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

  1

  ——北斗丸也沿海南下。

  同贯幸平站在船头,眼睛注视着被船劈开的海浪,北山崎是产天然气的地方。浓雾太大,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陆中海岸是魔海。在高高耸立的绝壁继崖下航行,视野是十分重要的。倘若有一丝马虎,碰上暗礁,船随时都可能翻沉。

  “放慢速度,半速前进。”

  同贯幸平向同事命令。

  “是,先生。”

  掌舵轮的菱次良三回答。

  北斗丸以每小时5里的半速前进。半速行驶在这视线为零的海里是比较安全的。

  同贯让菱次关掉自动航行装置,独自站在船头观察前方,由于狩猎船的船头位置比驾驶室高,所以船绕过海角暗处必须凭经验。

  “船长,看样子要撞到礁石上,这样航行不行的。”

  菱次的声音几乎有些惨淡。

  船进入了浓雾中,视线完全消失。

  同贯由船头回到驾驶室。

  “拿航海图来。”

  同贯急急忙忙收拾桌子。

  展开东乡带来的航海图。

  “这里吗?”

  “是的,只有这里。”

  同贯的指头指在航海图上的一点。

  只要绕过黑崎灯台,在右边的海湾里有合适的避风港。是一个称为岛之越的渔港。那里有可能补给燃料。

  北斗丸续续往三陆冲南下。

  离开北海道的网走已是第三天。津轻海峡激浪翻滚,使航行十分困难。好不容易才打到沿本州海岸一条直线南下的位置,现在又是浓雾。

  同贯把航线变更记入航海日记里。写进由于有雾,不得已继续避开,除此之外还写进了没有发现跟踪船,也没有异常情况等,写完之后,他来到右舷侧。

  雾中,看见了黑崎的灯台。

  防雾的汽笛悲哀般地拉响。

  雾又渐渐地浓了。照这样的速度,到了半夜北斗丸会被关进视线为零的雾里,只好在海上抛锚。从下北半岛再继续前进。在标的海域产生的雾,乘着东北风追赶着北斗丸,好似也要随之南下似的。

  “这里无事,但……”

  同贯对着白色的海水嘟哝。他担心着空路和陆路方面的情况。

  津山佑介怎么样?乘卡车的津山那组也真令人担心,那个叫多门龙二的,驾驶双奥托飞机首先冲往东京欺骗敌人,眼下亦不知详情。

  昨天半夜,同贯小组通过了下北半岛东头的尻屋崎海面。

  离右舷两里的日出崎灯台报雾的汽笛,此时又开始鸣响了。在日出崎灯台里有暴风标识信号可及指向性旋转式无线电。因为三陆沿岸船舶遇难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那里随时都做好救难准备。

  如果进到里面去,只会增加危险。

  为了将那个价值四百亿日元的钻石桶安全运往东京,任何无把握的行动都不允许。否则沉船之后,将会鸡飞蛋打一场空。

  麻烦呀,同贯喃喃自语。

  浓雾多是在早晨和夜里出现。

  现在是四月十二日的傍晚八点。

  从海路到东京湾还需花四、五天。

  他回到驾驶舱,菱次良三正在握舵。

  “啊,多想快点见到女人的脸蛋。”他奇怪的蠕动腰杆。

  他是位受女人欢迎的男人。但要当一位够资格的海上男人,多少还欠缺点什么。三十五岁还是单身,当然享受不到与女人那幸福的时刻。

  就连抱一下的话也没提过。

  如果是在以前,那些渔船或是货船进港时,船员必须首先考虑到自己的商店和家里。然而,如今船上的船员思想保守的日趋减少,很多考虑的是能否得到女人的肉体,特別是那些从大城市来的年轻女人。

  照同贯的眼光来看,他这位年轻人真有点可怜。

  尽管同贯是一位烈性汉子,但此次出海,一看见年轻的同事心里就不由得产生一种同情心。他想,到东京还远着,在气仙沼式或在石卷附近的大港稍为松驰一下吧。

  总而言之,全体人员都将为一千二百亿日元的巨额计划而豁出生命,怎么还吝啬一些小人的开支呢。

  “好吧,去吃吃白米饭。”

