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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有弄错吧?”峰岸五郎问相良。

  “可以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是干事长。”相良信心十足地回答。“中冈干事长是大日本狩猎协会的名誉会长,被人称为狩猎狂。我也喜欢狩猎,所以对他很熟悉。他掌握了管理狩猎的大权。”

  “是这样吗?……”峰岸抱着两臂在沉思。

  时间已经过了深夜1时半。原田义之和相良刑警等到干事长进了芝村叶子的家以后,便立即驱车到中野区的烽岸家里去汇报。

  “如果这个人是干事长,那么……”

  原田的话音显得很沉重。

  “……那么我们就是找到一个超级大人物罗。”

  峰岸接过原田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该怎么办?他苦无良策。如果岛中是给干事长打电话,那就是说这个案子的幕后人物是干事长。

  “岛中教授加上干事长,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

  原田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他的嗓子眼干得冒烟。

  “这样问题可就严重了。”

  峰岸想起自己的顶头上司搜查一科科长。吉田科长之所以对搜査工作抱冷淡态度,对所有材料都视而不见,难道不正是受到了压力吗?

  “这个案子将会不了了之。”

  峰岸深深感到不安。如果牵涉到干亊长,那么不仅是警察,甚至连检察厅也无计可施。峰岸远远不是干事长的对手。如果他敢反抗就会被辞退。如果他坚持斗争。就可能一命呜呼。

  房间里笼罩着沉闷的气氛。

  “我有一个建议。”

  原田打玻了沉默说道。

  “你不要再进行调査了。对方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发现你在监视干事长,就会把你整垮。但我却不怕他。哪怕他是了不起的人物。”

  “……”

  “对我来讲,不存在什么刑事诉讼法之类的问题。我可以彻底进行非法调査。大象是无法和小蝴蝶博斗的。我就是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黑喑中飞舞,他们看不见我。我要找到证据。只要我找到确凿的证据,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如果你也参与活动,就很可能抹煞这个案子。”

  “现在也只好这样办了。”

  峰岸同意原田意见。因为警察对这样的情况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停止活动,等待原田的追査结果。如果掌握了证据,那时就好办了。到时候顶头上司如果企图压制,说法可以把证据提交给在野党,或者通过报界公之于众。

  “好吧。你们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原田站起来告辞。

  峰岸默默地目送原田离去,身材髙大的原田大步地走出房间。

  “我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忘记啦。”相良囔囔地说道。

  “对,你给我忘了吧。”

  峰岸凝视着桌子上的玻璃杯说道。

  第二天是17日。

  原田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睁眼看看手表,时间将近中午12点。

  “是我啊。”峰岸在电话里说道。“我把那个家伙的履历告诉你吧。他也是个大佐军医,是西海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在日本战败之前,曾经驻守库拉西岛。在战败前一年半,他和岛中一起返回日本。”

  “这些都是事实吗?”原田用沙哑的声音反问道。

  “都是事实。告诉你,如果你上街,要注意和你擦身而过的人。明白吗?你还要注意不要被女人勾引。这也是危险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上面这些话。”

  峰岸挂断了电话。那是公用电话。峰岸想得很周到,因为对手太过强大了。

  “是大佐军医吗?”原田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父亲所害怕的秘密。这也正是父亲四人之所以不得不冒名顶替幽灵户籍的原因。

  原田穿衣梳洗后,出了旅店。也许是听了峰岸的警告,他觉得路上大多数行人都像刺客。这个时候,敌人也该在寻找原田的潜伏地点。如果他们找到了,就会不择手段。

  原田回到老两口居住的两层楼房,继续监视芝村叶子。

  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不彻底追査下去反而会自受其害。对手太强大了,不认真追査是不可能掌握证据的。只有耐心等待才会有结果。

  他一连坐着盯稍了两天。这两天里芝村叶子出去了两次,都是买东西。

  从远处看,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身材颀长,皮肤白皙,显得很文静,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中冈亮介干事长大概60岁了。可以想象,一个60岁的老态龙钟的男人,会多么宠爱一个年青的女人。岛中教授也年过60了,他拜倒在牧丘美都留的石榴裙下。干事长大概也是这样。

  第三天晚上。芝村叶子在梳妆打扮准备出门。原田看看手表,时间将近9点钟。她可能是出门去和年青的情夫幽会。如果这样,她不会很快回来的。

  原田出了二层楼房。

  芝村的家有一扇铁门,但她没有锁上铁门便出去了。街上没有行人。原田到了街上,在黑暗的地方躲了一会儿。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铁门,进人芝村的院子。右边是一片草地,他从左边绕到后门。在监视期间,他曾经见过有个推销员从后门进入。

  后门从里面加上了锁。原田拿出准备好的铁丝,插进锁孔,左转右扭,终于打开了锁。

  他进入屋里,重新锁上门,脱下鞋子拿在手里,轻轻地往里走。里面共有四个房间,两个卧室,另加起居室和客厅。他逐个房间窥探,寻找安装窃听器的地方。他想安装在电话附近,但电话有两个插口,分别在客厅和卧室里。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把窃听器安装在何处,因为他不了解中冈干事长的嗜好。有些人是喜欢躺在床打电话的。

  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安装在卧室。中冈往往很晚才来,他的工作很忙。他来了就要上床就寝。这是原田的判断。

  卧室很寃敞,约有15平方米,整个铺上了厚厚的骆驼毛色地毯。房里有一张双人床,床头柜上放着三册色情杂志,大概是走私进口的。^

  原田寻找安装窃听器的地方。

  卧室有一个壁橱。他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寝具。这个壁橱似乎很少用,窃听器可以安裝在对半开关的门缝里,但也可以安装在床底下。窃听器有一个灵敏度很高的集音话筒,即使藏在壁橱里也能收听。

  正当他察看壁橱内部时,突然听到外面有响动,是开大门的声音。正当他准备逃跑时,脚步己经到了走廊里。他吓得脸色煞白,想爬窗出去,但这时才发现窗户是一整块玻璃镶嵌而成的。

  从脚步声判断,进来的不止一个人。脚步声向卧室走过来。卧室门是半开的,原田进来后没有随手关上。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钻进壁橱,屏息静气,等待时机溜走。

  “哟!房门怎么打开了呢?”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概是芝村叶子。

  “不会是小偷吧?”‘这是一个男人的粗嗓音。

  是中冈干事长!

  “难道是小偷进来了吗?”

  叶子好像是在察看房间。

  原田缩成一团。如果被发现,计划就要玻产。他也许可以不被抓住而跑掉,但是这一来就会被发现,从而引起中冈干事长的警觉。中冈不会简单地认为他是小偷。他已经收到岛中的警告,立刻会怀疑他是原田,于是会联想到窃所器,并且会叫警视厅的人员来检査。这样,原田的报仇计划就会挫折。

  卧室门被关上了。

  中冈和叶子走进了隔壁房间,那是客厅。接着响起了玻璃杯的声音,好像是中冈在喝酒。叶子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来回响动,走廊对面是厨房兼餐厅。

  原田冒出一身冷汗,他已经没有可能逃脱。他没有把握开门出去穿过走廊直到大门口而不被发现。也许一开门便会在厨房门口碰见叶子。

  “这是怎么回亊?”

  叶子是穿戴整齐外出的,为什么不到20分钟便回来了呢?而且还和中冈干事长一起回来呢?

  原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陷于险境。

  他听到低声的谈话,但听不清内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陷于绝望的原田突然听到了淋浴的声音。大概是中冈在洗澡,叶子则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张罗着。

  他仍然没有机会逃脱。

  不久以后,从走廊里传来了中冈沉重的脚步声,他那粗嗓音在对叶子说话。

  脚步越来越近。

  原田屏住呼吸,他宽得自己的心在狂跳,深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

  房门打开了,电灯亮了,

  原田听到人体倒在床上的声音。他紧张得全身僵硬。这一来他更加逃不了啦。他可能被发现,要不然就只有等到天亮或者等到中冈和叶子两人熟睡后再伺机逃走。

  壁橱有一条门缝,透进了灯光。原田背靠着棉被,从门缝向外张望。他看到了那张床。中冈仰卧在上面,全身赤裸,大腹便便,像个孕妇,手和腿也很肥胖。

  中冈手捧一册色精杂志,一页一页地翻看。虽然原田看不到中冈的脸部表情,但是从他那全神惯注欣画页的姿态来

  看,可以想见他是多么下流和丑恶。

  远远传来的淋浴声也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叶子走了进来,手里拿一个小箱子,身穿簿纱便服。

  中冈扔下色情杂志,赤裸着欠身而起,把默默地站在身旁的叶子按倒在地。

  “饶了我吧!啊,您饶了我吧!”

