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时20分了。还有40分钟。

    到下午4时整时,联合宪章将在渥太华和华盛顿同时宣布。

    众议院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今天早上,总理办公室故意透出口风说,下午将“宣布一项有关国家前途的重要决定。”其他的细节一概没有透露,但在国会山上,各种猜测和传言在每时每刻增加。

    在议会厅里,一切都在照常进行,但一种期待的潜流正在增长。旁听席早已坐满,那些不幸的迟到者只好挤在外面的大厅里,在外交官席上,有几个国家的大使已经提前到场了。在旁边的另一处楼座上,议员的妻子们也在鱼贯入场,争相挑选最好的座位。

    在议会大厅外面的走廊、休息室和记者室里,人们在互相交谈着。有关内阁分裂的传闻被广为散布,但据杰姆斯·豪登所知,这一分裂的原因还没有被泄露。当他走进他在议会厅里的座位上时,政府席上人们的谈话声静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打开他带来的一个文件夹。此时正在发言的是一位很少受人注意的后座议员,豪登尽量不去听他,而是再次看起美加两国的联合声明和他以后要发表的讲话。

    这些天来,他一直利用各项工作的间隙撰写和润色他的这篇讲话,终于在今天早上从蒙特利尔回来后完成了。他没有睡多少觉,但兴奋的心情和使命感在支持着他。

    他今天要在议会里发表的演说与他在过去几天里的讲话不同,这篇讲话完全是他自己写的。除了为他的草稿打字的米莉·弗里德曼以外,任何其他人都没有看过它。他知道,他所写的和想说的是他的心里话。他在这里要说的话将改变历史的进程。对加拿大来说,它将暂时地降低自己作为一个国家的地位。面对事实是一种勇敢,并且远比过去那无数的盲目起义与暴动更勇敢。

    但其他人也会认识到这一点吗?

    他知道有的人会,许多人仍会象以前那样信任他,还有一些人需要说服和争取,也有少数人会出于恐惧而赞同他。全国有很大一部分人在思想上已经美国化了。对他们来说,缔结联合宪章将是合乎逻辑的和适当的。

    但是,将有反对者,将会出现激烈的争论。这一斗争已经开始了。

    今天一早,他分别召见了支持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的那8名内阁成员。通过他循循善诱的说服和个人的影响力,他争取过来了3个人,但剩下那5个却顽固不化。他们将和内斯比森将军一起辞职,作为一个独立的小团体来反对联合宪章。毫无疑问,一些议员将追随他们,组成议会中的顽固派。

    虽然这种情形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但对豪登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政府的威信不是象近几周中那样下降的话,他对议会通过联合宪章本来会更自信一些的。如果没有那个偷乘者事件就好了……为了避免重新燃起他内心郁积的怒火,他坚决地把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他注意到,哈维·沃伦德没在议会大厅里,反对党领袖博纳·戴获也不在。

    有人用手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看见卢西恩·

    珀劳尔特那浓密的黑色卷发和小胡子。这位法语区加拿大人象他平时做每一件事时一样,用潇洒的动作向议长鞠了一躬,然后坐在斯图尔特·考斯顿刚刚离开的座位上。

    珀劳尔特靠了过来,小声说道:“我听说,我们这回真的要在这和他们大干一场了。”

    “恐怕是的,”豪登咕噜道。他又热情地说道,“我简直无法告诉你,你的支持对我有多么大的意义。”

    珀劳尔特以法国高卢人的方式耸耸肩,目光幽默地说道:“啊,我们将站在一起,即使我们要倒下去的话,我们也将发出巨雷般的轰响声。”停了一下,他微笑着走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一个听差把一个信封放在总理的桌上。豪登撕开信封,看见了米莉·弗里德曼的笔迹:“美国总统正在准备离开白宫,前往国会大厦。”豪登的办公室离议会大厅只有一两分钟的路程,米莉此时正在那里守着一盘一直与华盛顿接通的电话,以备最后一分钟发生不测事件。到此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在会议大厅的另一端,反对党领袖博纳·戴茨走了进来。豪登觉得他的脸色比往日更苍白,而且似乎心事重重。他直接走到自己在前排的座位上,然后打了个响指唤过一名听差。那听差走上前去等着,戴茨在一张纸条上写着什么,然后叠了起来。使豪登吃惊的是,那条子是给他的。条上写着“我们急需讨论一下你和沃伦德之间的个人关系。请立即到16号房间来见我——博·茨”。