  把女人比作做饭的是东乡平八郎,就是守卫在驾驶空旁偷看航海图的男人。这也是射手,专吃白米饭,而还讲究白先生的。这位红脸膛的男人有些奇怪,三十二岁没有结婚,在他那血管里混杂着鄂伦春族和其它人种的血。至今混血早巳使他成为日本人,但狩借民族的血仍是不容争义的。

  北方狩猎民族是鄂伦春族,他们镣死海驴、海龙和海豹,在雪地和冰中先切开腹部拉出内脏。用那些滴淌热血的内脏与热饭混在一起吃,味道鲜极了。东乡在标的海域时也象那样,自从网走出航后,船内没有大米和猎物,也只好吃熟食了。

  “平八郎。”

  同贯劝告道:“上岸后不要再提那些事罗。白米饭里不要象野蛮人那样将野兽的内脏混在饭里。这里不是标的海域,而是内地,进了店重要的是买些附有菜单的东西。”

  “明白啦,一定会那样的。”

  东乡平八郎撅起嘴:“在内地真不自由,喝酒,喝些好酒。喂……还不见港口!”

  他朝立在右舷的野岛隆男喊着:“快到了吧,往右,准备转弯!”

  船在雾中悄悄向右转舷,看见远处的入江街亮闪闪的灯光,那灯光给黑色的天空点缀了丁点儿光彩。

  是岛之越,一个不大的港口。是陆中海岸深水湾中的一个沿埠头停靠渔船,海岸渡口进出地方有几间餐店和冷饮店。

  顺公路有一处加油台,看样子在那里补给燃料没问题。北斗丸用最高速度航行时,一昼夜要耗近一吨燃料。用油桶装柴油,载重量有限。如果中途断了油,沿岸又没有适当的港口,那么就只能边补给边向东京靠胧。

  同贯除了有甲种船长许可证外,还有乙件航海持猎枪执照。而那些对手们拫本不是乘远洋渔业船的。平常猎取海豹和海马的季节过了以后,同贯将他们作为经营港湾工程用的拖船公司的船员,往返于纹别和网走,其间三天三夜,部要忍受关在狭窄船内的生活。

  进港了,边系船,船员们边议论着:

  “啊,马上要见到女人啦。”

  “我喜欢酒,雾停了后,请给我喝点。”

  同贯专心地弹着舌头,往岸上望去。

  正面的酒店非常热闹。

  “好啦,穷鬼们去加点荤吧。只允许上岸三个小时。别忘了你们的重大任务,即使醉了也必须回到船上来。看来雾什么时候散还不知道,我们在半夜零点起航!”

  同贯边叮咛,边发给每人三万元作为酒饭钱。

  “船长呢?”菱次问。

  “混蛋!这么贵重的货在船上,还能不守?”

  “哦,明白了。我们用饭盒买些土特产来。”

  “真小气,用饭盒能装些什么。弄个美人来。”

  “嘿,船长忌女人罗。”

  东乡、菱次和野岛相视后笑着往岸上走去。

  北斗丸安静了。

  船内本来是很狭窄的,可同事们上岸以后,就显得十分宽敞。

  同贯在驾驶室里,拿起猎枪朝船舱走去,看看存放木桶周围有无动静。

  传动部分在船尾,所以货舱在驾驶室的前方。平常那里的舱开的,将猎获的海豹用吊车放下去。现在这里加了双层盖子。取掉盖子,从小梯子上下去,充满兽物的血腥味中,有三只闭着盖子的木桶阴冷地放在舱底。

  木桶没有什么异常。时值现在,船上还没有遇到袭击和被跟踪。那些失掉宝石的同行不知为什么眼下还没有向海上保安厅申报。

  当然同贯想到并非不可思议。如果申报的话,秘密就会全暴露。这些被盗的钻石本身就有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只有敌人单方面知道。假如北斗丸被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跟踪抓获,一检査船内就会发现这些隐藏钻石的地方,而敌人方面也会全力以赴,派出大量的匪徒阻止他们向海上保安厅申报。

