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过,这场恶斗发生的场所树荫满地,寂静荒僻。

    平时没有人到这儿来,只是白天有些小孩来玩,晚上醉汉和小偷到这儿来过夜。

    马贩子所竖立的栅栏很自然地把人群挡在外面,人群就像河水一样不停地流着,没有出事故河水是不会停下来或者倒流的。

    行人沿着这块地走,可是并不停下来。

    何况,时间太早,人群都拥到蒙梭罗的血腥扑鼻的房子里去了。

    希科虽然不是心慈面软的人,这时心也怦怦地跳动,他坐在仆役和侍从前面,一条木栏杆上。

    他不喜欢这些安茹佬,也憎恶这些嬖幸,可是他们都是些正直的年轻人,他们肉体里流着勇敢的血液,再过一会儿,这血液就会流到光天化日之下。

    埃佩农再一次便充好汉,他叫嚷起来:

    “怎么!你们害怕我吗?”

    昂特拉盖对他说:“闭上您的嘴巴,多嘴的人!”

    埃佩农还喋喋不休地说:“我有参加的权利,这决斗说好是八个人的。”

    里贝拉克很不耐烦地挡住他说道:“让开点!”

    他带着傲慢的神气走回来,把剑插回到剑鞘里。

    希科说道:“来吧,来吧,勇士之王,要不您又要像昨天一样弄脏另一双鞋子了。”

    “你这小丑在说些什么?”

    “我说待会儿地上就会血流成河,您会像昨天一样又踏到血泊里了。”

    埃佩农立刻了变了脸色,他的夸口饶舌在这猛烈地谴责下顿时销声匿迹。

    他坐在离希科十步远的地方,每抬头望希科,他的心里直发毛。

    里贝拉克和熊贝格根据惯例互相行礼以后,就交起手来。

    凯吕斯和昂特拉盖摆好架式已经有好一会儿,现在他们前进一步,剑碰到了剑。

    莫吉隆和利瓦罗,各自靠着一道栅栏,互相窥视,留在原地作些假动作,以便最后采取自己热爱的架式。

    圣保罗教堂的钟声敲响五点的时候,决斗已经开始。

    他们人人脸上都怒气冲天,可是他们咬紧的嘴唇,煞白的脸色,手腕不由自主的颤动,都说明他们的怒气是在谨慎小心的控制下的,一旦爆发出来,就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非造成极大的损害不会停止。

    剑抵住剑过了几分钟,仿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没有出现剑与剑相击的清脆撞碰声。

    谁也没有击中谁。

    里贝拉克或者由于疲乏,或者由于试探过敌手而感到满足,低垂下手,等了一会儿。

    熊贝格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剑刺去,成为划破云翳的第一下闪电。

    里贝拉克被刺中了。

    他的皮肤变成青灰色,一股鲜血从他的肩膀喷射出来;他后退一步来检查自己的伤口。

    熊贝格想再刺一剑,可是里贝拉克不等他的剑到,用第一种架式一挡,反身一剑刺中熊贝格的肋部。

    双方都负了伤,里贝拉克说道:

    “如果您愿意的话,现在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凯吕斯同昂特拉盖已经越斗越激烈。凯吕斯因为缺少一把匕首,处境十分不利:他不得不用左臂来挡避,由于臂膀裸露,他每挡避一次总多了一次伤痕。

    几秒种以后,他虽然没有受到重伤,但整个手上却鲜血淋漓。

    昂特拉盖恰恰相反,明白自己占了上风,而且身手与凯吕斯同样敏捷,尽可能在最远的距离挡避。

    他还击了三剑,三剑都击中了凯吕斯,虽然伤势不重,但血从凯吕斯的胸前三处伤口流出来。

    每击中一处,凯吕斯总是说:

    “不算什么。”

    利瓦罗同莫吉隆仍然在谨慎地互相窥视。

    里贝拉克由于伤口疼痛而大为愤怒,而且他感到流血过多而气力逐渐衰竭,因而他向熊贝格扑过去。

    熊贝格一步也不后退,只把剑伸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同时刺中了对方。

    里贝拉克被刺穿了胸膛,熊贝格的脖子受了伤。

    里贝拉克受了致命的伤,不得不将左手捂住伤口,把自己暴露出来。

    熊贝格利用这个机会,再刺里贝拉克一剑,刺透了他的肌肉。

    可是里贝拉克用右手抓住熊贝格的手,左手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一直深到护手。

    锐利的匕首刺穿了心脏。

    熊贝格闷声喊了一声,倒了下来,连带把里贝拉克也拉倒下去,因为他的剑始终贯穿着里贝拉克的胸膛。

    利瓦罗看见自己的朋友倒了下去,急忙后退一步,奔去救助,莫吉隆在后面追了过来。

    他走快了几步,帮助里贝拉克从胸膛里使劲拔出了熊贝格的剑。

    这时候莫吉隆已经赶到,他不得不返身迎敌,处境对他很不利,他站的地方很滑,不容易站稳,架式也摆得不对劲,更有阳光刺眼。

    不到片刻,莫吉隆一剑劈开了利瓦罗的脑袋,利瓦罗手一松,剑落到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凯吕斯被昂特拉盖逼得很紧。莫吉隆连忙再刺利瓦罗一剑,利瓦罗完全倒了下去。

