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行车手轻松自在地呼吸,脚随着平顺规律的踏板起伏。看着他们骑上陡坡、绕过弯路,朝着高尔德走的英姿,真的很难想象他们第一次的艰难行程,当时他们的肌肉还是软趴趴的,一路行来,咒骂声与咳嗽声不断。将军龙心大悦。他们看起来就像其他千百位自行车选手,可以在晴朗的早晨,轻松地驰骋一百公里,除了汗如雨下,没有任何吃力的迹象。

    他们骑了好大一圈,经过依斯勒一上一索格,到达佩尼斯,穿越维纳斯克与莫尔斯,来到DZ公路,然后爬过最后一个山坡,又回到高尔德,这么一趟艰难的旅程,正好给了他们好胃口,好享受将军为他们在谷仓摆设好的午餐。

    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弄好午餐的,先是把桌椅摆好,然后再架起烤厚片羊腿肉的烤肉架,还准备了好几袋冰块,用以冰镇茴香酒与红酒,还有一打上周日留下来产自新堡(Chateaneuf)的酒,那时他们穷得很。

    他先开车回去,开始烤肉,站在那里看着热气升上天空,而木炭也从黑色转变为灰色。如同以往,他为自己倒了杯茴香酒,看着液体在他加入冰块及水时,变成雾状,他觉得乐在其中。他举起杯,无声地敬起那些神圣的银行抢匪。他想,在法国,任何事情或任何人都有值得崇敬之处。不管你是谁,只要给我们运气,下一周的同样时间,就是我们数钞票的时候了!

    他听见路上传来抱怨声与笑声,接着他们就出现了,他们旋转着自行车,以免轮胎遭受碎石子的磨损,一边笑、一边搓磨着自己的臀部。

    “太棒了!我的孩子!谁需要水,谁又需要茴香酒?”

    他们簇拥着围在桌旁,用他们的棉帽拭去脸上的汗水,争着要杯子与冰块。

    将军说:“今天,我们大吃大喝,不醉不归。但是,我要先讲十分钟的正事。”

    他等待他们都有了饮料,也都坐好了。七张黝黑的脑全朝着他看。

    “好!”他把自己七双乳胶手套及两把钥匙搁在桌上。“我们在苦窑蹲的时候,都已经被采了指纹,所以行事当晚,你们都要戴上手套。就算要搔屁股,也不能脱下来。现在,这里就是后门,你们要离去的地方。”他把一包烟放在桌上,自己的杯子放在烟的旁边。“就在门外左边,我会把厢型车停在那里——我一整天都会占据那个地方,你们会知道,车子一定就在那里。自行车就在里面。晚上我会将车子牵出,用链条将车子串在旁边的栏杆上。我会用一条长链条与一把锁。解链条时,还是要戴上手套,知道吗?”七个人点点头。将军拿起钥匙,“这两把钥匙可以把锁打开,如果遗失一把,还有另一把复制的。如果两把都丢了,你就完蛋了!乔仔、巴希尔,你何各执一把,绑在脖子上,或者塞在鼻子里,随便你们,就是不能弄丢!”

    将军拿起他的杯子,喝了口饮料,一面擦拭着胡子。“我在你们的自行车装备组里准备了裤子与汗衫,这些衣物都很旧,而且无从追踪,完事之后,只管把他们扔掉就是。当你们攻坚进去,一定会汗湿全身,不过一整个晚上下来也就干了。”他看看四周,笑着说:“好了,就这样了。到时候,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数钞票,有问题吗?”

    那些人看着那堆乳胶手套与钥匙,静默无语。已经好几个月了,终于到了行动的时刻。将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不成功怎么办?再在被告席上让卑鄙的法官瞧不起,再在粪坑里蹲一阵子。

    他说:“我的朋友,不会出错的。相信我。”他拍拍身边人的肩膀,“你们怎么了?怎么都没人问我午餐吃什么?”