  同贯用猎枪的枪托敲了敲放在猎物中间的三只啤酒桶,橡树桶发出冬冬的声音,这声音在空洞洞的船舱里发出回音。

  那一百二十头在标的海域捕获的海豹早在纹别就卸下了。剥皮之后,骨头全抛进海里。海驴的肉一部分做为食物放进冷冻舱里,只有海豹人是不能吃的。

  同贯确定木桶里没有什么异常之后,登上桶子来到前面的甲板上。雾冲刷着船头。同贯脑里在想,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卷入了这些奇怪事件中了。他那面部的胡须被雾珠覆盖,双眼盯着港口方向。

  尽管木桶发出冬冬的声音,但连同贯也不知道这三只桶里哪只装有钻石。同贯对比自己年轻的津山佑介已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好感,他与津山缔结了生死同盟,这是因为津山在夏哈林(地名)出生,完全可以信赖,而且确信他就是在桦太真岗时期,生意兴旺的津山事商会的儿子。

  津山同他交谈之中涉及到此事。那广告代理店和在东京的津山商务等等对同贯来说不感兴趣,而且也弄不懂。

  虽然只到二三次纹别,去标的海域摄商业照片,但他看出津山十分喜欢北方的海,特别是向他询问出身地,听到父亲在真岗街上开钟表铺时,同贯顿时知道了些什么。

  同贯幸平本人成长于桦太。

  夏哈林语言是罗克斯的发音,同贯断定,并讨厌这种语言。桦太是日本人的领土,是日本人的岛,被罗克斯掠夺以后,就被称为夏哈林。

  同贯进到驾驶室里。

  壁橱里有威士忌酒瓶。

  一瓶是津山等喝空了。第二瓶里还剩一半威士忌。雾还没有散,为了暖和一下身子,他往杯子里倒进威士忌喝了,然后背靠着壁板坐下,将猎枪放在膝上默默地用破布擦拭枪身。

  “怎么样,幸平,简直成了丧家之犬。北方的尽头有人类生存,雾中照样有猎物出没。是大炮改变了本性。炮战中,弹坑中留下了自己的灵魂。”

  真是位怪人,眼下还想到老头子的话。好似地雾中闪现出“桦太第一”名震天下的同贯幸太郎的容颜。

  那是一张胡子好象分叉树般的面容,是一张带有野性的脸。同贯幸平的父亲幸太郎。战争中是国策公闻桦太开发总公司的炮手。公司所在地的宗谷海峡经常被敌人的潜水艇封锁,而桦太虽是一座孤岛但显得并不怎么艰难。在岛内建立了生产军用物质和居民生活物质的自给自足体制,它是于昭和十六年设立的传奇式公司。

  总公司在首都的丰原。那里的煤矿、粮食供给、椬树和农产品等部门都很活跃。随后又建立了桦太造船业、桦太水泥业和桦太盐业等,填补了它以前的空白。当然这些城市型产业正变成牧歌里所描绘的那样,不断地使桦太的本来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大的改变就是皮毛部门以及畜牧部门。经营的二千町步(町:约合99.2公亩)的农场,使狐、水貂毛皮,奶牛、驯鹿不断增殖。设立海驴、海豹和海狗等的桦太海兽产业的同时,同贯幸平的父亲幸太郎被选拔上,并担任狩猎海狗队的队长。

  以前,他是北方的猎师。战争经济时被国策公司接收,是一位野性十足的男人。他每次猎来的海狗毛皮、熟皮供给内地飞行人员作航空服,肉作为生产油脂、骨粉、肥皂的原料,被迅速送往内地。

  同贯幸平对枪有特殊的好感,他之所以能成了标的海域职业射手,是与受父亲的影响分不开的。

  十二岁时,父亲就训练他怎样使用猎枪,十五岁就成了第一流的射手,不久在征兵体检达到甲种标准,然而他没有去服兵役,从学校出来马上就随父亲从事猎取海驴和海狗行业。不断地将毛皮供给空军部门,这比一位士兵起的作用更大。

  雾又上来了。同贯又想到以前的一件事。那是在雪暴狂风的季节,他边用心地瞄准猎物,边聆听父母的教诲,因此每次狩猎都满载而归。

  “幸平,要习惯半夜判断,当然狩猎非常艰苦,但仍可以成功。要想一枪杀死必须瞄准其眼珠。在二百米距离以内能射中眼珠,便称得上是众人之上的猎师。”