  叶子发出了中冈所期待的叫声。

  “不行!”

  中冈打开了叶子拿来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条绳子,又伸手到床底下拿了两根木棒。他把叶子的一只脚踝缚在木棒的一端,把另外一只脚踝缚在木棒的另一端。叶子的两腿被张开到最大限度。她薄纱便服衩翻起,露出了股间。中冈用另外一根棒缚叶子的双手。叶子的两脚被高高吊起。做完这一切,中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凝视着自已的猎获物。

  原田看见叶子白晳的脚踝。这是一对纤细的脚踝,绳索深深地勒进肉里。从脚踝至大腿以至腰肢的雪白的肤肌都在痛苦地抖动。

  中冈开始动作了。他的脸丑恶地扭曲。他拿着绳索的一端,在空中挥舞。啪的一声,叶子那肥白的大腿上出现了一道红色印痕。叶子发出了高声的哀号。

  “请您饶了我吧!我求求您啦。”

  “不行!”

  中冈粗大的嗓音未息,又挥舞起绳索。这次它落在Rx房上。叶子拼命扭动身体。但中冈继续不停地鞭打。他越打越兴奋,血潮上涌,脸色也变紫黑了,完全象个恶鬼一样。他抱起叶子,把她翻过身来。但由于绳索被手脚两端的棍棒缠住,结果叶子形成了撅起臀部的姿势。这是又白又大的臀部。中冈挥舞绳索一次又一次往臀部抽打。

  叶子扭动臀部企图躲闪。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住嘴!你这个丑八怪!”

  中冈不肯住手。

  叶子雪白的臀部已布满红痕。

  原田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中冈和岛中正好相反。岛中以受美都留虐待为乐,乞求饶恕,是个被虐待狂,而中冈却是个虐待狂。以虐待女性为乐。他们两人都过60岁,但却仍然充满了丑恶的肉欲。原田想起了饱受凌辱后被杀害的妹妹。他似乎觉得杀害妹妹的就是这个中冈。

  他认为干事长的面目只是这个家伙的假面具,中冈平时那种道貌岸然的政治家面孔都是虚假的,眼前这副丑恶的嘴脸才是他的本质。他是一个用金买女人加以虐待,满足自己的淫欲的丑陋老头儿,中冈和岛中也是凌辱自己妹妹和杀害父亲等4人的元凶。

  中冈放下了绳子。他用粗壮的手抚摩叶子那鞭痕累累的臀部。

  “啊!请您别再干啦!您烧了我吧!”

  叶子的哀叫声把原田从幻中唤醒。他们的色情游戏没完没了地进行着。

  2

  原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房间里充满着阴森残酷的气氛。这不是性交,更没有什么乐趣。这只不过是两匹淫兽的胡闹发泄。

  叶子的哀鸣停止了。她的亢奋状态不知持续了多少时间,终于精疲力尽了。

  原田停止了从门缝中的窥视。

  “这是干事长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他亲眼看到了领导着一国政治的干事长和身居医学界顶峰的教授的真面目。原田也是个医生,他懂得性欲具有阴暗的一面和阴阳倒错的一面。外界的压抑越大,人类的性冲动便越强。

  但是岛中和中冈的阴阳倒错并不仅仅是这样的问题。他们不是正常的欲望,而是填不满的欲望。他们的灵魂散发着腐臭。正是从这个腐臭里产生了犯罪的思想和行为。他们没有人类的尊言。归根结底,他们没有律已的意志。

  他真想跳出来把中冈杀了。但是想到报仇,他努力忍住了。

  大约过了一小时,中冈和叶子终于入睡了。

  原田等他们两人熟睡后,打开了壁橱的门。两个人鼾声如雷。窗外路灯的苍白亮光从窗户透进来。叶子的大腿裸露在毛毯外面,显得苍白无力,象深海里的鱼一样。原田停下来望了中冈一眼,中冈正张着嘴睡觉。如果要杀死他,现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原田打开了房门。

  他从后门出来,到了外面,清凉的空气使他心情舒畅,似乎把心里的污浊之气一扫而光。

  他走到大街上。

  他打算回旅馆,于是穿过小胡同向大街走去。时间将近11时,虽还是深夜,但胡同里已经没有行人。

  原田看见前面暗处有一个男人突然出现,便停下脚步。那个男人站在路当中,虽然附近有路灯,但却看不清他的脸,似乎是个年青人,动作敏捷。

  “是刺客吗?”

  那个从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人,动作也像黑暗一样险恶。他默默地站在路中央,一动也不动。原田也站着不动。

  原田听见背后发出响声,缓缓转过头去。后面的胡同拐角处又出现两个男人。他们和前面那个人同样打扮。原田把头转向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前面已变成了两个人。

  原田感到一阵顫栗,觉得自己粗心大意了。他曾经打电话到岛中的情妇家里去进行恐吓。岛中当然会想到原田也会竭力导找另一个“大佐”中冈,并追査中冈情妇的住处的。

  岛中和中冈必然已经派杀手去找原田,但他们不知原田所在。他们估计原田会到这里来,于是派人在这里监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原田环视四周。胡同是一条直路,无处可逃,除非跑进路旁的人家里。但这也是死路一条。

  对方可能带着有消音器的手枪,也可能是匕首。

  原田叉开腿站着。如果是手枪,就会一发即毙。但如果是匕首,他还有几分希望。

  前面两个人开始慢慢逼近。他们都把右手藏在腹部的衬衣里面,看来多半是带有匕首。原田向后退,后面的两个人也逼近了。胡同里杀气腾腾。

  原田停下不动。他身上没有武器。他四处张望,但看不到一根木棒。

  “完了!”

  他虽然还没有绝望,但巳看不到有什么活路。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那就不成问題。在学生时代,他的柔道名躁一时,可以空手打掉对方的匕首。即使对方是两个人,他也有办法对付。可是,现在对方共有4人,前后各有2把匕首在等着他。

  原田进退两难,一时不知所措。

  皮鞋的咯、咯声从前后向他通近,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好像来自地下的沉重的声音。

  前面两个人到了距离他3米的地方。原田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但不甘心束手就擒,要奋战到底。他想冲上前去,诱使对方动手,然后绊倒对方。他至少可以踢倒一个人。以后结果怎样,只好听天由命了。

  原田慢慢地行动。

  “不许动!”

  对方的回答阴森森的。

  “你们叫我不要动,是吗?”

  原田说着向前迈出了一步,那两个人敏捷地作出了反应。

  “我们有话要问你。你跟我们来。你如果叫嚷,就宰了你!”

  “你们要问什么?”

  原田停下来问道。听到对方的话,他感到有点希望。至少对方不打算在这里杀死他。这样他便有可能伺机逃脱。

  这时,后面两个人也来到原田身旁。4把匕首都指向他,他已经无法动弹了。很显然,对方都是职业杀手,动作十分熟练。

  “走!”

  他身旁的两个人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另外两个人在他的一前一后夹着。

  前面的拐弯处射来了亮光,一辆汽车驶近停下来。

  原田被推进车里。他深感后悔,在被推进汽车里的一瞬间,突然醒悟到自己中计了。那伙人并没有什么要问他,只不过是选择理想的地方杀死他罢了。他们将会把他运到某个地方去杀掉。

  他的左右都有匕首顶着,匕首尖穿过衣服扎在皮肤上。汽车静静地开动。他感到汽车的摇晃已使他的皮肤受伤,因为有粘乎乎的液体从皮肤渗出。

  “你真是个笨蛋!”

  右边的男人对原田说。

  “是吗?”

  “如果你乖乖当医生,现在早就自己开医院啦!”

  “我不想当医生。”

  “你说话的声音在发抖哩!”

  对方低声地嘲笑道。

  “因为太可怕了。”

  “很快就会舒服的。”

  那个人沉默了。汽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对方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汽车也安静地奔驰。原田看到远处是比较宽阔的大街,汽车正朝向那边开去。原田想,如果开到热闹的大街,就要设法行动了。如果这样被绑架走,就只有坐以待毙,而且连尸体也会被消灭得无影无踪。那时,报仇也就成为泡影。

  他想伺机打开车门。他准备挨上几刀。但即使这样,也有可能从车门滚下车去。如果街上有行人,那伙人只能不顾一切逃跑。这时如果有急救车立即赶来,那么……

  “这个车门可打不开啊。”一个男人好像看透了原田的心思说道。“这是自动开关的车门,由司机控制的。”

  “我早就想到啦!”

