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9月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特勒瑞公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么多的旅游者与小孩子。莎伦慢慢地走向面对着喷泉的空空的长凳,疲惫地坐下,把胶布雨衣在身上裹得更紧一些,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工人打扫小径。天空里乌蒙蒙的,她看了看四周的栗树,感到凉凉的风吹打着脸颊。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秋天到了,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公寓里已经问了好几个星期了,早已忘记了时间观念,只是偶尔出来买些日用品。今天早晨,她稍微变了点花样,走出来散散心。在公园里转一圈之后,她疲倦不堪。她感到恶心,想呕吐,便在长凳上坐下来,努力积聚点力量走回家去,一边出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最近已经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那片小天地中而不能自拔。每度过一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开始她是因为失去了伟大爱情而悲痛。但几个星期过去后,桑仍旧沓无音讯,她的悲痛渐渐地就变成了一种漠然,尽管她仍旧希望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切恶梦便会结束。巴黎好象一张在阳光下晒了很久很久后而褪色的、被人遗弃的照片一样。她唯一的逃避方式就是在她那间关闭着百叶窗的幽暗的房间里睡觉;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就是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

    在这无止尽的期待的日子里,她还得提醒自己吃东西。尽管她的孕期已有四个多月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叫她恶心。她每天早上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收拾一下房间,走下那没有尽头的可怕的楼梯到食品杂货店去买东西。最近她经常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电话线已被切断了,因为她没支付帐单。她把门房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所有信件都统统塞进一只抽屉,连信封都不打开看一眼。她会偶尔记起自从她怀孕期看过医生之后但再也没有去过,但又总是把它往后推,告诉自己她以后会去的。有时她简直怀疑自己大脑出问题了,但她身体太虚弱了,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一个人轻快地走过她坐的长凳,她连头也未回。是凡布瑞斯,刚从卢浮宫回来。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看了一下手表。他跟阿米杜约好在莫利斯饭店吃午饭。如果他不走快点的话,就得迟到了。他穿了一件浅灰色法兰绒西服,领子上系一个有红点的领结,脚蹬一双镂空皮鞋,他象一位绅士拄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拐杖一样走路。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孕妇吸引住了,她有一股爱尔兰人特有的气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凡布瑞斯情不自禁揣测起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来。他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把他所见的画下来。绿色的长凳,斑驳的栗树,追逐皮球的小男孩及推着婴儿车的老奶奶,这一切都是永恒的巴黎生活的一部分。

    他正要登上通往街道的台阶,又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吃惊的喊声,引得行人纷纷回头看他。

    “上帝啊!那不会是莎伦吧——这不可能!”他转过身,迅速往回走,但远远地便已看到那条长凳空了。

    凡布瑞斯用手绢擦了擦前额,盯着那个长凳,仿佛见了鬼一般,极力想象他从初夏就一直未再见面的那个女孩。

    莫利斯饭店的玫瑰厅里,凡布瑞斯坐在阿米杜对面,对给他端上从苏格兰空运来的松鸡的侍者微微一笑,又看了他的朋友一眼。他们一边品尝肥鹅肝酱一边讨论股市行情,最后竟争执起来,凡布瑞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知道吗,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莎伦了。我得和她联络一下。”他观察着阿米杜脸上的表情,希望找出点什么线索。他一直弄不清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来这儿的路上我碰上桩奇怪的事情。我经过特勒瑞公园时看到一个女人,她怀孕了,并且周身围绕着一股悲剧色彩。我深深为她的那种神情所打动,认为她可能是一个刚刚在意大利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她身上有一种由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具有惊人的美。一直走到这儿,我才猛然想起她和莎伦惊人的相似。我敢肯定那就是她,因此赶紧往回跑,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侍者把盛甜点的餐车推到他们桌前,打断了几布瑞斯的话。“我永远无法抵制这些甜点的诱惑。”他叹了口气,探身向前看了看,没注意到阿米杜脸上的表情。

    凡布瑞斯刚吃完肥鹅肝酱,阿米杜就突地站起身。“非常抱歉,凡布瑞斯,我突然记起一件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这件事非常重要。请原谅我没等你吃完,就先行一步了。我会顺路付帐的。”