  桦太的冬天十分寒冷。无论是在雪暴中还是在浓雾里,幸平随父亲终日射赶猎物。这段时期,敌人的潜水艇也开始从多来加湾、亚庭湾和海豹海到标的海域中横冲直闯。

  这样一来,捕获的海狗和海驴、海豹毛皮就不能交给自己的部队,而流到民间。当时最大的收购商会就是真岗的津山商会,在真岗湾山中部繁华的荣町三丁目大街上,是拥有大商店的富商。

  前身是毛皮商的幸太郎在年轻时是捕猎狼的猎师。所以他也将毛皮拿到这里来出售,等于说是师徒俩和伙罢了。

  “啊,请放下吧。偷偷地把这些毛皮转给军队,又是同贯君,太感谢了。啊,今天可以慢慢来吗?”

  刚从口袋里拿出毛皮,年轻的主人面带温和的微笑迎上来,并拿酒款待人称酒豪的幸平。当日悻平只有二十岁。由于统制管理,酒是很缺的。津山雄三郎不仅温厚老实,而且商务上也十分精通。

  逐渐从经营钟表、宝石和皮毛到各类生活物质,看见那时的津山商会,就可对桦太的特点一目了然。宗谷海峡与北海道相邻,对桦太的经济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冬天一到,连正地上的交通也被切断,越冬准备是从夏天到初秋的一项重要工作。所以商店都不是单一经营某种产品。在发达的港湾城市,都有泥浆工厂,煤矿和林业等,批发商时常贮藏足够吃一年的大米,并大量贮藏了其它食物、生活物质、被服、白糖和酒类等。

  这样的商店真可谓是商店。津山商会很繁荣。当时,同贯幸平生活在真岗,因为靠近埠头附近有桦坟海兽兴产原皮工厂,住家在丰原,父亲和母亲在那里居住,但二个在真岗上班的姐姐与同贯一起住真岗。幸平一家在战争中分割为两处。

  与苏联接界的国境地带,到了八月,岛上的居民就会感到不安。尽管缔结了日苏互不侵犯条约。

  十七年(一九四二年)的春天,政府在桦太也象内地那样设立了防空监视队。十八年夏定为军事区,建立了三十九个监视哨。队员全是女性。大姐香代子在真岗工厂,工厂的工作是手拿望远镜担任后山监视队员。

  第二个姐姐在真岗邮政局工作,是电话接线员。桦太的冬天十分严酷但又很壮丽。白桦树梢上终日飘动着吹来的雪花。从十一月开始,整个岛就一片洁白。仿佛进入一个幻想世界。到了夏天,冰雪溶化就显得更美。八月九日的早晨,苏联突然宣布对日宣战,在美丽富绕的领土上响起了来自坦克的履带声,桦太曾经是与战争无缘的和平地方。

  此时,每个人都感到了危机。嗡……苏联的飞机掠过上空。到了昭和十九年,机构防空洞逐渐多起来,人们担心总有一天战争会爆发。进入昭和二十年时,在日本领土上进行着最后的决战,父亲幸太郎将母亲一人留在丰原,独自出家参加了海豹岛武装船队。

  海豹岛武装船队不是军队,头目是在去来加湾及标的海域捕鱼的岛谷荣二郎。昭和二十年春,为了防范美国潜艇对捕鱼的威胁,他们将机枪和地雷装在四五十吨的渔船上,向海军腾的部门申请担任海上警戒并得到了批准,随后组成民间义勇军。

  父亲幸太郎是一位血气方刚的汉子,率先参加了船队。他不让幸平参加,叫他照顾母亲和两个姐姐。

  当时,幸太郎他们已制作了十多艘武装船。在海豹岛几次用水雷同美国潜水艇作战,也曾被自已的海军队从险境中救出。终于在同苏联舰队的战斗中葬身大海,人称桦太第一猎师的幸太郎一去不复返。

  在同贯和二个姐姐居住的真岗,悲惨结局接踵而来。真岗有二万四千人,是禅太地区第三大的城市。港内、埠头后面有繁荣的仓库和水产加工厂等,商店街生意兴隆。公共机关建在靠山的地方,有点象北边秀丽的殖民地港湾商业区的样子。