  原田的喉咙干得冒烟,声间也嘶哑了。

  “是吗……”

  那个家伙“呵呵”暗笑。

  一辆汽车从前面驶进胡同,慢慢地开过来,然后横着停下了。

  “怎么回事?”

  司机降低了车速。

  “怪事!喂,停车吧!”

  “不行!看看后面吧!”

  “可不能粗心大意啊。”

  那几个家伙的声音充满杀气。

  原田向后面望,一辆轿车熄灭了车关灯黑魃魃地通近过来。显然形成了夹击之势。

  横在前面的汽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后面的汽车也有人下来,往这里走来。胡同里的三辆汽车都熄灭了车头灯,只有远处的路灯发出暗淡的灯光。

  “怎么办?”

  原田右边的家伙问其他人。

  “先看看他们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不对头,就先把这个家伙杀了!然后再甩掉他们。”

  外面那个人若无人地走到了这辆汽车旁边。他身材髙大。

  “喂!”外面那个人喊道:“把你们抓住的那个人交给我们!”

  原田听了外面那人的喊声,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松弛了原来那人是峰岸五郎。

  “你是什么人?”

  “我是警察!”

  峰岸拿出证件在对方面前晃了一下。

  “喂,快点!要不然,我就以杀人未遂的罪名拘捕你们啦。”

  “什么杀人未遂啊!”

  原田右边的那家伙从另一边下了车。

  “我们只不过找他谈谈罢了。”

  “是吗?”

  峰岸一面点头回答,一面挥拳狠揍那家伙的腹部。那家伙呻吟着倒在地上。

  “要不要拘捕这班家伙?”

  两个刑警走近前来,其中提问的是相良刑警。

  “不必啦!这几个家伙只不过是狗腿子!”峰岸答道。

  原田被释放下车。

  他和峰岸默默地并肩走着。

  “有什么收获吗?”

  峰岸问道,一面带他上车。

  “你问的是什么收获?”

  “我问的是你潜人芝村叶子家里的事。”

  “你知道了吗?”

  “我早就派相良监视芝村的家了。”

  “是吗?……”

  “我接到报告说你刚刚潜入,叶子和中冈便回去了。我预感到有危险,立即开车过来。一旦你被对方发现而无法逃脱,那就完啦。我们也帮不上忙。我只有用逮捕你的办法来救你脱险。可是,在我们找到你之前,那帮家伙已经埋伏在阴暗处了。”

  “你为什么不逮捕他们?”

  “他们都是些小玩艺儿。真正的杀手是一个人单独干的,这样更干净利索,不会张扬出去。”

  “是吗?……”

  “你僅吗?刚才那几个家伙接到命令要找到你。他们发现你从芝村家里出来。下一步大概就是被职业杀手来干掉你了,那可是手狠心黑的家伙啊。啊,对啦,你装上窃听器了吗?”

  “嗯……”

  他记得窃听器是安装在壁橱里的。

  “你这是白费劲。你潜入芝村家里的事一定会被报告中冈的。中冈会和那女分手,不然就会换个地方。”

  “你这次救了我。不过,中冈大概也会知道警察已采取行动了吧?”^

  “多半会知道的。你究竟在芝村家里干了什么呢?”

  “我躲在壁橱里,窥看了他们两人的游戏。”

  “什么游戏?”

  “他是个十分异常的虐待狂。”

  “虐待狂?……”峰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已经査明了那个女人的来历。”

  “她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属于关西派的黑社会组织名叫根来组,它本来是码头搬运工的组织,后逐渐扩充。她就是根来组一个小头目的妻子。”

  “这里面有鬼。实际上是拿别人的老婆去孝敬中冈。刚才那几个家伙多半也是根来组的人。”

  “这么说,杀害我父亲和妹妹的也是根来组的杀手罗?”

  “这不不淸楚。不过我认为杀手可能是单独行动的。”

  “到了。”峰岸把汽车停在原田的旅馆门前。

  “我会叫搜査四科暗中协助我调査根来组的。大概会有收获的,你要活下来,听侯我的调査结果。”

  “好的。”

  原田点头同意。他下了车,走进旅馆。

  峰岸目送原田瘦长的背影而去。那是一个孤独悉苦的背影。原田的父亲由于潜伏了30年的幽灵复苏而死去,原田也就一下子失去了人生幸福。他没有家人,没有恋人,现在连房屋也要卖掉。他一心只想报仇,他的背影笼罩着孤寂。即使原田能够报仇,消灭了岛中教授、中冈干事长和那个凶手,但他剩下的也只有一片荒野了。

  3

  原田是在新宿火车站发觉那个家伙的。

  当时他正在等候地铁列车。周围是拥挤的人群。他感觉到人群中有人在盯着他。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发觉有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子。虽然这个家伙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原田在几十名拥挤的人群中只觉得这个家伙最可疑。他总觉得如果没有这家伙,对周围便可以放心了。

  这个家伙给人以一种孤寂感。他的存在使周围的气氛显得阴森而冷酷。他身材很瘦,颧骨隆高。因此眼窝凹酷,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成“一”字形。

  原田上了地铁的列车后,便没有看见这家伙了。他也没有去搜寻,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盯稍者,还是一般乘客。

  “如果他是盯稍者……”

  原田想那人很可能是个刺客。从那家伙的神态可以感觉出来。即使是在混杂的人群中,他还是一片孤寂的神态,可以想见他有着沉着、冷酷无情的性格。

  想到这里,原田不寒而栗。

  原田在银座站下了车。

  他走向银座第6号街背后的N新闻社资料室。在转弯走进资料室之前,他抬头向后望了一下。

  那个家伙正站在他后面4、5米远的地方。

  秋天的太阳正照射在那家伙的半边脸上。高高的颧骨在阳光中发亮,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望着原田。在银座里,他好像站在荒野之中,毫无表情地望着芒草丛生的前方。

  原田收回自己的视线,心想也许自己应该主动和他打招呼。那人十有八九是个杀手,是峰岸所说的一头孤独的狼。这家伙终于出现了。他一定也是杀害自已父亲和妹妹的那个凶手。想到这里,原田止不住愤怒的颤抖。

  千万不可鲁莽从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即使对方真的是凶手,他没有掌握证据。对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也一样,即使他明知他们是元凶,也无法采取行动,因为他没有证据。

  “我要设陷阱引诱他们。”

  这是原田唯一的办法。那个家伙好像并不打算躲藏,他并不是偷偷跟踪,找机会下手,而是公然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充满信心,好像很有把握。但是,这样对原田也是有利的。因为对方不可能大白天的在人群中开枪射击,只能在黑夜里偷偷地干。原田可以在夜里诱捕这个家伙,然后进行拷打。

  对方不会轻易招供的,原田也僅得这一点,但有信心迫使他招供,哪怕把他的手指逐一敲断也要使他招供。

  这匹孤独的狼的出现,说明了形势的紧迫,但原田却感到安详,因为在此前,他如坠五里雾中。凶杀案的背景好像一个谜。如果弄不清背景里站出来了。

  原田故意不理睬那个家伙,公然走进资料室。

  他要求和一名叫尾形的人见面。

  尾形出来了,是一个年过60的老人。

  “请坐吧。”

  尾形一面让坐一面笑着说:

  “这个资料室很简陋,就像是照顾退休人员的福利之家。”

  办公室很大,有十多个50岁外像是已退休的人在伏案工作。

  “你想了解库拉西岛的情况吗?”

