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我的宝贝,上来。”凯丽对小林顿说道,小林顿费力地慢慢爬上普拉扎儿饭店的前阶。他们来到大厅里,凯丽打开折叠式婴儿车,然后解开林顿的新夹克,颜色与他蓝蓝的眼睛搭配很得当。她这个星期给他新买了全部衣服,新的胶底运动鞋,新的灯芯绒裤子。她抚了抚他金黄色的头发,推着他走过棕桐厅,人们正在那儿喝下午茶。作为汉伯瑞与温德姆刚提升的合伙人的妻子,凯丽风度十足地走向接待处,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秋季呢套装,系一条浅灰色开司米披巾,这身打扮非常符合英国人的审美观点。她的头发梳向脑后,用一支玳瑁壳的梳子拢住。挎在肩上的大而时髦的皮包中装有许多一次性尿布,婴儿饼干及玩具。林顿-本-布恩要在鸡尾酒结束后才会到这儿来拿房间钥匙,在这之前她得等待很长时间。

    九月末马克飞往伦敦,留下凯丽收拾打点好这里的一切。他一走,凯丽立即打电话到纽约的普拉扎饭店和波士顿的里兹饭店,查明什么时候林顿-本-布恩会来。如果需要的话,她甚至不惜跑到麦多牧场去包围住他。这是她争取她所渴望的东西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否则,下一个机会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可以不想让几千海哩的宽阔海洋把他们与本-布恩家族的几百万美元分离开。尤其是现在卡特已经结了婚并且即将生下一个孙子。

    凯丽到询问台问了一下,发现林顿-本-布恩不在房间内。对这一点,她早有所料。她挑了一张可以看到接纳台前部的椅子坐下。

    她并没有等多长时间,不到半个小时,林顿跨着他特有的步伐从侧门走了进来,直奔接纳台。凯丽看到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很显然刚开完会回来。

    “林顿,亲爱的。”她在他要钥匙时喊道。

    他转过身,看到凯丽,脸上登时现出吃惊的神情。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到你房间里喝杯茶?哦,非常乐意,请帮我抱一下小林顿好吗?”她说道,把孩子塞进他怀里。他们之间象极了,简直有些滑稽。这个可爱的,胖墩墩的男孩是他父亲的缩版。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林顿口袋里的手绢。

    “是的,这就是你的祖父。”凯丽逗他道,“等一会儿,我折叠好婴儿车。”她对林顿-本-布恩说道,甜甜地一笑。

    林顿象一只被缚住了的公牛。笨拙地抱着婴儿。她走向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林顿一直一语不发。

    “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气愤地说道。

    “请不要当着小林顿的面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凯丽甜甜地说。道。

    “不要和我斗嘴,你这个小母狗。”

    “我们私下讨论一下不更好吗?”

    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把小林顿放进椅子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现在就从这里给我出去。”

    “你没有回复我的信件,也不看一眼我寄给你的林顿的照片。’凯丽转过身面对着他。心中毫无畏惧,只有一个执着的念头,那就是把他们俩的身份摆平。

    “我对你、马克与你的这个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想我很久之前就把这一点表示得非常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发疯似地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我别无选择,只能叫你滚出去。”

    她若有所思地踱向壁炉。“你可能不知道马克新近刚受到提升,调到汉德姆和汉伯瑞在伦敦的支行去了。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到那儿了。我两个星期后便去与他会合。”

    “喂,这是个好消息。这对于我可真是一个大解脱。”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来这的真正原因,是我认为在你的儿子去伦敦之前,你会非常乐意与他见一面的。”

    林顿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唯一的反映是眯起了双眼。她沉静地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以为小林顿是早产,但没有任何一个早产的婴儿会重达11英镑六盎司。小林顿是十一月底足月后生产出来的。距离上次二月份我在波士顿里兹饭店遇见你时,怀孕时间恰好为九个月。”

    他发出讥讽的微笑。“你是有些特色,凯丽,但你知道吗,你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聪明。我怎么会相信你的小诡计。这一切编造起来非常方便,是不是?我可知道你对金钱怎样着迷。”

    凯丽仔细地观察他,知道她这一爆炸性消息已经把他那里坚不可摧的外表打出了一条裂缝。他眼皮的跳动,在他开口之前的停顿使她确知自己的话击中目标了,她迅速利用这一点进一步展开攻势。

    “你自己看看他吧。”她说道,抱起婴儿。她的声音很温柔,有些请求的味道。林顿一动不动,背朝着凯丽,盯着窗下中央公园内飘落的树叶。“如果你仍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波士顿的辛德-伯姆大夫。他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看看他——看看他这双蓝色的眼睛。这是你的眼睛,林顿。看看他的头发,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是你的翻版。”她说道,手疼爱地抚摸婴儿的头发。她的沉稳使小林顿在她的胳膊里呆着很舒适。

    “我和你睡觉期间,从未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过,包括马克。一直到我们结婚,在这之前我一直没叫他碰过我——而且结婚之前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你或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做人工流产手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头脑中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想要你的孩子,林顿。但我从未幻想在你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哦,不,我只是你的一名业余妓女。当你厌倦我时就会把我一脚踢开的。你当然会为我的流产付钱的。你已经这样的做过一次了。我之所以与马克结婚是因为我要让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有个合法的父亲。我知道马克爱我。我对他也是个好妻子。林顿。他现在之所以能去伦敦,是因为我努力争取来的,是因为我把他向前推了一步。我不是到这儿来敲诈你的。无论你说什么,今天的这场谈话永远只有你我知道。因为那样会有一天伤害到小林顿,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我到这儿是想让你的儿子能够继承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又是一家人了。想想吧——你曾经失去过一个你所爱的儿子。那并不是你的过错,但如果这次你再失去这个儿子,你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责怪你自己啦。”

    林顿背朝着她站了很久,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她的滔然大论打动的迹象。

    凯丽顺从地,一声不响地收拾起手提包,折叠婴儿车,抱起小林顿。心里想起她在麦多牧场图书室收拾起桌上的一沓沓的美元时的情景。但这次她不会狼狈而逃了。如果有人这样做的话,这回该轮到林顿了。

    “现在拜拜吗?”小林顿说道,“拜拜。”他说道,伸出小手摇晃着。

    凯丽握着他的小手,走向门口。她拧动门把手时,林顿用一种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说道:

    “凯丽——不要走。等一会儿。”

    凯丽离开普拉饭店,精疲力尽,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放下小林顿,换了一身衣服,非常高兴自己这星期有远见地雇了一个保姆。她与林顿一起吃了晚饭,谈论了一切事情,除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小林顿和他们自己。他们之间沉默下来。目光碰到一起。他握住她的手。

    “到我房间里去喝点开胃酒吗?”