  此街受到苏联军队炮舰轰击、飞机空袭和陆军上岸的蹂躏是在昭和二十年八月二十日的早晨。

  其实当时巳是战后了。十五日,国民听到天皇的讲话,战争结束了,驻扎的日本军也放弃战争。过了五天,苏联军队突然开火,放火烧了街上的商店,残杀抱头乱窜的市民,真岗人的血流成了河。

  同贯永远忘不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事,由于军队和国策公司溃散,便将剩下的毛皮交到津山商会。那天早晨他起得特别的早,走进埠头附近的事务室,扛起毛皮直奔里面……

  “喂,不好啦。终于来啦!”

  真岗湾作业公司的办事员大声呼喊着跑过来:“看那里,是敌人的军舰,敌人舰队过来了!”

  真不敢不相信。同贯扔掉处理过的皮毛,跑出事务所。

  这正是拂晓,真岗被大雾覆盖。雾中,隐隐约约看到的埠头仓库上的白铁皮屋顶湿淋淋的,雾气不时飘来。出岸壁一看。正面的海上三艘大型军舰停泊在雾中。再趁着雾团飘过来的刹那间,稍远的海面上还有象大型军舰的七艘船。

  终于来了。同贯内心发出感慨。日本输掉了这场战争,所以苏联军队也在真岗登陆,也许是想长期占领吧。

  首先只想到这些,因为日本是无条件投降的,如果不抵抗就让出真冈,苏军不应该再使用武力。

  但是,据观测,苏联军舰开始朝港内进发,当先头的三艘军舰抵达防浪堤的时候,担任护卫军舰上的炮声突然大震,二、三颗炮弹从同贯头上呼啸而过,好象打到了后面的市中心街上,有二、三个地方亮起巨大的火球。

  “呀!长君,”同贯缩着头,“那是颗真的炮弹,射进来了。”

  “不是空炮?”

  “怎么会是空炮?瞧,大街燃起来了。”

  那位叫长君是港湾作业公司的值班员。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眼里还带着怀疑的光景,幸平倾刻跑进事务室里,进入武器库正欲拿出猎海狗用的猎枪。长群见此,吃惊叫道:“干不得,你打算用这个同军舰上的大炮对抗?现在的对手可不是海驴、海狗。”

  “不,是放心不下姐姐。昨晚在邮局交换台值班的是她。”

  “既然是在邮电局,那里也有男人,不用担心。”

  同贯甩开制止他的群君,将子弹填进射海狗用的猎枪里,跳上公路朝邮电局所在地菜町二丁目方向跑去。

  军舰上的大炮还在射击。真冈的早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阿鼻呼唤之街。满街燃着熊熊大火,从屋里逃出来的人们被炮弹的碎片击中倒在街沿上。在街被旋涡似的烟海团团围住时,苏联士兵登陆了,并不断地用自动枪扫射。

  靠山旁排成战斗队形的日本陆军的大炮和特设警备三零五中队、第一机关枪中队等,却没有反击。这里面也有其难辩之理。由于日本军队巳宣布无条件投降,各部队必须遵照在苏联兵登陆之后,不许刺激,不得抵抗的命令。

  再就是守备队撤走了炮火,致使在苏联舰队占绝对优势的火力面前根本无法反抗。

  同贯穿过炮弹横飞的街道。真冈的街是从海边一直到山下,坡道很多,官公署在山上。姐姐所在的邮电局被炮火围困。大街已被黑烟和红莲般的火焰吞没。

  军舰上射出的炮弹在空中爆炸,接连不断的苏联士兵由海湾登陆,一边前进一边用自动枪朝惊慌逃窜的市民们扫射。那棕色的枪身,中央吊着的圆盘不停地转出子弹。那些从起火的屋里出来想要避难的市民,在自动枪下一个接一个被扫倒。

  一些逃进防空壕的人,被手榴弹炸跑了。他们越过后山山脊,荒贝绎丰真山道、丰原铁道线打算聚集到仓田泽的避难林道,于是就开始朝丰原排着长队似地逃命,但是炮弹一点没有情面。轰轰爆炸声里混杂着许多人死前的惨叫声。