  “是的。”

  在好几年以前,尾形写了一本名为《饥饿之岛》的书,由N新闻社出版。饥饿之岛是库拉西岛的别名。在战争期间,尾形曾被派驻库拉西岛,是当时为数有限的几个生还者之一。原田获悉尾形的经历后,才打电话约尾形面谈的。

  原田在拜访尾形之前,预先阅读了《饥饿之岛》这本书,对该岛的情况已有了一个轮廓。

  库拉西岛在西卡罗林群岛的外围,靠近菲律宾群岛。西卡罗林群岛是在1920年12月以后,根据当时国际联盟的决议而划归日本托管的。库拉西岛的准确位置是在北纬13度5分,东经134度38分,在菲律宾马尼拉东约1,300公里,巴拉奥岛北面约800公里。它的周围是约4公里的珊瑚环礁。在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它有居民400多人,几乎都是当地的卡那卡族土人。如果人口再增加,就没有粮食供应了。这是一个环礁上的海岛,标高只有几米,上面生长着茂密的热带植物,但生产的粮食只能养活400人。所谓“粮食”,当然也包括捕捉到的海鱼。

  1943年9月以后,日本陆军在这个贫瘠的海岛上增派了大量部队。

  最初派驻岛上的是南洋第5支队和第7派遣队的野战高射炮部队,共计2,700多人。后来,在岛上又陆续配置了海军设营队和防空警备队等,总数超过5,000人。这是因为日本大本营和政府联席会议决定的《今后应该采取的战争指导大纲》中,提出了a绝对“国防圈”的设想,所以增派部队。在此之前,库拉西岛上只有陆军的一个“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它本来属于政府的南洋厅管辖,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便被陆军接收,成为研究疟疾及其他热带传染病的机构。陆军在接收它的同时,又把岛上的400多名土族居民强制迁移到南洋厅所在的柯罗尔岛。

  这个机构虽然名叫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但规模却小得可怜,只有20名人员。研究所在该岛的北部,这里是岛上唯一的沼泽森林。研究所的四周是沼泽,没有舢板便不能过去。

  沼泽森林里栖息着大晰锡、鳄鱼和蟒蛇等,是一个环境绝好的研究所,不会有什么干扰。

  一个本来只有400名居民的小岛,一下子派驻5,000多人的战斗部队,其混乱情况可想而知。

  岛上的粮食立即被一扫而光。

  接着,战局日益趋向恶化。

  1944年6月15日美军开始在塞班岛登陆。7月7日比塞班岛守军全部被歼。所谓“绝对国防圈”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同年8月,关岛的日本守军“玉碎”,整个马利阿纳群岛落入美军手中。美军掉过头来,攻击西卡罗林群岛和菲律宾群岛的巴拉奥、佩利留、安髙尔等,从9月开始,对这些岛屿开展了登陆作战。

  从美军在塞班岛登陆那一天开始,库拉西岛便成了名符其实的饥饿之岛。

  粮食已经吃光了。由于战局恶化,运输船无法前来。在岛上首先被消灭的是大晰蝎、鳄鱼、蛇、螃蟹、老鼠等。它们被5,000多名军队搜食净尽。人们的主食是薯类。司令部下令增产红薯和南瓜。该岛没有发生过名副其实的战斗,只有美军飞机的轰炸。对空火炮也都哑然无声,因为这是一个标高只有几米的小岛,它遭受了美军一次猛烈轰炸后,便成了一片焦土。

  岛上的椰子树、木瓜树等所有野生树木都在轰炸中被烧光,只有种植薯类和南瓜才能提供粮食。司令部已顾不上什么战斗了,它全力以赴为生存而斗争。每人每天的配给口粮,从开始时的500克不断减少,最后每天只有50克。

  士兵们不断饿死。大群的苍蝇麇集在仅有的口粮上。士兵们把它叫做“团结蝇”,因为它很像美军的团结式B24轰炸机。这种苍蝇是灰白色的,漫天乱飞,一发现粮食便密集其上,连粮食也遮得看不见了。士兵们把50克的口粮连同苍蝇一起吞进肚子里。他们不仅吃苍蝇,而且到海边捞海星吃。人们吃了海星或者猛烈腹泻,或者严重便秘,还会腹痛。本来已经衰弱的身体受不了这种折磨,人们接二连三地倒毙。

  士兵们最初患的是“软膝病”,患者膝盖发软摇晃,不能行走,接着便是肠痉挛,胫骨麻痹,膝盖肌腱失去反射,站立困难,浮肿,心脏麻痹,肌肉蒌缩,皮肤苍白肿胀,最后一命鸣呼。

  到了1945年6月左右、岛上的驻军已有一半饿死了。库拉西岛上有一个飞机场,驻守着第261航空队,拥有十几架海军零式战斗机。但是到1944年4月,随着战局恶化,航空队撤走了。飞机场在美军的轰炸中遭到破坏,于是士兵们用它来种粮食。连跑道上也种上了红薯和南瓜。

  士兵对南瓜进行了人工配种,许多人甚至吃甫瓜花。

  有人连炸药也拿来吃。

  部队里边保留有战斗用的口粮。这是绝对不许吃的,是留待敌军登陆时发给士兵们吃后有气力进行突击冲锋的。

  岛上储藏的罐头食品都腐败变质了,使得铁罐鼓胀起来。如果拿来吃,人们使会呕吐,拉肚子,腹痛,出现荨麻疹等,无法医治,于是,人们把罐头打开,放在那里。“团结蝇”立即群集而至,在里面产卵。过不了几天,蝇卵便孵化成万头攒动的蛆虫。于是士兵捞取蛆虫,洗干净来吃。蛆虫不会引起中毒,而且富有蛋白质等营养。这样,腐败的罐头食品都成了蛆虫培养器。

  人们的身休也成了蛆虫培养器。司令部下令把饿死者扔进海里,但人们却偷偷藏起来,用来培养蛆虫。死神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小岛。

  士兵们偷挖别人种植的薯类。如果被人发现,就会遭到私刑拷打。于是他们一偷到手便立即生吃掉。由于营养不良,肠胃的消化力弱,吃了生红暮便腹泻,终于倒毙荒野。

  如果发现有人偷挖红薯,便格杀勿论。于是每天夜里,田野里枪声不断。

  士兵们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性格郁闷。有些人疯了,突然放声大笑。疯人们多向海边跑,高喊道:“运粮食的潜水艇浮出水面啦!”

  “运输船来啦!”

  然后他们便消失在环礁里。

  这样的状况一直继续下去。

  有些人甚至吃了粮食也受刺激而死。

  具有讽刺意的是,美军并没有在库拉西岛登陆。尼米兹上将的机动部队、斯普鲁安斯上将的第5机动部队、米查中将的快速机动部队、哈尔塞上将的第3机动部队等总共20多万人的海军陆战队,用逐岛作战方式攻占了马歇尔群岛、东卡罗林群岛、马利阿纳群岛、西卡罗林群岛等,击破了日本的绝对国防圈,向北面的小笠原群岛和冲绳群岛长驱直进。

  库拉西岛只遭受了狂轰渔炸。美军对它不屑一顾。

  1945年9月19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美军的驱逐舰和炮舰驶进了库拉岛的港口。日本的特别医院船也随同人港。

  共有800多人被收容。这就是说,将近4,500名士兵都饿死了。

  4

  “在《饥饿之岛》这本书里,已经详细描写了库拉西岛的惨状啊。”

  尾形一面沏茶给原田,一面说道。

  “是的,这本书我已经拜读过了。不过,我觉得好像书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写到。”

  原田不知怎样提出问题,于是含糊其词。

  “你的意思是……”

  尾形把转椅转过来,安然地盯着原田问道,他已对一个谈得来的对手而感到高兴。

  “譬如说,在军官和士兵之间难道没有矛盾吗?”

  原田告诉尾形,他来访的理由是因为父亲是从库拉西岛返回士兵。可是,父亲闭口不谈库拉西岛的情况,直到晚年,才简单地说了一句:“库拉西岛是恶魔栖息的地主。”这句话引起了原田的注意,于是阅读了尾形写的书,并且来访问尾形。“

  “军官和士兵是矛盾的。但我的方针是不去描写憎恶的事情,哪怕它是事实。因为如果写这些事情,难免会损害某些人的名誉。我写那本书的目的在于超越恩怨关系。和我自己的战争永远告别。如果说过对过去有什么反感,那么我自己在战后已经了结啦。”

  “你不能告诉我吗?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不过想知道父亲所说的恶魔是什么。”

  原田递给尾形一张名片,那是他在大学医院工作时印制的名片,这样就可以打消尾形可能产生的不安和疑虑。

  “唔,说得极端一点,当时连一个军官也没有饿死。他们营养充足,听说还有维生素等药品。那些病弱而死的士兵中,不少人都诅咒军官们,甚至有人说要杀掉军官后自己再死……”

  尾来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反感。看来岁月的流逝已经冲淡了僧恨,使它变成了淡淡的回忆。

  “问题不仅仅这样。最大僧恨发生在司令部把部队扔了不顾而自己逃出库拉西岛的时候。”

  “整个司令部吗?”