    凡布瑞斯懊恼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表,才吃了不到一个小时。不会挤时间享受生命的人也一定不会挣大钱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耸耸肩,开始独自享用甜点……

    阿米杜一走进饭店的大厅,就奔向电话机,拨通了莎伦的电话号码。电话线另一端的录音磁带告诉他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了。他大吃一惊,焦急地冲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来不及等自己的汽车司机了,他半小时后就会来接阿米杜的。

    出租车飞快地驶过协和广场,阿米杜的脸上布满焦急的神情。他很早就知道永远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刚才几布瑞斯漫不经心地提到特勒瑞公园的小插曲,阿米杜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莎伦需要他。

    五月份以来,他一直与自己做激烈的斗争,希望自己能把莎伦彻底从心里抹掉。为了忘记她,他先后找过一打女人。他精挑细选,决不要那些和莎伦有相似的女人。但每次心头总是留下一种使他愤怒的空虚。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追求他记忆中的一个影子,这种行为更进一步挫伤了他的自我价值观。直到刚才,他一直以他已经在他与莎伦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渗透的厚障壁,即使他们在巴黎的招待晚会或其它什么地方的赛马场上相遇,他也能不露声色从容自若地跟她打招呼的。但一想到她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样子,并且又怀了孕,那种深深埋在心底的要保护她的欲望便又浮上了心头。他的自傲与愤怒此时都算不上什么了,他象狂奔的野牛踏在南美草原上一样把它们踩到脚下。

    他在波拿巴路走下出租车,抬头看了看莎伦公寓紧密的百叶窗。他按了按门房的铃,心里几乎肯定门房会告诉他莎伦已经搬往别处去了。

    “范林小姐吗?她象往常一样呆在楼上呢,先生。”门房说道,认出这就是那位以前常开配有司机的豪华车来接莎伦的富有绅士。

    阿米杜冲上楼梯,想到她象“往常”一样呆在那儿,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用拳头在门上狠狠地敲了敲,没有回答。他又迅速跑下楼去叫门房。

    门房嘟嘟唧唧地拿起钥匙,用慢得使阿米杜发疯的速度爬上楼,打开了房门。

    “请在这等一会,先生。”她生气地说道。

    他推开她,一下子冲进去。“先生,”门房在后面喊道。

    百叶窗射进几缕昏暗的光线,阿米杜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一点也不象他记忆中的那个整洁明亮的女性房间了。桌子上放着未洗过的咖啡杯,敝开的抽屉里胡乱塞着一堆信封。整个房间看上去好象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住似的,并且散发出一种冷漠的难闻的气味。

    “莎伦,”他轻声叫道,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她的头发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色苍白,充满吃惊的神情。黑黑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她干干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名字:

    “阿米杜……”

    “莎伦,”他低声说道,在她身边蹲下。双手搂住她,觉察到她消瘦了许多。这个可怜的孩子与他魂思梦想的有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而又神采飞扬的女人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她,他所有想不去爱她的挣扎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他从未料到的温柔的波涛给淹没熔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气愤地说道。想到她这么多月来一直怀着他的孩子,辛辛苦苦地自己一个人熬过来,又这么骄傲不肯去找他。他的心象被火烧似的剧烈地跳动。他悔恨地想到他们在“克里斯玛”快艇上的可怕一幕。

    他把她抱在怀里,莎伦由于哭泣而浑身颤抖。他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为大自然的奇迹所感动。想到由于疏忽地险些造成多么大的危险,他的嘴唇不由得紧张得发干。但是这一次不再象很久以前那一次了,他发誓这回他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他都会毫不吝啬。

    下午晚些时候,阿米杜把莎伦抱在怀里走下楼梯。莎伦被裹在一条厚厚的毛毯里,阿米杜的车正在外面等着,门房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瞪口呆地瞧着阿米杜把莎伦放进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旁边。司机替他们关好车门后,阿米杜说道:

    “我们马上回家,亲爱的。”

