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市委书记这个第一责任人,乔峻岭面对着工作上的压力还不仅是经济寒流的冲击,更为挠头的是逢年过节对上级部门领导来往关系上的走动热流,特别是对那些直接掌管人、财、物的实权派头头,走动不到位不行,意思不够份量也不行。然而让这个精明干练的市委书记痛颤脑仁的是上级部门领导的所喜所好千差万别,胃口的吞吐量也不一而足。如何能让这些受奉者笑逐颜开而又不犯监督部门之规,实在是让神仙也难有万全之策。

    而今官场的这些潜规则让很多人受益,也让很多人头痛。有鉴于此,乔峻岭掌控的原则是慎行细办,不出大格。下边请示他也只是原则上同意点头,留出一定的空间让市委办公厅秘书长们或是政府这边的相关领导去办。涉及钱物上的走动他是一不经手二不出面,眼不见为净吧!

    除了面见省委主要领导谈工作上的事情以外,对上的一应走动乔峻岭都可以比较超脱,而对下则无法绝对超脱,很多时候人家可以直接找到办公室里来,有的干脆直捣“黄龙府”到家去敲门而进。你又不可能所有人叩门一概不开的。

    所以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听到门铃一响,乔峻岭的眉头就会神经质地皱起来:不知又会是哪个难缠主儿来朝拜和泡蘑菇。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夏河市城乡传统的祭灶俗节。夏河人俗话说“灶王上天多言好事”,这也是老百姓祖辈留下来的传统俗念,形成这个节日其立意和祈愿也是人间与上天来往的潜规则,就是给灶王以丰盛的香火糖果奉供,托其上天多言好事,通融上天为众生降福。可见华夏文明古国上下之间的走动通融,并非至当代人始,潜规则也有着根深蒂固的祖传。

    春节临近了,没有非常必要的应酬和会议乔峻岭就准时回家吃晚饭。夫人梁红的两米稀粥和家常小菜太适合自己的胃口了,甚至可以对酒宴上鸡鸭鱼肉给胃肠造成的疲惫予以调节。

    如果没有客人座谈,晚饭后乔峻岭是不动茶的,因为茶虽是消食的佳品,但却影响睡眠。倒是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回答小孙子京京那些虽不着边际却让爷爷开心的问题更让乔峻岭心情舒朗。

    《新闻联播》的广告之后开始播天气预报。小京京又抖开问题篓子问乔峻岭:“爷爷,为啥哈尔滨零下二十八度,北京才零下八度?哈尔滨比北京还大许多吗?”

    “是冷许多不是大许多。”乔峻岭一边回答还在想如何解释来满足孩子的好奇心。门墙上的可视电话铃声响了。

    夫人梁红抬手摁了一下免提,一边看着电话机上小屏幕监视器里映出一个戴眼镜的头像,就说:“是何市长大忙人来了呀,请进吧!”随又按了一下门锁键,单元门“哐”地一声开了。

    一听何市长的名讳,乔峻岭的眉头不由暗皱。皱归皱,毕竟人家找上门来了,还得有个合适的姿态。乔峻岭一边安顿孙子京京在沙发上坐好老老实实看电视,一边起身准备迎客。

    夫人梁红将防盗门开了。何志达俩手提着两个箱子进门来了。

    “哎呦,我说您何大市长耶,还就把你们苍山市给搬进家里来呀!”梁红说。

    乔峻岭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了。“志达同志啊,你这叫干嘛?有空愿意来坐坐就只管来,这大包小箱的又是何必呢!”

    因为拎着两只箱子上楼,何志达有些发喘,放下箱子舒了一口气,扶了扶眼镜才说:“乔书记您老领导可千万别见笑,苍山市的土特产就绵核桃这张牌能拿的出手。虽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却是安神补脑老少皆宜的佳品。组织上安排我到苍山市去任职了,可一家老小亲朋故旧还都是您乔书记治下的臣民,许多事还仰仗老领导关照。再说临年傍节的,我也总不能两手空空的来看老领导吧!还有梁院长,好几次我在市人民医院输液,都是超级护理,特别关照,真让志达我不知如何回报。”

    乔峻岭说:“都是工作职责上的份内之事,说回报就太见外了。”但凡有客人来访,夫人梁红和儿媳妇贡玉英就会很利索地在小客厅里将烟茶备好。等乔峻岭陪客人落座,知道是要谈事了就会主动离开的。

