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快到八点钟,沃伦·特伦特醒来已有几分钟,他觉得纳闷,为什么自己今天这样心旷神怡。后来他记起来了:昨天和职工工会谈的交易今天上午要完成了。他顶住压力,不顾种种不愉快的预测,并克服形形色色的阻碍,终于在最后几个小时的限期前,挽救了圣格霄戈里饭店,使它不为奥基夫的饭店联号所吞并。这是个人的胜利。至于他与工会之间那种不寻常的联合,今后也许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这个问题,他暂时不去想它。如果发生了,到时候再发愁吧;最要紧的是先摆脱眼前的威胁。

    起床之后,他从饭店最高的十五层楼套房的一个窗口俯瞰全城。外面又是一个美丽的晴天,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照耀着。淋浴时,他轻快地哼着曲子,然后让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给他剃胡子。

    老板满脸高兴的样子,异乎寻常,使罗伊斯竖起眉毛,感到惊异,可是沃伦·特伦特——还远远没有到开口说话的时间呢——不想作什么说明。

    他穿好衣服,就立刻到起居室打电话给罗亚尔·爱德华兹。总机接线员把电话接到稽核员的家里,他先讲了一通,说他昨晚工作了一个通宵,现在老板的电话又打断了他该享受的早餐。沃伦·特伦特对他这番带有诉苦口吻的话置之不理,只想知道昨夜两个来访的会计师有什么反应。据这位稽核员汇报,来访者虽然听取了关于饭店当前财务危机的简单介绍,但没有发现其他特殊问题,爱德华兹对他们的提问都一一作了回答,他们看来也感到满意。

    沃伦·特伦特感到放心,便让稽核员会吃他的早餐了。他想,证明他本人所述的圣格雷戈里情况属实的报告,也许现在已经向北打电话告诉了华盛顿。他预料不久就会直接得到回音。

    几乎就在同时,电话铃响了。

    罗伊斯正要从几分钟前送到的房内手推车上去端早餐,沃伦·特伦特挥手示意叫他等一等。

    接线员的声音通知说这是长途电话。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后,另一个接线员请他等一下。然后电话里传来了职工工会主席的粗暴的声音。

    “是特伦特吗?”

    “是的,早上好!”

    “我昨天他妈的警告过你不要隐瞒情况。可你们要做这种蠢事。现在我告诉你:凡是跟我耍花招的人,到头来都会后悔莫及的。这回算你运气,交易还没有商定,就露了马脚。可是警告你:“别再跟我来这套把戏啦!”

    这个突如其来的刺耳的粗暴声音,一时弄得沃伦·特伦特哑口无言。他喘了一口气,反驳道,“老天爷,我一点也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懂,在你他妈的饭店里发生了种族乱子!纽约和华盛顿的每一家报纸都刊载了这个新闻呢!”

    过了几秒钟,这个愤怒的训斥才使他想起了彼得·麦克德莫特昨天的报告。

    “昨天早上发生过一件事,一件小事。根本谈不上种族乱子或类似的其他什么乱子。我们谈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哩。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认为这事值得一提。至于纽约的报纸,我还没有看见呢。”

    “我的会员们会看见的。即使不看那些报纸,国内其他报纸今天晚上也会刊载这个新闻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向一家拒收黑人的饭店投资,他们就会跟着那些争取黑人选票的二三流众议员一起卑鄙地大喊大叫。”

    “那么你关心的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只要没有人注意,我们干什么,你都不在乎喽。”

    “我关心的是我的生意。也关心把工会基金往哪里投资。”

    “我们的交易可以保密嘛。”

    “你如果相信这个,你就是个大笨蛋,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笨。”

    这倒是真的,沃伦·特伦特闷闷不乐地认了输:联合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的。他进一步辩解道,“昨天在这里发主的事没有什么希奇的。这样的事过去在南部的饭店里也发生过;而且今后还会发生。过一两天,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其他方面去的。”

    “这也许对。可是如果你的饭店得到职工工会的投资——过了今天,注意力就他妈的会很快转回来的。决不允许有这种事,否则我就不能投资。”

    “我希望说说清楚。是不是说,尽管你的会计师昨晚检查了我们的业务,我们昨天商定的不再有效了呢?”

    来自华盛顿的声音说道,“问题不在于你的帐册。我下属的报告对此没有异议。由于别的原因,一切决定全部作废。”

    沃伦·特伦特辛酸地想,由于那个他昨天还认为无足轻重的事件,胜利的甜酒终于被夺走了。他知道再怎么说也将无济于事,便尖刻地说道,“你使用工会基金,还从来没有这样挑剔过呢。”

    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个工会主席低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感到遗憾的。”

    沃伦·特伦特慢慢地挂上电话。在不远的一张桌子上,阿洛伊修斯·罗伊斯把航空邮寄来的纽约报纸打开。他指着《先驱论坛报》说,“大部分都在这里。在《纽约时报》上我没看到什么。”

    “它们在华盛顿有晚刊呢。”沃伦·特伦特浏览了一下《先驱论坛报》的标题,还匆匆看了看所附的照片。照片拍的是昨天在圣格雷戈里饭店门厅里那个情景,中心人物是尼古拉斯大夫和英格莱姆大夫。他想以后总得读一下这篇报道的全文。目前他可不想看。

    “现在我给你端上早餐,好不好?”

    沃伦·特伦特摇摇头。“我不饿。”他的眼光往上看,正好与这个年轻黑人凝视的目光相遇。“我猜你在想我是活该有这个报应吧。”

    罗伊斯想了一想,“我想可能是这样。我认为主要的是,你不承认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

    “如果这么说是对的,你不必再为之担心了。从明天起,恐怕我的意见在这里将不起什么大作用了。”

    “对此我感到遗憾。”

    “我的意思是说奥基夫要接管这个饭店了。”这个老头儿走到窗前,站着朝外面看。他不作声,然后突然间说道,“我想你听说过他们给我的条件吧——其中一条是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我听说过。”

    “既然如此,我想你下个月从法学院毕业后,我还得把你留在这里,而不是象我该做的那样把你一脚踢出去。”

    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犹豫不决。若在平常,他早就报之以冷嘲热讽了。可是他知道,现在他听到的是一个孤独失败的人在恳求他留下来不要走。罗伊斯不知道怎样决定才好;但不管怎样,必须很快作出决定。将近十二年以来,沃伦·特伦特在许多方面都把他当作儿子看待。他很清楚,如果他留下来,在自己法律工作的余暇,除了做个伴倡和知己外,他可以不负什么责任。生活上也一定很舒适愉快。可是还有其他一些矛盾着的压力影响着对去留的选择。

    “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扯谎道。“也许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沃伦·特伦特思忖着: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变化,而且多半都是突如其来的。他深信不久就会失去罗伊斯,就象他终于失去了对圣格雷戈里饭店的控制权一样。他的孤独感,现在又加上被时代的洪流所摒弃的感觉,或许正是活得太久的人的典型情绪。

    他对罗伊斯说,“你去吧,阿洛伊修斯。我想单独呆一会。”

    他决定几分钟后就去见柯蒂斯·奥基夫,正式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