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涯没有忘记傅尚良的嘱托,准备要易水寒出面,请游长江帮忙选购一件茶具。电话打到易水寒家里,好一阵才有人接住,一听是个女的,沈天涯以为是易水寒的老婆,又觉得那声音嫩嫩的,不太像。也不好冒昧多问,只得要她叫易水寒接电话。那人就问沈天涯是谁,沈天涯心想,我没问她是谁,她倒反问起我是谁来了,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告诉她说姓沈,市财政局的。这样那边才放下电话喊易水寒去了。

  等了好一会,易水寒的声音才传过来,说:“你是天涯吧?”沈天涯没好气道:“我不是天涯还是海角?刚才那人是谁?啰嗦半天不肯去叫人,是不是你的二奶?”易水寒大骂道:“就你们这些鸟政府官员,天天想着的就是二奶三奶。”沈天涯说:“不是二奶,怎么口气那么大?”易水寒说:“那是我家小妹,我正在陪省文物博物馆的教授看我那方白氏歙砚,除了你沈天涯,市长书记的电话我都是不接的。”

  沈天涯只得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在下不知。”易水寒说:“不知者无罪,你有没有空?我也正要给你打电话,想请你过来陪陪教授,晚上好给你买单的机会。”沈天涯说:“你倒好,我打电话找你.你没问我有没有事,先给我派起工来了。”易水寒说:。那你有屁就放嘛。“沈天涯说:”我想请你和游长江陪我去买套高级茶具,我是外行,怕买了水货闹笑话。“

  易水寒就在那边大笑了,说:“你何不早说?游长江一个月前在文化馆门口开了一个小茶馆,上等的茶具茶叶有的是,我让他按进价卖给你。”沈天涯大喜,说:“那你等着,我这就到你那里去。”又补充道:“说好了,晚餐我买单,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说得易水寒在那边直乐。

  赶到文化馆,敲开易水寒的家门,里面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有几分靓丽的女孩。看那轮廓,跟易水寒有几分相像,沈天涯知道就是易水寒的小妹了,说:“刚才接电话的是你吧?”女孩说:“正是小女,我也不知你是哥哥的好朋友,多有得罪了。”沈天涯笑道:“哪里哪里。”进了屋。

  听到动静,易水寒在里屋喊道:“天涯吧,到里面来。”沈天涯就往里直奔。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砚盘,易水寒正和一老一少两位眼镜先生对着那方沈天涯见过的白氏歙砚嘀咕着。易水寒忙将两位客人介绍给沈天涯,说是全国有名的古文物鉴定专家,特到昌都来为这方白氏歙砚做鉴定的。

  除了在领导面前,沈天涯逢人就爱开句玩笑,也不论是生是熟。当时就对二位笑道:“我不懂文物,却听说识真容易辨假难,二位大师要提高革命警惕,这方所谓的白氏歙砚很可能不是自居易的歙砚,而是易居白仿制的赝品。”

  想必两位大师学贯古今,精通自居易的诗文砚,却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什么易居白,顿时就傻了眼,镜片后的眼珠子葡萄一样,瞪紧沈天涯,半天没转悠一下。易水寒则在一旁骂道:“你尽搅浑水,两位老师可是学问高深之人,哪像你玩世不恭。”回头忙向两位专家道歉:“对不起两位老师,我这位朋友演过一阵子小品,素有昌都小本山之称,对谁都敢开玩笑,常欺我易家祖上没有名声显赫之人,便把白居易的名字倒过来说成是易居白,安排做我的祖上,以挖苦讽刺我。”

  两位大师终于明白过来,年纪小的一位忍俊不禁道:“还别说,乍一听嘛,易居白叫起来比自居易还顺耳一些。”年纪大的说:“这就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呀。”

  正在说笑,外面又有人敲门,原来是游长江带着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了。大家见过面,记者们就开始采访易水寒和两位大师,并对着白氏歙砚摄像拍照。他f门忙碌的时候,沈天涯和游长江没事可做,站在一旁又影响人家工作,只得出了里屋。