  上午十点,同贯埋伏在菜町二丁目的十字街口处,等一队苏联士兵朝山那边跑去,十字街口,在海上便能看清楚十字街口的高台,眼下他的头上还咝咝地飞着冒出青烟的炮弹。

  邮电局就在眼前,可他怎么也穿不过十字街口。迎面而来的苏联士兵端起自动枪一个劲地乱射。一杆射海狗的猎枪岂能与他们抗衡。街中只要有人影晃动,马上就会引来暴雨般的子弹。这十字街口的附近,除了同贯之外还有十几人象死人那样趴在地上,瞅准了空子钻过去。

  想接近邮电局房子必须先过十字街口,姐姐还在那被封锁在监视所里,而同贯却过不去,那里有部队。二姐在尽是女性的电话交换室,现在是否安全?同贯现在的心里只想这事。邮电所附近的街已成了火海,开始燃烧起来。

  呼地,同贯站起来,勉勉强强地拿起猎枪瞄准,随后又扔了,他下决心要爬出弹坑,象野兔一般地朝十字街口逃跑。就在这时,响起了尖锐声音:“往哪里去?”还没跑到二十步远,右面的胫骨感到一阵发热,随后又听到了嗒嗒嗒嗒的自动枪声音。

  身子猛的一下扑到在地上,同贯的腿肚受伤了。他爬着滚进了十字街前的一家商店门外,隐蔽在防火坑里。一队脚下冬冬地响的苏联士兵走过,他一动也不动地趴着,加之周围冒着黑烟,尘屑铺天而过,就如同佛教中的焦教地狱。

  同贯钻进去,穿过下水沟,朝没有硝烟的方向逃跑,当滚进一间大商店的仓库样子的围墙内侧时,由于出血过多引起记忆力减退。因此,自己盲目爬进的竟是经常上缴皮毛的津山商会的方向。

  在围墙里有一片很宽的空地,他打算避开大火,于是就滚了进去。

  进去后一看,周围排列着三栋泥灰墙的仓库。既然是泥灰墙就不会燃烧。就在站起来朝泥灰墙方向奔跑的时刻,突然响起枪声。这时,一个人影迅速地将他按倒在地。

  “喂,危险!”

  趴在同贯身上的人影发出呼喊。那男人自己肩膀中部也被子弹击中,趁枪声稀落时抱起同贯的身子,往防空壕中挪去。

  “呀,这不是同贯君吗!简直乱搞!你到底打算往哪里去!”

  听声音,好似很熟悉似的,再仔细看看那人的面孔,对了,这不是平常接触的津山雄三郎吗。

  “哎……津山商会的……”

  脑中有些朦胧意识的同贯嘟哝:“谢谢,姐……姐姐在邮电局,放心不下,请让我去吧。”

  “不行,现在不能往外跑。请在这里隐藏一会儿吧。”

  津山雄三郎训斥着无论怎么劝也闹着要去邮电局的同贯,并命令一起躲在防空洞的家属作好准备。

  津山商会的伙计被大火惊吓,急忙往外逃命,结果很多人被机枪打死。

  幸亏津山商会的防空洞建在街后的小山上,入口呈外小里大,所以不容易被外面的人发现,防空洞里还有少数的家属和店员。

  当天夜里,洗劫开始。外面的仓库被登陆的苏联士兵掠夺和砸拦。

  “屋俄鲁沙屋。”(找到钟表)

  “朋斯克,托一克?”(是日本钟表吗?)

  “木依罗、达瓦依?”(有肥皂吗?)

  “朽巴、朽巴。”(是外套、外套)

  “斯卡勒、斯卡勒!”(快、快!)

  整个晚上,仓库里听到的都是那些掠夺物品的苏联士兵的喊叫声。好歹津山他们没被发现,也许是因为苏联人没有牵军犬来搜寻。

  两天两夜,同贯一直隐藏在防空洞里。最初在夜里还感到闷热,特别是受伤部位,子弹滑过胫骨,穿透腿肚,只好用毛巾扎紧。给同贯看病的是年轻美貌的雄三郎的妻子。听到他的谈话微末处好象是在说那是雪子的吗?幸子的吗?由纪子的吗?