    豪登惊呆地抬起头来,但反对党领袖已经走出去了。

    当博纳·戴茨走进议会时,布赖恩·理查森来到了总理办公室的外间,米莉正在这里监视电话。党务指导的脸上阴云密布。他手里拿着从电传打字机上撕下来的一张纸。他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对米莉说:“不管头儿在哪,我要见他,立刻就见。”

    米莉指指她手中拿的电话,用嘴无声地说了个:“华盛顿。”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钟。

    “还有时间,”理查森简洁地说道。“如果他在议会里,那就让他出来。”他把那张电传打字纸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来自温哥华的,现在它头等重要。”

    米莉迅速地读了一遍,然后把电话平放在桌子上,急急地写了个条子。她把条子和电传打字纸一起叠了起来,放入一只信封里封好,然后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蜂音器。立即有一个听差敲敲门走了进来。米莉指示道:“赶快把这个送去,然后马上回来。”当那听差走后,她又抓起电话听了起来。

    过了一会,米莉用手捂住电话听筒说道:“真糟糕,是不是——法庭上的结果会是那样。”

    理查森痛苦地说道:“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使政府显得更愚蠢、更恶毒、更笨、更混乱了。”

    “还能想出点什么别的办法吗?——任何办法都行。”

    “如果幸运的话,如果头儿同意我的想法,那么我们还能从损失中挽救回百分之二。”党务指导跌坐进一把椅子里。他沮丧地补充道:“看现在的情况,即使是百分之二也值得挽救。”

    米莉又在听电话。“是的,”她对着电话听筒说道:“我记下了。”她用另一只手又写了一张条,并再次用手捂住听筒,对理查森说道:“总统已经离开白宫,在前往国会大厦的路上了。”

    理查森酸溜溜地说道:“总统万岁。但愿他别迷了路。”

    米莉记下了时间:3时30分。

    布赖恩·理查森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米莉,”他说道,“让一切都见鬼去,我们结婚吧。”他停了一下,又说道:“我已经开始办理离婚手续了,埃洛易丝还挺合作。”

    “噢,布赖恩,”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你真荒唐,偏偏挑这个时间。”她的手还拿着听筒。

    “因为没有时间了——永远也不会有适当的时间。”他粗暴地说道,“我们必须利用我们能得到的一切时间。”

    “我真希望能象你那么自信,”她说道。“我想过那个问题了,想了很多很多。”

    “听我说,”他催促道,“快要爆发战争了——人人都这么说。而且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让我抓住剩下的一切机会,充分利用它们吧。”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米莉叹了口气。

    他大胆地说道:“我们可以使事情变得这么简单。”

    她忧虑地回答道:“布赖恩,我亲爱的,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

    也许我知道?她想,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又要独立,又要婚姻,并且两者都要最好的,哪个也不肯牺牲。她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也许她拥有独立的时间太久了。

    米莉恳求道:“难道我们不能暂时象以前那样继续下去吗?”

    暂时。过去一直是这样,将来也将是这样,暂时,他想道。迟早总会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会认为结束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刻到了。

    “我想行吧,”他说道。他觉得他正在失去某种他从来没有真正占有过的东西。

    16号房间是紧挨着各党派共用的议长接待享的一个豪华的大房间。此时,只有总理和博纳·戴茨两人面对面地待在这间房间里。

    戴茨静静地说道:“谢谢你及时赶来。”

    豪登点点头。他内心的不安在加剧着。他怀疑地问道:“你想告诉我关于沃伦德和我的什么事?”

    戴茨没有直接回答,顾自说道:“你知道我和沃伦德在罗克克利夫村是邻居吗?”

