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

  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

  玉体却大泼娇情……

  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

  的体内涌动着…

  一种叵测的欲情在迪子的内孕育着,一点

  点地扩张着……

  七月,随着梅雨季节的结束,抵园祭(京都八坂神社抵国会,类似中国的庙会——译者注)开始了。一般提起抵园祭,许多人以为是典祭七月十七日神幸祭(迎接神灵降临的祭把——译者注)的御驾巡行的日子。其实这次祭把应是七月一日吉符入(往笺筒里插笺以图吉利——译者注)到二十八日洗神舆(神舆:是登耙时装上神牌位抬起游行的轿子。洗神舆:即将鸭川的河水浇在神舆上的仪式——译者注),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

  正因为持续时间长,所以在这期间还掺杂着许多迷信的习俗,比如御驾的巡行顺序由抽笺决定,如仿照神功皇后形象的“占出山”成为头笺,这年分娩的产妇便是顺产,在战前还有女子不能登上御驾的禁忌。

  迪子在京都土生土长,所以对京都的地理环境很熟悉,但又因为是战后出生,所以不太了解那种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只记得一些从父母那里有意无意中听到过的事。在那些传说中,迪子记得最深的,便是抵园祭的无言脂(京都的祭耙,相传在此期间,倘若不说话,心意就能够如愿——译者注)。

  从七月十七日在街上巡行的神舆向四条街的御旅所(临时停放神舆的地方——译者注)献纳,到二十四日返回八坂神社,这一个星期为无言脂。相传在这期间,有心愿的人,即使碰到熟人也绝对不能开口讲话,每夜从四条大桥桥畔到御旅所走一次,走过七次,心愿就能够如意。

  迪子是毕业于药科大学的现代青年,当然不会盲目地相信那些事。她想,那肯定是以前的抵园和先斗町的舞妓等祈愿爱情而想出的迷信。但在否定它的同时,在迪子的内心深处,也隐隐地怀有也许会奏效的侥幸心理。孩提时潜移默化地灌在脑海里的东西,是不易从头脑里抹去的。

  她觉得这是迷信,根本不可能实现,一边却在头脑里牵动着舍不得扔掉。

  自从七月初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回家以后,迪子还没有和他单独见过面。在这几个月的摩擦里,迪子仿佛感到自己终于看清了阿久津的真面目。

  至今阿久津仍热情地约着迪子。

  “为什么不见面?”“你讨厌我?”有时化验室里只剩两个人时,他会紧紧地追逼着迪子问。干活时也用一副热切的目光望着迪子。也许因为迪子阴阳怪气的模样,阿久津的爱重又燃烧起来。

  但是,阿久律无论多么爱着迪子,也没有和迪子结婚的打算。唯独这才是确切无疑的。

  阿久津总是顾忌着周围的影响,害怕被妻子察觉。妻子生病时,那副担忧的模样是非同一般。而且只要妻子生病,他便会魂不附体食甘不昧。阿久津的温和和豁达的态度好像是建立在妻于健在的基础上。迪子觉得,他担心着自己的社会影响而欺骗着妻子,足以证明他还爱着妻子。

  可以说,如果爱情仅是表面的,那就更要万分地珍惜。

  以前阿久律说掩人耳目,在妻子面前敷衍塞责,都是为了我们两人,还说为了让爱长久地持续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迪子一时里也傻里傻气地相信了。她觉得,现在遮人耳目,是为了不久以后能开花而忍耐的过程。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花也无意开放。别说开放,面对妻子的病和社会的体面,甚至还在枯萎下去。阿久津真正理解迪子固没有开放而忍受着的悲哀吗?

  两年前第一次作爱时,阿久律拥着迪子口口声声地说“想在一起生活,”还说“永不分离,”说“想结婚”。当然,迪子不会听信那些话,以为两人马上就能住在一起,马上就能结婚。也许,阿久津是心情亢奋时随口说的,何况阿久津也不可能百无禁忌地说要“结婚”。

  但是,听着那些山盟海誓,迪子即使认定两人早晚能在一起生活,也是极自然的。这说是迪子的误解,不如说责任应该在于使迪予信以为真的阿久津。

  最近,阿久津就是在作爱时也已几乎不讲那样的话了,依然温柔、激奋地爱抚着她,但最后剩下的只是作爱的回忆,没有再多的心灵沟通。只是为了作爱,缺少激荡的情绪。

  冷静下来一想,阿久津好像认为现在这样的状况最好,能确保妻子,同时和迪子保持着往来。她仿佛觉得他正在自鸣得意,以为这是毫无伤害的最便宜的做法。近来迪子忽然觉得阿久津是个卑徽狡诈的人。盲目恋爱期已经过去,现在也许是反省期,一时间显得可靠而温柔的男子,如今显得自私而诡诈。