    夜幕渐渐庞罩了乡间别墅,阿米杜在图书室的壁炉前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心神不安地看一看墙上的挂钟,计算他还得再忍耐多久。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满脸期待地转过身,发现是女佣。

    “哦,是你呀,安娜。进来吧。”

    “我来拉窗帘,先生。”她说道,走到窗边很好奇地看了阿米杜一眼。

    他抱着一个裹着厚厚毛毯的女人回到别墅这件事,使得别墅走廊里的佣人们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个女人会是谁。高贵的本格拉先生以这种方式回到别墅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亲自抱着这个女人,又没有行李送上楼,这可使一向秩序井然的别墅如同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阿尔伯特先生叫我问一下晚餐共有多少人参加。”

    “我不知道。”他快速地说道,锐利地盯了她一眼。

    “当然,先生。”她说道,趁他那有名的脾气爆发之前,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听到谨慎的咳嗽声,但转过身来。大夫终于下来了。

    “你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有些着急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威廉医生?”

    “她不太愿意和我多说,但很明显她这种极度忧郁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她身体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嗯,她身体很虚弱,她这种情况更得精心护理。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两周。分娩之后,她必须得保持心情愉快,还需要多休息,饮食要适当,多做些户外运动。”

    “孩子呢?孩子一切正常吧?”

    “她已怀孕四个多月了。”

    “是的,我知道。”阿米杜说道。

    “她的心脏跳动完会正常,并且还很年轻,很快体力就会恢复过来的。分娩不会太困难,大约明年四月份左右。”

    阿米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来点什么?威士忌怎么样,大夫?”阿米杜递给他一杯酒,说道,“为了我的孩子干杯。”

    大夫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们碰杯时,大夫说道:“祝贺你,本格拉先生,”他喝了一口酒,又很有外交手腕地加上一句:“我当然猜到一些,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打量了阿米杜一下,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看上去非常高兴。你以前没有过孩子,是吗?”

    阿米杜很快地换了个话题。“我今晚可以看着她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记住,她过去的几个月里生活得很困难。她需要绝对的平静来恢复健康。不要说任何使她伤心的话。”

    大夫看着阿米杜,努力寻求这个谜团的答案。最后归结为这个阿根廷大亨引诱了这个女孩,又抛弃她,然后又改变了主意。想起阿米杜谈到孩子时的那股高兴劲儿,很明显,这个弱小美丽的女人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温柔的照顾对治愈心灵创伤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大夫临走时叮嘱道。

    阿米杜走到别墅的另一侧,莎伦被安置在那里,还是她第一次来时住的那个房间。她靠在枕头上斜躺着,光泽柔顺的头发技在肩头。阿米杜象个初恋的情人一样害羞地走到她床前。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静安然的美。阿米杜透过她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精神上的可爱。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温柔地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谢谢你,阿米杜。”她轻声说道,眼睛半闭着,快要睡着了。

    “不,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使我如此幸福。”

    她虚弱地笑了笑,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她现在只满足于漂浮在这个舒适安静的天堂里,让别人来替她做决定吧。她为什么以及怎样来到这里并不重要,她甜甜地,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探身向前,在她前额上吻一下。久久地坐在床前,欣赏她躺在枕头里的动人画面。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回到他身边来真是个奇迹。很久以前,命运的魔爪曾毁了他珍视的一切。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终于理解了生活一直教授他的“谦逊。”阿米杜被命运的力量深深折服,他意识到了悬挂幸福的绳子是多么纤细。

