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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对移交工作,上江市和能源局都开了常委会,把认识都统一到了各自的中心点上,理清了工作思路,确定了行动步骤,也都成立了移交工作领导小组。市里的组长是苗莲芬,副组长是余启值;能源局这头的主帅是徐正,赵源出任副组长。

    这一次赵源吸取了在买断一事上的牵头教训,任凭徐正推来推去就是不接这个小组长。徐正推让的理由,听着也实在,他说今年国内国外几项大工程就够他操心的了,免不了要经常往外跑,到时家里的事,怕是照顾不到点子上,一旦落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名声就不好听了,劝说赵源为了能源局的利益还是多操点心,把担子挑上肩头。而赵源的推辞,听着也是那么回事,他主要强调自己年轻,没有工作经验,担心到时把握不住局面,把能源局的前途给耽误了,再说跟市里打交道,徐局长熟门熟路,走到哪个部门都是脚面水横扫。

    好吧,赵书记,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把这个荣誉称号,收入囊中了。那天徐正拍着赵源的肩头说,到时候,我因这个小组长大红大紫了,你可别眼红哟!

    赵源笑道,就凭咱俩的关系,我不信到时你不分我一杯羹。

    徐正哈哈大笑,摸着后脑勺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跟赵书记这样能干会说的人合作,日后我这革命生涯回忆录里可就有的说了!

    绿叶配红花,日后能在徐局长的革命回忆录里露个头,我赵源也就有个名人样了。赵源绵里藏针地说。

    难怪部里把你放到能源局来,看来部领导还真就是有眼光,不服不行呀!好啦赵书记,说来说去,党政不分家,局长书记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来了,谁也别躲闪,谁也别猫腰,同舟共济,与狼共舞吧。

    赵源能听出来,徐正这是在拿儿戏话抒发内心不好直言的情绪,也含有敲打自己的意思,身上就有些不得劲,脸色也不大自然,正琢磨着后面的话怎么说妥当,不料这时雷霆钧出现在了门口,叫了一声徐局长赵书记,就急匆匆走进来。

    赵源目光往雷助理脸上一扫,就觉出了雷助理心里窝着什么事,自己再呆下去怕是碍眼,就找辙离开了,闷声不响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捏在一起,脸上挂着不明不白的冷笑。

    2

    局机关大楼报告厅里,中央空调送来的冷气,使得与会人员暂时远离了炎热的夏季。今天的会议,不是圆桌会议,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都端坐在主席台上,台底下的人是那些来自划入移交单位的党政一把手,会议由领导小组组长徐正主持。副组长赵源,此时正在传达国务院和能源部,针对这次移交工作的有关指示精神。

    从一张张恍惚的脸,惊愕的脸,凝重的脸,埋怨的脸,怀疑的脸,伤感的脸,无奈的脸,怀旧的脸,失落的脸,怨恨的脸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把会场的气氛搞出了悼念的味道。

    移交这件事,确实叫大家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在能源局土壤里扎了这么年的根,说连根拔出就连根拔出来,哪能不痛不痒呢?能源情绪,生存感觉,难道这些都是容易了断的吗?还有承受能力,还有思维方式,还有裙带关系……

    就在人们压抑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美国故事片《魂断蓝桥》的主题音乐《地久天长》从会场中央响起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就连主席台上也有人挺着脖子往下看,正在讲话的赵源,只好停下来,瞅了一眼徐正,之后也把目光移到了出声的地方。

    接手机的人是动力公司孔经理。开会前,赵源曾再三强调,手机不要在会议期间出声,不想关机就放到震动上。

    孔经理今天也是气不顺,手机响了以后,他没有马上切断,而是挺胸抬头,跟谁示威的劲头接了这个电话。

    什么?不行!孔经理左手卡在腰上,声音尽管比平时压低了一些,但还是不小,这个事你要是办不利索,就别回来了!得得,我不听你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平时这能耐那本事的,现在都他妈的哪去啦?好了,不说了,我正在局里开会呢!

    这个小插曲一出来,多少从人们脸上带走了一点沉闷,几个角落里还发出了嗡嗡声,直到孔经理抬起头时,还有人在交头接耳。

    徐正咂了几下嘴,一副有话不好说的样子。

    孔经理是能源局内,为数不多几个享受副局级待遇的在岗处级领导,平时又硬又倔,一向不把比他大的领导放在眼里,想给你难堪,那是从来不分场合,过去徐正这张脸,没少叫他当众涂黑。

    然而就是这个孔经理,偏偏把武双当个人物对待,工作上的事,不管有多难,只要是武双开口,他就是脱层皮,也得给你干漂亮了,真是应了那句石膏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老话。而且他对武双百依百顺,既不是图名,也不是谋利。相反,在他权限内,他还尽可能去护武双的短。就说武双的儿子武凌拿地板砖捞钱这个事,跟武双走得近的人,就是再同情武双也不敢把心里的那份同情搬到脸上来展览,就更别说拿什么具体行动给武双看了,可是孔经理不管那一套,那次部里的调查小组前脚离开上江,他后脚就公开从经理奖励基金里拿出一笔钱,把本公司那些站在受害者堆里跟着讨要说法的职工,统统买了回来,在他们的嘴上贴了封条,此事的影响面可不小,惹得其他单位的职工直眼红,也要求本单位领导学学孔经理,于是那些领导就吃不住劲了,纷纷跑到局里状告孔经理,说孔经理滥用经理奖励基金,变相行贿武双,在全局范围内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孔经理耳朵不背,信息渠道也不堵塞,然而他把人们指责他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一概不尿。