  她不想任他摆布。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后半个月,迪子就是靠着这样的意气生活着。但是,所谓的固执己见,仍还是意识到他的存在,对安之若素的、已经不能从妻子那里逃走的怯懦的男子没有用处。她觉得应该甩甩他。

  可是,迪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滋生着想和他见面的冲动。午休等的时候,他极认真地紧逼着她:“今天见面吧!”她终于会扭扭拧拧地想着要不要去,想不去考虑那些令人不侠的事,忘掉一切,接受他的抚爱。

  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玉体却大泼娇情,一边爱理不理,冷若冰霜,一边在阿久津死心将要离去时,便慌慌张张地露出要呼他回来的目光。

  在亲近阿久津的,应该说不是头脑,而是身体,一边理智在告诉她不能谦就,一边身体却在不住地怀恋着他。

  迪子对自己颇感烦心。少女时代,她对自己的灵肉从未失控过,从来没有过身体背离理性作出什么举动来,两方面都协调得很好。

  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时起,迪子吃惊地发现,身体会产生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摇憾。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的体内涌动着。

  自从大学毕业那年委身于秋野以后,那种可怕的情怀便清楚地探出脸来。从此,一种匣测的欲情在迪子的体内孕育着,一点点地扩张着。

  被秋野甩去后几个月里,她痛苦得死去活来,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因为那种离奇的情感不能自己的缘故,什么东西搅乱了迪子那颗想要平静的心。

  可是,她感到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现在这么分离。

  秋野那时,因为他不辞而别,她内心里纠结着想寻死的怨情和毕竟还不能抛弃怀恋的思情。是心灵和心灵的纠葛。

  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如此分离,而且可以说,灵肉同时享受着纵情的欢悦和分离的苦痛。

  象观在这样心灵和身体的对立,好像是从和阿久津交往以后才出现的。现在她的心里明白无疑地憎恨着阿久津,觉得也是怯懦而自私的人。

  可是,身体却偏偏在向阿久津献媚,他一靠近,就联不知耻地露出要接受他的神情。不仅仅举止,就连体内的Rx房、肌肤都象将要开花似地喘息着。

  迪子感到自己近来变得放荡而荒淫起来。为何唯独身体如此敏感?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

  以前她更拘谨腼腆,更怯弱而纯真,和现在不同。使迪子的身体荡检逾闲的是阿久津。因为阿久津,才使迪子切实地领悟了玉体的愉悦。

  如同在窗玻璃前有一片美丽的花坪,以前她不想去,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并找到了洞穴一样。在阿久律的怀里,迪子突然懂得了欢悦。

  那种欢悦与认识秋野时不同,具有总算已经找到了似的切切实实的感觉。

  迪子的宴体和心灵的分离,好像是从那时开始的。体验到了欢悦以后,身体每次都总是挤在心灵的前边,并开始主宰着自己。

  迪子恨死了阿久津,如果他不教会她那样的愉悦,迪子会更自由,至少不会一边憎恨、轻蔑对方,一边却还顺从着。

  她感到委屈,觉得很窝囊。但是,结果只是那么想想而已,她还不至于断然地拒绝他。她自己也明白,即使装得冷语冰人爱理不理,也是勉而为之。总之,以后有待时间的考验。秋野的时候也是那样,但最后把它忘记了。也许只有经过时间的流逝,身体不久也会平静下来。

  十七日,抵园祭开始的那天,迪子吃完晚饭后偷偷地溜出了家门。

  “你去哪里?”