    “晚安,莎伦。”他低低地说道,等待他向她表白他的爱情的那一刻。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林肯牌”高级轿车穿过波士顿郊区,五彩斑斓的秋林里,点缀着高大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凯丽透过茶色玻璃,漠然地看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一幢幢房屋。她在火车站雇了穿制服的司机,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她不在意地打开名牌手提包,拿出香烟盒。她点燃一支烟,靠在厚厚的椅背里,好象这种高级轿车服务是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一个月之前,那个穿着牛仔裤、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离开麦多牧场的女孩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小心地注意到每个细节之后,她已经变成她所知道的富有小姐的一个副本了。她的衣服是最高级的,非常精致。白色的开司米套头毛衣,浅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华贵的驼毛外套很随意地搭在座位上,露出了绸缎村里和名牌商标。她看了一眼商标。这是她在一家高级时装店的更衣室从一件外套上剪下来之后,贴在她这件从议价商店买来的外套上的。她带着这个小小的灵感回到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并且更加大胆地到伯格道夫和本多尔一流时装店去试衣服,然后把剪下的商标贴在她从降价甩卖商店买来的衣服上,但是,她身上所有的小件搭配却都是货真价实的名牌,每一件的价格都高得使人咂舌。她低头看了看意大利名牌长靴及手提包,知道它们值这个价钱。将要到达布莱玛大学的凯丽,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最好的,包括一个刻有她名字缩写字母的名牌行李箱。她发誓再也不要别人见到她的寒酸样了,搬出了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只在给莎伦寄信时停下了一会儿。这是一封措词非常小心的告别信,让她姐姐丝毫不怀疑凯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她另一个非常伟大、慷慨的举动就是给旅馆里的那个搬运行李的老人二十美金,要他每星期都把寄到这儿来的一封信转寄给她。

    林肯车穿过饰有布莱玛大学纹章的大门时,凯丽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为新生活的表演排练,现在这一切真的开始了,她又突然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往回开。她已经很有技巧地把她的澳大利亚口音换成了轻微的英国口音。如果一个月前她离开麦多牧场只身前往纽约时曾感动孤独,现在这种感觉则更加强烈了。不远处灰狗长途汽车“嘶嘶”的刹车声提醒她巨大的变化已经开始。她要忘记杰克、“雨魂”、莎伦、马克以及林顿。从今天起,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

    一大堆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宿舍门口,不时有女孩提着行李箱从这辆或那辆车中钻出,穿着高级衣料的父母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身边的女孩子们不时发出高兴的叫喊声。时值秋季,空气中微微有些薄雾,校园里充满了学术生活的气氛。司机帮她把行李提进大厅。时,她很清楚别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这边。她熟练地、淡淡地对那些好奇的目光报以微笑,然后走到登记处,用花体字签下贵族之子:“凯丽-范林”。

    凯丽正在挂她的黑色晚礼服,她的室友进来了,把包裹拖了进来。凯丽转过身,打量了一下这个短短的,丰满的女孩。她脸上正在挂着高兴的笑容。

    “嗨——你一定是我的室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是贝蒂-伯尔蒙特。”

    看到凯丽已经挑了最后的床铺和靠窗的桌子,贝蒂便满不在乎在把行李拖到另一边。她们两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各自的行李,贝蒂偷偷看了一眼凯丽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条用别针折好的衬衣,押花睡衣用又薄又轻的纸包着,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女佣小心翼翼地为她摆放的。

    “你从哪里来?”贝蒂问道,再也压抑不住她的好奇心了。

    “我出生在爱尔兰,但我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凯丽说道,“前三年,我一直住在玛丽兰德,和我们家的朋友住在一起。我是个孤儿。”她流利地说道。关于她来历的每个细节,凯丽早已练习了不下十遍了。之所以编得这样严密,是怕万一碰上看过她参加的赛马比赛的人。那样即使他们认出她,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我们在澳大利亚有个牧场,我父亲在一次骑马时摔了下来,不幸去世。因此我只得再次去欧洲,和戴斯蒙德叔叔——莎伦伯爵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封号。在我成年之前,他一直是我的监护人。”

    贝蒂充满尊敬之情呆呆地望着她。哇,她的生活简直和小说之中浪漫的女主人公一样唉,如此辉煌壮丽,并有些感人至深的悲剧色彩。

    “你呢?”凯丽很有礼貌地问道。

    “哦,我吗?我在加利弗尼亚长大。在我来这之前,我去了一趟埃玛——威尔德。非常高兴我能被录取,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太理想——这也是我今年夏天没能去成欧洲的原因。数学和物理是我的弱项,我必须得好好学一学。这太令人难堪了,因为我的两个哥哥都非常聪明,一个在普林斯顿,一个在哈佛大学。”贝蒂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也还不算太糟,我是说欧洲,尽管我没去成,但去了洛杉矶,那儿有我们家一幢别墅。”

    贝蒂看了一眼凯丽,想请凯丽一块和她去度假,如果凯丽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的话。看到凯丽正在挂一套一流的骑马服,不由得惊叫起来:“哇,你还会骑马?”