  易家小妹见二位来到客厅,起身移过两把椅子,叫他俩坐。沈天涯在她脸上瞧瞧,愈发觉得像易水寒,问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游长江当然跟易家小妹很熟,她还没开口,就代她回答沈天涯道:“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雨萍,大学毕业,还在家里待业。”沈天涯心想,这个名字还不错,只是婉约了点,雨萍雨萍,岂不是雨打浮萍?又听游长江对易雨萍道:“今天认识了这位沈大哥,一定要跟他搞好关系,他在市财政局预算处当处长,资金大权在握,在昌都市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要他肯出面,你的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

  沈天涯没吱声,却想这游长江也是挑着灯草,说得轻巧,好像工作跟河里的砂子是一回事,把手伸进水里就能捞一把上来。如今各类企业不是破产就是倒闭,原有的工人都养不活,纷纷下岗,机关和事业单位则人满为患,天天在喊机构改革,而大学毕业生像夏天的蚊子一样,到处都是,一抓一大把,那工作是说找就找得到的?

  易雨萍显然受了游长江的鼓动,放亮的眼光落在沈天涯身上,用娇嫩的口气笑道:“我哥早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好朋友在市财政局实权处做处长,今天终于有缘得识,以后恐怕真得投奔沈大哥哟:”沈天涯虚与委蛇了几句,便避开易雨萍的目光,转换了话题,对游长江说:“据说游大作家近来开了一个茶馆,生意火得很?”

  说到自己的新行当,游长江掩饰着心头的得意,说:“还凑合吧,茶友们很捧场的,还有市委市政府两个院子里的人也常去关顾。”沈天涯说:“是吗?可喜可贺嘛。”游长江说:“这还要感谢你沈大处长呢。”

  沈天涯不知游长江有什么要感谢他的,说:“此话怎讲?”游长江回头望望里屋,好像有什么秘密生怕旁人听去了似的。见里面的人正在忙碌,才把嘴巴附在沈天涯耳朵上说道:“是你促成我写出那篇《作秀癖》的文章,好多人是想认识这篇文章的作者.才上我的茶馆来喝茶的。”

  这话让沈天涯有些意外,如今什么时代了,人们对媒体热炒一时的明星都失去了过去的热情,还会对写文章的人感兴趣?可转念一想,游长江写的文章是针砭时弊的,跟昌都市里的官场现象相吻合,一时弄得昌都市机关里人人皆知,大家的胃口也就被吊起来了,对写文章的人产生点好奇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沈天涯已经对那篇《作秀癖》的宏文失去了兴趣,告诉游长江,想到他那里去买一套茶具。游长江说:“算你运气好开口得早,我那里还有一套宜兴产的紫砂茶具,原价给你。我进了六套,一个星期就被人家买走了,是企业老板和政府里头的小官员买走的,说是要拿去送领导,现在市里好多领导家里都有从我那里出去的茶具和高级茶叶。”

  游长江说得正起劲,一位老教授从里屋走出来,打开屋角的旅行袋,找出一方印鉴,复转身又进了里屋。沈天涯一时起了好奇,不知他拿那印鉴做什么,也跟了进去。原来老教授是要在一张写好字的印了省文物博物馆头函的纸上盖印,那是一纸关于易水寒那方白氏歙砚的鉴定书。

  老教授盖好印鉴后,沈天涯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易水寒,见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样。

  记者们都围过来,把鉴定书摄人镜头。

  站在沈天涯身旁的游长江显得很内行,轻声说道:“有了这份鉴定书,水寒这方歙砚就价值连城了。”沈天涯轻声问道:“连城的价值是个什么数?”游长江伸出三个指头。沈天涯说:“三万?”游长江撇撇嘴巴,说:“亏你还是算大账的人。”沈天涯说:“三十万?”游长江笑笑.那样子像是他拣了三十万似的。

  记者们采访完后,一伙人出了易水寒的家,分三辆的士奔向银兴酒楼。

  席上文化人多,不像喜欢热闹的级别不高的官员喝酒,你敬我劝的,非得灌倒几个不可。大家喝得随意斯文,有喝白酒的,也有喝葡萄酒的,没谁强求。两位教授不太说话,虽然端的白酒,却并没喝几口,倒是手上的筷子还动得勤,对沈天涯点的菜有些兴趣。四位记者在外面混得多.说了几句能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能喝白酒喝色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一类毫无新意的旧谚,桌上的气氛才稍稍活跃了一点。

