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这两年汉州社会治安方面的情况吧。”吕国标像是累了。

    干嘛要谈这个问题呢?是不是接下来就是有关布维鹰和董为的事?他知道吕国标手中的线往往一下子抛得很开,一下子又突然收拢,反复无常,不能不提防。“汉州的治有所好转,但形势还不容乐观。”杜赞之说。这句话是大会上经常听到的,他也多次公开说。

    “汉州有几个赌场?”吕国标问。

    “长期设赌没听说过,但偶尔出现,有关单位还查处得比较及时。”杜赞之说。他想,现在哪里没有赌,不是说10亿人民8亿赌,还有两亿去炒股吗?国家发行奖券是大赌,人民群众玩玩麻将扑克是小赌。

    “有一个娱乐城,公安局的领导都有股份了,你知道不知道?”吕国标问。

    杜赞之表现出一点点吃惊,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

    “被暗杀的原公安局长董为不会不跟你说过吧?”吕国标说。

    “没有。”杜赞之非常肯定地说,他想,董为已经死了,除非董为生前曾留下书面材料,否则吕国标他们怎么知道董为跟他说过。

    吕国标说:“赌场存在是事实,公安局领导参股也是事实,至于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清楚,就看你肯不肯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问题。”

    杜赞之沉默了,他想也许人家对边皂德的赌场已作了调查,如果说公安局领导有股份,说的就是布维鹰了。“间接的问题,有些我确实不清楚的,对一些社会上的事,往往老百姓比我还知道得快。”杜赞之说。

    “布维鹰这人你怎么看!”吕国标问。

    杜赞之知道,这家伙终于切入正题了。“布维鹰有很多优点,但缺点也很明显。”这也是在哪里都可以说的话。

    “据说,当初在汉江派出所时群众对他就很有意见,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怎么竟当了公安局长。”吕国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杜赞之。

    杜赞之觉得,这些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不说他们怪不得他,说了对他们也无益,现在他也不想说话了。

    吕国标眨眨眼睛,半晌又问:“以前的事你可以不说,但布维鹰从副局长提拔为正局长,常委研究时意见分歧很大,最后怎么竟通过了?”

    杜赞之明显地反感了,“两规”他干嘛连这些都要问呢?“如果你对这件事感兴趣,或者你认为有必要,请你到市里去找常委会议记录看,那里要多详细多客观就有多详细多客观。”杜赞之说。

    吕国标说:“我们已经看过了,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没有什么想法,当时怎么想就怎么说,如果布维鹰真出了什么问题,要追究市委用人不当的责任,你们尽可追究好了,我毫无怨言。”

    “何止用人不当,简直是纵容!”吕国标竟显得有些气愤。今早,儿子问妻子要5千块钱让朋友帮联系单位,妻子不敢自作主张给儿子钱,征求吕国标的意见,吕国标一口就拒绝了,他说那是纵容坏人,有钱也不能给!领政府的工资,做政府的事,给钱可以办的事,不给钱就不办,这是什么道理!气愤了一下,吕国标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呢?

    杜赞之估计,布维鹰可能也被“两规”了,导火索可能就是董为案,那么梅初山呢,他有没有事?

    “对布维鹰,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心里也一直不想用这个人,但我没有办法。”杜赞之说。

    “说说吧,布维鹰跟你什么关系?”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如果说到关系,其实也只是上下级关系。”

    “是吗?”吕国标机械地说。

    杜赞之说:“就那么简单,多一句话我也不愿说了。”

    ‘脱说你怎么没有办法。像布维鹰这样的人,我真不明白怎么官会越做越大。“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让你来当几年市委书记你就明白了。像布维鹰这样的人,官越做越大的,岂止汉州一个,多着呢。”

    吕国标脸上的激动消失了。他突然微微一笑,说:“社书记,我请教你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杜赞之说:“要说复杂的原因,几天也许讲不完,要说简单的原因就只有一句话,没有粪坑就没有蛆虫。”

    吕国标说:“你是第一把手,你对所谓的粪坑有没有责任?”