  “是的,那是投降前6个月的时候。一架水上飞机在半夜飞到岸上来,把司令部的高级军官全部撤走了。名义上是接去召开战斗会议,但他们一去不复返。只有几个中尉留在岛上。”

  “……”

  “士兵们怨声载道。有人甚至说,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国,一定要找到那些高级军官杀死解恨。因为他们眼看战友们一一倒毙,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而那些髙级军官不但有足够的口粮和营养,并且还有飞机来救他们出险。因此他们的怨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尾形先生您自己的情况怎样?”原田笑着问道。

  “我嘛,当时也和大家一样。”

  “有没有人在投降前便当了俘虏的呢?”这是原田想要弄清的问题之一。如果父亲等4人没有被驻库拉西岛,就不会这么巧合同时被杀害。但他们使用的假名是无法追査的,而在国家的文献里又没有战俘这个分类。“没有俘虏啊。因为只有在日本投降后,岛上的部队才真正看到了‘敌人’哩。”

  尾形苦笑道。

  “哦,是这样……”原田感到失望,虽然这个回答是他意料之中的。看来,父亲所谓当了俘虏被送往美国科罗拉多州编造的谎言了。那么,父亲为什么……。“当时驻守库拉西岛的有岛中军医上校和中冈军医上校吧?”

  “岛中和中冈吗?……”

  尾形想了一会儿,答道:

  “不,没有这样的人。当时只有广里军医上尉和竹泽军医中尉。广里是军医长,其他还有一些看护兵。”

  “您没有记错吗?”^

  “没有。我的记忆力还很好,而且在写书的,我重新进行调查,所以不会错的。”

  “可是……”

  原田不知怎样说才好。因为在军络簿上明明写着岛中和中冈曾被派驻库拉西岛,而且是在1944年2月回日本的。

  “我父亲曾经有一次提到过这两个军医上校……”

  “这可奇怪了。这不可能……”

  说到这里,尾形好像想起了什么,怀疑的神榕也消失了。

  “他们也许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军医吧?”

  “研究所……研究所也有军医吗?”

  原田问道,但随即觉得自己的提问太愚蠢了。

  “你们驻军和研究所有没有来往?”

  原田的思路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脑子开窍了。本来他已从书里知道有一个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但却没有把岛中和中冈与研究所联系起来考虑。《饥饿之岛)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只想到在那个饿死了4500人的活地狱里可能隐藏着这次凶杀案的原因,先人为主的思想使他钻进了牛角尖。

  “研究所是另外一个世界。”尾形简单他说道。

  “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我们和它完全没有来往。正如我在书里写的,研究所是被沼泽地带隔离开来的。它还有一道围墙,不许别人进人。本来嘛,它是研究什么赤痢、疟疾、鼠疫等可怕疾病的,谁也不想到那里去。何况那里也和地狱一样,没有粮食供应,更没有耕地可以种粮食,也许比我们还要惨呢。说来可怜,司令官下令严禁研究所的人员到我们这边来,如果他们把传染病带过来,那就完蛋啦。我们已经没有药品了……”

  “真是可怕的局面啊。那里的确是个活地狱。研究所有多少工作人员呢?”

  “它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指挥系统,所以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它的内部情况。它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不过,我想它有20人左右,因为它的房屋并不多。其实所谓房屋也十分简陋,不过是用椰子树叶作屋顶,和我们一样。”

  “你们是和它一起撤回日本的吗?”

  “不。”尾形又给原田斟上一杯茶,一面摇头说。“听说研究所全部毁灭了。”

  “他们全都饿死了吗?”

  “大概是吧。日本投降后,一艘特别医院船来到库拉西岛,也去过研究所那边,但却没有找到生存者。听说各种研究设备也都全部被破坏了。大概是害怕细菌扩散而烧毁了吧。”

  “这么说,司令部对研究所的毁灭也是一无所知?”

  “大概是的。”尾形漫不经心地答道。“岛上驻军饿死了将近4,500人,这是个活地狱。当时谁也顾不上研究所了。”

  “那艘特别医院船到了研究所那里,有没有找到尸体呢?”

  “你真是……”

  尾形摇摇手,接着又说:

  “所有尸体都被活着的人扔进大海里了。当然,到了后期尸体成了蛆虫培养器……”

  “这么说,研究所里一个尸休也没有找到。它是在你们不知不觉之中毁灭的……”

  “是这样。恐怕他们早在我们之前便死光了。他们连耕地也没有啊。我们这边有5,000多人,总有会种田和捕鱼的人,还能想点办法。即使这样也还是饿死4,500人呢!起初我们还能捕鱼充饥,但怎样也满足不了6,000人的需要。后来,我们用炸药炸鱼,这样可以大量捕捞,但不久便把鱼吓跑了。鱼群不会靠近被炸药炸坏的岩礁。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不久,炸药用完了,大家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没有力气去捕鱼了。4,500多人就是这样死掉的,更不用说研究所的20个人!”

  “噢……”

  “我们还算好哩,总算在战史文献里有记载,还有出版物给我们作证。但是研究所的人员却被历史湮没无闻。这样的事例大概还有许多哩。”

  尾形的声调很低沉。

  “的确是这样……”原田点头说逋。“可是尾形先生,你知道那个研究所是属于什么部队的单位吗?它的上绂按理应该把死亡通知书发给的下属人员的家属啊。”

  “按照常识应该这样。”

  尾形淡淡地回答。“

  “常识吗?”

  “在当时的南洋战场上,很少你所说那祥的编制宪整的部队。在一个海岛上既有陆军也有海军。有些运输船运送部队到某岛去,可是在途中被美军击沉,士兵们逃到附近的岛上。有时还有飞机在岛上紧急着陆。在库拉西岛就曾经有过特攻队的飞机在岛上紧急着陆。共有三架呢。特攻队就是所谓神风特攻队,它的宗旨是:本成功便成仁。如果没有炸沉敌舰,就要以身殉国,不许生还。但这三架飞机的驾驶员都活着在库拉西着陆,最后饿死了。所以岛上完全是混杂的部队。此外,这些部队几乎都是从关东军抽出来的,同一个番号的队伍却东一点西一点地散布在各个海岛上,完全无法掌握。我写《饥饿之岛》时也曾经调查过该研究所的人员究竟下落如何,但是毫无头绪。总之,在官方文献里完全没有它的踪迹。它的人员大概是从各个部队选拔出来的,后来恐怕也在各处战死了……”

  “哦,是这样……”

  原田怅然若失。

  5

  原田在这天下午离开N新闻社的资料室。

  他面容僬悴,眼窝凹焰,茫然地眺望街头。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无论男女老少,都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至少他们不是挨饥受饿的人。

  但是,原田似乎透过这些人群,看见了库拉西岛那个饥饿的地狱。30多年前在南洋一个小岛上出现的活地狱,在今天看来简直不可置信的。

  他不能相信,自己一定遭到惨杀的根源就来自那个地狱。

  “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他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

  他觉得自己面前有一堵高大墙,一堵难以逾越的墙。

  他已经知道那个库拉西岛,知道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都曾经是驻守该岛的大佐,也知道父亲及其三个好朋友都曾经被派驻该岛。他已经掌握了许多线索。他曾经以为,下一步只要弄清这个库拉西岛有些仕么东西,便可以解开谜团了。但现在,解开这个谜团的路径,又被这堵高墙阻断了。

  尾形所说的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军官和士兵之间存在矛盾,甚至誓不两立。但是经过战后30多年,当时的尖锐矛盾是不可能再酿成凶杀案的,即使酿成凶杀案,也只能是下级士兵杀死高级军官以图报复。父亲4人都是下级士兵,只有他们去杀岛中和中冈的道理。而绝无岛中和中冈杀害父亲4人的理由。

  另一问题是:没有迹象表明这两人作为军医大佐被派驻库拉西岛。根据军籍簿的记载,他们两人确实是在1944年2月从库拉西岛撤回日本的,就是说他们曾经驻守该岛。但是,尾形却说在5,000多人的陆军部队里没有军医大佐,只有军医中尉。

  那么,这两人是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

  只剩下这种可能性了。从常识来考虑,这两个军医大佐是有可能被派往传染病研究所的。可是这个研究所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了。它和岛上的守备部队没有来往,甚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毁灭的。无论在厚生省或防卫厅的档案里都没有它的资料。它的工作人员是难?来自何方?全都无人知晓。

  现在该怎么办呢?