    他的触摸和话语在她的心头激起熟悉的情感,内心一颤,他把她的手握住,就这一个简单的姿势又使他们回到过去。

    事情仍旧是一样的吗?她问自己,靠在开往饭店的出租车椅背上,听着林顿说话时深沉的嗓音。两年半以来,她一直生活在一片情欲的荒漠里,对马克的做爱无动于衷;现在,林顿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抚摸着。情欲在她心中奔涌而起。

    他在身后关上他饭店间的门,便紧紧地贪婪地抱住她,亲吻她,恨不能把她一口吞下去。他急切解开她长裙的拉链,把她抱到床上。她躺在床上,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眼睛散发出诱人的光芒。白色床单的映衬下,她身体的曲线更富有诱惑力,她的头发象团火。他的目光探索着她身体的每一处,使她心中涌起更急切的愿望。

    “林顿——哦。林顿。”他扑到她怀抱中时她喊道。他们两人的激情似乎要把他们撕裂开来,好象久旱的土地突然喜降大雨。复活的种子在充满激情的拥抱中迅速萌发,四季轮回,周而复始。

    他们各自躺在各自的怀抱中,精疲力尽。凯丽在林顿的目光中看到了休战的表示。他若有所思地点燃一只香烟,她知道他正在考虑孩子。第一次他们两人是平等的了。他们两人是同一树林中伐出的木头,这种奇怪的精神的平等把他们俩连结在一起。

    “林顿长大后,我希望他在夏季时到麦多牧场来。我希望他在马上长大。在英格兰他应有一匹小马。”

    “有什么比孙子尽可能地与爷爷呆在一起更自然的呢?”她说道,手指抚摸着他的下额。

    “我会使你与马克在英格兰稳当地立住脚,我不知道他挣多少钱,但我会保证你们有足够的钱来过一种舒适的生活。伦敦社会好象一个坚硬的外壳,并不容易打进去,但如果你有正确的联系途径,你立即就会被接受。他们喜欢美国人。我在英格兰有一大堆朋友——威斯特家、巴克家、桑斯特家。他们都是养马并参加马术比赛的人。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她可以提供一切有必要的介绍。我这个星期就给她打电话并叫她在你们一到达英格兰,就立即为你与马克准备一个晚会。这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的。

    “谢谢,林顿。这听起来太好了。”凯丽象一只小猫咪似地亲热地躺在他怀里,非常满足。象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由自在。她的每一个梦想都得以实现了。

    “还有一件事,”他停了一会,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想为了‘雨魂’,给你另作补偿”。这句话使她感到惊讶万分。这么多年以后,“雨魂”这个名字仍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林顿提到这个曾使他们的生活为之改变的事情,使凯丽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的胜利感。

    “我希望你能有一匹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猎马。你一到那儿就可以开始物色。我会使你和新泽西的一些人联系上的。他们可以在这方面给你提供帮助。我会为这匹马付钱,并支付它的其他一切开支。”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她低声说道。

    “真的吗?”他说道,用手捧起她的下额,逗弄着她的嘴唇。

    “还有一件事,”凯丽用手搂住他的脖子时林顿说道:“明天第一件事就是要带你去‘蒂弗妮’,我想给我儿子的母亲买件离别的礼物。”

    她已经很陶醉满足了。但仍有心机地说道:

    “我更想要一封写给阿特雷猎狐队负责人的介绍信。”

    他笑了。“为什么不两者都要呢?”

    凯丽把包裹放在门阶上,自己走进屋子里,心里想着得叫欧布端夫人把铜制门把手擦得再亮些。直到能映出人像为止。她走进大厅,里面散发着温室里种植的鲜花的芳香,并掺有一股蜂蜡的味道,更增添了家的气息。她和小林顿一从纽约抵达伦敦,马克便带她来到这幢四层楼的白色房子里,那种兴奋与满足至今仍留在心中。

    “我回来了,蒂桑。”她喊道,“有人给我留什么儿话吗?”

    “是的,”她说道,“本-布恩先生打电话来叫你从洗衣工那把他的晚礼服拿来。”

    “我已经拿回来了。”她说道,把她买的东西放进厨房。然后走进宽敞的画室,她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品味来布置装饰这间房间了。全部是国王路买来的古董:一张维多利亚时期的蔷薇木缝纫桌,一个爱德华时期的书柜。在一张桌子上有一叠雅致昂贵的织物样品。她随手拿起来,又思考起到该要哪一家的织物来做桌布与窗帘,纽约的那套公寓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带来,这是一套摄政时期的建筑,凯丽希望每一处都做到近乎完美,从门房托盘中水晶制的盛洒瓶、印有浮雕花纹的信纸到印刷商昨天刚送来的精致的拜访卡片。她从抽屉中拿出这些卡片,禁不住再看一遍:“马克-本-布思夫人,马克汉广场57号,伦敦S.W.3。”她非常喜欢那简单的地址及名称所代表的更大意义。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这些字母,想起达到这些她花费了多长时间的心血啊!此时此刻,她心满意足,再想不出自己还想要什么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在小林顿醒来之前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的桌子边,望着外面美丽的花园。然后给室内装饰商打了个电话、进一步证实她在圣诞节之前举行的鸡尾酒会上所需的沙发能否按时送来。一个星期之前,在一次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有人给凯丽推荐了一个酒席承办人,现在她给她打电话。她匆匆地为晚装聚会写了封信表示感谢,然后打开记事本。在一大堆邀请柬之中,今晚大使的晚会是最重要的。琼-奎尔夫人将为她与马克开一场晚宴聚会。这标志着他们已进入了英国社会的核心,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林顿的一个电话。自从他们和解后,在林顿所给的慷慨的礼物中,这一小小的举动将给他们的一生带来极大的影响,相比之下,林顿支付他们在一所时髦豪华的房子里的一切费用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再多的钱也买不来“本-布恩”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名望及人们的尊重。

    凯丽坐进一张椅子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王国。她拿起一张报纸,翻到“洁尼佛日志”版,上面满是招待会与舞会的照片。并列有一串长长的日期;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与马克可能也会被邀请到象照片上这样的婚礼的。带着圣-詹姆斯宫殿的请柬,王后及王后的母亲也将参加。

    她来到英格兰后,就象一个遭到驱逐的人回到家里。她想起在澳大利亚度过的童年时光,在那个时候,英国的一切都被认为是优雅的。尽管她与马克到达英国还不到一个月,但美国已经变成一个非常遥远的回忆了。她喜爱伦敦的一切,从两层的公共汽车到友善的邮递员,从围着兰条围裙的肉商到可爱的草帽。“麦佛尔”的那些窄窄的街道所代表的金钱、权力和地位深深地把她迷住了,还有威斯敏斯特的宏伟和白金汉宫的梦一般的建筑。她非常喜欢查尔丝和骑士桥拐角处的那些商店,里面各种奢侈品应有尽有,人造花束,花押字亚麻布以至新鲜的行鸟蛋。林顿慷慨的津贴再加上马克的工资及分工使凯丽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用为钱而发愁。事实上,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道,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用愁。她翻过一页杂志,看到整个版面的为“撒马尔罕”所做的广告,苍白的夜空下,一个粉红色的穹形标志,并写着“撒马尔罕——实现你的梦想,神话般的许诺”。凯丽合上杂志,但仍然想起了莎伦那晚在皮埃尔的风采。现在,他们俩之间只隔着一个英吉利海峡,她们从未离得这样近过。凯丽在皮埃尔饭店的晚会之后,曾在半夜给莎伦打过电话,唯一的目的便是听一听莎伦的声音,从此之后她将把莎伦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抹去。这是一个有标志性的行动,从此之后她将永远脱离莎伦的控制。自从那晚之后,命运之神一直对凯丽是微笑的。她已得到这么多财富,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现在她是一颗迅速升起的新星。

    她又拿起一本关于马匹的杂志。翻阅即将到来的售马活动,幻想着自己即将买到的最好的纯种马的样子。她已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寻求一匹上等好马。

    “什么也不要做,亲爱的。”她对自己说道,“直到赴完大使馆招待会再说,在那里,一定可以遇见一大堆赛马友爱会的忠实成员。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地向你提出一些建议的。”

    那晚,马克正在镜前笨手笨脚地打领带。凯丽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在“蒂弗妮”买来的天鹅绒盒子,里面有一对钻石耳环,并有祖母绿耳坠。想起林顿那天帮她挑选时装时说它和她们的眼睛的颜色正相配。她把头发甩到后面戴好后,往后退了退,仔细打量它与那件黑色礼服配在一起的优美效果。马克从后面走过来,亲吻着她的后颈。

    “你看上去真美,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穿一件新的衣服呢。”

    “我觉得这件衣服能给我带来好运,看上次我穿它时发生了什么,你得到了这份工作。”她扬起头,在镜中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由于激动而容光焕发,钻石——祖母绿耳环看上去象一个极美的惊叹号。