  喝到一半的样子,沈天涯借口出去方便,到总台给银兴的老总打了一个手机,要他马上来一下。沈天涯已不是半年前的沈天涯了,那时徐少林到这里打声招呼,他来吃一顿饭连单都签不了,还要自己掏现金。沈天涯现在可是堂堂预算处长,他轻轻说句话,银兴酒店里谁不觉得是说一不二的圣旨?何况政府是最大的买方市场,预算处不仅是财政局的预算处,同时还是政府的预算处,预算处长代表政府,代表财政局和代表预算处到银兴来吃饭签单,银兴人人脸上增光哪。所以沈天涯一个电话,那老总没几秒钟就屁颠屁颠赶到了。沈天涯把他拉到一旁,吩咐他准备八个红包,其中一千元的五个,两千元的三个,等会儿多签几个单子,注上接待省财政厅领导的事由,把红包外加税金一并签到开餐费里,改日一起结账。

  银兴酒楼除了财政局这样定点的大客户外,一般都收现金,因此总台有的是人民币,老总跟总台服务小姐一说,服务小姐马上按要求把红包准备好,给了沈天涯。这天沈天涯穿的是夹克衫,衣服里面的袋子深,于是把五个一千元和三个两千元的红包分别装进两边袋子,再在外面拍拍,回了包厢。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沈天涯以东道主的名义敬众人一杯,然后说道:“水寒凭了勤奋搜集到珍贵的歙砚,更凭了才华和学问考证出就是唐代大诗人自居易的铭砚,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既是对祖国博大精深的古文物的贡献,也是我们昌都市人民的莫大骄傲,我为水寒和白氏歙砚高兴和自豪!同时也感谢各位捧场,特别是两位大教授大专家不辞劳苦,亲临昌都鉴定白氏歙砚,是水寒也是我们昌都人民的荣幸。当然还有四位大记者,你们宣传白氏歙砚就是宣传昌都,为宏扬昌都文化,塑造昌都形象做了大实事。”

  说到这里,沈天涯停顿了一下,想舒缓舒缓语气。两位教授和四位记者都对沈天涯拱了拱手。感谢他的热情招待。一旁的游长江笑道:“你们听见没有,沈处这是以市委领导的口气答谢各位,我也听过几回市领导的即兴发言,哪有沈处这样的门才?沈处可是做大官的料。”大家都说:“是呀,沈处的德也好能也好,早胜过我们市里的领导了。”

  沈天涯莞尔一笑,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大声说道:“各位看水寒的面子,给了我沈某人提供服务的机会,我也没什么酬谢各位的,只准备了几个小红包.见笑了。”说着,先走到两位教授身旁,从左边衣袋里拿出两个两千元的红包,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桌上。

  两位教授不知如何是好,嘴上嗫嚅道:“这这这这,这怎么要得?”欲拿了红包还给沈天涯。沈天涯伸出两只手,一并把两个教授的手都按住,说:“你们可是省城里来的方家和客人,不是水寒那方宝砚,我想拜识二位,还没这样的缘分,我也是代表水寒尽点地主之宜而已,请一定给我面子。”两位教授这才无奈地收下了红包。

  沈天涯转身来到四位记者中间,从右边衣袋里拿出四个一千元的红包,一人前面放了一个。记者们经常收红包的,面不改色心不跳,顺手就将红包塞进了自己口袋,同时不忘对沈天涯笑道:“沈哥这么客气,把我们的胃口吊住了,下次还跟你下馆子。”沈天涯说:“你们这些无冕之王,看得起我,是我莫大的光荣,不是水寒和长江,只怕我沈某人用八抬大轿都抬你们不来哟。”记者们笑道:“我们不坐八抬大轿,只坐四轮小车。”

  沈天涯这么表演着的时候,易水寒一直望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感激,懂得沈天涯这是为了自己的事,才如此用心良苦。沈天涯的目光从易水寒头上掠过,看着游长江易雨萍几个没有得到红包的人,笑道:“你们别有意见,我们常在一起吃饭喝酒,今天红包带少了,下次再补礼。”游长江说:“谁答应你下次补礼了?今天不给我们红包,我们就不出这个包厢了。”说得众人都笑。