  原田苦恼不堪。连尾形这个老记者也查不到的问题,原田就更无法知晓了。

  原田失去了目标,焦躁不安。

  虽然他可以进行想像:岛中和中冈是军医。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里可能进行秘密的细菌战研究。细菌武器是国际条约所禁止的,不能公开进行,所以便假借研究热带传染病的名义,秘密地从事研究。

  既然是秘密的,便没有兵员配备的记录。后来全部被消灭了,便当作在某处战场上战死。当时它被禁止和守岛部队来往,便可以证明这点。

  研究所的人员全部死了。

  但是,岛中和中冈却回国了。如果这次凶杀案是发端于该研究所,那么除了岛中和中冈以外,原田父亲等4个士兵应该是属于已死去的研究所工作人员。可是,这4个人却由于某种原因而幸免于死。^

  他们当了俘虏吗?

  原田想到这里,突然停下脚步。尾形说在战争期间库拉西岛没有人当过俘虏,因为那里没有发生过战斗,除了美军的空袭。

  但父亲4人说自己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战俘营里呆过。这就是说他们是在1945年9月,也就是日本投降后乘坐日本政府派去的特别医院船复员回国的。他们是解除了武装的复员兵,不是战俘。这800多人在日本的别府上岸,直接收容在医院里。这一点尾形的书里已有说明。

  父亲4人曾经在库拉西岛待过,他们是在研究所里,后来成了战时俘虏——从这里应该得出什么结论呢?

  ——逃亡!

  如果他们在日本投降之前逃亡,就会变成战时俘虏。1944年到1945年之间,南洋群岛已经处在美军势力范围之内。如果他们4人从库拉西岛逃亡,多半只能乘坐舢舨或独木舟,但是逃不远。西卡罗林群岛一带有许多小岛和环礁。他们打算一个岛一个岛地逃亡,途中被美军俘获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情况真是这样吗?

  原田再次迈开脚步。

  父亲4人为什么要逃亡呢?为了不致饿死吗?或是由于研究所的内哄而不得不逃亡呢?

  回到日本的岛中和中冈在30多年以后,由于偶然的机会而发现了这4个逃亡士兵。他们两人一个已成为医学界的权威,另一个成了领导日本政治的干事长。他俩竞然担心会失去权势和地位的危险,杀死了父亲等4人。这表明热带传染病研究所隐藏着他们一段不可告人的历史,这段历史关系到他们的地位和前途。

  这是一段什么历史呢?

  决不会是一般的内哄。不然,这4个人就不必拼死逃亡,甚至时至今日连美军和美国中央情报局也要大肆出动。

  是与细菌武器有关吗?

  原田的想像到此为止,无法进行下去了。

  即使与研究细菌武器有关,这4人攀握了这方面的秘密,但有什么理由在30多年后还制造这样血腥的杀大惨案呢?

  原田走进地铁车站。

  4点钟之前他回到了新宿。

  他走出车站,朝旅馆走去。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人的目光。他转过头望去,发现今天早上跟琮他的那个人正混在人群里。那人虽然随人流而走,但周围仍然笼罩着孤寂的气氛参

  原田心情紧张。那人死死地紧跟不舍,就像一种粘液粘在他身上一样难受。那家伙一定是像蛇一样蜷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原田从N新闻杜的资料室里出来。

  “他想要杀死我吗?”

  原田有这样的感觉。那个人丝毫不打算躲藏,每当原田发觉他时,他总是站在背后。作为一个杀手,这是异乎寻常的。这种异常举动正好显承出他的信心和冷酷的杀气。

  “如果他想干,那么就……”

  原田喃喃自语。

  他要决一雌雄。

  原由找到了纷繁的线索,但主线却被掩盖了,看不清问题的关键所在,不得要领。既然这样,不如主动攻击这个杀手,迫使他供出背后的主谋者,从而掌握证据。只要有了证据,原田就可以复仇,亲手杀死凶手和幕后的主谋者。

  “干吧!”

  原田想像得到,这将是一场恶斗。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的恶斗,都要杀死凶手。现在的调査陷入僵局,这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打倒对方,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只要对方招供,问题便迎刃而解。

  原田走进旅馆。

  峰岸五郎正在大厅里等他。

  他们两人默默地走进房间。

  “我去了新宿警察分局,順便来看看你。”峰岸倒在床上说道。

  “那个芝村叶子有什么新情况吗?”原田问道。

  “那个女人本来是根来组一个名叫川田宏的低级人员的妻子。川田宏在今年2月6日下落不明。2月20日这个女人从大阪来到东京。芝村是她娘家的姓。她来到东京后便立即住进了那所房子。”

  “这是怎回事?”

  “芝村叶子恐怕是作为‘人身贡品’而被用来孝敬中冈的。他的丈夫大概已被杀死。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中冈干事长是个虐待狂,并不满足于一般的女人,即使出钱买一个女人,但如果虐待得太残醋,对方会受不了而逃跑的。于是,根来组看中了芝村叶子,并且消灭了她的丈夫,把她提供给中冈作为根来组的供奉。大概她已受到警告,如果不服从便会被杀死。他们甚至会恐吓她,不仅杀死她本人,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会受害。”

  “根来组得到什么好处呢?”

  “中冈担任运输大臣那时开始,根来组的买卖就兴旺起来了。”

  “原来这样。”

  “我在没有发现中冈干事长之前,曾经以为岛中教授雇用了职业杀手。但现在看来,一切行动都是根来组干的。”

  “是中冈下令的吗?”

  “中冈不需要下命令。根来組和中冈有利害关系。只要中冈透露说他感到自己处境危险,根来组自然就会去消灭中冈的敌人。那个杀手一定是根来组雇用的。”

  “是个杀手吗?……”

  原田想起了那个充满孤寂气氛的跟踪者。

  “你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吗?”

  峰岸问道,他注意到原田那沉着的表情,好像是放心,又好像是怠倦。

  “我碰到了一堵大墙……”

  原田叙述了从尾形那里打听到的情况。

  “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

  “对!再往下追,线索就断了。如果它是研究细菌武器,那么不论怎样调查,也无法査出真相的。军方圮载一切档案资料是有计划的,也许它预料会有战败之日,所以早就消灭了一切证据。或者说,所谓研究所人员全部死去,只不过是……”

  原田没有说下去。

  “伪装饿死而实际是全部杀死死口吧……”峰岸沉重地说道。

  “也许父亲4人发觉了危险而在事先逃亡了……”

  “这是可能的。但如果这样,你父亲等人就不会在战后用幽灵户籍来隐姓埋名,而大概会寻找岛中和中冈,告发他们。”

  “是这样!”

  原田对此也迷惑不解。

  “试想一下:研究所是研究细菌武器的,你父亲4人也同样参与了罪行。研究所制成了某种细菌武器,并且秘密地用在美军身上。美国中央情报局发现了这个秘密。着手调査这桩罪行……我的想法有点荒唐无稽,不过……”

  “那么岛中和中冈为什么不怕中央情报局呢?”

  “是啊……”

  峰岸无法回答。

  “不论怎么说,这个问题又陷入了困境。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只能靠想像罢了。”

  原田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两人都沉默无言。

  “喂!”峰岸从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说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骗不了我。”

  “你说吧。你神情表明你正在考虑一些重大问题,并且正在下决心。”

  “杀手出现了。”

  原田没有理由对峰岸隐瞒。他已经接受了挑战。如果自己不幸被杀,以后事情便只有交给峰岸了。

  “真的?”

  “是的。”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设一个陷阱,然后抓住他,加以拷打。我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可危险啊。”

  “你打算什么时办?”

  “今天晚上。那个家伙一定还在监视了。只要我放出诱铒引他上钩,今晚便会有结果的?”

  “不行!”

  “你阻止我也没用。”

  原田呆滞的目光看着峰岸。

  “我不想阻止你。但是你制订好了计划吗?”

  “还没有。下一步就要考虑。”

  “好吧。到了晚上,也就是今晚7点,你坐出租汽车回家去吧。”

  “回家?”

  “是的。你回家里,那个家伙便觉得容易下手干掉你。在你回去之前,我先到你家里去。”

  “你?”

  “我不去,你多半会被干掉的。对方可非同小可啊。”

  “你别干莫名其妙的事。你是个警察!”

  “我不会有犯罪的行为的。”

  “可是……”

  “别说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吧。7点以前我去你家里,你把钥匙给我。”

  峰岸站起来,向原扭伸出手。

  “不行!”

