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顾平的感慨

 然而,陶如轩后来才知道,张桂树还在分工的问题上愚弄了自己一把:一是安全生产和集镇工作是全镇最难管,也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张桂树却一下子全压在了自己身上;二是包村工作从来没有常务副片长是一说,张桂树却给自己封了这么一个被人当成笑柄的职务。

 进入县城后,汽车本来停在县委门口就可以了,陶如轩家离县委并不远,走两步也就到了,张桂树却要让司机将陶如轩送到家门口。这让陶如轩不禁为自己的争取,而让张桂树退步而感到有几分得意。

 但是下车跟张桂树告别后,陶如轩就感到有些不对了,张桂树这哪里是好心送自己,实是怕在县委门口碰见熟人,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跟顾平的党羽有所粘连。

 这便是官场人心吧!陶如轩摇头苦笑了一下,刚才的沾沾自喜一扫而光,推开家门,母亲就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却湿湿的。接着父亲也出来了,叹息了两声又折回了屋里。

 陶如轩知道这是父母在为自己担心,心里不禁一阵酸醋,却不能表现出来,强作笑颜道:“妈、爸,我回来了!”

 母亲就迎过来,拉着陶如轩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往屋里走。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筷整整齐齐地摆着,却没有动,父母这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回来,专门做好饭菜等自己。

 陶如轩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劝母亲两句,又怕越劝反而会越让母亲担心,就只能尽量表现得的高兴一些。

 坐下来吃饭,父亲忽然问道:“在乡镇上还习惯吗?”

 父亲的话一向很少,关心的话更不会说,能问出这样的话,陶如轩知道父亲这一次恐怕是真担心了,怔了一下,急忙往嘴里扒了两口饭道:“还行,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儿,比在县里上班轻松多了。”

 父亲却感概了起来道:“小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恐怕还在埋怨我,但是我要教你的是做人的道理。你也大了,我不想给你说大道理,或许你现在心里会觉得窝气,但是心里踏实。做人嘛,就要堂堂正正、实实在在的,上对得起先人,下对得起子女。”

 父亲似乎心思并不在吃饭上,手里拿着筷子,只是偶尔在盘子里夹一根菜,放在嘴里又要嚼上半天。

 母亲却在一旁埋怨道:“要是听他三叔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一辈子倒是上对得起先人了,可下对得起子女了吗。我说你窝囊,你肯定不爱听,可是你看看人家老三,哪一样不比你这强。难道人家就对不起先人了?”

 父亲一听这话就火了,厉声道:“难道你忘了爸妈是怎么死的了?”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老两口生气,陶如轩不好说什么,就只顾着吃饭。其实平时老两口并不怎么抬杠拌嘴,大多数情况下,父亲一吼,母亲便也不说什么了。

 父亲终究还是怕伤了母亲,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能老看别人。我这一辈是没争下什么,可不也这样过来了吗。老三胡球混了半辈子,最后连个子女也没留下。再说了,我要是像老三前些年那样,你能答应?”

 母亲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要是像老三前些年那样胡球混,我也等不到现在,早就跟你离了。”说着舒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说的也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又对陶如轩道:“吃了饭,你就去小雅他们家看看去,小雅不在家,老两口这日子还知道怎么过呢。顾书记也算是风风火火一辈子,却不曾最后落了这个下场,也怪不易的。”

 陶如轩也有些担心顾平,应了一声道:“我一会就去。”又想起了顾小雅。可怜天下父母心,顾平出事后一直不让给小雅说,她现在还蒙在鼓里,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吃完饭,陶如轩就骑了单车往顾平家而去,路过县委的时候,不由朝楼上看了一眼,发现宁树斌的办公室竟还亮着灯,心里不免又感慨了起来:宁树斌是个很会玩弄权术的人,不管有没有他叔叔宁振全的帮助,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顾平从台上赶了下来,也算是个人物了,就是不知道下一个把他赶下台的人将会是谁。难道真如顾平所言,宁家在丰源的势力很大,是轻易动不了的吗。俗话说,树大招风,时间长了难免积怨冗甚,《红楼梦》里的贾家也算是荣耀一时了,最后还是走向了衰落,宁家想逃脱这个窠臼,恐怕也不大可能。