    “我希望今晚能早点回来。我真想立即和你上床。”他在她耳边说道。

    “你别说傻话了,马克。”她有些发窘地笑道,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向壁橱,拿出她的红狐皮外套。她穿上它之后,马克脸上挂着喜爱的微笑注视着她。

    “我无法描述你看上去有多美。”

    “你自己看上去也不错。”她说道,在他脸颊上吻了下,一起离开卧室。她的思绪早已跑到那个把年轻的本-布恩夫妇介绍进入社会核心的晚会上去了。

    在下楼之前,马克溜进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婴儿室很舒适,有一张婴儿床和抽屉的桌子,上面画满了小丑和汽球,有一股很好闻的爽身粉味。纸做的风铃在微弱的灯光中轻微地摆动。小林顿睡得正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里抱着他的熊猫玩具。马克强忍住没走过去亲亲他红润的脸颊,看着他的儿子,马克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深深的自豪。他离开房间,在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凯丽在楼下喊道。

    她一看马克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准是又去婴儿室了。“马克,你这样会弄醒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晚上哄他睡觉有多困难。”

    “他需要有个姐姐或妹妹天天陪他一起玩。”马克说道。

    凯丽假装没有听到,迅速走出门去,在身后留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他们开往“麦佛尔”的路上,马克从凯丽的沉默不语中猜出自己刚才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使她心烦了,他以前就曾表示过几次这个意思。自从他们来到伦敦后,他的妻子一直忙个不停,而且她所忙碌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存在,从装饰房屋到寻求她的优种良马。马克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她。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

    他一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满立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他知道他欠她许多。如果说他以前认为凯丽很了不起,那么他现在简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用她高超的外交技巧使他与父亲的关系重又合好如初。要不是因为她,恐怕这一辈子父亲都不想再与他讲话呢。马克认为把孩子取名为林顿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马克猜想凯丽一定花费了许多心机才使他父亲的心肠软了下来。如果没有凯丽,他是不可能得到现今的这个好职位的,而她又把这一点聪明地用来使本-布恩家族重新融合起来。他父亲对他态度转变的最好证明便是他对他们俩的慷慨。这真是难以想象。因为林顿当初坚决反对他与凯丽的婚事。永远在伦敦安下来之前,马克曾去过一次纽约。那时凯丽还没来伦敦。凯丽高兴地告诉他林顿与他们和解的消息。当天晚上,他们两人便与林顿共进晚餐。林顿那晚对凯丽的友好态度立即使马克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喜爱父亲了。马克对林顿的态度感到欣喜异常。意识到凯丽的巨大魅力在父亲身上所起的软化作用。林顿好象突然之间觉得为他们做什么也不为多似的。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孙子采用了他的名字。马克颇为得意的想到,他第一次在麦多牧场遇到她时便早已意识到她的这些所有可贵之处。

    “伦敦的夜景真美,对不对,亲爱的?”

    “嗯。”她漫不经心的答道,“马克——琼-奎尔夫人告诉我今晚的来客中会有一个人对房地产生意非常熟悉。记住一定要提起这件事。那样的人信息极快。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通过他立即知道。我几乎已经决定买下克罗塞斯特郡的那所房子了。”

    “可是亲爱的,你还没到那儿去看过呢?”

    “这没有关系。我与许多人谈过,每个人都说那地方不错。迈克尔王子和他的新王妃就住在那儿。他们全部在那儿有房产。”

    “房产?凯丽,我们买不起的。”

    “一幢小屋,不是房产。”

    “我不知道,凯丽。我还没时间想过这个问题。我怀疑我们能否支付得起两座房子的开销。”

    “别傻了。你父亲说过我们可以在乡村买些什么。他坚持要我骑马打猎,因为这样可以使我们与各种上层人士交往。他也可以从中得到好处。他会到这儿来住一段的。”

    马克看到凯丽那种坚决的神情,便不能再表示反对了。

    凯丽沉浸于自己最隐秘的思想之中。她想成为马术冠军的梦想破灭之后,她一直把这种苦涩的痛苦留在心里。她从未向往任何人提及此事,即便是马克,她也没告诉过伤心欲碎是个什么滋味。现在她觉得自己象个瘫子,忽然间有人告诉她可以行走了。又象一个突然之间被奇迹治好双眼的瞎子,不久之后她就可以重新体现骑马者与马结合在一起时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了。这并不仅仅是她通往社会成功的一种通行证。这是她的一件礼物,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权利。一种没有它,她便活不下去的精神必需品。一次她在海德公园看到一个女人骑着一匹非常漂亮的纯种马,那种想再次骑马的强烈的渴望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灵。现在她的整个一生都已稳妥地安排好了,她要追求她一直渴望的,无论马克同意与否。

    他们到达了“天使馆”,现在这是一个最优雅豪华的私人俱乐部所有地。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抬了抬帽子,为他们打开门。

    马克为她存放外套时,凯丽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大型油画。

    “亲爱的!”琼-奎尔喊道,她一看见马克和凯丽便热情地伸出双臂。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地雪天绸长袍,上面印有美丽的蝴蝶。她快步走向他们。“客人们还没有完全到齐。哦,你真是美得惊人。”她亲吻凯丽的脸颊时低声说道。

    凯丽的目光越过琼-奎尔的肩头。看见一张觉得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全身一颤。这么多年来了,难道她有可能再次与桑-弗兰茨见面吗?

    “过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琼-奎尔说道,“把他们引向等待的人群。”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马克与凯丽。好,我知道你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不过这没有关系——瓦尼沙和朱利安-利本特,雨果-黛拉梅和她的丈夫,安多尼-菠海姆……”

    凯丽一个也没记住,这时她听到琼-奎尔说道:“这位是罗斯玛丽与桑-弗兰茨。”这几个字好象玻璃掉在地上一般清脆地响在她的耳际。她抬起双眼,迎上桑的目光,心里想起往日的情景。同时又害伯他会认出她来。然后她木然地伸出手与他握手,觉得所有的感觉能力都消失了一般。终于这一刻结束了。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愉快地互相聊天。

    他们走向晚宴厅,里面由于水晶枝形吊灯的照耀而闪闪发光。瓷器及银制器皿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发出低微的声音。整个房间里蓄含着那个美好的时代的盛大豪华的气氛。三人乐队正在演奏优美的音乐。凯丽看到餐桌对面马克充满爱意的眼神,她冲他理解地一笑。

    “凯丽,我把你安排在桑与尼克-威尔之间了。”琼-奎尔叽叽喳喳地说道,“他们两人知道一切有关马的事情。”然后又对正在给凯丽搬椅子的桑说道:“我已经告诉林顿-本-布恩,说我们一定把凯丽打算买一匹马的事传播给大家。她之所以一直没有买是因为我告诉过她这里会有精通马术的绅士。”

    “我受宠若惊。”他在她身边坐下时说道。

    凯丽喝了一口酒,扫了一眼长长的餐桌,对琼-奎尔能邀请这么多人来欢迎她与马克而暗自叹服。在所有的男客中间,桑无疑是长得最英俊的一位。岁月增加了他的魅力。并给他的性格赋予一种练达机智,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罗斯玛丽。金黄金黄的头发,有一种使凯丽吃惊的无法形容的美,眉宇间有种冷淡的态度。凯丽一直以为桑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比较象莎伦那样的性格。相反的,凯丽在她蓝蓝的眼中发现一种倦怠的讥讽的神情。要在以往,凯丽一定会把它错以为是老于世故的表现的。凯丽的视线又转向桑,他非常儒雅温和,她与他握手时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任何认出自己的迹象。他只是假装呢,还是在这个晚会结束后才会想起来?如果他真的认出了她,她决定一概不予承认。