    “是的,”豪登知道,沃伦德和戴茨的房子是对着的。

    “今天早上,哈维的妻子把我叫到他们家里。”反对党领袖加了一句,“哈维的妻子和我妻子是好朋友。”

    豪登不耐烦地说道:“接着讲下去。”

    对方迟疑着,他那削瘦的有着学者风度的脸上显得十分为难。随后他开口说道:“哈维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他拒绝出来。当我们叫他时,他威胁说要自杀。”

    豪登十分震惊,他说道:“他真的……”

    “没有,”戴茨摇摇头。“那些扬言要自杀的人一般不会真的那样做,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那么……”

    “后来我们还是冲进去了。他们有个男仆,我们一块挤开了房门。”

    对方不慌不忙的说话速度真叫豪登恼火,他大声说道:“后来呢?”

    “简直象恶梦一样。哈维狂暴极了。我们竭力想使他安静下来,可他却在咆哮、口吐白沫……”

    “我以前总以为这种事情是作家编造的……”豪登说道,好象他们正在讨论什么抽象的问题。

    “不是的,请相信我,不是编造的。”戴茨摘下他的无边眼睛,把一只手捂在脸上。“我真希望再也别看见那种场面了。”

    房间里仿佛有一种虚幻的气氛。豪登问道:“后来怎么了?”他的眼睛打量着对方那瘦弱的身体。一位无情的漫画家曾把他的体形画成一个细长的菜豆荚。

    “噢,上帝!”戴茨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了开来。他努力镇定了下来。“幸运的是,他们的仆人很健壮。他抱住了哈维。我们把他绑在一把椅子上。而他一直在……挣扎、咆哮……”

    简直无法相信,太离奇了。“我无法相信,”豪登说道。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根本无法相信。”

    “你会的,”博纳·戴茨神情暗淡地说道。“如果你看见了哈维,你就会相信的。”

    “他现在在哪?”

    “在东景医院。是在看管之下,我想他们叫那是拘禁。这事发生后,哈维的妻子知道给哪里打电话。”

    总理严厉地说道:“她怎么会知道?”

    “显然这事并不完全出乎意料,”戴茨回答说:“很长时间以来哈维一直在接受治疗——精神病治疗。你知道吗?”

    豪登大吃一惊,他说道。“我不知道。”

    “我想谁也不知道。是他妻子后来告诉我的。而且她还告诉我,哈维的家族里有过精神病史。我想她是和他结婚以后才了解到的。而且在他当教授时就出过麻烦,但事情被人封锁了。”

    “我的上帝!”豪登喘了口气。“我的上帝!”

    他们俩一直站着,他觉得身体有一点虚弱,便坐到一把椅子上。戴茨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反对党领袖说道:“真奇怪,是不是,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这样少,直到这种事情发生了还不知道。”

    杰姆斯·豪登的内心十分混乱。他很难知道应该先想什么。他和哈维·沃伦德从来就不是亲密朋友,但多年来他们一直是同事……

    他问道:“哈维妻子的反应怎样?”

    博纳用一块纤维纱擦净了眼镜,然后戴上眼镜回答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是出奇地镇静。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她看上去几乎象是松了口气。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不容易,”他慢慢答道。哈维对任何人都不曾宽容过。他想起了玛格丽特的话:“有的时候我想,哈维是不是有点发狂了。”当时他是赞同的,但决没有想到……

    博纳·戴茨平静地说:“我想没有什么疑问,他们肯定会鉴定哈维精神失常。这种事一般不会办得很快,但在这件事情上看来,只不过是个形式问题了。”

    豪登点点头。出于习惯,他的手指又摸起鼻子上的曲线来。

    戴茨继续说道:“无论怎样,我们不会使这事在议会里让你难堪的。我将传话给我的人,让他们不要谈论它。当然,报纸上也不会报道。”

    是的,豪登想。报纸也是遵守某些道德准则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

    “当哈维在……喊叫时……他说过什么特殊的东西了吗?”

    反对党领袖摇摇头。“大多数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混乱的词夹杂着一些拉丁语。我听不懂。”

    “那么……再没别的了?”

