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方浩非常清楚,他决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男人,某些时刻他的血液也照样会沸腾。他也承认,罗科长这种不乏风韵的成熟女性,确有动人之处。不过方浩明白,他不能过于动用自己的感情,就像打入预算的财政资金,如果你随意动用,那是要冒太大的风险的。假设要给自己和罗科长的关系下个定论的话,方浩想发展到这一步,可能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已经比友谊多一点儿,比爱情少一点儿,正处于两者的临界点。

    方浩还认真揣摩过罗科长,她最渴望的是理解,是安慰,并不是别的什么。而这些,这天傍晚方浩已经给予了她。所以当罗科长的头靠过来的时候,方浩稍作犹豫,就接纳了它,而且把自己的手臂环过去,轻轻托住了她的腰。

    只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

    这是一种使双方都易接受和恰到佳处的状态。过犹不及,方浩如果将这种状态破坏掉,那他就是犯傻了。

    这种状态让两人回到财政局后,依然能泰然处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看上去仍如从前那样是一般的同事。事实上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尽管旁人觉察不出,他们自己还是心照不宣的。

    因此现在方浩拿着伍怀玉的要钱报告,去找罗科长的时候,就省去了中间环节。方浩直接把送报告的根本原因告诉了罗科长,末了补充道,如果没弄到钱,妻妹进不了律师事务所,那他方浩就别想安宁。罗科长理解方浩,她的话也省去了埋伏,说:“那120万元事业费已经全部安排下去,包括你老家的那个报告,现在财政厅和局里都没指标,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方浩觉得这的确是个难题,只好试探性地问道:“可不可以在已安排的项目中挤一点出来?”罗科长说:“亏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挤谁的?谁的项目都是大领导小领导打的招呼,你挤他一两千出来,就等于挤他的血。”

    方浩一时无话可说。罗科长想想,又说:“我还是给你试试吧,看挤不挤得出,只是担心老板那里通不过,你一次就解决两个报告,人家市长、书记拿来的报告那么多,一个领导才只解决一到两个报告哩。”

    罗科长的估计一点儿不错,老板只同意给方浩解决一个报告。老板还说,方浩的面子已够大的了,他还不知足。罗科长转而来问方浩:“你看怎么办?”方浩苦笑笑,说:“我又没有资金安排权,我能怎么办?”罗科长说:“我倒可以替你出个主意,只要你同意。”方浩说:“什么好主意?我听罗大科长的。”

    罗科长瞥一眼方浩,说:“我也是替你着想,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只能取其重。可以把你原来的报告撤下来,将律师事务所的报告替上去。”

    “那怎么行?人家村里一百多号的家长和伢伢都眼巴巴望着这笔钱呢。”方浩说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板栗和独眼支书那三只眼睛的眼神。那眼神包含了太多的乞求和希冀,那样的眼神谁能轻易回避呢?

    罗科长便不好说什么了。

    方浩低着头,一步步向门口走去。然而,就在方浩要走出行财科的门时,他猛然又把身子转了回来。他一脸的无奈,垂头丧气地对罗科长说:“就按你说的办吧。”然后他无精打采地回了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的门,伍怀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方浩那报告的情况如何。方浩压抑着心头的火气,说道:“已到了行财那里。”伍怀玉说:“那你赶快给我落实一下,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了。老弟你不知道,现在宿舍楼施工队没日没夜地缠着我要领工资,我躲都没处躲。”

    方浩心想,你没处躲,又不是我惹的,关我什么事?也就没好气道:“你的报告那么重要,那我的那个报告呢?”伍怀玉说:“你的报告我还敢轻视?我已在局长那里签好了字,下午我就送到人事局去,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又过了一个星期,罗科长告诉方浩,为了调整他的报告,她重新造了个表,将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换下了村里的名字。为促进方浩妻妹的调动,她还从别的单位挤出1万元,调剂到律师事务所的门下,总共解决了5万元。罗科长还表示,再过几天,就可把指标单开出来,把资金打到各单位的户头上。

    方浩通过电话把这个消息转给了伍怀玉。伍怀玉自然高兴,在电话里千恩万谢。

    听着伍怀玉那高昂的语气,方浩心头恨意顿生,不出声地骂了一句娘,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的事情没办妥,5万元资金是不会到你户头上的。”

    方浩的话完全是被气出来的,就在说这句话前的两秒钟里,他都没想起要这么说。伍怀玉在电话那头愣了一刻,接着讨好地说:“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老弟你的为人,我跟你打保票,我立刻就去人事局,尽快把夏云的事办妥。”

    当天晚上,伍怀玉就提着两条芙蓉王香烟进了方浩的家门。屁股没挨座位,伍怀玉就连忙解释道:“今下午我又去了人事局,人事局说这是重新招工,必须跟劳动局研究一下,不过他们跟我表了硬态,说这事没问题,过两天他们就开会定妥。”方浩就唬伍怀玉说:“我不管这么多,反正行财科开的过账单现在握在我手里,夏云一天没进律师事务所的门,这过账单一天不会到银行去。”

    伍怀玉不觉有些慌神,想不到方浩这小子会来这么一手。不过伍怀玉并不笨,脑袋里像装了发动机,飞速地转了转,说:“你看这样行不,夏云明天就去所里上班,先委屈做临时工,我那里积极跑人事局和劳动局,手续一下来,她就是正式职工。”

    方浩心想这样也好,只要人进了门,还怕你赶了出来不成?就说:“听你的便吧。”

    第二天夏云就到律师事务所上班去了。虽然暂时还是临时工,但她好歹有了一个去处。只是人事局和劳动局两家的会一直没开成,所以夏云的正式招工手续没法马上办。方浩在那5万元资金到了律师事务所的户头后,又催了伍怀玉几次。那家伙的口气比从前从容多了,说:“人事局和劳动局是老爷,我又指挥不了他们。你也太性急了,夏云已经在我这里上班,你还担心什么?”

    方浩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他自然拿伍怀玉没什么办法了。

    一晃春节来临。以往的春节,方浩总是带着夏雨和儿子到乡下去过的。吃了板栗的三七而少了发病,变得越来越结实的儿子,大概又想起在乡下受奶奶娇宠的滋味,闹着要到乡下去,可方浩下不了决心。村校那笔就要下达指标的资金终于没下达到村校,方浩问心有愧,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板栗和支书,面对那些还在破庙里遭风受雨的孩子们。

    一直到春节过后,方浩在桂林参加财政部组织的一个学习班,突然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才绕道匆匆回了趟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