    桑在谈论爱尔兰和新马卡地的纯种马销售情况,凯丽的思绪回到古洼拉的那个可怕夜晚,当时布莱德当着几个人的面使她蒙受耻辱。当她重新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时,整个餐桌上的人谈兴正浓,她吃了一口熏鱼片,桑放下了叉子。

    “你知道吗,你和我所遇见过的其他美国女孩子完全不同。”桑说道。

    “是吗?”她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绝大多数美国女孩了都极爱交际。而你看上去则有些沉默寡言。”

    他凝视着她心形的面孔,金黄色的头发,珠宝在她耳边熠熠生辉,脸上有一股出人意料的冷淡,这和她那惊人的美丽显得有些不协调。她仔细斟酌他们刚才所说的话时,他仔细地观察着她,他与女人轻松相处的技巧在她身上看来收效甚微。她的面孔有些熟悉,不过他立即放弃了这种想法。

    “你和我所遇见的绝大部分英国人也不同。我发现他们并不轻易对一个只认识十分钟的人下一个断语。”

    桑仰起头笑了起来。她转过头,遇到了他的目光。他英俊的面孔上仍没有任何认出她的表示。但她并不因此而完全放心,他会不会在一小时或一星期后想起来她是谁?在澳大利亚与他相遇时,她只有十六岁,扎着一个马尾辫,穿一件法兰绒衬衣,骑起马来象一阵风;他会不会把那时的一个小女孩与现在的坐在他身边的举止优雅的成熟女人联系在一起呢?

    她把话题转到马上面。“我了解你知道大量有关爱尔兰纯种马的知识。”她说道。

    “嗯,最好的马仍旧产在爱尔兰。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为你找一匹合适的猎马。你好象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或许你与你的丈夫乐意哪天到克里格林堡来。我们正好位于莱姆瑞克的中部。在那儿你可以发现一些全国最好的马厩。”

    “哦,非常感谢。你真是太好了。”凯丽答道,被他这一热情的邀请吓呆了。无法想象自己怎么敢去克里格林堡。

    一个星期后,凯丽开着从萨依机场租来的车到达莱姆瑞克的中部。她欣喜若狂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秀丽风景。她对踏到爱尔兰这片土地上感到激动万分,根本没有心思注意现代化的机场。莱姆瑞克城也是一眼而过,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她真的到达爱尔兰了。

    如果她以前曾认为她已经目睹过真正的绿色。那她是大错特错了。这个祖母绿般的小岛才是世界上真正的、最纯净的绿色王国,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是一片翠绿,象鹦鹉的翅膀。浓浓的绿意渗透到她所见的每一处地方。当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布莱德曾努力向她描绘过,但是在澳大利亚内地的贫瘠的荒地上,她根本无法想象爱尔兰岛上的这种苍翠欲滴的、极富生命力的色彩。谁说梦想不能成真?她问自己,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感到心满意足——从烟囱里冒着炊烟的农民小屋,到天边地平线上滚动的乌云。

    这个星期,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匹上等猎马正等待出售。地点离克里格林堡不远。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定要过去看一看。尽管他与罗斯玛丽并不住在克里格林堡。他仍慷慨地叫她与马克到那里去住。当马克建议她自己去时,她更加下定了决心。桑不在那儿,这正合她意,她不必时刻担心着他认出她来了。现在马克也不在,她正好可以好好放纵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来到这个埋着她的根的地方,其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城市的名字那么熟悉,好象一下子从潜意识之中蹦出来的“阿达、罗斯尔,卡鲁姆、鲍林格瑞;她在一处竟看到“凯丽郡”几个字。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为此而兴奋了许久。

    她悠闲地做着白日梦。放慢车速让成群的绵羊穿过公路。现在已是深冬了,但什么也消灭不了这浓浓的充满生机的绿意。牧羊人分开羊群让她先过。她冲他挥挥手开了过去。看到那个牧羊人微笑举帽时的面孔,她的心不由地怦然一动。爱尔兰人——在她路过农场与村庄时,一次又一次地见到这样的英俊面孔,他们深蓝色的眼睛里有一股贫穷或褴褛的衣衫也无法减损的塞尔特人的独特吸引力,反映出一种非基督徒的自由豪放。盎格鲁——萨克森人不理解他们,因为盎格鲁——萨克森人平淡的血液中没有他们那种火一样的激情。这里就是那些和她具有同样性格的人,凯丽想到。为了不漏过任何一处景色。她把车开得极慢。悠闲地跟在一辆装满稻草的马车的后面。

    田野里经常可见荒凉的废墟——残墙断壁,摇摇欲坠的高塔。房屋的空壳,这一切都说明了爱尔兰人辉煌高贵的过去,这是历史反抗的遗迹。她的第一站是莎伦堡,她已经在地图上标了出来。多年来她想见一见它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桑告诉过她和莎伦这个真实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布莱德的吹嘘。

    她到达都雷村时下起了柔和细雨。这里距离克里格林堡只有几英里了。她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打听一下方向。根据农妇所指的方向,她发现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她慢慢地沿着满是灌木丛的路开上山去,在山下停住车,找出她的靴子。她把雨衣紧紧地裹在身上,非常渴望早点到达那座神奇的小山。爬了一段之后,她碰到一个破碎的拱门,这是莎伦堡的入口出。她走过拱门,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看到这被抛弃的废墟她大吃一惊。被抛弃了五十年之后,它令人震惊的美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副骨架支撑在黑黑的天空下,象血管一样的藤蔓沿墙而上,从空空石窗框架上钻出。她凝望着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山丘,范林家族曾在这里度过豪华的生活。周围静极了,在渐渐沥沥的声音里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独自和过去呆在一起,收集起记忆中那些模糊的传说,向布莱德以及那些消失的人致敬,他们的血液仍在她的血管中真实地存在、流动。这不是幻觉,这种物质的基石赋予了她一无所有的空荡的生命一种意义。她内心有种东西阻止她走进去。希望不打扰这里的宁静。知道它确实存在。这就足够了。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她把车开进克里格林堡的大门,宽大的房屋映入眼帘,它的规模及富丽堂皇的外表使她大为震惊——鲜明地感到莎伦堡与这里的对比,克里格林堡好象神话故事中的建筑一样,里面住着一个公主和丑恶的巫婆;这和她经常向贝蒂描述的那个不存在的黛尔蒙特叔叔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她从车里走出来,被那种冷峻的坚固中散发出的古老的美所震摄。她自豪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她,凯丽-范林-本-布恩,是应这里主人的邀请而来的。想到这里,心中多年来忍受的不公平感消失了很多。她做到了,她达到了,她得意而又兴奋地对自己说道。

    女管家佛贝特领着她爬上宽宽的木质楼梯,来到她的房间。凯丽又想起了桑。她现在看到了克里格林堡的豪华,便再也不能以一种与以前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了。

    “希望你能在这里住得舒适,夫人。”女管家说道,把她领进了一个辉煌的圆形房间,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床。

    “我相信我会的。”凯丽答道。

    把壁炉中的火拨旺后,这个爱尔兰女人说道:“如果火变小了,你可以从篮中拿出二块木炭添上,就可以使火烧旺了。走了一天,你一定想喝点茶了。我立即给你送来。我想你也乐意来点软饼。”

    “非常感谢。”

    “看看你的雨衣,都湿透了。我拿到楼下给你晾一晾。”女管家责备道,在房间里忙碌着。在离开之前,她愉快地笑着说:“我在绿厅给你准备晚餐。一定会比你想象的还好。弗尔茨夫人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要就是了。”