  同贯一点也不明白他们讲的是什么,但在给他看病那段时间,她抱着被枪声吓得直哭的二、三岁婴孩。为了不让孩子哭出声来,用手捂住他的嘴,年轻母亲的那张象圣母玛利亚般的脸是多么的苍白,迄今使同贯难以忘怀。

  同贯想,她人也许现在不一定在世了。

  不,那是不会的。

  津山佑介,是在夏哈林的真冈出生的,父亲是钟表商,津山商会不仅是钟表商,还搞其它业务。但战后,回到内地也许只经营钟表。那时,在防空洞被母亲抱在怀里不停哭喊的两、三岁婴儿,难道不正是今天运筹大事的津山佑介吗?

  然而,时到今日,同贯仍不敢确认他就是津山雄三郎的儿子。全国姓津山的有许许多多,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不,即使是判明津山就是津山商会的儿子,对同贯来说也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这已是战后四十年了。对那些想不起战争的年轻人来说,无非是对桦太之旧事重提罢了。本打算好好地表示一下救命之恩,但一想起行侠仗义的津山郎的性格,同贯那颗激动的心又平静下来。

  后面看到的事,是八月二十日,在真冈登陆的苏联士兵组成一个混合旅团,那是一支很有名气的部队。不光是用机枪射击,还配备装甲车二十多辆和数十门迫击枪。

  比这更令同贯震惊的是,事态的发展不限于真冈。那年的夏天,从国境线的古冈、半田和惠须取等各地蜂拥而至的苏军,对桦太百般蹂躏。登陆的苏联部队其人员是曾死守列宁格勒和攻陷柏林的苏军最精锐的部队。

  柏林陷落,德国人投降是在五月八日。从那开始,仅三个月后,最前线的部队就从欧洲战场转到亚洲大陆,并在桦太地区登陆。在这样的形势下,用那些狩猎的武器和靠日本国境守备队,不管尽多大的努力也无法起到阻止苏联军队前进的作用。

  在真冈的烧杀掠夺和狂轰滥炸只是登陆时进行的,到达桦太后就宣布了被占领地区的行政机构,按理说死人堆积如山的地狱之景早该终止。可是,苏联士兵还在各地掠夺,放火和施行暴力。

  对同贯来说特别不能忘记的是那天,由于放心不下,赶去营救姐姐所发生的事。担任监视哨的姐姐已经战死了。二姐在子弹乱飞的邮电局里,与电话接线员们,在那天商定了集体自行了结的计划。

  包括同贯姐寿惠子在内的十个接线员在炮弹和机枪的封锁中,耳边挂着电话筒。做了最后的接线工作。苏联军队已逼近邮电局房下,这是最后一次联络。“各位,再见,再见、再见!”她们向丰原总局讲完之后,就全体服用了青酸钾。

  但是,至今在俯视宗谷海峡的稚内山上的“冰雪之门”的浮雕上仍刻着“列难少女九儿之碑”。不是十人,而是九人。

  就是说服毒后,有一个侥幸致命的药量不足,保住了一条性命,靠自身的力量艰难地爬出电话室然后被拯救。那人是姐姐寿惠子。人世间忽视了姐蛆功绩。姐姐其后过着坎坷的生活。因此,战后,同贯对再好的人也从不提起有关直岗邮电局的美谈。

  对津山佑介也是同样的理由,他一直把津山商会的主人雄郎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他改变了初衷,再没有谈出感谢的内心。

  当然,作为同贯来说,对曾救过自己性命的津山商会的主人,津山雄三郎一家,战后怎么也不应该忘记。他们是否安然退到内地?因为那是在战火中分别的,所以没顾得上说些感谢之言。同贯曾想过有可能的话,打听一下消息,转告一下自己的感谢之情。

  东京圈内的中央邮电局,在昭和三十年代末,开设了私人信箱。所谓的私人信箱是为在寻找桦太生别、离散的家属和友人音信而设立的。也许现在还有。同贯也曾试过,直到昭和四十年,打听津山雄三郎之事仍杳无音信。同贯为此事一直在留意着。

  为此同贯为无法打听到津山家的消息心里常发生无限的伤感。在此边的战事完结之后,他曾努过两次力,但毫无结果。

  同贯想,只能在心中怀念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