    威廉叔父善用他白吃客的魅力与诡计,解决了住的问题,正在打包行李,准备搬至恩尼斯在村里租的房子,他预备以艺术家的名义在空的卧室住下来。就他的解释,在把恩尼斯的神韵捕捉到画布之前,得先深入了解恩尼斯的性格。他大可花上好几周的时间,才开始作画。接着,还有庄严的潘太太。她原本无意接受威廉叔父画像的提议,但在他谄媚的将她与土耳其皇宫姬妾(Odal-ispue)相提并论后,便也欣然同意。他说,为什么要让罗浮宫独拥那么多宝贝?他从透过她装着白酒的酒杯,侦测出她眼角的细纹。是的,威廉叔父相当喜爱普罗旺斯,但是应该可以说服赛蒙先借他一点钱,在那笔成谜的汇款到达前先解困。更何况,生活起居都是免费的。威廉叔父阖上皮箱,整理整理放在上衣口袋用老旧丝质手帕包着的两根偷来的雪茄,下楼找人请他喝饮料。

    赛蒙与客人坐在安静的角落。来自马赛的安烈戈摘下了太阳眼镜,在向外看着露台时,感谢地点点头。

    他说:“我很高兴看到你的旅馆经营得如此成功,你一定是个忙人,感激你抽空与我共进午餐。”

    赛蒙推却了好几天,但是尚路易一再有不友善的暗示,如果得罪他可就麻烦了,他可是对旅馆的成败大感兴趣。赛蒙说:“我很期待这顿午餐呢!你想喝点什么?香槟好吗?”

    安烈戈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短而粗糙的手指上,还看得出指甲刚经过修剪的光泽。他轻薄的金表,埋在他毛茸茸的手腕上,被乳白色的丝质衬衫袖口遮掩了一半。丝质西装是深蓝色。他说:“我只是个由马赛来的小孩,给我来点茴香酒好了,阔财主。”

    赛蒙点了两杯茴香酒,心里盘算着,跟这样的帮派份子共进午餐该谈些什么话题才妥当。勒索的新花招?古柯碱价格初涨?通货膨胀对贿赂市场的冲击?他说:“啊,真是个好天气,不是吗?”

    安烈戈咧嘴而笑。他的眼睛相当忙碌,一下看着赛蒙,一下瞥着阳台上穿着轻便服饰刚从泳池上来的客人。他说:“真是大发利市的天气,太阳会把钱包打开呢!”

    饮料送了上来,安烈戈举杯恭贺旅馆未来成功兴盛。当他咽下第一口饮料时,脖子上的疤痕些微地扭曲。赛蒙得克制自己,才能不盯着他的疤痕看,因为那实在靠血管太近了。

    安烈戈点了一根烟,让烟从他的嘴边漂浮,进入鼻子,然后倾身向前。“萧先生,我是以朋友身份来见你的。我希望你的努力能有所回报,你的投资能有成长。”他点点头,又啜饮了一口酒,“我确信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投资。”

    赛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这些日子,好东西是不可能会便宜的。”

    “完全正确,身为一个生意人,你一定明白,投资必须受到保护。”

    赛蒙心想,讲到正题了,当服务生送上菜单时,他正好松了一口气,眼睛从对方微笑的嘴角与不眨眼的眼睛移开。“我可以为你推荐以乳酪与菠菜为馅的小方饺吗?面皮是潘太太自己做的。”

    安烈戈逐行地阅读着菜单,仿佛在检视合约似的。他说:“好吧,就来一道小方饺,还有乳酪加橄榄。希望你能够让我请你喝酒?我特别偏好罗帝海岸。”

    赛蒙心想,那酒一瓶五百四十法郎,我是没有意见的。事实上,一想到要与安烈戈争辩任何事情,就令人不快。空气中飘散着那人的残暴气息,来自他修剪过的指甲与平静的声音。赛蒙心想,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提议。你到乡间来,为的就是寻求平静的生活,到头来却还得跟藏在西装里的角头一起吃小方饺。

    安烈戈不慌不忙地享用餐点,还一面挑三栋四,并不时用餐巾抿拭嘴角。他们在等待上主菜时,他开始提到投资在保护上的问题。不知赛蒙是否曾在无意中获知,不久前发生在埃克斯的“两个男孩”咖啡馆的事件?他们在化妆室里发现了足以轰掉咖啡馆、将半个米哈博广场夷为平地的炸药。就是这样类似的事情,让在普罗旺斯经营事业更加难以预测。假设——所有的努力、几百万法郎的投资,就这样……安烈戈忧伤地摇摇头,不过还是在面包乳酪送上来时露出笑容,他并且弯下头吸进盘子上升起的热气。他说:“这就对了,酱计用对了,这酱汁比血还浓。”

