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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就是这样,我和太爷一起做的事,都是在犯罪啊!”

  郑汤楷用手敲了敲高高的脑门,有些后悔莫及的意思。他已经向南州市纪委办案人员主动交待出了与太爷任厚根共同转手建筑工程收受巨额回扣的事实。办案人员认为这些情况他们事先并未掌握,应视为主动交待的自首行为,将建议司法机关从宽处理。

  郑汤楷得到了专案组的表扬和鼓励,决心继续向他们检举有关问题。他说:“据我了解,太爷任厚根和祈成富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之间也有经济来往。另外,太爷和青云市现任领导黄伯昌、叶逢秋等人的关系都非常好,所以我也担心,你们一旦把太爷抓进来的话,那么我们青云市现在在位的这些领导,差不多也都要完蛋了!”

  专案组立即将这一情况向纪委领导作了汇报,要求马上对任厚根实施两规。

  由于近来南州市纪委手头案子较多,人手有些紧,加上任厚根只是青云市的一个村支书,纪委书记方孚白觉得可以借助一下青云市纪委的力量。于是就给易锋打了个电话,要他速来南州汇报工作。

  “太爷是迟早要挖出来的”,易锋在方孚白要他介绍一下任厚根的情况后说:“我到青云以后,就听说青云民愤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太爷,一个是财爷。财爷骆财生已经解决了,而太爷任厚根却仍然逍遥法外,其实,太爷的事比骆财生更腐败。”

  方孚白道:“为什么?”

  易锋道:“财爷骆财生腐败,只不过是他个人的腐败,是经济上的腐败。而太爷任厚根的腐败呢,可决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腐败,也决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腐败。中央领导一再强调,吏治的腐败是最大的腐败,干部人事问题上腐败将动摇我们党的根基。这个太爷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在这一点了。他被称为青云的‘地下组织部长’。我觉得,他还不仅仅是‘地下组织部长’,其实,青云‘太上皇’和青云太爷名号与他的真实身份是相符合的。他不仅可以指挥一些中层干部,甚至连市委和市政府的班子成员中,大多数也听他指挥。可以说,任厚根这个南盛村的小地痞,已经到了可以左右青云政局的地步。如果再不对他采取措施,后果是不堪设想啊!”

  易锋还举了许多新鲜例子,佐证他的观点。

  方孚白道:“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那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党自建党以来,特别是带领中国人民建立新中国以来,还从来没出过这种势力强大的地下人物!”

  易锋道:“是啊,这个要一旦揭露出来,必将轰动全中国哩!”

  方孚白道:“该揭露的还是要揭露,该查的还是要查。越早查越有利,越迟查越被动。只要我们现在查清楚了,哪怕中间涉及的问题再严重,我们党还来得及进行总结,及时提醒各级组织吸取教训。这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易锋道:“对,现在重要的是必须尽早对太爷采取两规措施。”

  方孚白道:“任厚根是你们青云的村支书,就由你们青云市纪委来规他,怎么样?”

  易锋道:“规他当然没问题,不过,单由我们来规的话,我怕到时候会造成被动的。”

  方孚白道:“为什么?”

  易锋道:“这个任厚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村支书,可他与黄伯昌、叶逢秋等人关系非同寻常,有人啊,甚至把任厚根比作黄伯昌的爹,比作叶逢秋的爷爷。你想,如果单由我们来规他,他的儿子和孙子岂不要来干涉我们?我们青云市纪委毕竟是在同级党委领导之下开展工作的,这可是党章规定的哟?”

  方孚白笑了,道:“太爷的儿子和孙子都能管到你,你当然不敢查他了。”

  易锋道:“不是我不敢,怕到时候被动。因为自从骆财生的案子出来以后,黄伯昌一再在市委常委会上强调,今后青云市的大案要案必须由市委书记、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和市纪委书记共同负责。也就是说,办重要的案子必须及时向他汇报。因此我觉得,如果要规任厚根的话,必须有一个说法。”

  方孚白道:“说说看。”

  易锋道:“任厚根由我们青云市纪委来规,但地点要放在南州,而且黄伯昌要问的话,我就说是被南州市纪委直接带走了,我们不太清楚。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干涉我们办案了。”

  方孚白道:“好,就照你说的办。在办理任厚根案子包括向他取证的过程中,你始终代表我们南州市纪委”。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道:“你本来就是我们南州市纪委的人嘛!”

