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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从免了,吴同学直接进了最东边的书记办公室,将笑脸相迎的办公室主任丢在了身后。这主任也就四十多岁,个头不高,属于矮胖型的,头发梳理得很光亮,大概是新调来的,以前没见过。胖妞好像跟他早认识了,称他为项主任。在项主任的引领下,胖妞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三张桌子,面南方向的右首,一前一后坐着两个男子,看上去都不到三十岁,鼻梁上也都架着眼镜,一看就是动笔杆子的嘴脸。见项主任进来,两人慢腾腾从椅子上起身来。主任把胖妞介绍给他们,称呼是欧秘书;两个人也自我介绍,一个姓李,一个姓王,都是大姓,都不苟言笑,态度不卑不亢。胖妞坐在左边单独一张办公桌前,派头有点像这块地盘的主人了。项主任跟胖妞说,等会儿再领她上其他科室走走,先熟悉熟悉。

    在他们相互介绍时,我习惯性地坐到门旁的沙发上,顺手拿起报纸架上的报纸看了起来。项主任正准备抽身出门,猛然瞧见我跟了进来,而且架着二郎腿在翻看报纸,忙说:

    "不好意思,忘记介绍老余了。"

    我抬眼朝主任讪笑道:"开车的有啥好介绍的,主任你还是去找吴书记吧,问问书记对办公室的摆设有没有意见。"

    项主任挑起拇指说:"早听说你老余是高人,今天一见领教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就不客气了,我得赶紧过书记办公室。"

    两个年轻人望着胖主任匆忙离去的背影,相视而笑,那诡秘的奸笑在他们年轻人的脸上经常流露出某种讽刺意境,一种藐视机关权威的锐气,从他们的身上,我似乎又找到政府那边的影子来,有些已磨砺殆尽,有些早换成强颜欢笑,更多的是销声隐匿了,将自己收敛起来,卷进报纸电话里打发着光阴。

    "抽根烟!"叫小李的扔过一根烟来,我凑到鼻前闻了闻,还不错,玉溪!

    小李跟小王点上后,吸上一口吐出来。从他们抽烟姿势上考证,属于三等烟民,因为鼻孔还没冒出烟来,这种境况是没烟瘾的,无须打通嘴上过道,有粮食就暴食一顿,断粮了也能靠茶水过日子。他们一般靠跟在领导后面捞点烟丝,绝对不会自己掏钱买烟的,买烟那是浪费钱财。

    胖妞脾气很快就来了,像是要来个下马威,镇住这同居一室的两条狼。先不说话,她用力推开身后的窗户,双手夸张地挥动在眼前,然后才说:"别污染了空气,吴书记可见不惯办公室里有雾气。"

    小王一听忙将烟摁灭了,小李回头望了望,继续潇洒地弹着烟灰,吐出的烟雾更浓了。

    母鸡碰上了蜈蚣!这才第一回合就较上劲了,往后好戏连台啊,我也找到了看台。

    "听到没,你们俩?"胖妞望着我,眼睛瞪得溜圆,分明是指责我没跟她配合,让她不好下台。

    姑且满足一下这胖妞的虚荣心吧,咱是左膀右臂啊,以后还要一起战斗哩。

    我乐呵呵笑道:"秘书大人发逐客令了,我上项主任办公室抽去,呵呵。"

    项主任的办公室有两张办公桌,左右一张,右边的那张桌后有人正用报纸遮住脸去,看得很投入。他是办公室副主任老白,以前在乡镇干过纪委书记,一路磕碰着爬进现在的位置,头发已花白,也难怪本姓就是白字。白副主任也爱好修长城,偶尔我们也会在台面上切磋,交往不深,也算是麻友。我很想知道姓项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样的前辈副主任没被扶正,让姓项的顶了上来,有失公允啊。

    我往门边的沙发上一靠,扔出一根烟去,砸到了老白手中的报纸,他这才抬起了头。

    一见是我,老白将烟卷从桌上捡起,忙过来给我点烟,笑着说:"早知道你老余要过这边了,事先咋没通知一声,咱好有所准备。"

    我问:"听口气能给我在这里安排一个办公桌?"

    老白继而讪笑道:"见笑了,谁不晓得你们开小车的坐不惯硬板凳啊,这不,局长司机刚走你就过来了。"

    老白给我泡上茶,坐在我旁边,小声说:"这里可不像政府办,你呀,得适应一段时间,准备过清贫日子吧。"

    我也压低了嗓门问:"你咋没扶正呢,姓项的以前没见过呀?"

    老白这才吐起了满腔苦水。原来老主任退休时,老白从资历上说,扶正是十拿九稳的事,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从下面一个区委调进来一位姓项的,老白退休前的最后夙愿落了空,更上一层楼成了珠峰之巅,再也没力气等下去了。

    老白哀叹一声:"命哪,跟副处无缘!真想提前退休,回家抱孙子玩去。"

    正聊着,项主任回来了,见我也在座凑了过来,给我杯子加上水,说以后没事老余你就来这儿坐。老白回到了办公桌旁,继续翻看报纸,不再说话。

    项主任又说:"等会儿让白主任领你和小欧上其他科室串串门,跟大家认识认识。"

    我忙摆手说:"我就免了,老油条一个,不凑这热闹了。"

    老白这时候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看样子是在抗拒项主任刚才的行政命令。我发现这纪委部门跟政府也没啥差别,胖妞那边的俩牛犊子,这里的俩老狐狸,耍的都是太极招式,谁也不服谁。不像在外面看到的形象,个个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机关脸谱有点像家庭矛盾,在外夫唱妇随,同仇敌忾,一关上门便闹腾得鸡犬不宁了。

    老婆终于沉不住气,给我打来电话。我忙出了办公室,穿过楼廊,直接到了东头的拐角,这才"喂"了声。

    "为什么不来电话解释昨晚上哪儿了?有本事今晚你还不回!是男人吗?小鸡肚肠,亏你给领导开了十几年的车!"副部长连嘲带讽的,发泄一夜冰床的寂寥。

    我哈哈一笑说:"副部长同志,你要做好空守闺房的长久打算,以后我可能经常要住宾馆的,陪伺你们这群县处干部。"

    "臭美!你也就会在老娘身上占便宜开夜车,今天你早点下班,我身体不舒服。"老婆的口气变得温柔了。

    家庭时常在妥协中过完一辈子,这机关也是个大家庭,纷扰下离散,妥协中聚合。不同的是,机关是台大机器,好比是整个社会,不为个体的脱离而停止运转,个体在那里面始终充当不了铆钉的角色,除非你拉帮结派,组合成一个齿轮,在你断链时就有可能形成一定的阻力,但最终会被钳工修理出去,当废品遗弃,换上新轮子,添加润滑油,继续高速运转下去。

    我感觉置身的纪委就是钳工的角色,专门修理报废品的,这其中也有可能为了节省材料,达成废物回收利用的妥协,也包括放任坏零件的滥竽充数,只要不影响机器正常运转。

    老萧同样算不上一颗铆钉,但他依附在齿轮里,只要齿轮没断链子,就有他容存的空间,属于废物回收的节约型利用,本身就是妥协的产物,甚至还没动用过钳子尝试去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