  沈天涯没理游长江,往自己位置上走去。经过易雨萍身边时,在右边衣袋上摸了摸,故作惊讶道:“呃,怎么袋子里多出厂一个红包?”说着拿出一个一千元的红包,在空中晃了晃,对游长江他们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抽签,谁抽到谁拿这个红包。”

  谁见过抽签拿红包的事?知道沈天涯是逗着大家玩的,都说:“想哄三岁娃娃是不?去你的吧,你那个红包肯定是个空的。”沈天涯就抓过游长江的手,要他摸摸红包。游长江将信将疑地伸手照办了,里面还真是硬崭崭的票子,说:“空倒没空,只恐怕是假票子。”沈天涯把红包抽了回去,说:“假票子也不给你。”又说:“你们都有工资,只有易雨萍在家待业,这个红包是政府委托我代发给她的待业费。”然后把红包放到了易雨萍手上。

  易雨萍刚出校门,哪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上,像是红包烫手一样,手一松,红包掉到了地上。一旁的游长江忙弯腰拣起来,递给她,说:“政府给的钱,不要白不要,你大胆收下,不会犯错误的。”

  闹嚷着喝完最后的团圆杯,一伙人出了包厢。易氏兄妹送两位教授去了宾馆,四位记者回了家,只有沈天涯跟着游长江去了他的小茶馆。

  下了车,迈步踏上人行道,游长江指着门楣上写了自得斋三字的铺面,说:“就在这里了。”沈天涯说:“将茶馆叫斋的,昌都市似是少见。”游长江说:“沾点文气吧,茶究竟不是一般的商品。”

  走进自得斋,里面的摆设也有些别致,对着门口的墙上不摆茶具和茶叶,却是一排书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类书刊,乍一瞧,还以为这是一个书肆。倒是书柜两旁的字幅点了题,让人驻足:量小不堪容大物,两三寸水起波涛。

  两边墙上都竖着齐顶的大木架,一面是种类齐全的茶叶,一面是琳琅满目的茶具。中间空地上是沈天涯在游长江的茶室里见过的那张别致的根雕茶桌。看来游长江真把这茶馆当回事来经营了。

  一个中年女人就坐在桌旁,沈天涯估计是游长江的夫人了。他听易水寒说过,游长江夫人跟人在外面混了半年,混得并不轻松,听说游长江开了个有些赚头的茶馆,又自己跑了回来。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加上游长江开茶馆需要人手,就不计前嫌,留下了女人。沈天涯笑道:“这是阿庆嫂吧?”游长江笑道:“她是阿庆嫂,那我是谁?是胡传魁刁得一还是郭建光?”

  沈天涯跟游长江女人点点头.这才变戏法似地又从身上拿出那个两千元的红包,说:“今天真是怪事,怎么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红包?”随手塞到游长江手上。

  游长江红包在手,以为沈天涯是在搞平衡,因为易家得了一个红包,也要给他一个。但他接触过易雨萍的那只红包,感觉手上这个红包分量重多了。一时也没有弄懂沈天涯的用意,笑道:“今天我也享受一下政府的待业费?”沈天涯说:“你看看是不是假票子?”游长江说:“政府发津贴还用假票子?”还真的翻开红包封口,抽出一张瞄了瞄。

  沈天涯何许人也?一眼看穿游长江此举并不是在辨真假,而是要看看里面大约有多少张票子。不过这边游长江也不傻,很快猜出了沈天涯的意图,他是想要一套跟红包里数字相当的茶具。

  然后游长江开始给沈天涯介绍起茶具来。游长江俨然茶道行家,说:“茶具又称茶器,陆羽《茶经》把采茶制茶工具称为茶具,把烧茶泡茶器具称为茶器,以区别其用途,宋代后合二为一,把茶具茶器合称为茶具,现在大家大都沿用此说法。”沈天涯对此不感兴趣,说:“你的茶道名堂太多,我悟性差,你就别对牛弹琴了,给我选一套烧茶泡茶的茶具吧.反正我也不采茶制茶。”游长江笑道:“我想把琴弹得连牛也听得懂。”从柜台上取出一套装在纸盒里的茶具递给沈天涯。