  易锋回到青云后,便召集市纪委副书记兼市监察局长蓝屏山、市纪委常委兼市监察局副局长林朝虎、市纪委纪检监察室主任年绍昆等人商议,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对任厚根采取两规措施。易锋最后强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注意保密!”

  青云外滩上热浪滚滚,海鲜城里却清凉无比。

  在顶楼一间新装修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任厚根正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小姐神吹海聊。任厚根道:“嘿,别老挑逗我,我还要办公呢,这个月的账目表得好好审一审。”

  着白裙的白小姐道:“审什么呀,你要审出那么多钱干什么用呀。”

  着红裙的红小姐道:“是啊,先陪我们玩玩嘛。”

  任厚根故事严肃道:“昨晚我没休息好,这会儿正肾虚呢!”

  白小姐笑了,道:“就知道贪玩,昨晚也不来找我们。”

  红小姐道:“不良心,不够朋友啊!”

  任厚根正要用话耍她们,这时,市土管局局长郝有弟领着一个小后生进来了,道:“太爷,这位是小邱,上回我给你推荐过的。他的事,还要劳你多费心呢!”

  任厚根看了看小邱,道:“嗯,不错,年轻人,看上去挺厚道的嘛。”

  郝有弟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道:“这是他的干部履历表和自荐表,请你过目一下,心里有个数,他的基础确实是不错的。”

  任厚根用手拍了拍白小姐的肩膀,道:“我现在哪有空看材料啊,这会儿不正忙着嘛,是不是?先把材料放这儿吧,等我有空了再看。”

  小邱见太爷在忙着和小姐玩,便不好意思再打搅,便说:“那我们先走了,太爷,下回我再来谢你!”

  郝有弟带着小邱刚走不久,还没等任厚根和白小姐红小姐各亲上几口,又有人敲门了。原来,是市财政局局长钱永光来了。任厚根道:“哟,是青云市的财神菩萨来了,你怎么有空来看看我呀?”

  说是说得这么客气,任厚根的屁股抬都没抬。钱永光只得笑着自己找位置坐了,道:“太爷你这么忙,我哪敢总是打搅你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替人当说客来的,你可别把我赶走哟?”

  任厚根笑道:“财神菩萨怎么能赶走?什么事,就快说吧。”

  钱永光道:“是这样,最近大家都听说市里人事要变动,中层干部们都有些心神不宁,而下面那些科长呢,更是焦急得很。你知道,我这个财税局长听起来风光,其实也是过路财神,两头受气。下面的科长们,有的都干了一二十年了,位置挪都没挪过。你看那市委办、市府办、市委组织部那些小年轻,干个两三年就往上蹿一蹿,几年下来就一个个都干局长副局长了,有的甚至都进市领导班子了。可我们财税局呢,下面的干部这么多,很少有人交流出去,提起来的就更微乎其微了。”

  任厚根道:“那是因为你们财税局油水足,大家都舍不得走,有的干部甚至说,到其他局去干个副局长,宁可在财税局当科长当一辈子哩。”

  钱永光笑道:“都是瞎传传的,哪有这回事。你看,我今天就是向你推荐人来的”。他拿出一叠材料,道:“我手里的这些,都是我们局里的老科长。他们才不稀罕财税局这几个钱呢,个人的前途才是最要紧的。这不,他们一个个都要我帮他们向上面推荐推荐。所以,我就把想提的科长们的简历和自荐表都给拿来了,省得说我偏心。该用哪个不用哪个,就都由你太爷爷说了算吧!”

  “嘿嘿!”任厚根忽然尖笑了起来,道:“你把难题都交给我了,你倒会做人啊,谁都不愿意得罪。”

  钱永光道:“我也没权力得罪谁。用谁不用谁,我也没权力决定呀。我这个局长,哪个要当科长副科长还有点权力,可要是谁要提市管干部,我可就一点权力都没有了。你要是心疼他们,就多帮他们一把,将来他们都不会忘记你的。”

  任厚根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就把材料都搁这儿吧。我这会儿没空,等啥时有空了,再好好瞧瞧,尽量因材施用,讲个德才兼备嘛!”