    听着安烈戈叨叨絮絮、平静地阐述着抢劫、伤人与失踪悬案,并不时穿插着对美食与美酒的恭维,赛蒙不禁觉得食欲尽失,而安烈戈的声音在转换主题时完全没有改变。他用着温和、自信的语调,同时谈论着谋杀与餐桌上的欢愉。

    最后,赛蒙终于忍不住了,想把这可怕的对话导向安烈戈这顿午餐的真正目的。他认为,这跟做广告没啥两样。在喝咖啡之前,没人会真的导人正题。

    “安烈戈,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应该是发生在都市里,而不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吧?”

    “我的朋友,时机不同了。现在可是个竞争激烈的市场,许多外行人也纷纷加入市场。”他摇摇头,“这些外行人既没有耐心,又很贪婪。他们根本不了解有组织的行业最重要的规条。”他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而他还坐得直挺挺的。

    赛蒙怀疑,什么才是安烈戈的本业。或许是从容地安置炸药,而且不至于炸死许多人。“你的意思是……”

    “每个人都想获利。”

    “那是当然。但我并不确定这跟饭店有何关系。”

    “啊!”安烈戈捺熄香烟,而他干净无援的双手又采取了先前的交提姿态。“这很简单。你请人洗衣,你需要补充冰箱的东西。你的房间需要经常性地粉刷。你还要买鱼买肉。你那堂皇富丽的游泳池还需要维护。你明白吗?”

    赛蒙明白。

    安烈戈继续说道:“我认识各行各业相当优秀的朋友,他们一定很高兴协助你。这是我可以保证的。”餐桌对面的地,笑得自信,他有信心让他人乖乖照办自己的意思。“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满意的。我在马赛的家,也雇用这些人。他们都是经过精良训练的。”

    赛蒙心想,还有另外的好处就是:我不会被轰掉。被绑架、被打断膝盖,或者被抢劫。听起来像是一生难得的好机会。赛蒙觉得,自己仿佛是跟来自地狱的银行经理谈话。

    “安烈戈,我想来点餐后酒,你呢?”

    “来点陈年葡萄酒吧!如果可能的话,产自新堡自然保护区的酒再好不过了。我是个本地的生意人,当然支持本地事业。”安烈戈脸上的笑又咧开了两三公里。“我坚持,午餐我买单。”

    “你说每个人都必须获利,是吗?”

    “是的,我的朋友,每个人都必须获利。”

    乔仔将厢型车倒车进入饭店对面的空场,紧临着一部黑色的大奔驰车。当乔仔打开厢型车门时,又剽悍又黝黑的司机注意着他,别碰了奔驰完美无假的车身。今早,车子才刚擦拭过。两人相互点头,乔仔穿越街道,用拇指与食指捏着信封,好确保不会弄脏。他将靴子在人行道上磨了磨,好掸掉灰尘,然后进入室内。

    为了某种个人的因素,乔仔总是很喜欢来到旅馆,当方齐需要有人送账单给赛蒙时,乔仔总是自告奋勇。当他环目四顾杏无人迹的接待柜台时,无聊地把信封往手掌上拍。他可以听视法兰丝娃在办公室里讲电话,他走到露台上,希望得见潘太太,她雄伟的身躯,总是萦绕在他的梦中。

    他巡顾着各餐桌,也许她正和某位客人共饮餐后酒,好驱散在厨房的热气。他幻想过那肥美的身躯所形成的温暖枕头,还轻裹着一层淋漓汗水。他用手挡住阳光,研究着底下的人影。那不是老板吗?那位英国佬,他的外套挂在椅背上,他正在和人说话……乔仔仔细地瞧着那位穿西装的仁兄,这张脸是他在报纸上看过的。

    “先生?”