  妹妹亮子问道。但迪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下了楼梯。她穿着花纹浴衣,只带着一只小布包,从船冈山向大德寺走去,在那里乘上电气列车沿着鸭川下去,在四条大桥下丁夜晚,天气闷热无风,暑气熏蒸,临河两侧的房子都洞开着房门。临时搭建的楼台上坐满着纳凉的人。大桥一带因来观看御驾巡行的观光客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到处听得见东京的口音。

  迪子站在大桥桥畔。从这里过桥到寺町大道的御旅所,步行只要几分钟。

  迪子打了个空咳。到底是不能讲话的。她在那里站下,咬紧着下嘴唇,目光使劲地朝前看着,然后开始走去。

  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大桥前的信号灯从蓝色变成红色时,人流停止蠕动。迪子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边人的后背。信号灯变成蓝色时,人流又开始移动。好像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一群青年女性挪动着定过去。不久,右边看得见新京极大街的连拱廊,走过那里,左边就能看见御旅所。

  三间宽的小拜庙处装着仅有的一盏提灯。下边挂着献纳札。在热闹的四条大街的一角,唯独那里,寂静得象是被人遗忘了似地。

  迪子确认四周没有熟人,便点燃起蜡烛,合起双手。

  祈祷的事情,从一星期前就已经想好了。

  析愿忘掉那个人,决不再挂念他。

  不管怎样,那是很遗憾的祈愿。只要来祈祷,总想祈愿能够在一起。折愿能分手,这是辛酸的。然而,对现在的迪子来,那是至关重要的。她想摆脱如今整天只想着阿久津而被牵着鼻子定的境况。她想躲开阿久津,能够按自己的意志行动。

  这样的祈愿不是非要祈祷上帝的,只要意志坚强,也许自己就能做到。

  可是,迪子想以此考验自己。坚持一个星期不讲话,若有那样的意志,自然就能和阿久律断然分手。今天的无言脂是最初的意志磨炼。

  迪子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赶走栖身在自己内心里的所有恶魔。驱散恶魔,恢复以前那种洁白无暇的羞答答的身体。

  但是,祈祷着时,迪子的心里渐濒地怪涎起来。她一边祈祷着能够忘掉阿久津,有时一边也祈祷着他和夫人散伙。不仅如此,顺便也祈祷着有更好的男子出现。愿望分裂成好几个。

  总之,主要的心愿,就是能够忘掉他。迪子祈祷了三次,离开了御旅所。

  一个星期,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就并非如此。而且,不讲话也是一种煎熬。

  尽管如此,迪子坚持每天都去。吃完饭就出门,母亲和妹妹很烦,会问她去哪里,所以从第三天起,她在下班后便直接去四条大桥,从那里再默默不语地向御旅所走去。

  过无盲脂并非一定要在夜里,也并非一定要穿和服,所以即使下班后去也无妨。

  第六天,今天结束就还剩一天。迪子从输血中心下班后去大桥桥醉,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地闭上嘴唇开始走去。傍晚天气闷热,眼看就要下雨了。正好是公司下班的时间,路上挤满着下班的职员。渡过桥穿过信号灯时,迪子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

  不能往别处看,她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却把目光朝那边瞥了一眼。

  有个人在二十米开外朝她微微笑着站立着。是所长。

  迪子慌忙转过脸,想要径直穿过去,可是还没有等她这么反应过来,所长迎上前来。

  “脸色这么可怕,出什么事了?”

  迪子毫不搭理,继续走着。若在这里开口,五天的努力便前功尽弃。对方即使是所长,现在也不能回答他。

  “你,你?”

  所长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站在她的边上。但是,迪子依然无动于衷,继续走着。所长又追上前来。

  “你去哪里啊?”

  穿过木屋四大街,渡过河原町大道,再笔直走二百米左右就是御旅所。

  行人依然很多。

  所长已经不再追问她,只是还跟在她的后边。想干什么?总之,迪子仍然不讲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终于到了御旅所。迪子站下回过头来。所长的目光含着和蔼的笑意。

  迪子在那里点上蜡烛,合上双手。

  希望我能够忘掉他……

  她低着头有一分钟左右,回过头来,所长也在她的左边,随她一起合起着双手。

  拜庙结束,迪子终于如释重负,朝站在斜后边的所长回过头去。

  “对不起。”

  “嘘!”

  所长把手指挡在嘴唇上。

  “不行啊,必须图到四条大桥桥畔才能讲话!”

  “真的?”

  “回到桥畔之前不讲话,这才算是结束。严格地讲,有的人要一直回到家里才能讲话。不过,拜庙结束了,所以勉强过得去吧。你怎么会想起要过无言脂的?”

  所长干笑着,开始和迪子并肩走着。七月末,暑气沉甸甸地滞溜在京都夜晚的街道上。两人漫无目标地在纳凉的嘈杂声中向鸭川走去。

  “真的要到桥那边才能讲话吗?”