  钱永光也不想再听他的大话,更不想看他和小姐玩的场面,便起身告辞。

  白小姐看了桌子上厚厚的人事材料,半裸的身子压在他的肩头,道:“这些人干吗呀,干吗一个个都想当官呀?”

  红小姐道:“就是啊,官瘾真重,害得我们太爷休息都没时间!”

  任厚根笑道:“你们也别怪他们。其实,人都是一样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想当官,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其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

  两位小姐问:“什么目的?”

  任厚根道:“还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钱呗!他们为了钱出卖自己,你们为了钱也在出卖自己。”

  两人作惊讶状,道:“不会吧?”

  任厚根便继续教训道:“他们为了钱,就拚着命想当官,官当得越大,钱就捞得越多。为了当官,可以说是什么都做得出,什么脸面都不顾了。这些人啊,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自己的尊严。今后在我推荐下做了官,就一个个都成了我养的狗,任我驱使,我叫他们在地上爬,他们就在地上爬!”

  白小姐道:“我们呢?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一样的?”

  任厚根道:“你们当然和他们一样啦。你们也是为了钱,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子,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是不是?我只要给了你们钱,你们也得像……”

  红小姐道:“像什么?说呀。”

  任厚根道:“我不说,说出来怕你们受不了。”

  红小姐道:“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就爱听最让人受不了的。”

  任厚根道:“那我就说了啊。我只要给了你们钱,你们也得像狗一样在下面爬,还得任我骑!”

  两个小姐便拿起小拳头,一边使劲地打任厚根,一边喊道:“叫你骑,叫你骑!”

  任厚根道:“对,就要骑你们这只狗,骑你们这只母狗!”

  小姐们嚷道:“好,你来呀!你来呀!你敢骑就快上呀,你骑上了母狗,自己不就成了公狗啦!哈,公狗,快来呀,公狗!”

  三人正闹得起劲,蓝屏山带着林朝虎、年绍昆闯了进来。任厚根怒道:“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自闯进我的办公室!”

  蓝屏山道:“不是我们私自闯进来,是你自己办公室没有关好。”他继续道:“任厚根同志,我们是南州市纪委的,根据领导指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任厚根一听是南州市纪委的,便站了起来,道:“好吧,走就走,不管是青云还是南州,我任厚根都不怕。你们客客气气把我请进去,过两天还得客客气气把我请回来。量你们不敢伤我一根汗毛!”

  两位小姐惊恐了一会儿,顾自溜走了。

  太爷被规进去,是青云政坛真正地震的开始。

  第二天早上,星期一。青云市的主要领导在常委会议室里集体会见南州市委新任常委兼组织部长司马艺。司马艺原是明州市委组织部长,省委前几天刚下文调他到经济更发达的南州市干老本行。新领导有新领导的规矩,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到处走走,了解了解,至少把各县市的主要几个头头的脸面搞熟来。而下面的各县市领导呢,自然也要努力地把自己的脸凑近来给上级领导看,而且看得越熟越好,看得越熟越说明领导对自己不一般。

  今天,青云市委书记黄伯昌就和市长叶逢秋议了一下,准备会见的范围。因为司马艺昨天就让秘书打来了电话,说见面的范围不必太大,只是来粗粗地见个面,了解一下青云的各方面的情况。因此,两人便决定了会见的名单:市委书记黄伯昌,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叶逢秋,市委副书记兼人大主任白边海,市委副书记吴桐,市政协主席金林奇,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易锋,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毛沙芜。

  青云市原先的组织部长吴白沙也是黄伯昌的亲信,但南州市委对组织工作非常重视,采取措施加大了交流力度。所以,这个毛沙芜其实来的时间也不长。由于他以前是云清市的共青团书记,今年才三十岁,看上虽然有些沉稳,但其实胆子也很小。他来到青云后,亲眼目睹了黄伯昌的专制,在干部提拔问题上,也都由黄伯昌说了算。毛沙芜这个组织部长,说难听点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平常,他是不太敢多说些什么的,只希望平平安安地在青云干几年,趁年轻积累些资本,临走时让黄伯昌多美言几句,好早早地提升到别的县市去,将来好沿着市委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这样的梯子一步步地攀登上去。当然,平时再不重要,今天还是要出场的,因为今天来巡视的上级领导,正是他一条线上的,他不能不有所表现。