    女管家走后,凯丽走到房间的窗前,从这里可以远眺莱姆瑞克的景色。她看着外面的雨,想起与桑在古洼拉的第一次见面。通过时间这个变形镜。那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如果她与莎伦当初知道桑的背景,她们一定对他敬畏地说不出话来的,更不用说和他那样亲密了。当时古洼拉在他看来该有多么乏味,多么落后,多么无趣啊。她的笨拙和不善于交际一定让他觉得非常好笑:这两个范林姐妹,象男孩子似地骑在马上,觉得光脚比穿鞋舒服得多。她们当时一点也没有优雅可言,那一定使他感到非常吃惊,她们关于美的理解也很土气。可怜的莎伦。事情变化多大啊。她,凯丽,多年来一直等待着报答。这值得。克里格林堡的人待她就象对待来访的王室一般。明天她就要买自己的纯种马了,这匹马将在各个方面都象“雨魂”一样出色……,可能比“雨魂”还要贵一倍。购进这匹马毫无疑问会加固她在伦敦社会中的地位,而这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她再也不必羡慕莎伦的生活方式,再也不必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一点也没有辉煌灿烂的生活了。突然之间她凯丽成了命运之神的宠儿,她拥抱到了真正的东西。凯丽得意地想到。佣人敲了敲门,托着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摆着精致昂贵的茶皿。

    凯丽让她的马保持中等速度,当它冲向灌木丛时,她控制着方向,让它冲向湿漉苍翠的草地。凯丽跟在阿德雷猎马队的后面,看见猎马队粉红色的外套跟在一群猎狗后面,越过山坡不见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相当距离,避免显得过于炫耀,尽管她阉割过的栗色马“克里特朗”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向前冲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她转过头,看到优雅的沃思夫人骑马而过。凯丽直到沃思夫人消失在山坡后,才松开了马缰绳。今天第一次她再也不用照顾礼节,她催促“克里特朗”在克罗塞特郡广阔的田野上任意驰骋飞奔,在冬季低低的天空下,“克里特朗”早已厌倦了长达四小时的慢跑,这时虽已累了,但因为突然有了自由,便飞驰而下。

    凯丽高兴地跃过最后一个栅栏时,她放慢了速度,走向黛尔波大厅,尼克-威利是乔治时期的建筑,位于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她吃惊地发现桑在她前面,他好象正在等着她,不时回头向她这边看着。

    “第一次骑‘克里特朗’打猎感觉如何?”她骑到他身边时他问道。

    “棒极了。”她热情奔放地说道。她穿着的一流裁剪技术的黑夹克和丝制颈带,都被汗水湿透了。由于在冬季户外活动了这么久,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光芒。由于跳下马来关大门,她的马裤上溅满了泥土,黑色骑帽下面冒出几缕凌乱的头发。

    “我必须得承认当我第一次看到“克里特朗”时有些疑虑——我觉得它对你来说可能性子太烈了点。”

    “真的吗?”她说道,冲他微微一笑。他们一起慢慢向前走。“我一看见它就知道我要的是它。它使我想起我过去曾拥有的一匹马。”她说道,想起了“雨魂”。并不是“克里特朗”的毛色或者跑动的优雅吸引到了她,真正抓住她的心的是它的那种激烈的、好迎接挑战的性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脖子,感到一种萦绕在心头的以往的一种心情,不由得一阵兴奋。任何马匹也不能使她象对“雨魂”一样深深地喜爱。

    “这里的狩猎与美国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哦,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她逃避地答道。

    “不,我不知道。我从未在那儿打过猎。”

    “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了解得很透彻呢。”她说道,并没有朝他看。

    “我曾经去过玛丽兰德和肯德基,但我从未在那里打过猎。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你丈夫的父亲,在琼-奎尔家。”

    “那我想他一定把一切都对你讲得很详尽了,是不是?”

    “你难道总是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吗?”

    “或许是,尤其是当我知道这个人已经知道答案时。”

    他为她的直率而大笑起来,她因为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由得脸红了。自从那晚在克里格林堡住了一夜之后,她觉得她对桑的了解已经远远超了她所希望的。她总是认为他已准备袭击她,突然之间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到克里格林堡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举行了一场非常成功的鸡尾酒会,这次受到邀请在黛波尔共同打猎,欢度新年的周末更使她与马克同其他社交人士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她发现桑与尼尔-威利是很亲密的朋友。自从他们昨天到达黛尔波之后,凯丽发觉桑一直在找她。这可真是个残酷的讽刺,这个她所遇见的最英俊的人偏偏又是她不得不避而远之的人。

    凯丽感到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真恨不得立即到达马厩,到大厅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一骑进庭院,她立即翻身下马,把僵绳扔到早已等在一旁的马夫手中。他们是最晚回来的两个,她只好与他一起走,知道自己这种明显的无礼一定会激怒他的。他在克里格林堡那么热情地款待她,并且费力地为她寻找好马,她不该冷落他的。

    他们一起走向黛尔波大厅的后面,现在已是阴云密布了。他们走进马靴间,上面挂满了骑马用具。凯丽开始自己脱长靴。

    “我来。”桑说道。

    “不用,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你总是坚持这种该死的独立精神?”他说道,伸手为她脱靴。

    他握住满是泥浆的靴子往下拽时,她靠在墙上,不得不看着他。当他们彼此冷视时,心中都掠过一阵阵强烈的感情。她在库尔华达时对桑的第一次迷恋——多久了啊!——如此深深地根植于她心中,直到现在她仍能清晰地记得当初痛苦的感觉。他举止中流露出的善良使她奇怪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野心,充满了对拥有感和从属感的渴望的那种滋味吗?她吃惊地发现桑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在凯丽的想象中,桑只有在看莎伦时才会用这种目光。

    “你知道吗?”他沉思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使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听到这句话,全身由于恐惧而变得冷凉,用尽全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哦?谁呀?”她随口问道。

    “一个多年前我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也叫凯丽,并且也有一头金发。”

    “哦,真的吗?听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总有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与他们对应。”

    他一放下她的靴子,凯丽立即摘下帽子,挂在墙钩之上,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存放她鞋子的地方,内心不由地发颤。

    “到画室喝点茶之类的饮料吗?”他在她身后喊道。

    “不用,我累了。我要到楼上洗个热水澡,否则我今晚绝对无法跳舞了。”她说道,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冷淡。

    他没理会她的话,说道:“凯丽,你的头发技在后面,使我想起冲向自己巢穴的狐狸。”

    天黑了,马克开车经过罗纹斯伯瑞公园看门人的小屋。整个公园里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事物。马克的车前灯照出路边的杜鹃花。一路上,凯丽一直没有说话,她正想着自己竟能来参加罗克斯林公爵与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而又不无讥讽意味。他们跟在一长串轿车的尾灯之后,来到那座大房子前,浓雾之中仍旧可以看出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他们来到铺有砾石的庭院之后,马克说道:

    “想想看——一年之前谁能想到我们会到这来过新年呢?还记得吗?我们曾因为请不起保姆而不得不呆在家里,错过了楠西与拉尔夫开的晚会。如果她现在看到我们,脸上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啊。相比之下,麦多牧场简直象个简陋的小木屋。”他说道,停好车子。

    凯丽走下车,在冷风中把长斗篷紧紧裹在身上。浓浓的雾在夜色里把这一片全笼罩起来,她听到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向里面走去时,马克激动地不停地说话。她从他不断清嗓子的声音中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紧张。他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总是很紧张,这使凯丽感到迷惑不解。他毕竟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并且属于这个环境;而她,一个骗子与私闯者,只感到一种贪婪不厌的激动与兴奋。她刚想对他说他穿着晚礼眼,打着白领结,看上去很英俊,她知道这会使他精神大振的,但思绪被岔开了,她看到桑与罗斯玛丽从另一辆车中出来。她对桑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一种强烈的期待。

    在黛尔波,她离开桑之后径直上楼,走进自己的客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壁炉中的火苗。她得出结论,如果桑在马靴室没有认出她——那时她身穿马服并且脸上没有化妆——他就永远不会认出她了。

