直子头七过后,泰三家里有些恢复平静了。泰三从书房朝外面望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丑闻总算过去了。

  由里子接二连三地受到了打击,可躺了两三天后便好像有些恢复元气了。到底年轻啊,无论受到多么大的打击也能很快地调整过来呢。

  她自己决定打掉孩子。

  关于这件事,泰三嘱咐叶山让他寻找时机,要绝对秘密地处理好,叶山满口答应一定做到。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尽管泰三不清楚,但却明白如果秘密地进行必须要支付一笔相当的费用。

  泰三考虑了一会儿,用室内电话问吉江:“由里子出去了吗?”

  “和朋友出去买东西了。”

  “是吗?”

  “您有什么事吗?”

  “噢,没什么。”

  他放下了电话,似乎有些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他打盹儿的时候被吉江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俱乐部的人说是想见您……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一男一女。”

  “快请他们进来。”他吩咐道。

  “我正想同你们联系呢,可忙得一直没有时间。”

  把侦探和他的女助手让进书房后,泰三轮流注视着二人说。

  “案情的发展您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们一直等到今天才过来。”侦探口齿清楚地说。

  “非常感谢你们,不过,关于你们的工作,因为现在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所以,我想终止我们的约定。至于谢金,我希望你们把你们所花费的费用告诉我……”

  泰三以为今天侦探们来的目的是商谈调查费用,然而侦探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默默地从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

  “这是调查的结果。”干巴巴的声音。

  泰三看看调查报告又看看侦探,过了一会儿才目光严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这是调查结果。”侦探重复道,“这里记录着关于令爱男朋友的调查结果。”

  “可是这已经不需要了吧,你们也知道的呀。和由里子交往的是神崎,不是都已经了结了吗?”

  “错了。”

  “什么错了?”

  泰三把调查报告还给了侦探,侦探瞥了一眼报告很快又把目光投向泰三。

  “跟由里子小姐交往的男人不是神崎。所以,我们完成了这份报告。

  泰三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侦探慢慢地翻开了报告中的一页,递到泰三的面前。那上面贴着由里子进入一幢公寓中一个房间的照片。

  “这个公寓……”

  很眼熟的公寓。泰三紧紧地握住了报告。

  “是的。”侦探目光冷冷地点着头,“这是叶山的公寓。”

  泰三浑身颤抖,汗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泰三呻吟般的声音,“不会是弄错了吧?是不是偶尔到那家伙的公寓去的?”

  “还有其他的照片。”侦探依然毫无表情地说,“比如两个人进入汽车旅馆的情景以及其他物证。”

  “那么……神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直子不是他杀的吗?”

  “不是,连神崎自己都是被杀的。直接杀死他的,应该是叶山吧。”

  “这么说直子她也是叶山……”

  “是的。如果要结论的话,那么,这次整个过程都是由里子小姐和叶山两个人精心策划的。”

  “你说什么呢,由里子和直子可是亲姐妹呀。”

  愤怒的泰三腾地站了起来,侦探用有些悲哀的目光抬眼看着他。这是这个男人少有的感情表露,但这一表情变化瞬间便消失了。

  “关于动机待会儿再说。”侦探道,“我想先说说整个案发过程。不管怎么说,还是请先听听我们的调查吧。”

  泰三依然紧握着拳头,就这样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侦探,但又觉得这样似乎听不清楚,于是就又坐了下来。

  “我们先来看研究室里助手们的证言——我们同上野和元木谈过话。根据他们的证言,案发那天凌晨大约一点半,上野给神崎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据此人们开始怀疑神崎,那么,神崎真的不在他的住处吗?”

  “如果在的话就应该接电话呀。”

  “一般情况下,确实应该是这样。还有上野缺少的资料却始终没找到。他离开研究室前确实都认真地核对过,可到了宾馆后却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张。这样说来,资料是在哪儿丢失的就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丢失的?”