  原田想:如果峰岸插手,自己想拷问对方也不可能了。

  “好,那么我就要干扰你啦。从现在开始,一天24小时都会有警方人员跟踪你。你选择哪一条路,决定吧。”

  峰岸说道,手仍然伸向原田。

  “你的主意就是这样吗?”

  “不管什么主意,总之对你并非坏事。”

  “真卑鄙!”

  原田说着,把钥匙扔到峰岸手掌里。

  “这样总比较好!”

  峰岸说完转身走了。

  原田目送峰岸而去,心里想道:“真是警察的劣根性!”

  峰岸不止一次救了原田的命,这他不会忘圮的。可是,从峰岸突然改变态度的神态来看,原田知道峰岸对这个案件正在虎视眈眈。峰岸的身份使他不能正面公开地采取行动,所以只能使用“横手”来收集情报。到现在为止,原田一直以为峰岸的行动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意,是对被杀害的妹妹的怜悯。但看来原田似乎估计错误了。峰岸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他向原田提供情报,是为了加倍地得到偿还。

  原田不知道峰岸最后将怎样处理这个案子,但怀疑峰岸想通过掌握这个牵涉到超级大人物的案子来为自已谋私利。

  “秀美……”

  原田喃喃地呼唤妹妹的名字。他感到毛骨惊然,好像置于凜冽的寒风之中。无论是父亲、妹妹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都显得多么渺小啊!

  6

  原田在晚上6点30分离开旅馆,他步行回自己家,这个时候,新宿的街头还是很拥挤。他不知道那个家伙是否在跟踪。按理说那个家伙是在监视他的。那个家伙无论是个怎样老练的杀手,也不会在大白天下手的,一定会等到晚上。原田知道步行回家是有危险的。可是,他没有乘出租汽车,他快歩朝着四谷那边走去。警惕地注意来往的车辆,因为对方也可能开着汽车向他开枪。另一个可能是像上次那样,根来组的人开车过来把他绑架而去。

  原田继续往前走。

  他肯定那个家伙正在跟踪,或者有另外的人在监视。无论如何,只要他开始行动,对方也会动起来的。

  他希望对方现在不要袭击他,因为峰岸正严阵以待,对方无法逃脱。

  但对方也许不会来袭击。因为对方也不笨,从常理判断也会想到原田回家去。定是设陷阱。杀人犯一般不会回到原来的凶杀现场去再次杀人的。

  不过,那个家伙也许会不在乎。他是个职业杀手,冷酷无情,只要有机会就下手。而不管件么地方。这种人都是亡命之徒。

  总之,原田不希望那家伙现在就向他下手。他想在别的地方和那个家伙一对一地决斗。因为现在弄明真相的所有线索都断了,只剩下这个家伙。原田只有抓住他,通他吐露真情。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愿意峰岸插手。

  原田回到家里,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掏出钥匙开门,但门没有上锁。他推门进去,理子里一片漆黑,阴森冷落。一股霉气扑鼻而来。也许这就是死亡的气味吧。

  峰岸在会客室等着他,这也证是父亲和妹妹被杀的房间。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吗?”

  原田问道,他觉得有点奇怪。他本来以为峰岸会带着部下来的,不然就是让部下埋伏在什么地方。

  “我一个人就够啦。”

  峰岸小声地回答。

  原田拿出了威土忌洒,问道:

  “你认为那个家伙会来吗?”

  他调制了两杯冰镇威土忌自己端起一杯喝。

  “不要作声。我隐藏在这个会客室里不动。你可以随意行动。再过两个小时你便关灯睡觉。现在你再考虑他来不来的问题也没有用了。”

  峰岸把酒喝光,然后深深地坐在沙发里。抱着双臂,闭目沉思。

  “行啊!照你说的办吧!”

  原田说着,一面自斟自饮。

  他喝了几杯酒,然后走出会客厅,开始拆阅积存的信件,给该回信的写回信。写完回信,他便收拾书房,把无用的东西放进空纸箱。

  他已经托房产公司出售这所住宅,随时会有买主来联系的,因此需要收拾一下。

  他花了两小时收拾家里自已的物品,至于父亲和妹妹以及亡母的遗物,他没有去触动,因为他不知道该怎祥去处理它们。虽然那些东西对他没有什么用,但真的要处理掉又有点恋恋不舍。特别是妹妹的衣服更加如此。

  他横了心再回到会客室。峰岸仍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原田默默地回到书房。他真不知道峰岸是怎样想的。峰岸独自前来,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他那严肃的神情可不像警察执行任务的样子。他如果抓住那个家伙。会怎样处置呢?“

  原田关了电灯。

  已将近10点钟。

  原田从壁橱里拿出枕头躺下,枕头边放着一把木刀,那是他在学生时代熟悉的用品。此外,他便没有什么准备了。如果那个家伙闯进来,他使用木刀来对付。对方不会开了电灯来袭击他的,多半是在黑暗中使用带消音器的手枪来干掉他。因此他用木刀来对付更为合理。

  何況还有峰岸暗中相助呢。

  夜深人静,除了大街上传来路过的汽车声音,万籁俱寂。院子里虫鸣唧唧,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在原田听来,一阵高似一阵的虫鸣就好象面临死亡焦躁哀鸣。

  时间慢慢流失。

  将近11时,原田的紧张情绪松驰了。那个家伙大概不会来了。原田知道被人跟踪故意露出破绽,但对方绝不会轻易上当,只会进行突然袭击。

  原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听到有轻微的声音,但又不像是什么动静。

  他迅速抓住木刀。声音再也没有出现,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之中。这是他的直感。

  “是那个家伙吗?”

  原田慢慢站起来,悄悄躲在门后,在黑暗中他感到一种无言的压力,可能是那个家伙散发出的杀气吧。对方大概也是一动不动地潜伏在什么地方。

  原田紧握木刀的手心沁出了汗珠。真是可怕的敌人啊。大门上了锁,对方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潜入屋里,隐没在黑暗之中,真是非同小可。原田不髙度集中精神,就不可能捕捉到刚才那细微的响动。那个家伙正是因为具有这样高超的本事,才敢于“上当”而来。

  “峰岸是不是已经发觉对方了呢?”

  原田调整呼吸,竭力镇静下来。他不知道那个家伙在什么地方,所以不敢乱动。如果乱动,他便会吃子弹。对方的枪法一定很准,一开枪便能撂倒两三个人,所以才肆无忌惮闯进来。

  几分钟过去了。双方都一动不动。

  “是我听错了吗?”

  四周好像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仍然漆黑一片。

  不过,原田还是不能动弹,害怕这是对方的诡计。他要静悄悄地呆上30分钟以至1小时,弄清敌人在什么地方。如果原田想活动发麻的手足而打开房门,那么一支手枪可能会顶住他胸膛。

  峰岸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呢?他一定发觉了刚才的声音。可是,原田并没有听到峰岸的动静。现在形成了三方僵特的局面,谁先动谁就完蛋。那个家伙恐怕以动物的嗅觉已经发现会客室和书房里都埋伏了人。

  时间过去了10至20分钟。

  仍然是三方僵持的局面。

  原田懂得自己陷入了对方的陷阱。他拖本来想引诱对方上钩,不料自已反而中了计,那个家伏,发觉不对头,立即抢占上风。也许对方一开始便估计到会有埋伏,而是故意来反设陷阱。

  时间又过去了10至20分钟。

  原田开始觉得肢体僵直。

  他不断地想:干脆到走廊里看看吧。如果对方要和自己比耐性,这个局面就只有继续到天亮。但原田仍然坚持不动。或者说他不能动弹。他不能鲁莽地白白送死。

  突然,一阵猛烈的晌声打玻了寂静。

  响声来自会客室,好像是家具或什么物件倒下的声音。声音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原田到了走廊里。他没有听到枪声,心想大概是峰岸被打倒了,然后被倒下的桌子压住了……

  原田愤怒了。

  7

  会客室里透出了灯光,

  从灯光里走出一个男人。原匪举起木刀①(①木刀,指木造的刀,一般用于平时练习刀术。)向前冲。

  “住手!笨蛋!是我呀!”

  走出来的人是峰岸五郎。

  其实峰岸还没有说话原田便住了手,因为他已认出是峰岸。好险哪,原田这一刀可是用尽平生之力的。

  “那个家伙怎样啦?”

  “在那里!”