    孔经理收好手机,巡视了一下左右,发觉大家的目光都叠压在自己身上,就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噘着嘴,一脸疑问。他干咳几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云烟,拽出一根,刚叼到嘴上,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于是抬头往主席台上一看,目光就跟徐正的目光撞上了。过了老半天,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打着,一缕青蓝色的火苗,再次把大家的游动的目光牵扯到他身上。然而孔经理没有点着嘴上的烟,只是吹出了一口粗气。

    赵源插这个空当,瞅了徐正一眼,意思是说我讲完了,徐正心领神会,捧住自己的茶杯,开了口,上头的精神,赵书记刚才都传达给大家了,移交工作能否顺利开展,关键是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要端正态度,统一思想,顾全大局,这样才能把上面的指示精神带回各自单位贯彻,从党员到一般干部,层层开展动员工作,跟职工们讲清楚这次移交的重要意义,务必稳住人心,哪个单位出了问题,哪个单位的党政一把手,就要承担全部责任,希望各位领导都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把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移交工作,做到让国家,让部里放心的程度。

    徐正在此收住了话,打算喘口气,感受一下大家的情绪,却不料突然响起了啪啪的掌声,把短暂的寂静打破了。虽说这是一个人拍出来的巴掌声,却也是响亮刺耳,孔经理又被无数双眼睛吞了进去。

    徐正咬了一下嘴唇,赵源变换了一个姿势,领导小组的其他成员,有的冲响起掌声的地方投放微笑,有的双手搭在额前沉思,也有人东张西望。

    作为会议主持人,徐正脸上,没有流露出反感这阵掌声的表情,但他也不想再往下说了,就把发言权交给了领导小组召集人、能源局资产处处长方国华。

    方国华开口前,先是把一脸热乎乎的微笑抛下主席台,让看着他的那些眼睛分享。他说,重要内容,刚才徐局长和赵书记都讲了,接下来,我说说移交具体事宜,主要有两方面内容,一是盘查现有资产,二是清点在册职工……

    该说的都说了,就在要散会时,孔经理像个小学似的把手举起来,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惹得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抖下一脸笑。

    领导都说完了,那我们能不能也说上两句呢?孔经理直视着徐正问。

    徐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处惊不乱地说,孔经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孔经理前后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感觉这次移交有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意思。现在职工有议论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甚至有人,都做好了去北京上告的准备,我看这动员工作,没法儿往下做。

    会场上,顿时出现了唏嘘声,坐在前面的人,都扭过头来瞅着孔经理。

    徐正放下拿在手里的材料,瞧着孔经理,不软不硬地说,孔经理德高望重,您只要把个人的魅力展开,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是吧孔经理?

    我思想上也不通,感情上更是接受不了。孔经理一副叫板的口气。

    徐正没跟着孔经理的话往下滑,而是扭过头,冲着毫无防备的赵源说,瞧见没赵书记,孔经理思想上出了问题,这是在冲你这个党委书记要认识呢,你现在就给孔经理宽宽心吧赵书记,顺便让大家也旁听一下,提高提高觉悟。

    赵源心里嗵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徐正会把球踢到自己脚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屁股在椅子上欠了欠。

    不等赵源开口,孔经理又说了,赵书记是个正直的人,我尊敬的人,有些事儿,我下来可以讨教赵书记,现在,我就想听徐局长说说。

    赵源心里一紧,看出孔经理今天是有备而来,他夸自己,并非是心里话,他这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使用,在自己和徐正之间制造矛盾,制造分裂,制造隔阂,有意在大家面前给移交领导小组的人出难题。

    徐正一笑,双手放到桌子上说,孔经理,移交这个事,是国务院抓的事,还望孔经理重视一下为好。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这样对你个人,对大家,对整个能源局都有好处。

    你少拿大话吓唬我,你这一套,我见的多了!孔经理一挥手。

    徐正盯着孔经理说,请你冷静一点,孔经理,这里是局报告厅。

    我怎么不冷静了?我想不通,我心里难过,我请你帮助帮助我,难道这也错了吗?请大家评评这个理,这分明是不让人说话嘛!孔经理又在转圈挑逗大家的情绪。

    赵源插不上话了,直挺挺坐在那儿发愣。

    我看你不是今天有问题,而是早就有问题!徐正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嗖一下站起来,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哗啦啦抖下去,有人吓得脸都变色了。

    会议室里,这一巴掌的回音还在回荡着。

    孔经理并不在乎徐正发威,冷冷一笑,指着徐正的鼻子说,有钱不在衣衫华丽,有理不在声嘶力竭,看你火气这么大,我倒想问问,我是结党营私了?以权谋私了?损公肥私了?行贿受贿了?还是在什么地方,用非法收入的钱买了商品房?买了私家车?养了小二小三?或是说去香港澳门吃喝玩乐了?啊,我说代理局长同志?