    她与马克走向灯光辉煌的门廊。突然之间凯丽感到无比轻松。这就是她,凯丽-本-布恩,混在帕姆博克、沃斯蒂佛、特捕德拉和克罗斯林等这些英格兰最有名望的人中间。他们走进室内,笑声和谈话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越过人群。在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罗斯林祖先的画像,都是身穿天鹅绒,有褶边、花边的衣服。弯曲的楼梯上装饰着冬青和松树,公爵与公爵夫人站在楼梯下。公爵夫人穿着淡绿色的玻璃纱晚礼服,瘦瘦的双肩裸露在外,公爵很矮,背也有些弯,头顶微秃,戴着一只单片眼镜。凯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差点没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滑稽古怪的外形让人觉得很兴奋。凯丽第一次进入英国贵族世界的心脏见到的是他们这种样子,这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宽大的舞厅里挤满了人,四周的墙壁是兰色的,装饰着白色的壁带。枝形吊灯闪闪发光。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女孩子穿着坦胸露背的服装,领口露出丰满的胸部,同那些中年人及穿着天鹅绒礼服的贵妇呆在一起。挤在一堆的各种年龄的男人们不是打着白色的领结就是淡粉色的。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好象一场疯狂的假面舞会,一点也没有凯丽所想象的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的那种和谐气氛。她穿着红宝石色的丝绸礼服裙,觉得自己近乎荒唐。这件衣服花了她一大笔钱,她花了好几天时间逛了许多商店才买到的,但这里女人们穿着大街上的鞋子,那种花哨的晚礼服早在几年之前就不流行了。马克同公爵一比,也觉得自己出众得多。凯丽来之前还担心自己的珠宝首饰不够好,林顿给她的耳环和一串珍珠项链;可是这里的女人们似乎把能拿到手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往身上戴,从粗俗的石榴钻石到塑料制的手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我可以请你跳这支舞吗?”她转过身,惊喜地发现桑在等待她的回答。他向马克点了点头,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进舞池,搂着她的腰旋转于其中。

    “那个穿夹克的人是谁?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凯丽笑着问道。

    “那是梅乐先生,猎场看守人。”他答道。

    “你在开玩笑。我想查特夫人也在这儿吧?”

    “我并不奇怪。”他答道,搂着她的腰。她的头发垂在瓷器一般光润的双肩上,嘴唇红润而性感,礼服开口很低,露出她丰满的胸部。

    凯丽第一次在桑的怀抱中,完全沉浸在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全厅最英俊的男人调情的欢乐之中。过去的历史象一条追累的猎狗,不再紧缠着她了。她的生活在她的生命力的带动下飞奔向前。

    “英格兰有如此众多的东西要我学习。”她感叹道。

    “我很乐意教你。”

    她快活地难以置信似地笑了起来。

    “我终于和你单独在一起了。问题在于我们怎样才能避开这群人呢?”他的目光跳动着,突然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别否认。自从我们在琼-奎尔的那次晚会上见面之后,你一直在尽力地躲避我,你知道的。就拿猎马那天来说吧,你直冲向自己的房间,根本就不理会我。”

    “我?躲避你?”

    “我有一种直觉,你不喜欢我。这使我很难过。我无法想象我犯了什么错。我认为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嗯,我想那是因为你把我吓得半死的缘故。”

    “得了吧——任何事情也吓不倒你。”

    她神秘地笑了笑。

    后来,当尼尔-威利邀请凯丽跳舞,桑站在舞池一边,手里拿了杯香槟,看着拥挤的人群。还差一刻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客人们已经准备好低帽和号角。整个晚上,这是桑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大厅中,他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多数人他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有多少人能算作真正的朋友呢?他想到了莎伦。由于时差的缘故,她一个小时前已经迎来新年了。她是在一所别墅私人晚会上和一群巴黎人及乡村绅士在一起。象去年一样她同一群有吸引力的伙伴在别墅里庆祝新年;而他则在英国最豪华的房子里参加晚会,这使人觉得有些感伤。他们俩人的内心中都无比的孤独。他看着那个坦率的、充满活力的小美人在跳华尔兹,这个美国姑娘凯丽,她和尼尔高兴地聊着天,不时把头发向后甩一甩。她幸福吗?他想道,看了一眼她那高高的、讨人喜欢的瘦得有些难看的丈夫。从她含有盈盈笑意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一定认为今年要比去年生活得幸福,就象他在1932年来临之际所想的一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每年都在一声“当”的钟声中开始,在一阵啜泣中结束。

    他与莎伦本来打算在圣诞节前见一次,但她的会议、事务太多,根本无法分身。她对他的爱情确信不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强烈而又真挚。她总是许诺,其中许多诺言他事后想一想总觉得非常空洞。在付清他父亲葬礼的一切费用之后,他欠罗斯玛丽的钱越来越多,这使他忧心忡仲。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将克里格林堡重新粉刷装饰一遍的决定。她一定要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在克里格林堡内风风光光地款待客人。他在商务上自己挣的钱根本不足以应付把那他几乎要压垮的巨额债务。但现在他穿着晚礼服,作为克里格林堡的新伯爵(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爵号),脸上挂着一幅恰然自得的神情,好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似的——一个拥有一切的人。

    “亲爱的,你看上去有些象迷路的孩子。”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是罗斯玛丽。她用胳膊围住他的腰,他低头看了看她。她穿着一袭有金色闪光的晚礼服,浅黄色的头发很有光泽,映衬着她白晰的皮肤,她是这场舞会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之一,他们俩是最有魅力的一对夫妇。

    “难道今天不是最棒的一次舞会吗?”她说道,扫视着全厅。

    他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她已经又去跳舞了。他看着她离去。有时候他觉得罗斯玛丽能看透他最隐秘的思想。她的语言中有种他非常熟悉的讽刺味道。她非常富有、美丽,为大家所羡慕,他对她是忠诚的,并且很钦佩她,但他不爱她。他质朴的性格使他感到内疚,这降低了他的自尊。只有莎伦才能赋予他的生命以意义。他默默下定决心,今年无论如何要从那把将要压垮的重负之下挣脱出来,永远结束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尽管他与莎伦之间只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但在他看来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太平洋一般。

    午夜十二点之前的几分钟,凯丽走到他身边。他发现她微微翘起的美丽的面孔使人无法集中精力听她说话,她的笑声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让我跳舞跳到新年吧。”他说道,冲动地把她搂住,在豪华的舞厅内疯狂地与她一起旋转,新的爱情与旧的爱情擦肩而过,年龄与美丽在一起自由自在地漫步,昨天与今天仿佛也混合在了一起,不再有界限。

    十二点钟到了,管弦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扬声器中传来英国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当收音机里传来大笨钟敲响伦敦时间的宏亮声音时,整个大厅里的人们手挽住手形成一条条婉蜒的曲线。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几百个声音同时唱起了这圣歌。放在天花板网子中的汽球瀑布般地飘落下来,各色的彩带几乎要把桑与凯丽淹没了。他双臂搂住她,感到她温柔的嘴唇碰了他的嘴唇,这是新年之夜的例行之吻。他忘记了这一切,内心中爆发出一种隐秘的、无法预料的激情。

    凯丽吃了一惊,随即便无力地偎在桑的怀抱里。终于实现了她一直隐藏于心中的梦想,热切地回吻着他。周围欢乐的人群象风车似地旋转,他们位于寂静的中心,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震惊中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直到三点钟左右,舞会才渐渐结束。桑与凯丽分开了,各自驶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凯丽与马克在黑黑的路上开向黛尔波,同车的还有一对夫妇。马克和他们聊天时,凯丽假装睡着了。她心里装满了午夜时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亲吻。这个吻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同刚到达罗纹斯伯瑞公园的那个凯丽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一之觉得自由轻快地象空气一般直飞云际,这两种感觉同时出现,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与林顿给她带来的那种肉体的欲望截然不同,比她多年之前对桑的深深的迷恋更深沉醉人,与和马克在一一起时所分享的那种简单的亲密更不相同——可是,又好象每种滋味都有一点。

