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毙邓光涛并没给人们带来兴奋,相反,专案组内空气沉闷,谁也轻松不起来。

    时间已到了十月中旬,离刘成明失踪的日子整整过去了三个月,案件还是毫无进展。原指望省厅专家的介入能给破案带来灯塔般的希望,谁知专家们的头摇得比别人还猛。

    作为第一现场,刘成明的家重新被勘查了两遍,专家们认定是景山方面太过粗心,没把证据找出来。江大刚也希望如此。可结果让省厅的刑事专家大失所望,他们还没见过做得如此干净的现场!不过专家们也有新的发现,就是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杯子并不是来人喝过的,案犯巧妙地拿了两个新杯,将喝过的茶水倒在里面,原来的杯子被带走了。

    没有指纹,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这样的罪犯,简直神了!

    专家们提出一个问题,案犯如此从容,证明跟刘成明夫妻很熟,熟得几乎就像亲人。因为楼上楼下没有任何翻动过的痕迹,如果案犯真是为了那38万巨款,证明那钱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奥迪车的情况更是如此,除了“110”那几个人留下的痕迹,省厅的专家也什么都没查到。

    是谁这么熟悉刘成明的情况?又是谁能具备这份从容劲?

    专家在集团内部展开了详细调查,跟刘成明夫妇关系好的人都被叫去问话,结果却又被一一排除。这些人既不具备作案动机也不具备作案时间,再说了,按常规,如果凶手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公司里活动来活动去?

    目标扩大到客户身上,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跟景山集团打交道的客户多达数百人,不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就是省内外的客商,有些甚至是景山市政府的客人,谁会为38万元绑架或杀害他们?!

    也排除了黑社会势力,景山过去发生过雇凶讨债和杀人的事,经过几次严打,这方面的残存势力已基本打尽,暂时还没有谁能成气候。

    顺着这一方向,专家们又把目标扩大到刘成明的老家。是不是他太富了,招来地方上的不满?

    刘成明的老家在一个叫草窑沟的小村庄,离汤沟湾不远,隔着一座山。刘成明少年丧父,母亲又在父亲离开不久后改嫁,他是叔父也就是刘成礼的父亲养大的。十七岁应征入伍,在部队当的是工程兵,复员后没回老家,而是跟着战友去了南方,做过小买卖,养过鱼,也给南方老板扛过包,总之是个很能吃苦的人。结婚以后,他曾想在景北县城做点小买卖,哪怕开家小饭馆什么的也行,但妻子王秀玲不同意。那时候王富寿的水泥厂已很能赚钱,也缺人手,王富寿和王秀玲的意思都是让他到水泥厂干,刘成明却坚决不同意。他说在亲戚嘴里讨饭吃,不是他刘成明要活的人。就这样,他扔下妻子,二度去闯南方,下深圳,跑广州,终于闯荡出一番天地,等他接管景北水泥厂时,手头资产已达四百多万。非但如此,他还练就了一副闯世界搏市场的胆子。

    草窑沟的人对刘成明评价很是不错,刘成明给他们修了通往山外的公路、学校,给村上的五保户盖了房子,几乎每家都有一个人在他手底下挣钱。正是因为刘成明,草窑沟现在富得都有点不像山村了,村民们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的,像是生为草窑沟的人有多了不起。

    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

    这个怀疑被推翻了。

    接着调查汤沟湾,毕竟他是汤沟湾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怎么说也有点关系。汤沟湾表现得却完全相反,调查人员进去三天,只听到一句话:“不好说。”谁都是这句话,说完便推辞说忙,种地哩,放羊哩,没工夫瞎扯。既不说好也不说坏,问急了便结巴,便脸红,但就是不跟你配合。

    情况似乎跟集团公司有点像,自从王富寿接管集团后,景山内部的职工也成了这样,态度远不如以前那么积极,包括王晓渡,老推托要出车,要办事,见面匆匆打个招呼便走,连神态都变了。别的人更不屑说。就连王富贵都成了哑巴,找他几次,都说忙得抽不开身,问他情况,嘿嘿一笑:“他是劳模、大企业家,关我屁事!”

    一切都跟王富寿有关。

    王富寿表情冷得如铁,甭说配合,专案组的茶水他都不供了。

    就在这时候,上面作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要求省厅的专家立即撤出景山。江大刚明白,这跟越来越多的传言有关。随着案情的进一步深入,关于刘成明的种种传言便在景山响起来,有些甚至已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

    于岩将江大刚叫去,两人密谈了半天,江大刚最后面色阴郁地出来了。

    省厅派来的人第二天便从景山撤出,此案的侦破完全交到了江大刚手上。

    两天后的下午,周末,天降小雨,江大刚再次约苏悦来到牧羊人家。

    江大刚看上去心情沉重,一脸灰色。

    苏悦傻傻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拿啥话劝。

    “今天我们不说那破事,聊点开心的。”江大刚主动说。这段时间,也只有跟苏悦在一起,他的心情才能好起来。

    “好呀。”苏悦积极响应,“我最怕你找我谈案子了。”