    “如果你是在想这个,”博纳·戴茨沉着地说道。“也许现在你该把它拿回去了。”他从衣服里兜掏出一只信封。信封上写着“豪登阁下收。”笔迹虽然潦草零乱,但仍能认出来是哈维·沃伦德的。

    当豪登拿过信封打开时,他的手直发抖。

    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张是信纸,上面的字迹同样潦草,仿佛写时心情压抑。这是一封辞职书,要求辞去政府职务。另一张纸是一张褪了色的会议程序单,它的背面是9年前潦草地写下的那个性命攸关的协议。

    博纳·戴茨在看着豪登的脸。“信封是开着口放在哈维的桌子上的。”他说道。“我决定把它封上。那样似乎好一些。”

    豪登慢慢地抬起眼睛。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的全身都在发抖,仿佛是他无法控制的疟疾。他的声音仿佛是耳语:“你……看见……里面的东西了吗?”

    博纳·戴茨答道:“我想说没有,可那不是事实。”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是的,我看了。我这种行为当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我的好奇心看来很强。”

    恐惧、刺骨的恐惧攫住了豪登的心。接着,无所谓的想法取代了恐惧。

    这么说,一张纸片最终毁了他。是他自己很久以前的野心,轻率和一时的判断失误害了自己。毫无疑问,戴茨把这一协议的原件还给他是个诡计。他一定复印留底了,以后将公之于众,广为流传,正如以前被揭露的其他人一样……贿赂、不慎重的支票、秘密协议等……报界将大肆宣扬,反对派将自我标榜。从政治上讲,他将无法继续生存。带着一种奇怪的无所谓了的心情,他现在倒想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

    他们身后有门开闭的声音,脚步声在渐渐临近。博纳·戴茨厉声说道:“总理和我想单独待一会儿。”脚步声退了回去,门又关上了。

    “什么也不做?”豪登说道。他的声音中含着不相信。“什么事也不打算做?”

    反对党领袖谨慎地说道:“自从早上到现在,我已想了很多。我想我也许应该使用哈维留下的证据。如果我的人知道我把它收了起来,他们将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是的,豪登想。有许多人会高兴地毁掉他,他们绝不会考虑使用何种手段的。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线希望的火花。难道还会有挽救办法吗?按照戴茨的条件?

    戴茨轻声说道:“不知怎的,我不能想象自己去做那种事。我不喜欢搅混水、泼污泥、那会使我自己也变得污浊。”

    可我会对你做这种事的,豪登想。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做这种事的。

    “不过,要不是由于另一件事,我也可能会做那种事的。你看,我可以通过另一种途径击败你。”他停了一下,然后带着镇定的自信说道,“国会和全国人民决不会通过联合宪章的。你会遭到惨败的,而我将获胜。”

    “你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好几天了。”对方第一次笑了起来。“你在白宫的朋友也有反对派。那边透露了一点消息。有两个美国参议员和一个众议员飞过来见我,他们还代表了其他一些不喜欢这项计划的人。可以说,他们给我介绍的情况是相当详细的。”

    豪登严肃地说道:“如果我们不联合,那对加拿大将是全民族自杀——灭亡。”

    “在我看来,和他们联合才是全民族自杀,”戴茨镇静地说道。“我们以前也经受过战争。我宁可再一次经受战争,但要作为一个国家而战,听从命运的安排。”

    “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豪登说道。“认真地、仔细地想一想……”

    “我已经想过了。我们的政策是确定了的。”反对党领袖又笑了。“请原谅我把论据留在辩论和大选中使用。”他又补充道,“你将举行大选,是不是?”

    “是的。”豪登说道。

    戴茨点点头。“我想你会的。”

    他们俩都站了起来,好象是有什么协议一样。豪登不自然地说道:“我想我应为这个感谢你。”他看了看手中的信封。

    “我劝你别谢。那样会使我们俩都处于尴尬境地的。”博纳·戴茨伸出手去。“我想我们又要变成对手了,马上。将会有互相谩骂,从来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私人关系。”

    豪登握住对方伸出的手。“不,”他说道。“不会变成私人关系的。”他觉得,尽管博纳·戴茨一向很瘦弱,但他今天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高大。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飞逝,总理手中拿着一叠纸急速地走进他的议会办公室。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办公室里有4个人在等他:理查森和米莉,刚才到这里的玛格丽特·豪登,还有艾略特·布劳瑟。这位行政助理正焦急地看着手表。