    那么这就是陷入爱情后的感觉了,她想道。

    在巴黎新年之夜一点钟时,莎伦看了一眼她的手表,知道在英格兰此时刚好为午夜二十点。罗纹斯特伯瑞公园此时应该响起一阵圣歌声了。她知道桑正在那儿过新年,不禁努力想象那儿该是怎样一种样子。她拿起酒杯,为他们俩人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心里肯定此时此刻桑一定也在想着她。“我午夜时分一定会默念你的名字的,亲爱的。”这个星期一开始他给她打电话时说道。她回到现实中来,看了黑黑的、烟雾弥漫的位于蒙特马特的西班牙夜总会。阿米杜说服她陪他一起过新年。由于他的计划突然改变了,使他无法早点回到别墅来与她过圣诞节。他们一直在那儿与帕瑞特及几个亲密好友共度圣诞节的。

    吉它手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舞台上渐渐热情地唱了起来。聚光灯的照射下,袅袅上升的烟雾清晰可见。莎伦看了一眼长长的桌子,那里坐满了喧闹的希腊人和南美人,一共有十三、四个。阿米杜一定坚持要他们做他的客人,大家一起等待新年的来临。这些人是一堆富有的国际海盗,面孔粗糙,饱经风吹日晒。他们都有堆积如山的财富,对航运、石油、贸易和房地产等有广泛的投资——象阿米杜一样。他们有大堆的美丽女人,妻子或情妇,一个比一个更美。这些女人象无价的雕塑品似的,带着淡淡的微笑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而这些男人则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举止动作好象菜市场上的农夫一般。阿米杜向大家表演了他的一桩手艺,他把盛酒的容器在高于头部的位置上,然后将里面的红葡萄酒倒入嘴中。表演完毕后,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哈哈大笑,看到莎伦也在笑他的表演,便伸手楼住了她的肩膀。

    “还不错吧?呃,莎伦?我久已不练了。以前我能一口气不停地喝半公斤。”

    “就为了看这个也值得一来。”她说道,看着阿米杜激动的面庞。由于喝了许多酒,再加上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在一起感到由衷的高兴。他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些年来她极少见到阿米杜这个样子,这是他复杂的性格中很矛盾的一面,但这面使她为之着迷,这才是那个她以前深爱过的阿米杜——热情、慷慨,放荡不羁之中又有一种质朴。

    吉它的弹奏速度突然加快了,桌子上突然出现一片寂静,接着这个黑黑的,小小的俱乐部里响起了掌声。一个吉普赛女郎跃进聚光灯的照耀之下,她黑黑的,闪着光芒的大眼睛动人地注视着观众,双臂向上伸展。她的嘴唇象朵红润的玫瑰花,胸部剧烈地摆动,浓密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她高高地、骄傲地站立在舞台上,具有一种富有诱惑力的美。她不屑地整了整黑黄相间的花边,甩了一下拖地长衣裙,根据吉它音乐的对位音清脆地踏着鞋跟,吉它手给她伴唱。随着音乐节拍的渐渐加强,她手指的摆动速度不断加快。她的脸上装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聚光灯转而照到阿米杜的桌子上。音乐节拍放慢,吉它手唱起了忧伤的小调。吉普女郎的动作越来越快,汗水顺着面颊流到她的胳膊上。

    莎伦看了一眼阿米杜,他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莎伦不禁觉得心里一阵烦恼。他的目光抚摸着这个舞蹈者,而那个吉普女郎也引诱地回望着他。她扭动着臀部,全身象蛇一般随着音乐在抖动。

    音乐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吉普赛女郎鞠了一躬,离开了舞台。

    莎伦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性的,低劣的表演,她看着那个吉普赛女郎离去,无法不使自己脸上流露出气愤的神情。如果在路上阿米杜捡起一个妓女,便放在她身旁的车座上,那时莎伦所感受的愤怒将和现在是一样的,阿米杜毫不注意莎伦脸上的怒容,大声笑着和别人讨论着刚才那个吉普赛女郎。当他终于把目光转向莎伦时,莎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努力掩饰自己的气愤。他抓住她的手,想吻它。她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

    “再来些酒。”阿米杜对侍者喊道。“大家尽情地喝吧。莎伦——新年快乐。”他愉悦地说道,举起了酒杯。

    莎伦厌烦地看了看阿米杜,又看了看舞台及吉它手,她受够了这个粗俗的下流场所。这种气氛使阿米杜最基本的本性显露了出来,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农民,尽管他外表优雅,有快艇,别墅,私人飞机和艺术收藏品。

    她看着他和他的同伴指手划脚地谈天论地,对他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她猜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一定会给那个吉普赛女郎递张条子,做下某种安排,她可不想亲眼目睹这一场景。

    “玩得痛快吗,莎伦?”他问道。

    “我想回家了。”她冷淡地说道,伸手去拿手提包。

    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去。”

    他从她严肃的面孔中看到了嫉妒的神情,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莎伦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留意他的这种目光。他以前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名字与一大堆女人的名字联在一起,想引起莎伦的嫉妒,但都没有成功。这次他在无意之中竟做到了,这使他一阵激动。

    四月的一个晚上,马克走进家里,把公文包放在大厅后,他喊道:“凯丽,亲爱的,我回来了。”

    “马克——你上哪去了?”她问道,身穿一身晚礼服急匆匆走下楼。“在我们动身去威利家之前,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洗澡更衣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急躁说道。

    他犹豫地说道:“难道想不出什么办法避开这一回吗?”

    “在这个时间?别傻了。这样做太粗鲁无礼了。”

    “我知道。但我们最近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今天只不过是场鸡尾酒会。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太累了,凯丽。别忘了,我一天得工作九个小时呢。”他说道,努力笑得开心一些。“下星期汉伯瑞就要来了,我的工作量——”

    她打断他的话。“别太荒唐了。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这个时候了,我无法取消它。好了,赶紧上楼去换衣服。”

    他叹了口气,走上楼,停下来向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正穿着睡衣裤在地板上玩卡车玩具。马克把他抱起来。

    “哦,我的宝贝。”他对小林顿说道。

    “快点,”他听到凯丽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时间陪他玩了。”

    马克在高橱柜的大衣镜前系领带。凯丽从他的沉默不语中可以感觉到他有些恼怒。她走到他身后,把手臂亲热地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如果我们想抓住机会,想出人头地,只能多出去与人交际。”她理了理淡绿色的亚麻布长裙,“喜欢我这件长裙吗?”

    “嗯……听我说,凯丽,这个周末不要指望我出去干任何事情。我有工作要干。很可能要呆在家里。”

    “马克,你怎么了?”她一下了提高了嗓音,“开始你想取消今晚的鸡尾酒会,现在你又跟我说你星期天不会去看马球比赛了。难道你丝毫都不知道我已经盼了一个星期了吗?”

    “我怎么了?”他说道,“我正想问问你同样的问题呢。亲爱的,这几个月来你变了。”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一直忙于社交、骑马,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

    她一下子甩开他的手,“难道你不明白吗,马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尽情享受生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为什么在整个世界都在尽情欢乐的时候,我要独自问在家中,闭门不出呢?这个夏季的各种各样的活动非常多,而现在只不过刚刚开始——我想尽情享受每一次活动!”她一下抓起提包,说道:“并且我到秋季也要举行晚宴、晚会,还要参加阿德雷狩猎队。”

    他逆来顺受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我想我是有些太自私了。我只想让你只属于我。”

    他们来到威利在城中的房子,穿过美丽的客厅,来到花园。里面的樱桃;蓝风铃花、郁金香、莲翘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是一个非常温暖的春天的夜晚。鸟儿清脆的歌声几乎使人觉得有些象夏季。凯丽与马克被迎到花园内的石板地凉台上,那里早已聚了一圈人。凯丽慢慢地喝着杜松子酒,马克的话又响在耳际。“你怎么了,凯丽?”