    乔仔转过身,看见法兰丝娃对着他笑。他想,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如果她再添二十磅体重,就成为真正的女人了。

    他把信封交给她,然后出门,回到厢型车。现在他知道奔驰车是谁的了,他小心翼翼地开车门,在驾车返回工地时,若有所思。那英国伦跟那种人在一起做什么?”

    妮珂不可置信地听着赛蒙陈述午餐的谈话。这简直是勒索,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一定得通报警方,这样的匪徒一定得将他铐在牢里。她一定马上打电话给警察局。

    当她伸出手准备拨电话时,赛蒙抓住她的手。“不要过度反应,歇斯底里。警察会怎么做?因为他请我吃午餐而将他逮捕?他根本没有威胁我啊,至少不是直截了当。他只是告诉我一些恐怖的事情。”

    妮珂踱来踱去,急促地抽着烟。“不可能的,我们一定得采取行动。”

    “怎么做?要吉奔太太去咬他?告诉他我们很满意洗衣服务?天啊,我不知道他真的是危险人物,或者只是虚张声势,他很可能只是投石问路,想要做成生意,妮珂?”她不再踱步,“平静下来,你的胸部波涛汹涌着呢!”

    “我简直快发狂了!”

    “这样吧,我们试着多了解他一些,那么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假设他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怎么办?”

    赛蒙耸耸肩,“我会找人把他给干掉,或者干脆换洗衣店。”

    “你一点都不正经。”

    “我老早就放弃正经了。我有个疯疯癫癫的叔父,问我要零用钱;隔壁还有个老公爱爬梯子偷窥的歇斯底里老婆;现在,这位新朋友安烈戈,还想把旅馆变成黑手党加盟店。就我所知,潘太太怀孕了,而住在八号房的夫妻用窗帘清洁自己的鞋子,我怎么正经点?”

    妮珂走了过来,两手环抱着赛蒙的颈子。“你一点都不快乐,是吗?”

    他笑了笑,摇摇头。“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很少独处了。你每天晚上都工作得很晚,一到家就睡觉。早上八点就到旅馆报到,然后周而复始。”

    “甜心,这就是旅馆啊,是全时的工作。”

    他们静默地看着对方。透过办公室打开的门,他们听见恩尼斯的说话声,彬彬有礼而冷静,然后在露台的方向,脚步声渐行渐远。恩尼斯进入办公室,将背后的门关上,他的眼睛夸张地凝视着天花板,“亲爱的,我们很幸运地有访客光临。”

    “恩,是谁?”

    “我怕你不会高兴的。前任的萧太太大老远从哈洛德来看我们,而且还带了新朋友。”恩尼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那是个体面的年轻人,我让他们去花园里走走。”

    “真是美好的一天。”赛蒙站起身,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像个律师吗?”

    “不,亲爱的,他的穿着比律师还体面。”

    赛蒙走到外面的露台,在他本能地望着墙面时,被阳光逼得眯着眼。那偷窥的家伙根本不再躲藏,赛蒙甚至想邀请他过来喝杯酒,更靠近地观赏池畔的胭体。

    他看到卡洛琳讲究的发型和熟悉的风格,她微笑地转身看着身旁的男土。她看起来还是和以往那般高贵。当她注意到赛蒙走过来,招招手,太阳照射到她的腰链,发出闪闪光芒。他记得那是自己买给她的,他还记得有一回她还把它丢向他。

    “赛蒙,你好吗?”她送上了没被太阳眼镜遮盖到的脸颊,让赛蒙亲吻。“你晒得好黑啊!”

    “晦,卡洛琳,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赛蒙,这位是强纳森。强纳森-爱德华。”

    两人握了握手。强纳森比赛蒙小好几岁,黑色的头发、身材苗条。他穿着有叠襟的休闲外套和灰色的法兰绒长裤,看起来无懈可击,而且炙手可热。赛蒙心里想,对他好一点吧!这可能是成为丈夫的材料。

    “我们何不到阴凉的地方坐坐?”