  对方躺在会客室地上,已经昏死过去,两手被手铐铐在背后。

  “你的动作真快啊……”

  “这是我的本行。”峰岸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光。

  “你发觉了他进来吗?”

  “发觉了。他在门前站了30分钟,然后动手开门。光是开门他就用了5分钟。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连我也不寒而栗呢。”

  “你揍了他吗?”

  “是的,用手枪柄。”

  “好险啊!”

  “是的。”峰岸点头说道。“如果遭到这样的家伙袭击,百分之百活不成的。他就是死神。虽然我早就埋伏等待,但也还是准备一死。”

  峰岸一面说,一面踢那个家伙的胸部,接着又把杯子里的凉水泼在他脸上。

  那个家伙醒来了,慢慢欠起上身,用凹陷的眼睛看着原田和峰岸。

  “你们杀了我吧。”

  他的声音含混不请。

  “杀不杀取决于你自己。”

  峰岸一面说一面坐在沙发上。

  “我要让他招供!我要让他尝尝滋味!”

  “我知道。”

  峰岸说罢,把威士忌酒瓶挪到自己面前。

  “喂,你叫什么名字?”

  原田把木刀捅在那个家伙的脸上。

  “杀了我吧。”

  那个家伙闭上眼睛。在灯光下颧骨显得特别髙。这是一张残忍的脸,就像死神一样。

  原田挥刀一击,砍在他的右肩上。

  他发出了沉重的呻吟。

  “说出你的姓名!”

  “宗方叶。”

  “是职业杀手吗?”

  “大家是这样称呼我的。”

  宗方叶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子,大概是疼的。

  “是你杀了我父亲,又强xx和杀害了我妹妹吗?。”

  “是的。”

  宗方叶脸色苍白,点头承认,但眼睛一直紧闭。这表明他是一个顽固的家伙。

  “有一个女人来过凶杀现场,她名叫野麦凉子。你开枪射击了她。子弹打中什么地方呢?”

  “打中了右臂。”

  “野麦凉子被美国人的汽车带走了。那个美国人是你的同伙吗?”

  “不。我和谁都不相干。”

  宗方叶的右肩搭拉着,刚才那一刀把他的锁骨砍断了。可是,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眼腈紧闭的眼窝显得更加深陷了。

  “北条正夫和关根广一也是你杀死的吗?”

  “是的。”

  “是谁让你干的?”

  “这个我不能说。”

  “说!你说了可以不吃苦头。”

  “杀了我吧。”

  宗方叶的声音显得很干涩。

  “没这样便宜……”

  宗方叶已准备一死,用寻常的办法是无法使他招供的。

  “把脚伸出来!”

  宗方叶伸出双脚。原田挥动木刀,向胫骨砍去。只听见可怕的喀嚓一声,宗方叶上身一挺.頹然倒下。

  他昏死过去了。

  “你这是白费劲。”峰岸插嘴说。“你想让他供出根来组的背景吗?这个家伙恐怕不会知道岛中和中冈的。”

  “也许这样。不过……”

  原田拉起宗方叶,把他弄醒。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只有宗方叶的招供了,一定要让宗方叶开口……

  “你说!如果不说,连你的左脚也砍断!”

  “杀、杀了我,吧!”宗方叶呻吟道。他咬紧牙关说:“杀……”

  “你说!”

  原田挥起木刀,砍在宗方的脚背上。又是一个沉闷的声音,大概是骨拆。宗方叶又一次上身一挺昏死过去了。

  原田用手擦汗。他每挥动一次木刀,更觉怒气难平。这个家伙欠了4条人命,现在又闯进来想干掉原田。原田能饶了他吗?

  原田要千刀剁万刀剐,叫这家伙粉身碎骨,方能解心头之恨。

  他又拉起了宗方叶。他的神态分可怕,已忘记蜂岸在一旁看着。

  “杀……我……”

  宗方叶喃喃道。

  “说!是谁让你干的。”

  原田挥舞木刀。

  “我、不说……杀……吧。”

  宗方叶的声音逐渐低沉微弱了。

  “你敢不说?!”

  原田的立刀砍在宗方的右耳土。

  “我把你杀啦!”

  原田就是这样想的。

  宗方叶的身体滚向一边,他豹右耳裂开,血花飞戳,洒落在脸上、地毯上……“

  原田高举木刀。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已。

  “行啦。停下吧。”

  峰岸说道。这话音使原田清醒过来,他突然想起峰岸的刑警身份。

  “他死啦!”^

  峰岸冷静他说道。

  “死了?……”

  “对。”

  “……”

  原田用脚踢宗方叶,让他翻过来。宗方叶确实已停止呼吸,不但右耳被砍裂,而且好像头盖骨也被击碎了。

  原田扔掉木刀坐下,但仍然好像紧握木刀那样双拳紧握。他双手抱起酒瓶,大口喝酒。

  “你要拘捕我码?”

  他的嗓子冒烟,胃壁发烧,全身热血沸腾。如果峰岸说要拘捕他,他就会和峰岸讲一死活。

  “不!”

  “为什么?……为什么?”

  “你冷静点!”

  峰岸拿过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原田一脸疯狂的神色。

  “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这里的。如果这样,我就不会让你胡来了。”

  “那么,为什么……”

  原田无法理解峰岸的话。他为什么对原田的拷问袖手旁观呢?

  “我原先打算杀死他的,因为你妹妹是我的未婚妻,我有义务杀死凶手。”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打算干掉他,是吗?”

  “是的。”

  “真没有办法。那么,你为什么不辞掉警察职务呢?”

  “不,我不打算辞掉。”

  “……”

  “把尸体扔到什么地友去吧。我们不可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什么情报的,即使他招出一些东西,也只不过是根来組的名字罢了,绝不可能追到岛中和中冈头上。因此,把这个家伙交给检察当局也没有用。何况我们没有掌握证据,他们在法庭上不会认罪,现在即使招供也只是为了免被杀死罢了。”

  “……”

  原田望着峰岸。他过去不知道原来峰岸具有这样富有感情的性格。

  “我还有一个理由要杀死这个家伙。如果我拘捕他,上头知道后就会立即给我施加压力,甚至把我调到边远的地方去工作。岛中和中冈会受到严密的保护,我就永远无法对他们下手了。相反,这个杀手倒会被无罪释放。因为没有物证,而上次在那个替罪羊横田家里却搜出了纸币,那是最好的物证。结果横田会被送上绞架。正因为这样,我不逮捕这个家伙,但也不能放过他,我要报仇呀!”

  “你也要干掉岛中和中冈吗?”

  “当然罗。最卑鄙的莫过于幕后指使人的家伙。我的性格是要干,就干到底!”

  峰岸像猎豹一样阴森的目光望一下宗方叶的尸体。

  “是这样……”

  原田也望了尸体一眼。尸体已经停止流血,血污的面孔。周围的地毯被血渗透了,变成一片黑色,仿佛暗示着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可是,我杀死了这个唯一的证人,我们无法追究岛中和中冈啦。”

  “困难的确有,可是让他活着也没有用。办法还是有的。我正在秘密追査野麦凉子的下落。”

  “凉子?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如果活着,总会有消息的,除非她已被杀害……”

  “你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这个不能告诉你,但是,有一个组织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有密切关系。它不仅可以探听到凉子的消息,甚至可能探听到中央情报局为什么插手库拉西岛的问题。”

  “是吗?”

  “你去査明《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地真相。虽然不会有官方档案,但你如果找到当时军方首脑机关的人员,并且跟踪追査,那么总会有所收获的。我从这条线如果能搞到情报,那就该另当别论,如果搞不到,就只有进行扎扎实实的调查。

  峰岸说完站起来。

  “喂!你到哪里去?”

  两个人同时看一眼宗方叶的尸体。

  “一个小时后我开一部汽车来这里。我们必须处理这家伙。”

  峰岸走出房间。

  原田听到峰岸开大门出外的声音,仍望着尸体。他觉得杀死这个家伙太顺利了,虽然报了仇,却缺乏剌激和满足,反而心里增加了空虚感。

  “岛中和中冈!”原田喃喃自语。

  这两个人才是元凶,宗方叶只不过是条小爬虫。这两个元凶在幕后操纵根来组宗方叶,自己却安然无恙地沉湎于丑恶的性欲。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满不在乎地捏死弱小无援的普通老百姓。知果不把复仇的火焰烧到他们两人身上,就积愤难平。

  战斗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