    因为乔峻岭不抽烟,何志达就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烟瘾,一边品茶一边就开始漫无边际的攀谈。

    “乔书记啊,我从咱夏河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到苍山市去当代市长刚一个多月,就真正感受到这正职和副职的担子还真就不是一样的份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是为官之道千真万确的真理。苍山市的财政收入状况远不能与咱夏河市相比,勉勉强强来说顶多就是个吃饭财政。每月税收入库,除了上解以外保证供养公务员队伍的开支就要七挤八凑。让经济寒流这么一折腾,市场大幅缩水,政府市长的这个家真的是不太好当呐!”

    “会有这么严重啊?”乔峻岭身在夏河市主持市委的工作,虽然已经感受到经济寒流的严重威胁,但还远没有到为公务员队伍开支犯愁的地步。

    何志达说:“真的是这样,我没任何必要在您老领导面前替苍山市哭穷。要过年了,来看望您老领导也是为了沟通沟通交交心,向您拜师求教,探求摆脱困境的出路。”

    “咳,志达啊,我乔峻岭这两下子你还不了解?只能是立足夏河实际往前撑呗!市场经济的波涛起落,和大海的潮涨潮落一样的道理,经济寒流来的这样凶猛,大家都在感受着严冬的威胁,夏河也不是世外桃源。”

    乔峻岭的话不仅是非常诚恳,而且也十分现实。何志达眼眶里晃动的两条金鱼甩尾似地向上翻了几翻,从镜片后极其诡秘地在乔峻岭脸上溜了个来回,然后才说:“乔书记,国内国外的经济形势如此,这种大气候谁也无法逆转,也难以有逆势而上的作为。我是小字辈,又承蒙您老领导举荐刚刚提拔到位,好干难干都得迎着头皮干。因为资历浅,没有与组织上张口的资本和条件。而像您老领导这样的年龄和资历,在全省市级干部队伍中已是屈指可数,又是省委邢书记的爱将,何必老在下边受这个憋屈?稍微活动活动运作一下,再走一步弄个副省级,以后离岗退休待遇就大不一样。”

    乔峻岭笑了,立刻明白了何志达来串门下说辞的用意,是想劝他挪摊离窝腾位置,心想这小子的做为可真是应了老辈夏河人的那句土话,阎王爷的儿子——鬼小一个。上下活动了一通,刚刚弄了一顶正厅级的帽子戴上去苍山市当了代市长还不知足,还惦念着夏河这片肥田沃土上的官位呢!

    “我么,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在目前的位置上呆这么多年就已经非常知足了,实在不敢再有更大奢望。”乔峻岭突然想起省委邢书记约他谈话时隐约提到过一句何志达的跑官背景,就说:“志达同志啊,你还年轻,脑袋活门路广,我也非常赏识你的运作活动能力,这些官场上的所谓‘潜规则’想起来就让人头疼。我呢就不行,实在是不通这一经啊!”

    何志达以为乔峻岭心有所动,就急忙鸡啄米似的点头说:“无妨无妨,只要您老领导授意,无须您抛头露面,需要进京上省走动运作,志达自当效力,绝无差错!”

    乔峻岭怕何志达真的为他的事去给上级领导添乱,这才郑重言道:“一切顺其自然,我的进退留转无须任何人帮忙助力。多谢你何市长美意了。”

    热脸贴上冷屁股,何志达讨了一个没趣,只好转开话题说:“乔书记,年前如果太忙就定在年后,我们肖光亚书记让我请您老领导到苍山市视察转一转,一则是体现我们相邻两个城市的友好协作,二则是您老领导代表着夏河六百万干部群众去看望一下老部下,也显得在夏河走出来的何志达还有些人脉。”

    干部调离以后以互相走动看望为名,而行吃喝铺排之实,这又是一套不成文的官场“潜规则”。不过这一条乔峻岭是毫不犹豫接受了:“行吧,闪过年以后抽时间一定要去!”

    从乔峻岭家告辞出来以后,何志达在黑影里远远望着乔家客厅的大窗啐了一口:“呸!什么他娘的老领导,好心当了驴肝肺,整个榆木圪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