    赛蒙注意到,强纳森在自己坐下前,先是小心翼翼地为卡洛琳拉开椅子,当她拿出香烟,他立即亮出打火机。赛蒙心想,真是值得肯定的行为举止,他在卡洛琳闲聊着他们一路开车到法国来的过程时,显得聚精会神。他们前晚在巴黎最棒的一家饭店过夜,下一站他们将在朋友靠近安提市(Antibe)的游艇上待几天。能脱离城市几天,对强纳森来说,是很好的,不是吗,亲爱的。赛蒙觉得,她每说几个字,便要唤声亲爱的,而且有意无意地碰触他的手,好加强语气。

    强纳森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外套的纹饰铜扣,打开衣服上厚重的翻领。在他的蓝色衬衫上,绣着他的名字缩写。他看起来十分发达,赛蒙不禁怀疑,他是否付得起卡洛琳的美国连通卡账单。

    “强纳森,你在城里做些什么?”赛蒙一副准岳父的口吻。

    “商业投资。我服务于李文森公司——我们专精于垂直整合的商业行为,通常与许多大型基金经理合作。”

    赛蒙说:“听起来很有意思。那么你们今晚住哪里?”

    卡洛琳又紧握强纳森的手,“我们想住在这里,亲爱的,是不?现在到海岸区的饭店已经嫌晚了。”

    “我真希望能留你们住宿。”赛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相当失望,摇摇头,仿佛听到什么坏消息似的,“不过,我们已经客满了,你们可以试试高尔德的旅馆。”

    “哦!”卡洛琳的嘴绷得紧紧的。“真是无趣。我还想好好跟你聊聊呢!”

    强纳森很客气地告退,到里面打电话到其他饭店。赛蒙变得相当紧张。卡洛琳的聊聊,通常以甜蜜的事情起头,最后以威胁作结,赡养费外加辛辣。当她正在点烟,伸手探进钱包时,妮珂正好走过来,加入了他们。她在卡洛琳还没来得及转身看着她时,对着赛蒙眨眨眼。

    “很抱歉,有通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啊,天啊!”赛蒙立刻跳起来,“我最好去接这通电话,卡洛琳,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妮珂。”

    两个女人带着礼貌与好专打量着对方。赛蒙感觉自己像是处于两只猫中间的老鼠。他说:“我不能让美国人等。”

    赛蒙进到办公室,关上门,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这点子是谁的,不过时机真是恰当极了!”

    恩尼斯看起来相当得意。“这是团队合作的成果。当那位年轻的帅哥说,那位女士想要跟你好好聊聊,我就料想到最坏的情况要发生了,而妮珂自告奋勇去解救你。事实上,她渴望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女人都这样。”

    “她男朋友现在何处?”

    “他下楼去和她会合,我们帮他们在高尔德找到一间房间,但是他们必须在五点前抵达。”

    赛蒙咧嘴而笑,“真是遗憾!”

    “亲爱的,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们还会回来吃晚餐。”

    乔仔及克劳德坐在卡瓦隆阴郁的“世纪末咖啡馆”。第一杯茴香酒打开了这一天的食欲。又快又有效。其次,他们两人都很尽兴。

    乔仔点了根烟,觉得自己的背部肌肉放松。“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去巴西耶的那家旅馆吗?我去送账单。”

    克劳德喃喃抱怨,继续读着别人遗留在吧台的报纸。

    “你猜我在那里碰见谁在吃午餐?外面有部大的像房子的奔驰车等着他,还有穿着制服的司机。真是享受!”

    克劳德抬起头,“密特朗?他们说他来这里。另外一个是谁?蓝杰克(JackLang)?”

    乔仔摇摇头,“还记得几年前马赛救护车那件事吗?警察把那人抓进车里,全刊在报纸上了,但是他们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出来,还告了其中一家说他是黑道分子的报纸。”乔仔再度摇摇头,喝了饮料,“总而言之,是他。他穿着一身西装、打着领带,戴着金表,他与那位英国佬一块吃饭。”

    “那又如何?人都要吃午餐的嘛。”

    “但是像他那样从马赛来的大人物,来这小村庄做什么?你来告诉我。”

    克劳德摩搓着脸颊,陷入苦思,然后放弃,耸耸肩,“也许他喜欢那儿的美食。也许那就是原因。”

    “当然。或许我明天出去时会雇用一个司机。”乔仔想到眼前的比萨与孤单的夜晚,不禁叹了口气,“该死!有个几万法郎,能做些什么?”