    “在爱尔兰时我经常和叔叔一块去打猎,但我对那种血腥的运动并不十分热衷。我在这儿,美国,参加过一些障碍跳马比赛,但成绩很不理想,因此我想先搁一段时间再说。”凯丽清澈的绿眼睛转向贝蒂,说道:“我今天下午到这时,心里非常紧张。我是唯一的不是由父母而是由司机送来的女孩。不过我们俩见面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我有个直觉,认为我们一定会处得非常好的。”

    贝蒂对凯丽的友好态度很感激,冲动地与她谈论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打算。一个女孩走进来,打断了贝蒂的谈话,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嫩的黄玫瑰。

    “你是凯丽-范琳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她答道。

    “这些是给你的。”

    “谢谢。”她把花放在桌子上,打开系在上面的卡片。这是她在来布莱玛的路上在一家花店里自己写的。

    “谁送的?”贝蒂问道,充满了好奇。

    “我叔叔,哦,他待我真好。”凯丽语气惆怅地说道。

    “他就是你的叔叔——那位伯爵吗?那么你是贵族之子了。”

    “是的。”

    “你叔叔住在哪儿?”

    “在爱尔兰的莎伦古堡。范林家已在那里住了九百多年了。”

    “九百多年?”贝蒂惊呼道,她急于知道有着关这位神秘的戴斯蒙特叔叔及莎伦古堡的一切。但一看到凯丽的神情,又把一连串的问题咽了回去。凯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象正沉浸在那些使她痛苦的,不愿对外人讲的回忆之中

    阿米杜把莎伦带回别墅已有一个多月了。她站在窗前,看着笼罩在秋雾中的花园。她慢慢地饮着茶,等待阿米杜的到来。熊熊炉火旁边是个非常舒适的椅子,上面放着一本乔治埃沃特的一本《三月中旬》,这本书她非常喜欢,总能使她心头涌起平和宁静的快乐心情,这对她的迅速康复无疑帮助很大。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别墅里独自度过的,阿米杜忙碌地奔波于远东和南美之间,抽不出片刻空闲。不过每个周末凡布瑞斯都会来看望她,陪着她到河边散步。小河西岸种满了高高的白杨,风景秀美。这使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生气。其余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多少事可做,阿尔伯特每天都特意为她准备精致可口的饭菜,偶尔大夫也来看看她的健康状况。莎伦渐渐从悲观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到周围的现实生活,中。她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又象以前那样精神十足了,她告诉自己是她再次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她在巴黎留下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生活都已乱成一团麻了。如果她不及早动手解决的话,恐怕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一大堆未付的帐单需要清理,自己的那套公寓也得托人照看一下,并且也该为自己和凯丽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了。凯丽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可能仍旧不得不依靠杰克吧。她知道杰克多么喜欢凯丽,因此敢肯定杰克不会太在乎的。但不管怎样,凯丽仍是莎伦重新站起来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但这之前,她知道她必须得和阿米杜谈谈。

    她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努力回想他把她带来的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了。他真的说过她给他带来的巨大幸福吗?他认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这该不是她做梦吧?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几天他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但她仍旧不安地怀疑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感是因为他误以为她怀的是他阿米杜的孩子。

    他到达时,她在大厅入口处等着他。

    “莎伦,”他一眼看见了她,喊道。他伸出手,迅速扑向她,把她亲热地抱在怀里。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叫我高兴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非常有感染力,使她的心情也畅快明亮起来。

    他们走进图书室,佣人端来茶之后,阿米杜拿出一大堆礼物,非要叫她立即打开看看不可。

    “嗯,怎么样?喜欢吗?”他问道,展开一件他从中国买来的刺绣晨服。“好,再打开这个看看。”他坚持道。

    她打开盒子,是色彩鲜亮明快的从秘鲁买来的手套和皮靴,尺寸非常小,精致可爱,简直可以给布娃娃穿。她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完呢——再打开这个。”