    孔经理话里套话,舌头翻腾事了,这让今天来参加会的各单位领导都在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孔经理这番话,虽说不是直指徐正,可带出来的影子已经罩在了徐正身上,让他这时也都有了赵源刚才有的某种感觉,意识到孔经理今天这么豁出去,主题不单单是借场面耍横,拿移交这件事出气,这里面可能还另有不被人知的企图。

    徐正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脸色突然间又不恼了,心平气和地说,你超标准买车,这事,赵书记查你了吗?我多说你了吗?不是没有嘛,还有……

    孔经理打断徐正的话,我超什么标准了?我这张脸不值钱,可我这个屁股呀,多少还值点钱,享受副局级待遇。徐局长,你说咱俩头顶上的乌纱帽,大小现在差多少?据我所知,你现在,还没有名副其实嘛,代理嘛,严格一点说,此时咱们还是一个级别的战友呢,你说呐徐局长代理?

    火药味弥漫开来,搞得没人再敢出声了,所有人都屏息观察事态走向。

    徐正绷着脸,点着头说,谢谢你的提醒,孔经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滥用经理奖励基金,在基地造成不良影响,这件事,主管纪委工作的书记不也没说你什么嘛。

    我身为经理,我有权支配我的奖励基金。孔经理抖着手说。

    徐正笑道,这话对,不过你不能违法乱纪,不能假公济私,不然可就是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上,孔经理!我和赵书记可都是坚持原则的人,对待违法乱纪以权谋私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绝不手软,是吧赵书记?

    我是在和你说话,徐局长代理,你不用老是把赵书记牵扯进来。孔经理梗着脖子说,再说我就是有点什么,你的舌头也够不着我,不好使,我的官职任免,部领导说话算数。

    赵源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舌战的双方都在争取自己加入阵营。他明白,今天再用沉默来应付事怕是不管用了,不助徐正一臂之力吧,今后跟徐正不好合作不说,也跟班子里的其他成员拉开了工作距离,移交工作领导小组的威信也会随之降低,使得局领导班子的整体形象,在这件事上严重受损,势必造成极坏的影响。而且这个责任,拿到部里去论说,十有八九要算到自己这个副组长的头上,因为关键时刻不能站出来维护班子形象,就冲这一条,少说你也有一半的责任。可是冲着孔经理使脸色,又难已把握他的情绪走向,万一他六亲不认,好歹不知,彻底失控了,今天这个会,就算是砸到底了,一锅稀粥流出这个报告厅,过后能源局的犄角旮旯里就会有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流传。移交工作这才刚开个头,要是在今天就稀哩哗啦了,下面的一系列工作都将寸步难行。

    就在赵源心里顾虑重重的时候,徐正和孔经理还在你一句我一言地扯皮,但都没有大声嚷嚷,语气像是在讨论。

    赵源酝酿了一下情绪,瞅准机会插话道,孔经理,今天我们领导小组每个人的发言都不是个人的意思,而是集体行为。孔经理要是对移交这件事有不同看法,下来我们常委可以集体跟孔经理切磋。要是孔经理对我们当中哪一个人有意见,咱们也可以在会下交流想法。移交这件事的意义,说来是理解大于行动,体谅多于给予。孔经理是老领导了,我们领导小组的工作,还望孔经理大力支持,多提宝贵意见,尤其是我个人,年轻,没有工作经验,来的时间又短,工作中难免出岔,希望孔经理,还有在座的各位领导,时常给我赵源提个醒,帮助我把本职工作做好。说到这,赵源站起来,给大家行了一个礼。

    其实这时的赵源,满心巴望孔经理最好别买自己的账,站起来给自己几句难听的话,如果这种局面一出现,自己就能在徐正那里找到平衡了,而让他孔经理说几句,自己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今天孔经理的矛头对准哪个,这一点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如果能把这个场面打发过去,今天好赖就算是过了一关。

    岂料孔经理真就买了他赵源的账,没拿难听的话贬损他的脸面,这也就是说,他没有给赵源一个做和事佬的机会。

    孔经理笑眯眯说,还是赵书记有水平,说出的话,有情有理,有深有浅,有重有轻,听了心里暖和。好吧赵书记,等下来,我这个大老粗,就找您谈谈心,不过不是谈你什么,而是谈谈某些人,某些事,为你全面掌握能源局各个角落的情况提供一点素材。

    徐正带头拍起巴掌,让人感觉他此时进入了游戏状态!

    赵源的心往下一沉,深知刚才自己的做法过于小儿科了,还不如索性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状态。现在可好,肉包子打狗,被孔经理装进了套里,窝囊得直恨自己,呼吸都发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