  沈天涯把茶具提到手上掂量一下,说:“就这样让我拿走?”游长江学北方人的口气,说:“那你还要咋的?”沈天涯说:“你得打开让我见识一下,这些茶具的质地呀制作呀,有什么独特之处,我也好在人前做点解释嘛。”游长江说:“一解释,我岂不又要对牛弹琴了?”沈天涯说:“该弹的还得弹嘛。”

  游长江只得去拆包,一边说:“下午在水寒家里时我就跟你说过了,这套茶具是从江苏进来的,茶壶茶盅茶杯都是宜兴紫砂质地,已被人买走了好几套,都是一些老板和机关干部送市里领导的,有一个人还悄悄告诉我,是送给欧阳书记的,欧阳书记最近迷上了喝茶,于茶道已经非常精通了。”

  说这话时,游长江已取出一把茶壶,拿到沈天涯前面,让他过目。茶壶就是茶壶,是泡茶用的,除此之外,沈天涯别无所知了。游长江说:“茗注(茶壶)莫妙于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宜兴),壶称宜兴陶,较茶(品茶)必用宜壶也。”说着,将茶壶举到沈天涯耳边,在上面轻扣几下,说:“听得出这声音么?”

  沈天涯偏着头一听,觉得脆脆的,像是在敲一块铁片,却装糊涂道:“我耳朵背,听不出来。”游长江说:“你耳朵不是背,是长了毛,要不要拿根铁条捅开。”又在茶壶上敲了两下,说:“正宗的紫砂壶就是这种金属声。”

  接着游长江捏住了壶盖上的顶珠,轻轻摇一摇,说:“壶盖和壶唇要吻合得好,摇动的时候声音柔和,没有杂音。”再将茶壶往桌上一放,点着壶把顶珠和壶嘴,眯眼瞄了瞄,说:“这是壶上三个点.一眼望去,三点要在一条线上。”

  沈天涯也学样过去瞄了瞄,确如游长江所说,三点正好在一条。线上,仿佛打过墨线似的。游长江又揭开壶盖,要沈天涯看里面的纹路,说:“这是一把手拉壶,就是说用手工拉成的。手拉壶又有内拉壶外拉壶之分,我手上这把壶自然是内拉壶了。至于其工艺水平是高是低,要看手拉的纹路深浅宽窄匀称程度如何。”

  等沈天涯看够了,游长江再把壶倒了过来。壶底也拉了纹路,还刻了三个字:王金川。游长江介绍说:“手拉工艺始传于潮州,后盛于宜兴,这个王金川名气还不是太大,但近年茶道上的人却比较认同他的手拉壶。”沈天涯拿过去瞧瞧,见那字并不怎么样,但拉的纹路确实跟壶里一样匀称好看。

  游长江这才将茶壶拿到茶桌上,放上小半壶茶叶,又抓过正在沸腾着的电热铜壶,高冲人壶。沈天涯说:“你可比阿庆嫂的时代方便多了,那时先要垒起七星灶,才可铜壶煮三江,你现在只要按按电开关,铜壶里的水就可煮开了。”游长江说:“可不是?八仙桌也改做根雕桌了。”

  说到这里,游长江拿过壶盖,递到沈天涯前面,要他去瞧顶珠里面的珠眼。沈天涯接住壶盖,看仔细了,游长江才要回去,盖了茶壶,抓牢壶把,扣住壶盖,倒将过来,一线水自珠眼倏然而下。沈天涯不知游长江此举何意,游长江说:“这说明珠眼是漏水的。”沈天涯说:“有眼就漏水,这道理谁不懂?”游长江不理他,又重复了刚才抓牢壶把,扣住壶盖的动作,只不过另一只手的拇指也派上了用场,捂紧了壶嘴。

  就在沈天涯愣怔间,游长江极迅地把茶壶倒扣了过来。也是奇怪,那壶盖上的珠眼竞滴水不漏了。沈天涯眼睛鼓得铜钱大,以为游长江这是在耍江湖骗术。游长江笑道:“这个道理不好懂了吧?”