  司马艺看上去风度翩翩,保养得很好,虽然五十多的人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三四的年纪。他走进会议室,笑嘻嘻地与青云市的几位政界巨头一一握手,而且一边握手一边聊上几句,给人的感觉是异常地亲切。

  在简单地作了一番介绍之后,黄伯昌开始向司马艺汇报工作。

  他手里拿着一个提纲,但说开来以后,几乎看都没有看过提纲。确实,他对青云市的政治、经济、治安等方面的工作,实在是太熟悉了。报那一串串的阿拉伯数字,简直就像是在数自己的手指头。在司马艺看来,这个市委书记还真有些能干,有些魄力,有些务实。

  司马艺毕竟是个组织部长,他最关心的是干部问题。于是,他问道:“最近你们在干部使用方面的情况怎么样?”

  黄伯昌道:“最近我们讨论了一批中层干部,人数总共有十三个,总的来看,这次调整是成功的,对全市的工作是有推动作用的。在干部的使用方面,我们青云市委一直是比较慎重的,在这方面,毛沙芜同志做了大量的工作,考察干部是深入的,细致的,全面的。当然,我们青云市委常委也建立了严格的干部选拔制度,常委们在干部问题上都积极发表各自的意见。因此,在干部的使用问题上,我们主张搞多言堂,决不搞一言堂。”

  司马艺笑道:“好啊,作风很民主嘛。不过,干部用起来以后,也要注意教育管理,尽量不要出问题。培养一个干部很不容易嘛。”

  黄伯昌道:“是啊,培养一个干部确实不容易啊,在这方面我是深有感触的。你看我们青云市的一些干部,占典泉、骆财生等中层干部,甚至从青云市中层干部位置上上来的郑汤楷、祈成富,这些人当初也都是非常优秀的干部嘛。他们能力都很强,在干部中也是很有威信的。可是,由于自身不注意,出了问题,实在是非常可惜。祈成富的事我不说了,像郑汤楷、骆财生等人,我也是想了好多个晚上,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啊!”

  司马艺和青云市的其他领导都点了点头。

  黄伯昌继续道:“现在青云市的经济形势是好的,治安也是稳定的,可是,由于干部一个接一个地出了问题,社会上反响也大了起来,不稳定的因素也多了起来。虽然,我们说查案是对的,纪委的工作就是要查案,只要干部违纪,纪委就是要查。可是!”黄伯昌忽视扭曲着一张脸,痛苦地道:“可是!像这样没完没了地查下去,青云市的政局要动荡,工作没法子搞了。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市委书记还怎么样控制这个局面哟!”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黄伯昌,因为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可仔细看,又不像。准确地说,他像是在乞求着什么,控诉着什么。

  司马艺是个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领导了,他从黄伯昌的话里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但是,老练就老练在他的纹丝不动,老练在他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他在讲话中对青云市近年来的工作作了充分肯定,特别是对青云市现任领导班子作了一些鼓励。然后,他对下一步组织工作的意见也按惯例提了个一二三四。

  司马艺来得的确太匆忙,他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给几位青云领导留下,便以还要到荣嘉去为借口,离开了青云。

  在送司马艺出来的路上,市政协主席金林奇用胳膊推了推易锋后腰,轻声道:“什么意思?老大今天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子说话?”

  易锋看其他人都把目光盯着司马艺的背影,便也轻声地道:“昨天下午,太爷进去啦!”

  金林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一会了,还在喃喃自语:“了不得,了不得。动了这个人啦,再是了不得了。”

  到了星期二,太爷被关进去的消息就传遍了青云市。饭店里,茶室里,牌房里,到处都在传播这一巨大的新闻。

  “太爷栽了,这下完蛋了。”

  “是啊,到了南州市纪委手上,青云的领导想保也保不住啦!”

  “他们还想保?太爷一倒,这些人也差不多啦!”

  “对!太爷一倒,青云市领导一个个都要完蛋!”

  有的人说得很轻,有的人说得咬牙切齿。

  “纪委早就该抓他们了,这些腐败分子,早就该反掉他们了!”

  还有人在疑惑地说:“听说,太爷被抓与易锋有关。”

  另一位接道:“我早说过,我们青云来了这位包公爷,什么财爷太爷大爷的,迟早都要死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