    “还有时间,”豪登厉声说道。“可是刚够。”他对玛格丽特说道,“你在里面等我好吗,亲爱的?”当她进到里间办公室去时,他从那叠纸中抽出理查森送给他的电传。那是关于温哥华法庭裁决的报告:释放杜瓦尔、法官训斥埃德加·克雷默等。他在刚才返回议会大厅的路上已经看过了。

    “很不妙,”理查森开始说道。“但我们还可以挽救……”

    “我知道,”豪登打断了他的话。“我正准备这么做。”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可以行动自由了的感觉。虽然哈维·沃伦德的事情是个悲剧,但对他本人的威胁总算去除了。沃伦德的辞职书现在就在他的手里,虽然写得极不工整,但照样有效。

    他告诉党务指导说:“今天下午向新闻界发表一项声明,宣布政府将立即给杜瓦尔颁发临时签证。你还可以引用我的话,说我保证不对温哥华法庭的裁决进行上诉,并且不再企图驱逐杜瓦尔。而且根据我本人的建议,政府内阁将考虑发布行政命令,尽快给杜瓦尔以完全的移民待遇。你还可以加上几句,说本政府一贯尊重法庭的权力和人权,等等,都清楚了吗?”

    理查森赞同地点点头。“完全清楚。这么干就对了。”

    “还有,”豪登的话语脱口而出,并且是命令的口气。“你不能直接引用我下面的话,但你要人们理解为,克雷默这个人已经被停职了,并且将被召回接受处分。而且你要使他们觉得,克雷默在杜瓦尔事件中从头至尾一直向政府搞假汇报,如此这般,好不好?”

    “好,”理查森说道,“的确非常好。”

    总理猛地转向行政助理,命令道:“保证刚才说的话得到执行。通知移民部副部长,就说那是我的指示。你还可以说,就我的看法,克雷默已不再适合担任负责的职务。”

    “是,先生。”布劳瑟说道。

    “你还可以告诉副部长,沃伦德先生的身体不适,我将于明天任命一个代理部长。到时候你提醒我。”

    “是,先生。”布劳瑟在迅速地写着。

    总理停下来喘了口气。

    “还有这个,”米莉插进来说。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递过来一张外交部刚刚转来的电报。它是加拿大驻伦敦的高级代表打来的,上面的开头写着,“女王陛下庄严地同意接受邀请……”

    女王要来了。

    这会有帮助的,豪登想道,帮助太大了。他迅速地计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将于明天在议会宣布。”今天还不成熟,但如果在联合宪章宣布之后的明天宣布,那将意味着皇室的支持。而到明天,当联合宪章的消息传到伦敦时,白金汉宫已来不及重新考虑了……

    “内阁中有人辞职了。”米莉认真地说道。“是你预料到的那6个人。”她把辞职书夹在了一起。他看见最上面那张有艾德里安的签名。

    “把它交给我,我马上提交议会。”豪登想,没有必要拖延。对这种形势必须正面迎战。他对米莉说:“这里还有一份辞职书,但把它留在这里。”他手里的一叠纸中抽出沃伦德的辞职书,指示道:“我们先搁置几天再说。”没有必要张扬进一步的分裂;而且沃伦德的辞职也不是因为联合宪章。可以等一个星期,然后再宣布沃伦德由于健康原因辞职。他想,这一回的原因可是真的。

    他又想起一件事。他转向布赖恩·理查森。“我要你搞一点情报。在过去的几天里,反对党领袖接待了一个非官方的美国代表团,包括两个参议员和一个众议员,他们还代表着别人。我要你弄清名字、日期、地点;他们在哪会面的,他们是谁,以及任何其它你能搞到的情报。”

    党务指导点点头。“我试试看吧,不会太困难的。”

    豪登想,他可以在辩论中使用这一情报,作为攻击博纳·戴茨的武器。他与美国总统的会见是公开的,而戴茨的会见则可以被认为是偷偷摸摸的。如果加以扩大和渲染,它便会带有密谋的味道。人民是不喜欢这种事的,而这种事由他本人揭露则是最为有力的。他打消了内心的一阵良心责备。博纳·戴茨可以追求宽容这一崇高的自我感觉,但作为一个领袖和正为自己的政治生命而斗争的总理,他享受不起这种奢侈。