  人说眼见为实,沈天涯觉得如今这句话也不准确了。这倒不包括魔术,看魔术时你预先就知道那是假的。生活中还有好多东西,你就是亲眼所见也是假的,不论是红道白道黑道上的事都是如此。沈天涯怀疑道:“是不是里面的茶叶堵住了珠眼?”游长江说:“恐怕没这么简单。”于是将茶壶推到沈天涯面前,让他一试。

  沈天涯把游长江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可茶壶刚一倒过来,珠眼里的茶水就小孩撒尿一样射了出来。沈天涯只得向游长江讨教原因。游长江说:“这仅仅是我的动作比你熟练,一是壶嘴要封得严,二是倒转时的动作快。”沈天涯按游长江说的重做了一次,果然珠眼滴茶不漏了。游长江说:“这就是正宗的宜兴紫砂茶壶,壶唇闭合得好。”

  这套动作演示完毕,壶里的茶水已经泡好,游长江来个丹凤朝阳,往公道杯里注茶,同时要沈天涯注意茶水从壶嘴里射出时的形状,但见那弓形水柱一线到底,不开岔,不扩散。游长江说:“这说明壶嘴工艺相当精细。”再把公道杯里的茶水注入茶盅.两人便各拿过一盅,细细品茗起来。游长江不免又将所品的茶叶茶汁做了一番解说,沈天涯大长见识,心想那个红包给得真值。

  茶至半足,游长江才把茶具重新放回纸盒,打上胶带.交给沈天涯。沈天涯欲去袋子里掏钱,游长江哪里肯干?捉住沈天涯的手,说:“你那个红包早已经超过了这套茶具的价格。”沈天涯说:“红包是红包,那是让你享受跟教授和记者们的同等待遇,也是我对老兄的敬意。”

  争执了一阵,最后沈天涯还是留下五百元钱,算是游长江传授茶艺的报酬。游长江则送了他两听碧罗春高级茶叶。

  出了自得斋,沈天涯提着茶具茶叶径直上了傅尚良家。

  林老师接过茶具,将纸盒上的包装左看看右瞧瞧,说:“我也不懂什么茶道,不过我们学校有两位老师家里也是置了茶具的,请我去喝过两次,还真有点意思。”傅尚良说:“喝茶是喝味道,又不是喝意思。”林老师说:“这你就是说外行话了,茶道可是一门学问,内涵深着呢。”又说:“最近昌都市特别时兴喝茶,我听人说市委好几位领导都迷上了茶道,都到了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

  傅尚良嫌林老师嘴多,没理她,问沈天涯这套茶具哪里买的。沈天涯就说了游长江的名字。傅尚良点头道:“知道了,他的茶艺和茶馆在昌都市是很有名的。”沈天涯正想夸两句游长江,林老师又把话接了过去,说:“小沈,你朋友是开茶馆的,你一定也深谙茶道,把茶具取出来,让老傅也长长见识。”

  见傅尚良并不反对,沈天涯只好拆了包,一边把茶具一样样摆到桌上,一边给两位介绍起来。又用其中的铜壶烧了开水,取了游长江送的碧罗春放人茶壶,现买现卖,将刚从自得斋里见识过的那一套演示给两位看。也是沈天涯有些悟性,学得还真是那么回事似的,一般人学三四次恐怕还达不到这个效果。至少傅尚良和林老师看不出太大的破绽,从他们虔诚的脸色看去,仿佛沈天涯已经是茶艺大师了。

  沈天涯演示完毕,傅尚良很有感触地说:“这茶道还真有些意思,今天天涯让我们长了不少见识。”沈天涯说:“哪里,我也仅仅掌握些皮毛,也是老板和林姨的鼓励,我才斗胆献丑了。”

  把茶具清理收拾好,沈天涯起身告辞。

  傅尚良送他到门边,这才兜了底:“天涯,你也不是外人,我实话对你说吧,这套茶具其实并不是要送给什么日本回来的朋友,而是要送给检察长的。”沈天涯一惊,说:“给检察长?”傅尚良说:“郑副局长不是还在里面吗?检察院尝到了甜头,还想在财政局挖些金子出来,继续纠住我们不放,竟然查到我们贷给东方公司那笔款子上去了,还是我觉察得早,报告了欧阳书记,他把检察长喊去狠狠训了一顿,检察长才撤了案。”

  沈天涯吓了一跳,心想如果博尚良没早点报告欧阳鸿,恐怕他们两位此时不是呆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家里,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想罗小扇保险柜里的那笔钱得尽快处理掉才好,不然要出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