  “准确地说,是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被由里子小姐拿走的。”

  泰三还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确实他们的背包都放在另外的房间里,于是他只低声说道:“继续说。”

  “关于上野到达宾馆的时间,这从以往的情况可以大约推断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而且到了宾馆他肯定会马上看资料。如果在那里发现资料少了的话,一定会往神崎家打电话。以前出现这种失误时都是这样的吧。”

  “也就是说,你是想说明当时上野肯定会往神崎家打电话吧。可是我也说过几遍了,如果神崎在家的话,他一定会接电话的呀。上野明确地证实到当时铃声一直在响,可是却没有人接。”

  “关于这一点我现在来说明。我想由里子小姐在悄悄地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的同时,还实施了另一个步骤,那就是让神崎喝了安眠药。”

  “安眠药?”

  “是的。把安眠药放到白酒或啤酒里让他喝下去,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让神崎喝了安眠药,目的是让他听不到电话铃声吗?”

  “不,如果让药效达到这种程度,很可能他还没回到公寓就睡着了,而且无论睡得怎样死,也不能保证听不到电话铃声呀。所以,让神崎喝安眠药只是为了给叶山潜入他的房间做准备。”

  “潜入房间?房门难道没锁吗?”

  “如果有由里子小姐的帮助,配一把钥匙应该不困难。因为神崎经常会来大原先生家,所以找个机会跟神崎借一下钥匙,印下钥匙的模型再配一把就可以了。刚才我们说的叶山潜入神崎家里要干什么呢?现在我来告诉您。其实——”侦探把右手轻轻地握一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这边虽然拨了号,可那边的电话并不响,要想这样只要把对方的电话线拔掉就行了。”

  “……是在电话铃上下工夫吗?”

  “其实也不用下太大的工夫。现在的电话线都是用插头连接起来的。很容易就能从外面拿下来,所以拿掉话线插头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无论你怎么打电话,对方的电话也不会响的。”

  “把那边的话线拔下来,这边还能听到电话铃声吗?”

  “能听到,要试一下吗?”

  “不用,可以了……”

  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这一点泰三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对电话线的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侦探继续说:“做完这些后,叶山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就静等着时间的到来。在这个时间内,应该是由里子小姐在做准备了。”

  “是准备杀害直子吗?”

  阴沉着脸的泰三声音颤抖地问。做了一下深呼吸的侦探简短地答了声“是的”。泰三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

  “直子小姐应该不会把房间弄错吧?其实在她被害时,她是睡在自己的床上的。由里子把从厕所窗户钻进来的叶山引到直子的房间里杀了直子,然后又将她抬到由里子的房间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泰三问:“那么,血没溅出来吗?”

  “刀子直接捅到心脏使心脏麻痹而死,这样几乎是不出血的。如果不拔刀的话,那就更不出了。”

  泰三想把唾液咽下,因而喉结上下动着,但是他的嘴里一点唾液也没有。

  “把这边的事情办完后,叶山再一次潜入神崎家,把电话线复原后便回家了。”

  “可是……可是,神崎不是自杀的吗?”

  “从表面看确实是这样。可是还是能找到伪装的证据的。比如他是用配的钥匙悄悄进入神崎家的,所以,神崎一点也没察觉到,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叶山用三氯甲烷丧失了意识,然后又被伪装成为自杀的现场。因为对方完全没有抵抗性,所以任凭他摆布。弄成那种犹豫不决的刀口对于医生的叶山来说并不困难。当然,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只是想说明也不是没有可能推翻自杀这一定性的。”

  泰三抱着脑袋听着侦探的话,这时他放开手挺了挺后背,又坐到了椅子上,从正面盯着侦探的脸,现在他清楚并相信了侦探的话。

  “告诉我,动机是什么?”泰三的语调完全变了,非常平静。

  “我们认为,大概由里子他们杀死神崎只是为了杀死直子做的铺垫吧。”

  “胡说,怎么能这样杀死自己的亲姐姐呢?”泰三又有些激动。

  “还不止这些。杀死直子是由里子的意思。当直子来到这个家以后,您把父亲的爱和情感全都倾注到直子身上了,这大概是对她十多年来所受的苦难感到歉疚吧。但是,对于同样是女儿的由里子来说,直子就好像一个突然把父亲的爱和关心都夺走了的侵略者一样。也许从好多年以前,由里子就希望直子死掉吧。可能你只觉得直子像是个折叠刀一样,但你没注意到其实在这期间由里子这朵牡丹已经开始长刺了。”

  “但是……能把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

  “这其中也有疑问。”侦探使劲地点点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无论有什么理由,到底能不能杀害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呢?我们都知道血缘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就算多么憎恨,往往仅仅因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会原谅对方的。所以,我们就从另外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也就是说由里子和直子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呢!难道还能否认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吗?”