    艾略特·布劳瑟紧张地说道:“时间……”

    豪登点点头。他走进办公室里间,把门关上。

    玛格丽特正站在窗边。她转过身,笑了。刚才当她被排除在外面的事情之外时,她感到自己又被抛弃在一边了,感到他竟有些事情只能对别人说而不能对她讲。她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她的生活的模式,有些藩篱永远不许她象米莉那样穿越。但也许这是由于她自己的缺点,她对政治缺乏热情。而且不管怎么样,反抗这一安排的时机早已过去了。她轻轻地说道:“我是来祝你好运的,杰米。”

    他走近她,吻着她那仰起的脸。“谢谢你,亲爱的。看来我们太需要你的祝愿了。”

    她问道:“情况真的很糟吗?”

    “不久就要举行大选了,”他答道。“说实话,我们党很可能输掉。”

    “我知道那不是你所希望的,”她说道。“但即使发生了那种事,至少我们还能在一起。”

    他慢慢地点点头。“有时候我想,正是这个原因在支持着我奋斗。”他又说道:“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俄国人不打算让我们安宁。”

    他能感觉到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假如我失败了的话,你知道我们只有很少的钱。”他说。

    玛格丽特忧郁地说道:“是的,我知道。”

    “会有人提出给我们捐赠的,甚至可能是大笔的钱,但我决定拒绝接受。”他心里在自问,玛格丽特会理解他吗?会不会理解他在自己生涯的后期,在他崛升道路的尽头,在他从孤儿院上升到国家的最高权力顶峰之后,他决不能再回到靠慈善过活的老路上。

    玛格丽特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杰米。”她的声音里充满感情。“啊,我想,让一个无私地贡献出自己一切的总理遭受贫穷,这是国家的耻辱。也许有一天会改变这一切的,但对我们来说,这没关系。”

    他体会到一种由衷的感激和爱恋之情。他想,这慷慨的忠诚竟有如此深远的力量。他说:“有一件事我应该在多年之前就告诉你。”他拿出戴茨刚才给他的那张旧会议程序单,把写上字的那面朝上。

    玛格丽特仔细地读了一遍。“不管它是从哪来的,我想你现在应该把它烧掉。”

    他不解地问:“你不在乎吗?”

    她回答道:“从某一方面讲,我是有些在乎。你至少应当信任我。”

    “我感到羞愧。”

    “不过,我理解你。”玛格丽特说道。

    他还在犹豫着。她继续说道:“不过,也许我这样说你会好受些的。我不相信这张纸也会改变任何事情,它只改变了哈维·沃伦德。我一直认为你生来就是要当总理的,就是要做你做过的那些事的。”她把那张纸还给豪登,然后又轻轻说道:“人人都有的事情干得好,有的事情干得不好。烧掉它,杰米。你的行动早已把它抹掉了。”

    他走到壁炉前,划着一根火柴,点着那张纸,看着它燃烧。他用手指捏着纸片的一角,直到火苗烧到手。他把纸片扔到炉底,看着纸片的最后一角被火焰吞噬,然后他用鞋底将纸灰碾成粉末。

    玛格丽特正在她的手袋里找着什么。她拿出一张方方的剪报,对他说;“我在今天早上的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我给你留下了。”

    他拿过来读道:“对那些生在人马座的人来说,今天是取得成就的一天。潮流在改变……”

    他没有看完就把纸揉成一团。

    “我们自己创造自己的运气,”他说道。“我自从和你结婚那天起就交上了好运。”

    还差3分钟就到4点了,阿瑟·莱克星敦正在议会大厦的政府休息厅里等豪登。

    见到总理赶来,外交部长上前说道:“你的时间卡得真准。”

    杰姆斯·豪登点点头。“我刚才有事。”

    “这里有坏消息,”莱克星敦急速地说着。“内斯比森和他那5个人准备在你发表演说后,立即站到议会的反对党一边去。”

    这是一个最严重的打击。内阁分裂,6人辞职,这已经够严重的了。如果这些辞了职的部长再加入反对党的行列,那将是对政府和执政党的最无情谴责,几乎是一场灾难。通常,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也许只有一个议员,在某种激烈冲突的高xdx潮中愤然跨过大厅走到反对党一边。可是现在,有四分之一的内阁成员……