  “这事过去就算了,别提了。”

  “所长也知道无言脂?”

  “我是过来人嘛。”

  所长独自笑了。

  两人返回河原町的交差口。因为酷热的缘故,很多人穿着短袖衬衫或浴衣。在这纷乱的人群里,所长那瘦瘩的身材穿着米黄色的高领绒套衫,外穿白麻套装,具有和年龄不太般配的洒脱。

  “吃点什么吧,我晚饭还没有吃呢。”

  “您不回家吗?”

  “妻子又去跳舞了,我正闲逛着想找地方吃饭,却碰到了你。见你看着我却不讲话,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

  “可是,无言脂帮不了忙的。你吃点什么?也有土用馒鱼(在立秋前第十八天的鱼——译者注),水面条怎么样?”

  听说面条,迪子有些犹豫了。她想尽量不让有对她好感的男人看见她滑溜溜地吃面条的模样。可是,在夏天的夜晚吃水面条是员合适的。

  “在前面那条小径走下去就是。”

  所长走在前面,走过交差口在第二个岔道向右拐去。

  店名叫“井濑屋”,门口很大一块地方泼过水。客厅按能眺望庭院夜景的式样设置着。两人在隋圆形桌子的中段面对面坐下。

  中央设有很大的冰柱,面条在冰柱的四周随着水流漂动着。

  迪子在芝麻佐料汁里放入陈姜,无声地暖着。

  冷面满曰清凉熬是好吃。院子里发出赶鸟器发出的声音,静得简直令人怀疑这里会是闹市区。

  “刚才的无言脂,你在祈祷什么呢?”

  所长忽然想起问道。

  迪子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实话,就等于承认了和阿久津的关系,但她觉得若是对所长,说说也无妨。

  “去那里拜庙的人,都是祈愿爱情方面的……”

  “我,想和部长分手,所以……”

  既然开口了,以后说话就流畅了。

  “他实际上是爱着夫人,和我,只是在愿意时才见见面,图个快活。”

  所长拿着筷,望着面条的汤水,片刻,说道:

  “这不对吧。”

  “为什么?”

  “我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不过我想,阿久津君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喜欢的……”

  迪子讲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横横心说道:

  “大概只是我的身体。”

  所长点点头,毫无吃惊的模样。

  “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

  “年轻的女人好像太轻视肉体关系了,但这是错的,没有必要。如果阿久津被你的身体所吸引,那就好了。因为人,可以靠肉体关系,相互更加深理解。”

  “可是,男人,只要是女人,不是谁都可以吗?”

  “一两次,倘若只是玩玩,也许谁都可以,但长期交往就不同了。不喜欢就不可能长期地维持下去”“一边有着夫人,一边又追求着我,没有这么自私的了。”

  “确实很自私,但男人,就是那样的。”

  迪子心想,假如真心爱着一个人,就应该对那人忠诚。

  阿久律倘若爱她,就应该完全将妻子抛开。

  “他不就是把爱平分给我和夫人了吗?”

  “不!不全是平分,多半是爱着你。”

  “既然那样,为什么不能和夫人分手?”

  “因为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没有这么回事吧。”

  “可是……”

  倘若阿久津爱她胜过爱妻子,难道不应该和妻子分手,和她在一起吗?没有丝毫的感情,却维持着夫妻的形式,迪子觉得这是虚伪。

  “你对什么事都爱考虑得太认真。”

  “对爱,难道考虑得认真些不好吗?”

  “大概,不好吧。”

  水面条后,西瓜送上来了。冰柱的白色和西瓜的红色形成明鲜的色差。迪子望着西瓜那熟透的红润面说道:

  “我不想让步。”

  “没有什么让步或搪塞之类的事情。爱,不可能总是透明的。”

  “可是……”

  “这样的解释,你也许不会满意。人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单纯豁朗……”

  人确实很复杂,即使现在这么想着,以后也许又会变成另一种想法。可是不能说,正因为如此,所以连对人来说最可珍贵的爱都是幽妙而靠不住的。

  “任何事都不能简单定论。”

  “我没有定论。可是,他已经结婚,和夫人在一起,这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这些都是你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不过……”

  开始时是想暂时填补一下和秋野分手后的空白,但不知何时想这样独占他了。想起采就觉得可怕。

  “我并不是袒护阿久津君,但从爱情这一点来看,他无疑是爱着你的。”

  “您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真的是这样感觉到的。”

  “我不懂呀……”

  “一个很离奇的理由,阿久律君爱着你,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有和你结婚。”

  “可是待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喜欢吗?”