 一路走着,顾平家就在眼前了,拾阶上楼,陶如轩的心情就渐渐沉重了起来。一周未见,不知道顾平是个什么状况。猛然间从一个位重权高的位置上下来,一般人都很难适应,更何况,顾平还经历了那么一场风波,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接受。

 敲了敲门,王姨就开了门,客厅里并没有开大灯,只开了沙发旁边的台灯,屋里就昏昏暗暗的,电视也没有开。王姨也是一副憔悴的样子,好像大病初愈,见是陶如轩只勉强笑了笑,也不说话。

 陶如轩进去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却不见顾平的身影,就问王姨:“顾书记呢?”

 王姨抬手指了一下书房道:“在里面,已经一整天没出来了,中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看这样子恐怕是…”王姨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急忙伸手摸了一把,接着道:“他最信任你,你赶紧去劝劝吧。这要是个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陶如轩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先劝王姨道:“您别着急,什么事都要有个过程,顾书记也就是一时回不过这个劲来。”

 王姨却抹着眼泪道:“这哪儿是一时回不过劲,自从你上次走了,就一直这样,都一个礼拜了。昨天更好些了,饭量也明显增加了,今天早上却又来了一个自称田桂民的,说是要跟他探讨书法。刚开始,他们聊的还挺高兴。后来那田桂民不知道给他说了什么,他听了后就又这样了。”

 陶如轩就后悔不跌,当时跟田桂民说的时候,只考虑他能给顾平解解闷,却没想到田桂民会在中间传话。顾平肯定是听田桂民说了自己在王显镇的遭遇,一时气愤不过。

 “王姨,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这就进去劝劝。”陶如轩说着往书房走去,却没有马上开门,而是在站在外面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半天里面才传出顾平一声幽幽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陶如轩马上味道一股浓烈的烟味。顾平正坐在蜷缩在窗前的藤椅里,眼睛空荡荡地望着外面。

 “顾书记,您还好吗?”陶如轩进去后,往顾平跟前走了两步,就见顾平的眼睛润润的,浑浊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应该是刚刚流过了泪。陶如轩忽然觉得,其实人到了这一步,活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如轩来了,坐吧。”顾平坐在藤椅里,手指头略微动了一下,其实跟没动也没什么区别,接着道:“从今往后就不要叫我什么顾书记了,还是叫我顾叔吧。我已经不是什么顾书记了,我倒是宁愿我这辈子也从来没当什么顾书记。”

 顾平心情很沉重,陶如轩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顾平对面的一个圆形沙发上坐了下来。记得顾平曾说过,这个圆形沙发是顾小雅专门从省城买回来的,为了托运还花了二百多元运费。顾平还说,等他以后退休了,就坐在这种又软又舒服的沙发里看看书、写写字、养养花。现在顾平算是已经退休了,却没有心思坐这个沙发,整天蜷缩在自己的老式藤椅里。

 “关秦明这个人,我看错了,政治道德败坏,恐怕连良心也坏了。张桂树是汪建设建议上来的,汪建设被捕后,他来找过我,给我说了很多,我觉得还是可用之才,就把他从一个乡镇长提成了王显镇党委书记,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当初也是一时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他能在汪建设被捕后马上出卖汪建设,就说明他的品质是有问题的。我竟然相信了他。”

 顾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陶如轩就知道,田桂民将自己在王显镇的遭遇全告诉了他。他这是一时气愤难平,话中却也透着一股垂暮的丧气。

 陶如轩将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想了想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张桂树想上副县的事情,您应该知道。他这么做无外乎是为了讨好宁树斌,其实并无大错。另外,今天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找我谈过了,工作的事情也基本得到了落实。至于关秦明,我觉得他本身就有些胆小怕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