  “你是父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确定什么的。”

  泰三一时无话可说。确实,作为父亲对此不能下绝对的结论。

  “现在给你一个很简单的证据,这对于您这位遗传因子方面的专家来说我们是班门弄斧了。”

  说着,侦探在报告中翻了几页,然后对泰三说:“你的血型是A型吧?”泰三不光点头认可,还补充道:“直子和由里子都是B型。”

  “正如您所说。顺便问一下,您知道直子母亲的血型吧?”

  “知道,是B型,由里子的母亲是AB型。”

  侦探把目光落到报告上,然后稍微歪着脑袋说:“可是,这是错的。”

  “错的?什么错了?”

  “由里子的母亲不是AB型而是A型。这一点因为我们去过为由里子接生的那家医院进行了调查,所以是不会错的。”

  “由里子……难道不是我的女儿?”

  都是A型血的父母亲是不能生出B型血的女儿的。这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

  “很遗憾。不过,确实是这样。”

  “那么,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她的母亲还有别的男人吗?”

  说着,泰三突然明白了。二十年前,泰三把朋友的恋人夺了过来结婚了。这个朋友就是已经去世了的菊井副教授。

  “难道,是菊井的……”

  侦探并没有点头,而只是说了句:“菊井副教授是B型血。”

  泰三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二十年前妻子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但立即就消失了。由里子的出生是在他们结婚一年以后,这就是说结婚以后,妻子依然和菊井有来往。现在来看,他也感觉到由里子一点也不像自己。

  “是吗……是菊井的女儿吗?”

  “如果最后再补充一点的话,神崎最初是在菊井副教授的指导下进行研究的吧。”

  “……你是说,神崎他知道由里子不是我的女儿?”

  “有这种可能。我们可以推定神崎把这件事告诉了由里子。不过,可能由里子在此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神崎又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要挟?”

  “这是我们想象的。神崎是以此向由里子勒索金钱、或者肉体、或者二者兼有,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是,总之是给了由里子很大的压力。由此看来,她必须杀掉神崎。这是贯穿整个案件的主线。由里子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所以,首先要杀死知道这件事的神崎,而另一方面,她也很恨直子。从这两方面来看,要先杀死直子,然后嫁祸给神崎。”

  “所以,就让叶山做她的帮手了……”

  “由里子和叶山的关系从何时发展到如此亲密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最近。从叶山的立场来看,同由里子结婚可以得到巨额财产,可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让由里子有大原家的血缘。从这一点来看他也有杀人动机。而且通过这件事,无论是大原先生您还是由里子小姐都会对他另眼看待,所以,这对他来说可谓一箭双雕呀。”

  侦探的话结束了。好像要润一下干渴的喉咙似的,他喝了一口凉茶。

  泰三依然坐在椅子上。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筋疲力尽地说:“这么说……”接着又勉强继续道:“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怀孕这件事?”

  “正是这样。”侦探的话听起来还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由里子她……现在在哪里?”

  侦探把报告翻开一页后再一次送到泰三的面前,那上面贴的是用波拉一步摄像机拍下的由里子进入叶山公寓时的照片。

  “打一个电话,您自己确认一下怎样?”

  当泰三按下电话键的时候,由里子正在叶山的床上睡着呢。

  连续几天她都没有好好地睡觉了。担心计划会不会被谁揭穿,也许明天警察就会把自己带走,等等;这样的恐惧与担心时时包围着她。

  然而好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所有在自己面前出现的人都只是对自己说些同情安慰的话。

  她一点也不后悔。

  神崎是必须要杀掉的,而且直子也应该死。

  把父爱全部夺走了的直子。

  如果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么,父亲就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

  所以,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由里子躺在叶山的胸前把眼睛闭上了。

  能够听到他的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这时枕边的电话响了,但是电线已经被拔掉了,所以听不见铃声。每次他们在一起时都是这样。他们决没有想到这会有什么作用。

  泰三就那样拿着话筒,耳朵里的铃声一直响着。

  他一直这样听着。

  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侦探们的影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