    豪登沮丧地想到,那将把人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表明对联合宪章和对他个人有多么强烈的反对势力。

    “但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莱克星敦说。“他们说,如果你推迟宣布联合宪章,他们就暂时停止行动,等待和我们重新谈判。”

    豪登犹豫起来。时间太紧了,不过他仍来得及和华盛顿通话。米莉那里的电话一直接通着……

    但他又想起总统的话:已经没有时间了。无论从逻辑上、理智上、还是从计算上来看,我们的时间已经用完了……假如我们真的还有一点时间的话,那仅仅是由于上帝的慈悲……我在祈祷上苍能赐给我们一年的时间……对孩子们做的一件最好的事情,孩子们的孩子……

    他果断地说道:“我们决不推迟。”

    “我也是这么想的,”莱克星敦镇定地说道,停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我想我们该进去了。”

    议会大厅里已座无虚席。议员席上已没有一个空座,每一个旁听席、记者席都被占据了。记者、观众、外交官、重要客人等占据了每一寸地方。当总理和跟在他后面的阿瑟·莱克星敦走进会场时,人们略有骚动。政府席一侧一直在发言的那个后座议员正在讲着结束语,他的眼睛看着墙上的钟。显然,本党的议会领袖给他的指示是明确的。

    杰姆斯·豪登向议长鞠了今天下午的第二个躬,然后坐了下来。他能感觉到正在看着他的那无数双眼睛。再过一会,随着无线电波和电传打字机将特急新闻发出去,看着他的就将是整个北美洲的眼睛,甚至是全世界的眼睛。

    在他上方的外交官席上,他看见苏联驻加大使那毫无表情的脸,看见美国大使菲利浦·安格罗夫,还有英国高级代表,法国、西德、意大利、印度、日本、以色列……等许多国家的大使。通过电报和信使,有关这里所发生的事的报告将于今夜传到世界各个重要首都。

    议长席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是玛格丽特坐在了自己的专席上了。她向下望着,他们的眼睛相遇了,她微笑着。在过道对面,博纳·戴茨正神情贯注地等待着。躬身坐在戴茨后面的是跛子阿诺德·吉尼,他那发亮的眼睛扑闪着。在政府这一侧豪登的右面,内斯比森正僵直地呆视前方,两颊微红,双肩平端。

    一个听差毕恭毕敬地把一张纸条放在总理的桌子上。是米莉写来的,上面写着:“美国的两院联席会议已经准备就绪,总统已经进入国会大厦。他刚才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被欢呼的人群耽搁了。他将准备发表讲话。”

    被欢呼的人群耽搁了。杰姆斯·豪登感到一阵忌妒。总统的地位如此巩固,并在不断增强,而他自己的声望却在不断销蚀。

    然而……

    任何事业,只要没有到最后一刻就不能算失败。即使他将失败,他也要战斗到最后。6名阁员并不代表全国,而他现在就是要向全体人民讲话,让人民来决定,就象他以前曾经做过的那样。也许最终他还能闯过关,取得胜利。一股自信和力量的热流传遍周身。

    还差10秒钟到4时。议会里一片肃静。

    这里不时会出现平庸、渺小、无聊、无能、为鸡毛蒜皮的事而争斗不已。但是在必要的时刻,整个议会却能一致奋起,迎接什么伟大的时刻。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这是一个历史将要记住的时刻,不管历史的长河还剩下几年。

    豪登想,从某种意义讲,我们就象生活的一面镜子:我们有弱点和渺小之处,但在这些不足的后面就是人类可以征服的理想之峰巅。自由就是这样一个高峰,无论以什么形式、什么尺度衡量都不能否认这一事实。如果说我们为了保存那伟大的部分而必须失去一些什么的话,那么这种牺牲就是值得的。

    他将竭尽全力,用自己的话语来指明这个方向。

    在上面的和平塔上,又一刻钟的报时钟声响了,几乎同时,巨大的低音报时风笛庄严地响了起来。

    议长宣布道:“总理先生,请。”

    他从容地、带着对未来的朦胧希冀,站起来向议会发表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