    “哦,太美了。”她惊呼道,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打婴儿刺绣夜礼服,是阿米杜特意从巴西买来的。

    “喜不喜欢这些婴儿服装?”他说道,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岂止喜欢,我简直爱不释手呢。”她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流过面颊。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腹中之物是个有手有脚,有鼻有眼的活生生的孩子。

    “世界各地的商店里到处都出售婴儿衣服。我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我精挑细选,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购物时光。”他说完,又伸手打开另一个盒子。

    “还有什么?”她嚷道,看到一只吱嘎做响的银制玩具,上面饰有绿松石宝石珠子。

    “我在哥伦比亚买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阿米杜。”她说道,收拾起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包装纸。

    “哈,回来可真叫人高兴。”他说道,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用手捋了捋头发。他转过身,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但他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目前这种简单的感情交流很心满意足。他把手揣进裤兜,摸到里面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串钻石项链,中间缀有一块很大的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他决定在周末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它送给莎伦,并请求她做他的妻子。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一起散步。花园里的雾气很浓,太阳光照过来,显得金黄金黄的,象浓浓的陈年老酒一样。别墅四周长满了青藤,他们走到离别墅不远的湖边,经过一群美丽的梅花鹿,天真而又好奇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阿米杜。”她开始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谈谈。我想我该回巴黎去了。谢谢你,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并且完全能应付以后的生活了。我会把塞伦的房子卖掉,然后重新开始生活——”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呀?”他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满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对我太好了,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不过现在我能应付这一切了,真的。”

    “莎伦,你是不是太客气了,不好意思直接对我说你无法原谅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事实上,我一直被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发生的事所折磨。”

    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不,不,阿米杜,我不能叫你这么认为。我早就原谅了你。从那件事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相比之下,那件事已经微不足道了。”

    “但它确实很重要,这对我有很大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怎么会有孩子?”他感觉到他所想要的一切正要从他指间滑走,眼中立即迸出反抗的光景。已涌到他嘴唇的求婚宣言立即被吞了回去。“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莎伦?你当然知道我是非常乐意照顾你的。无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抚育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权利。”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她怀疑的看来是千真万确了。“阿米杜,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孩子不是你的。”她一点点说下去阿米杜的心也一层层冷下来。”孩子的父亲是我在澳大利亚就认识的。我离开你之后和他在尼斯一起度过一个星期。以前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但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又碰到一起。现在你明白了吧,”她边走边说道:“这一切都不会太合适。我再也不能接受你的慷慨好意了。我已经欠你的太多了。”

    他听着她甜蜜、轻柔的话语,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他深深地受到伤害,想到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伤害又变为狂暴的嫉妒。最后他镇定下来,带着谴责的口气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照顾你?”

    “他早已结婚了,阿米杜。我没有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狂怒地反驳道,“你是不是说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要你的,是吗?莎伦,不要再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不——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反抗道,“我仍旧希望并且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在一起的。但是现在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住在哪里?”他命令似的问道。

    她叹了一口气,“在英格兰。他是个英国人。”

    他轻蔑地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是一个诗人吗?或者是象浮在天空中的云一样不切实际的艺术家?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呢?”

    “阿米杜,你不能这么说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感情了,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好吧,”他说道,举起双手。想到那个人得到莎伦如此强烈忠贞的爱情而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不禁涌起一种苦涩的羡慕。他从来就瞧不上“希望”,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它的牺牲品。他的嗓子粗粗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你仍旧呆在这儿,我来照顾你,直到你的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她想了一会儿,由于自尊心的驱使而进退两难。她当初没有因为阿米杜的缘故而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契约,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主动放弃的,阿米杜并没有欠她什么。而现在她又接受他的慷慨帮助,这使莎伦觉得很难堪。

    “我确实想呆在这儿,”她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孩子出生以前呆在这儿会很舒适的。”她没有注意到他把裤袋里的小盒子都拧得变了形,他觉得那个盒子象铅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