    埃佩农快乐地大喊一声。

    凯吕斯和莫吉隆现在是两个人对付昂特拉盖一个人。凯吕斯浑身是血,可是都是轻伤。

    莫吉隆几乎没有受伤。

    昂特拉盖明白当前的危险,他的身上没有损害一根毫毛,可是他开始感觉疲劳,何况现在又不是向一个受伤的人和一个杀红了眼的人要求停战片刻的时候。他一劈,猛力劈开凯吕斯的剑,趁这机会纵身一跃,跳过了一道栅栏。

    凯吕斯一剑刺过来,只刺在木头上。

    这时候莫吉隆从侧面向昂特拉盖进攻,昂特拉盖只好转过身来。

    凯吕斯利用这个机会,从栅栏下面钻了过去。

    希科说道:“他完了。”

    埃佩农大喊:“国王万岁!加油呀,我的勇士们,加油。”

    昂特拉盖说道:“先生,不要吵,请您不要侮辱一个要战斗到最后一口气的人。

    利瓦罗抬高声音说:“何况他还没有死。”

    利瓦罗浑身血污,叫人恶心,没有人再想到他,这时候他忽然跪了起来,把匕首朝莫吉隆两肩之间刺进去,莫吉隆哼了一声,笨重地倒了下去。

    “耶稣,我的天主!我死了。”

    利瓦罗也昏了过去,这下猛击和怒头中烧把他剩下的力气全数耗尽了。

    昂特拉盖垂下手中的剑说道:“凯吕斯先生,您是一位勇士,您投降吧,我饶您不死。”

    凯吕斯说道:“我为什么要投降?我倒在地上了吗?”

    “没有,不过您已经浑身是伤,我却安然无恙。”

    凯吕斯大喊:“国王万岁!先生,我还有剑呢。”

    他向昂特拉盖冲过去,不管他的行动如何迅速,昂特拉盖还是躲过了。

    昂特拉盖一把从护手附近抓住他的剑说道:“不,先生,您没有剑了。

    他扭着凯吕斯的手臂,使他不得不松手让剑落下。

    不过昂特拉盖的左手也轻轻划破了一只手指。

    凯吕斯大声嚎叫:“啊!给我一把剑!一把剑!”

    他像猛虎般一跃,扑向昂特拉盖,双手抱住他。

    昂特拉盖让他抱住,把剑换到左手,匕首换到右手,用匕首不住地往凯吕斯身上乱戳,鲜血射得他浑身都是,而凯吕斯也不肯放手,每受一处伤他还大喊一声:

    “国王万岁!”

    他甚至做到抓住昂特拉盖戳他的那只手,而且像蛇一样,用大腿和臂膀将没有受伤的昂特拉盖紧紧抱住。

    昂特拉盖觉得气也透不过来。

    果然他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

    这一天仿佛他运气特别好似的,他跌下来时闷死了不幸的凯吕斯。

    濒死的凯吕斯有气没力地喊了一句:“国王万岁!”

    昂特拉盖终于把胸膛挣脱出来,他伸长一只手,给了对手最后一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对他说:“怎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凯吕斯半闭着眼睛,挣扎着说:“国王万……”

    决斗结束了,静寂和死亡的恐怖笼罩着决斗场。

    浑身是血的昂特拉盖站了起来,他手中只受了一点轻伤,血都是敌人的血。

    埃佩农吓得魂不附体,划了一个十字就拔腿逃走,仿佛有幽灵在后面追赶他。

    昂特拉盖向已死的和濒死的同伴和敌人扫了一眼,就如同当年奥拉斯向决定罗马命运的战场望上一眼一样。

    希科奔过来扶起凯吕斯,他的身上有十九处伤口流着血。

    希科的动作使他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

    他开口说道:“昂特拉盖,用荣誉保证,比西的死同我没有关系。”

    昂特拉盖感动地说:“我相信您的话,先生,我相信您。”

    凯吕斯喃喃地说:“逃走吧,国王不会饶恕您的。”

    昂特拉盖说道:“先生,我不会就这样子扔下您走掉的,哪怕斩首台在等着我。

    希科说道:“快逃走吧,年轻人,不要试探天主;您今天死里逃生已经是一大奇迹了,不要希望有两个奇迹在同一天出现了。”

    昂特拉盖走到还没有断气的里贝拉克身边。

    里贝拉克问道:“怎么样?”

    昂特拉盖回答:“我们赢了。”他的声音很低,以免刺激凯吕斯。

    里贝拉克说道:“谢谢,你走吧。”

    他又昏迷过去了。

    昂特拉盖捡起在战斗中跌落的他自己的剑,接着又把凯吕斯的。熊贝格的和莫吉隆的也一一捡起来。

    凯吕斯说道:“先生,刺我最后一剑,或者把我的剑留下来。”

    昂特拉盖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把剑献给他,说道:“这是您的剑,伯爵先生。”

    凯吕斯不由得热泪盈眶,他喃喃地说: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昂特拉盖向他伸出了手。

    希科说道:“好呀!这样做最符合骑士风度了。昂特拉盖,你赶快逃走吧,你是值得活下去的。”

    年轻人问道:“我的伙伴们怎么办?”

    “我来照料他们,就跟我照料国王的朋友们一样。”

    侍从把斗篷递给昂特拉盖,年轻人把斗篷裹在身上,把身上的血迹都遮盖住了,然后扔下死伤的人给侍从和奴仆们照管,他自己从圣安托万城门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