    话题围绕着苏悦的经历展开,江大刚很想知道她的事。

    苏悦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大约江大刚的诚恳打动了她,或是景山的小雨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一气跟江大刚讲了许多。

    苏悦跟江大刚说:“我不快乐,一点也不。到景山来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可不来又能怎样呢?”苏悦的眼里像是有很深的伤。

    “我原本幻想着刘董能按经纪人说的那样,包装我、宣传我,让我能重新回到T型台上,那是我的梦,不死的梦。我太幼稚了!”她长叹一口气,“现实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一个人光有梦想是远远不够的,尤其女人,尤其漂亮女人,梦想会毁了她。”苏悦喝了一口茶,苦香茶淡淡的苦味在她全身流动,她忍住悲,继续说:“我不想提他,可我又不能不提他,你知道吗,他、他毁了我,毁了我的一生……”

    苏悦说不下去了,肩膀在剧烈抽搐,嗓子哽咽着,痛苦已让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完全放松了那根警戒线,她把江大刚彻底当亲人了。

    江大刚给她递上纸巾,苏悦没擦,任泪水在白晳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流。

    江大刚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中,温暖地摩挲着。

    江大刚的细致给了苏悦安慰,她觉得痛苦轻点了,抬起脸,泪眼迷蒙地望着江大刚。

    细雨霏霏,包厢里回荡着忧伤而缠绵的音乐。景山的十月,空气里弥漫着温情。有多少人在这一刻缠绵地坐在一起,挥洒爱情的细雨。

    苏悦摇摇头,从江大刚手心里抽出手,抺去泪,顽强地笑了笑:“不说了,说这些让你扫兴。”

    江大刚有片刻的失落,手心空空的,觉得抓住了什么,又丢了。

    他知道,他是很想听苏悦说下去的。他有点残忍,居然想揭开这个女孩子的伤疤。

    “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半天之后,江大刚这么问了一句,好像带着某种目的,又好像没有。

    “男朋友?”苏悦苦笑了一下,“哪个男人是好东西!”

    江大刚像是挨了一个嘴巴。

    “对不起,不包括你。”

    “没事,我也不是好男人。”江大刚的神色有点黯然。

    “不,你是。”苏悦突然抓住江大刚的手,声音抖颤,她的手有层湿热,略略含着某种内容。江大刚的身子抖了一下,感觉被某种幸福击中。

    苏悦一口气说出许多,江大刚被她的话击中。苏悦说出的,竟全是他的故事,他,还有他的妻子。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故事都藏在自己心里,从没跟谁提起,她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她在关注他!这个顶多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在关心自己!

    江大刚激动得说不出话。

    等苏悦说完,江大刚的眼里已噙满热泪。苏悦把他带到遥远的回忆中,那里有他的热恋,有浓浓的爱情,有他热爱的家庭,有他温柔可人的妻子。可这一切,现在在哪呢?

    苏悦给他递上纸巾,江大刚半天都沉浸在梦一般的回忆里,醒不过来。

    这天晚上,江大刚再次收到张密的短信:想知道她的故事吗,我可以帮你调查。江大刚犹豫再三,最后果断地发出四个字:少管闲事!

    对周虹影一案的调查有了新的突破。负责调查此案的小李讲,他花费了很多时间,仔细拜读了周虹影的小说《我活着,我死了》,可以肯定,周虹影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她在为自己写挽歌。小说中那个叫虹儿的女孩子跟自己的老板私通,竟然有了孩子。她瞒着老板生下他,把他寄养在姑姑家,不料有天老板发现了,硬逼她交出孩子。虹儿不从,老板便派人暗中追踪,姑姑一路躲逃,最后逃进一座叫莲花山的山里,跟一个牧羊人过起了日子。不料有一天牧羊人被人杀害,她的姑姑也不见了。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虹儿急得发疯,她循着牧羊人留下的一点线索,苦苦寻找她的孩子,却不幸落入老板的圈套。

    小说到这儿便没了下文。小李分析,要么是周虹影真的遭到刘成明的威逼和胁迫,希望借此小说留下线索。要么就是这女人疯了,活在妄想中。

    江大刚却感到,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据张密后来的调查,周虹影自从跟刘成明闹翻,思想波折很大,常常对着夜晚发呆。房东女儿也就是那个小巧可人的小女孩证实,周虹影的确是个神经不大正常的女人,她曾亲口听周虹影说,她要毁掉自己。

    周虹影是不是自杀?这个想法猛地跳出来,令江大刚猝不及防。那么脖子上的勒痕又怎么解释?江大刚想起以前侦破的一个案子,女主人也是想自杀,结果上吊未成,拿着绳子跳进了景羊河,反把警察忙了个晕头转向,最后才查出是上吊时树上的丫枝断了,女人被摔了下来。她指着树大骂,这么个忙都不帮,还算个树吗?想踹树一脚,结果一脚踹空,掉入河中。

    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那么神秘,喜剧性往往也出现在悲剧故事里。

    江大刚想,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