    自从新年之夜以来,她一直处于一种不可捉摸的复杂情绪之中。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仔细琢磨一下。凯丽的目光不断瞟向门口,希望能看到桑。她心中这种软弱的感情折磨了她这么长时间;她心里交织着希望和恐惧,等待着他。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本能地感觉到他的到来,尽管她并没有回头看。他站在通往花园的石阶上,双手揣在裤袋之中。他向她微微一笑,迅速的一瞥中流露出的感情使她知道他也忍受着同样的感情煎熬。

    “嗨!”他说道,走到她身边来。

    “嗨!”她答道。觉得自己很便,很窘促。

    他们加入别人的谈话。正在讨论瓦克雷队与桑所在的“红枪骑兵”队之间即将进行的马球比赛。凯丽听着,但并没有注意记。“罗米兹队位于第八名,黛尔玛队只位于第六。如果你问我红枪骑兵队,他们还没开始。”

    他淡淡一笑,并没有答话。

    “哦,我不知道。”马顿-威利说道:“红枪骑兵队是在自己家里打呀,瓦克雷队有可能仅是虚张声势而已。无论如何,我把赌注压在红枪骑兵队上。”

    “谢谢你对我们队如此信任忠诚,马顿。”桑答道。

    “桑,亲爱的,罗斯玛丽在哪儿?难道她流行性感冒还没好呀?”

    “恐怕是这样的。她总也没能摆脱掉它。我想如果在床上躺一个星期的话,她星期天就会好起来了。”

    当谈话转向另一个主题时,桑转向凯丽。

    “你最近如何?”

    “很好。真的很忙。”

    “克里特朗怎么样了?”

    “棒极了。你仍旧每天带它出去溜溜腿。”

    他们就这样彬彬有礼地谈了一会儿。

    “马克在这儿吗?我还没见到他呢。”桑静静地问道。

    “他来了,但他可能要提早回去。因为他很累了。”

    他们的谈话被别人打断了,凯丽离开桑,觉得自己刚才太急于提到马克的离开了。整整半个小时,她在人群中闲转,时而和别人闲散地说了两句,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桑的存在。

    她所有的社交野心,马克这样称她的,现在全部集中到桑所在的地方去了。为了达到这一点,她全部投入到桑与罗斯玛丽所在圈子的那些人的活动中,现在她已被公认为是个极爱交际的,可爱的美国女人,一个商业银行家的妻子,林顿-本-布恩的儿媳妇。

    新年之夜过后的一个星期,桑一直没有给凯丽打电话。她以询问在考特沃德买一幢乡村房子的事为借口,主动向他打电话。这样一来,桑便可以向她打电话,与她谈论待售中的不动产的事情了。他曾亲自开车把她带到乡村去看房子,他们的谈话内容很广,涉及各方面的事情,唯独没有关于他们自己的事。尽管桑从未向她诉苦,但她感觉得到他非常孤独。她已听说他与罗斯玛丽的婚姻状况不十分理想。每次他们在狩猎场所,晚会或者舞会上相遇时,他的眼睛里总向她传达出某种信息。整个冬季,她一直在等待他把他目光中的那种表情用语言向她表达出来。她觉得自己变得敏感、脆弱,并且有些迷惑了。她开始意识到爱情就是希望和期盼,深信即将明朗的某件事会赋予生命以意义。她与马克的婚姻现在已无关紧要,只有林顿还能使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保持正常的轨道。

    凯丽看到马克走近她,慢慢地喝了口酒,压抑住看到他时心中涌起的不快。

    “亲爱的,如果我想明天早上九点按时到达办公室。我就必须得早点起床动身。我还有些文件要看。我想我们该走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呆一会儿。我可以叫别人把我顺路带回去。或者叫辆出租车。”

    “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他说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那就呆会见吧。”

    过了一会,桑走过来。“马克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他想早点睡。”

    他冲动地说道:“你想不想到什么地方吃点晚餐呢?我们不能因为被别人抛弃就得饿肚子去睡觉啊。”

    她笑了。“我想这个主意太妙了。我想去。”

    晚会结束后,他们开往一家印度小餐馆,里面的墙壁是红色与金色的,木炭木盆悬挂在桌子上方。好象置身于帐篷中一般。

    他们谈论着马匹,马球比赛,狩猎会和爱尔兰,凯丽象受了催眠似地看着桑。她看着他的眼睛,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那眼睛里好象有一个等待的世界。突然她厌倦了两个人坐在这里谈论这些他们并不关心的琐事。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好长时间了。就象在围绕着一个圆圈在转,而把那个他们俩吸引到一起来的核心置之不顾。她一直不断地思考她该怎样说。

    “桑——你意识到没有,自从新年之夜以来,我们一直在拐弯抹角,回避实质问题?”

    他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说道,机械地搅动杯中的咖啡,心里“怦怦”直跳。她从未如此大胆过——也不曾想过这样。

    “你认为这样做明智吗?”他说道,被她的坦率所震惊。

    “当两个人发现对方是不可抗拒之时,就应该能料到这一点。”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她。凯丽没有丝毫的卖弄风骚或羞涩不安,他看着她的映着烛光的眼睛,心里的决心都被融化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过这个想法。但事实总要比想象复杂微妙得多。”

    “你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怎样做?”

    “什么意思?”他说道。他内疚地想起莎伦,当瓦克雷队与红枪骑兵队交锋时,他们就可以再次见面了。

    “你和罗斯玛丽在一起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他耸耸肩说道。“我们和其他的结婚夫妇一样,都已习惯了对方。”

    “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刚才说‘通常’,我想这暗示着你认为我是有过这种经验的。”他伸出手,摆着弄着她的手指头。

    “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说是,你可能会认为我在努力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我说不是,你又可能不相信我。”

    她笑了,缠绕住他的手指。

    “凯丽,”他说道,“你对我是诚实的,我对你也要诚实。我想你大概不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事情进一步发展下去。”他带着回忆的神情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紧紧地吸引住了,就在那晚我国家时,我想着,我想与你上床的念头到底有多强烈。我被你诱人的举止迷住了——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可当我在新年之夜意识到你强烈的激情时,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便可以永远也中上不了。”

    “你使我觉得自己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似的。”

    “不,不是的,你很敏感,我不想伤害你。”他说道,尽管本能告诉他凯丽是个充满自信的迷人女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难道你不敏感吗?”

    “你的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念头,想法,对不对?你有许多性格还不为我所了解。”

    他的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她笑了。“只有一条路来发现。”

    桑开车送她回家,在她房子前,桑说道:“你星期天去看马球比赛吗?”

    “是的,我去,自己去。”她又加了一句。

    “到时再见。”他低声说道。

    他搂住她,亲吻着她,她头脑中一片茫然,只知道对他的欲望比以前更强烈,更清晰了。

    桑看着凯丽走进屋子里,在街灯下开车回家去,对今晚的事感到不安。他真傻,不该邀请凯丽出去吃晚餐的。再过几天他就会见到莎伦了;五月底,在她再次消失一年之前,他们又可以在塞伦过一段幸福时光了。

    凯丽在他血管里灌入了一种新的血液,使人觉得新鲜激动。她奇异的性格极有魅力,他非常渴望彻底了解她。他审视着自己的感情,无法欺骗自己,这和他对莎伦的持久的爱有些相似。可能是他酒喝得太多的缘故,把他的抵制力给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