  “你好像把原因和结果混淆了。确实,因为喜欢才结婚,可是不一定因为结婚着就是喜欢。有的夫妇甚至爱情已经冷却,因为各种原因却任在一起。对这样的夫妇,说没有爱,所以就应该马上分手,这不是有些太苟刻了吗?”

  “呃?”

  确实,男人和女人结婚,有了孩子,作为家庭已经产生了社会性的关连,于是便难以分手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没有爱也在一起”,但是想起来,那仍还是一种让步,好像是托辞。

  “连爱也得不到,为什么偏偏还要在一起呢?”

  迪子为妻子的那种麻木感到生气。

  “大概因为这里面有着一种安定吧。”

  “安定……”

  “仅仅只是妻子这一身份的安定,爱本身大约在于不是妻子的另一个女人身上,不是吗?”

  他还是说,阿久津的妻子从阿久津那里得到的是安定,迪子自己得到的是爱吧。就是说,阿久律将安定和爱分别给了两个女人。

  “男人会有这样的事?”

  “不是会不会的问题,结果就会发展到这样吧。”

  迪子想起阿久津在雨后的夕暮中匆匆赶去医院的背影。倘若所长说的话没错,那么所谓的妻子的安定,准是在他那宽厚的背影里。

  “你这么想和他结婚?”

  “不……”

  要说她现在想做的,毕竟还不能说。迪子也有女人的心术。

  “不能结婚,不是也很好吗?一旦和他结婚,现在这样的爱也许就消失了。”

  迪子注视着冰柱四周的汤水。淌过来的面条,象纤细的鱼一样在翻动着。

  “你们现在分居着,想见面时也不能自由见面,因为他的妻子和社会都注视着,可是也可以说,正因为有着那样的障碍,你们的爱才得以持续着。一旦结婚,在障碍消失的同时,你们的爱也会消失,也许就会堕落成夫和妻那种形式上的关系里。”

  确实,如果两人同住在一个房间里,随时都能见面,恋人时代那种令人眼花缔乱的爱也许就消失了。可是纵然如此,那里不是仍有着足够的爱吗?所长把这说成是徽不足道的安定。但果真只有这些吗?对从未结过婚的迪予来说,她无法作过多的想像。

  “你是说,如果真正追求纯洁的爱情,还是不结婚好吗?”

  “如果有独自生活下去的信心,也许还是那样好。”

  “可是,我们之间近来也变成有些惰性了。”

  即使说迪子他们的爱比阿久津和妻子的关系炽烈,也已经没有冲动时的亢奋情绪了。见面就吃饭,去旅馆作爱,接着分手。他好像顺理成章地做着那些事,然后分手回家。

  “爱情,不可能总是按一个模式发展的。”

  “我明白。”

  冰柱在慢慢地融化,目光盯视着还看不出,但忘了几分钟后再看,才知道正在变小。爱情,兴许也是如此。每天每天看却看不出,但用长期的目光来看,却在渐渐地萎缩。

  这么想着时,迪子对自己以前做的事渐渐地不理解了。如果让人牵肠桂肚的爱情也会转移,那么说旬多余的话,还有什么可以信赖?虽说爱也会转移,但除了爱之外,如今能让迪子牵挂的东西,看来已经没有了。

  “你还是不要太急。”

  所长把烟投人烟缸里。烟遇上烟缸底的水便发出“吱……”的声音。

  迪子顿感万般的孤独,好似一股凉风吹透体内。她预感到爱在渐渐地消失。自己一个人被孤苦伶仃地抛下,这是不堪忍受的。现在若能替她驱散这种孤独,她什么都不在乎。

  “带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

  “哪里都行。”

  迪子在桌子下悄悄地看了一眼左手的食指。手指边有一道呈浅红色的伤口。伤已痊愈,但那里凝滞着对阿久津的怀念之情。

  “那么,走吧?”

  所长站起身去结帐。迪子又看了一眼白色的汤水,跟随在所长的身后。

  走出店外,暑气迎面扑来。

  “去哪里喝杯茶吧。”

  两人没有去神社大道,在木屋町大街向松原桥那边走去。

  “先生也怕夫人吗?”

  “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这又当别论了。”

  “倘若那样,就带我去哪里走定。”

  “你今天很奇怪。”

  “怎么了?”