    克劳德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你可以雇用我,让我当你的司机,我们可以逛遍所有窑子,还是你只想着那个厨子?”

    那天傍晚的日落,有种俗丽忿怒的色彩,远处传来打雷声,让露台上的客人纷纷从眼前的美食抬起头。空气一片静滞,而且闷热。如果仔细聆听,还可能注意到蝉的干枯叫声突然中止。

    赛蒙及恩尼斯在酒吧旁帮忙。他们已经在晚餐开始的时候巡视过每张餐桌,现在,主菜已经上了,第二瓶酒也开了,晚餐的节奏开始放慢下来。此时此刻堪称联合国,外国人比法国人还多。赛蒙心想,这就是在卢贝隆做生意的好处。阳光吸引了不拘国籍的北方人到此,就算某一年荷兰人口子不好过,瑞典人也可能很发达,或者是英国人(包括他有钱的不得了的前妻)。赛蒙被卡洛琳短暂拦截,接着便借口厨房的急事而脱身。她一定会再试的。

    在此同时,他被坐在附近的一对深深吸引。穿着出奇干净而经过整烫外套的威廉叔父,正滔滔不绝地与柏尼-派克说着话,并不时停顿下来喝口酒。

    赛蒙朝他们点点头,“恩,那边怎么了?”

    恩尼斯叹了口气说:“亲爱的威廉,那顽皮的家伙,我还真喜欢他。我碰巧提及帕尼的父亲相当有钱。也许这让威廉有收那男孩为徒的念头。”

    “毫无疑问。但是谁买单呢?”

    恩尼斯不好意思地轻声咳嗽,“是这样的,因为他要为我画像,我便预付威廉一点订金。”

    “思,你的心肠真是太软了!”赛蒙离开酒吧,逢自来到威廉叔父的座位。那老人抬起头,脸上红润发亮。

    “孩子,加人我们吧!加入我们!别管公事了,和我们喝杯酒。”他举起酒瓶,沮丧地看着酒瓶。“天杀的酒瓶每年愈变愈小,你注意到了吗?”

    赛蒙又点了一瓶酒,要了个杯子,拉过一张椅子。“帕尼,你好吗?”

    “好得很,那位潘太太真是个了不起的厨子,不是吗?她的炖羊腿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可以对天发誓。”

    酒送了上来,威廉叔父便以此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说:“干杯,为艺术、友谊和隔海伸出的援手!”

    在赛蒙还没开口问他,究竟谁对他伸出援手,威廉叔父便靠近他,从他的衬衫口袋里抽走了他的皮雪茄烟盒。他一面动作,一面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这位令人喜爱的年轻人,和我讨论了为他父亲画像的可能性。他的父亲像个畅行德州的巨人,很可能骑在马背上,或是在家里的农场。”他稍作停顿,点燃了他的雪茄。

    柏尼咧嘴而笑,“威廉,我很不想告诉你,但是我的父亲住在公园大道。也很少管马的事情。”

    威廉叔父从口里吐出轻视的烟雾。“孩子,这些都是小节,小节,重要的是捕抓那人的神情、他的眼光与特质。”他大口饮酒,“当然,我必须花些时间与他相处,好吸收他的人格,好在我并不畏惧旅行。据我所知,你的父亲有架飞机,是吗?”

    “他有一架七0七客机,还有几架直升机。”

    “那好吧!”威廉叔父把赛蒙的雪茄烟盒放回他的口袋,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

    从西边刮起的暴风,带来了冷空气。闪电穿过山顶,天空仿佛爆炸开来。就在这个时刻,所有对话都中止了。

    威廉叔父说:“太棒了!大自然最残暴的杰作!启人灵感。我想,我需要一瓶干邑。”

    第二声非常靠近而粗暴的雷声响起,每个人都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饭店的灯光全灭了。露台上黑漆漆的一片,只留下烛光点点,这时大家可以听到一位英国人紧张地评论有关饮酒作乐的事情。然后,天便下起雨来了。