  迪子的胸膛里充溢着自抛自弃的心情。如果所长邀请她,她哪里都会跟着去。如果向她求爱,她也会答应的。即使只是一夜,倘若有因此而充实的夜就足够了。如果因此而能忘掉现在的痛苦,她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所长丝毫没有那样的举止。上次夜里也是如此,今夜亦然象在保护任性撒娇的孩子似地,只是毫不介意地陪伴着。

  他很亲切地和她交谈,丝毫不说嫌恶或喜欢她。如果爱着迪子,就应该怂恿她和阿久津分手,但他也没有那种表示,宁可说是编袒着他。

  所长是大人了?还是把迪子当作小女孩,不想自作多情?总之,冷冰冰的,举止安稳,毫无轻挑之举。

  延续着寺院的石墙。迪子想再走得远一些,无奈所长好像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

  所长见迪子沉默,以为她同意了。有拐往寺町大街去的地方,有一家叫“通遥”的小茶店。

  两人在“逍遥”角落的包厢里面对面地坐下。店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伙客人散散落落地坐在左侧的酒台前。

  直到服务员端来咖啡,迪予一直感到心中伦恍一言不发。不久,咖啡放在两人的面前时,所长说道:

  “去参拜,明天还有一天吧。”

  “我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今天回家时和所长谈过话了。”

  “这你不用介意。关键是拜庙时的心情。”

  “很好。”

  不知为何,迪子对拜庙之类已经不感兴趣。

  “如果能不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

  “因为男人和女人,不是靠着祈祷就能轻易地分手或在一起的呀。”

  “我想分手,我讨厌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这样迟疑不决地过下去。”

  “我理解你的话,但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吧。”

  “呃?”

  “可以说,正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结果便被他牵着走……”

  “我已经不爱他了。”

  迪子用倔强的口吻说道。所长仍然啜着咖啡。

  “不用那么勉强,倘若命该分手,到时候自然就会分手的。”

  “我不喜欢这样茫然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结束。”

  “分手不是按道理可以讲通的,事物不会简单得按着你的想法发展。正因为不能想当然,所以爱才是可贵的。”

  所长的话,迪子仿佛感到自己能够理解。两人的爱不会按自己想的那样发展。何况,即使在迪子自己的内心里,还掺和着对阿久津的憎恨和爱慕。

  “不过,一个人也不会一旦决定分手便马上朝着那一方向发展吧。说任何事都由命运决定,是有赖于时间的。我想,这是顺其自然的做法。可见,人还是有着作为人而应有的理性。”

  心里赞同所长的话,但嘴上,不知为何,迪子总想反驳。

  “当然,能那样做是最好的了。如果真能按你所想的那样,我当然不反对。可是很多人就是因为做不到才感到恼火、痛苦。如果并不那么喜欢,仅是逢场作戏,要做起来就很简单,如若身心都深深地相爱着时,就非常困难了。”

  “我要试试。不!非要试试。”

  迪子清晰地想起自己现在是二十四岁。她不相信什么结婚适龄期之类的无稽之谈。她觉得这些话都是父母们任意杜撰的幻想,但实际上迪子也在为适龄期的逼近而焦躁。她深感不安,仿佛觉得再这样拖延下去,就会失去以后无法弥补的极珍贵的东西。

  “你还是希望堂皇而之地结婚吧。”

  同意所长的话,作为永不后悔的女人,这是一种失败,但她没有勇气完全否认它。迪子现在正处在倔帐迷乱的状况里。

  “你现在陷入在和有妇之夫的爱情僵局里,想要从那里摆脱出来,这样的心情,我很理解。这的确很明智,但不能勉强,不能一味地希求摆脱而跳进一个更错误的地方。”

  “我决不会那么胡来。”

  “若是那样就好,按你的想法试试看。”

  “分手的时候真地会来吧。”

  虽说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当所长真的提出去试试时,她便又感到倘倘不安了。

  “男人和女人之间,在想要分手的时候却怎么也分不了,有时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却突然产生了分手的条件,而旦分手得也很顺利。总之,不要太强求自己。”

  一上了年龄就会产生所长那样的宽容和耐心吧?或者那是在人生旅途中跋涉过来的人具有的真实体会?迪子望着所长那慈厚的表情,对将要来临的未来感到一种不安和快意。她凝视着对面的白色墙壁——

  帆帆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