    斗大的雨点打在帆布伞上,还从石板上弹到膝盖高,所有客人从上到下都被淋湿了。大家跌跌撞撞地纷纷走避,进入漆黑一片的餐厅里,踩碎不少玻璃杯,湿淋淋的客人竞相推挤,女人尖叫着、男人咒骂着,威廉叔父则吵着要救生艇,而他也是第一个逃离倾盆大雨进人酒吧干燥角落的人,他借着火柴的光亮,寻找白兰地的踪影。

    恩尼斯早已经把服务生集合起来,让他们到处分发蜡烛。等到光亮取代了黑暗,一场雷雨造成的影响,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客人就站在自己所滴成的水坑上,头发塌了,衣服也贴在身体上。赛蒙拿着根蜡烛上了楼,法兰丝娃怀抱着毛巾,分送给还滴着水的客人。

    大家对这场意外的反应不一。平静而欣喜的恩尼斯,加入了威廉叔父,站在吧台后面,提供酒给需要的人。潘太太在厨房忙了一阵之后,拿了瓶酒与一根蜡烛过来。衣服被弄脏、发型经过雨水重新设计的卡洛琳,全身湿淋淋的,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法语词典的帕尼,还是继续与法兰丝娃研究语言。至于大多数的客人,经历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意外,又有免费的饮料喝,所以大多能以幽默相对。

    裹着一身淋湿的丝质衣裳的卡洛琳,脸上写着不悦,走了过来,赛蒙与妮珂正在吧台这边瞅着账单。

    “赛蒙,我有句话告诉你。”

    “说吧!”

    “强纳森的车子泡水了,他把车篷放了下来。”

    赛蒙叹了口气,搓了搓眼睛。这一天真是漫长而艰辛的一天,在他可以上床睡觉之前,恐怕还有好几个小时得熬。“我会找人替你叫部计程车。”

    卡洛琳可不想坐计程车。“我希望你能找人载我们回高尔德,我想这样似乎期望过高了。”她撩拨了前额的发丝,衣服紧贴着曲线毕露的Rx房。

    “太好了!”威廉叔父沿着吧台踉踉跄跄,眼睛试着集中焦距。“真希望我年轻二十岁!”他停在卡洛琳面前,倾身向她,笑着说:“亲爱的小姐,我告诉你,身为一位艺术家,一位美学的学徒,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没见过像你一般美丽的胸部。是否有机会,可以做我的模特儿?”

    卡洛琳对这样的侮辱相当忿怒。

    “当然,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全课上阵。”威廉叔父继续说:“我可以想象你身处一间幽暗的闺房,光与影的交错,布满了每一道曲线与凹陷。喝一杯吧?”当他递出一大杯斟满甘邑的酒杯时,还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赛蒙倒是发出了一阵嗤之以鼻的笑声。卡洛琳瞪着他。“你大概以为,这位恶心的老人根有趣吧!”她转身走开,忿怒地呼唤强纳森。

    “依我看,臀部也不赖!”威廉叔父一边观察,一边大声发出赞叹的声音,“她们也都是漂亮宝贝,瞧瞧她们……”

    “威廉!”赛蒙从威廉叔父手中取过酒杯,“你该上床了!”

    “孩子,我答应。她住哪号房啊?”

    赛蒙摇摇头,转身向妮珂,“要保证他不会开始咬人。我最好走了,帮帮那对快乐的伴侣。”

    他从接待办公室拿起手电筒及一把伞。卡洛琳在门口等着,望着那乌黑的暗夜。赛蒙把灯光照向停车场,看见强纳森正在与车篷开到一半的保时捷搏斗着。

    卡洛琳说:“该死的东西卡住了!你可以想想办法吗?”

    十分钟后,车篷还是卡住,两位湿答答的男人终于放弃。赛蒙叫了部计程车。卡洛琳要了毛巾,坐在上面,还问强纳森,怎么那么笨,车篷都放不下来。赛蒙确信,这样的抱怨将一路持续到高尔德。赛蒙记得很清楚,卡洛琳抱怨的活力充沛,看着车灯消失在山岭间,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现在我所需要的是电力、热水澡与十二个小时的睡眠,然后我就能再欢欣面对经营旅馆的乐趣。他只身站在接待柜台,身上还滴着水,渴望地想念着骑士桥与麦迪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