    杜赞之说:“有,珍珠掉进粪坑里,你说能保持多长时间干净?有一副厕所对联,有点意思,不知吕主任听说过没有:古今好汉英雄,到此都要点头哈腰;多少佳人美女,进来无不卸衣解带。出污泥而不染,那是文章里的事,要有也只是时间问题,前不久有人写过一篇文章,专题研究清官为什么当不下去,题目好像叫做《清官淘汰规律》,有兴趣你可以找来看看。”

    吕国标缓一口气,他显然被杜赞之最后这个问题触动了一下,他说:“你如果是副职,你的话我还可以理解,但你是市委书记。”

    杜赞之说:“你没有这种经历,让你明白不容易,其实现在的第一把手往往也只是会议的召集者,决定问题是少数服从多数,当圈子里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组织,记住,这组织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他们一个个跟你跟我一样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要吃饭穿衣,他们个个都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他们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当他们都出于自己的需要说豆腐是黑的时候,你如果说是白的,那就别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谁还听你的,谁还会为你说好话,你团结不了人啦,你协调能力差啦,上面马上让你挪窝。要知道,你最大,头上也有个紧箍咒,孙悟空本事不小了,但唐僧要他向左他能向右吗?凭良心说,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上都希望把工作做好赢得群众的好评,但工作不是想做好就能做得好的,需要能力,需要精力,需要魄力,尤其需要奉献精神,牺牲精神,牺牲个人的利益家庭的利益还有亲戚朋友的利益,有时甚至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有多少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杜赞之竟越说越激动了。

    吕国标说:“现在不少人一开口就说环境如何如何,他自己是无能为力,正所谓‘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那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态度,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如果每个人都能从自己做起,认真管好自己,我想这个社会就好办了。”

    杜赞之说:“这道理我懂,我以前也不少这样教育别人,从我做起,从自己做起,从现在做起,但真正做到又有几个人?”

    “你自己做到了没有,你自己都没有做好,人家当然不会听你的。”吕国标带着讥讽说。

    杜赞之叹一口气,说:“有人说,世风如此,就是华伦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我可不这样看。”吕国标说,“其他人的问题你也可以揭发,如果揭发出重大事件,还可以立功。”

    “让我想想,如果真有,我会说的。”杜赞之在心里一笑,说。静下来想一想,总觉得刚才一番话说得太没意思了,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傻了呢?

    “梅初山这人怎么样?”吕国标突然换了个话题问。

    “肯定不错。”杜赞之说。

    “据说地委刚决定你任汉州市委书记时,梅初山就开始闹情绪,后来工作中又处处给你设障碍,你怎么还说他不错!”吕国标问。

    “地委认为他不错,我相信地委。”杜赞之说。

    ‘你怎么知道地委认为他不错?“吕国标问。

    “如果地委认为他‘错’,那还给他干这个市长吗?”杜赞之说。

    “人是会变的。”吕国标说。

    “如果地委认为他变了,地委就应该派人考察,问我有什么用呢!”杜赞之说。

    “你是市委书记,市委班子的班长,梅初山是副书记,如果他有问题,你有向地委反映的责任和义务。”吕国标说。

    “话是这么说,书记反映市长的问题,什么时候都被认为是书记团结不了市长。”杜赞之说。

    “所以你就一味迁就。”吕国标说。

    杜赞之沉吟片刻,说:“那叫尊重,而不是迁就。”

    “据了解,当初调整财政局班子是你的意思,市委常委多数人也支持,但由于梅初山不同意,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提拔布维鹰任公安局长,常委里争议也很大,但由于梅初山表了态,你就同意了,我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吕国标说。

    “现在的事,你怎么说都可以,书记尊重市长的意见,可以说成是迁就,书记一旦坚持原则,往往就成了独裁。”杜赞之对吕国标笑笑说,“吕主任你适合做干部工作,我建议你到组织部去。”

    吕国标没有接杜赞之的话题,他又问:“梅初山是怎么当上省劳模的?”

    杜赞之说:“指标是地区给的,这事应该去问地区有关部门。”

    吕国标说:“劳模是汉州市评出来的,跟地区的部门有什么关系?”

    杜赞之说:“地区不给指标我们怎么评?”

    吕国标说:“地区给指标规定评给谁吗?汉州不少先进入物,干嘛评给梅初山?”

    杜赞之一笑:“地区规定不能评结梅初山吗?”

    吕国标没有回答,但对杜赞之的反问似乎也不介意。

    “现在你们怀疑梅初山有问题,就可以否定他这个省劳模了,其实当初也是一级一级呈批的,如果地区不同意,他也当不成。”杜赞之说。

    吕国标说:“地区不了解情况,具体把关的应该是市委。”

    “市委谁来把这个关,指标下来时说要汉州评工业方面的,让工厂推荐,纸厂就说他们这个厂是梅初山给拉回来的项目,功劳最大是他,下面层层报上来,我这个市委书记能否定吗?”杜赞之说,“基层的一些事情不说你不知道,其实第一个提名让梅初山当省劳模的是纸厂原来的厂长,既然厂长提名,工人怎么反对,这跟产生各种代表是一回事,组织推荐的候选人有几个最终不是候选人,然后又有几个落选?”

    吕国标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杜赞之很少见他喝茶,心想他是不是被自己说的事触动了。

    “现在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代表性,反正我自己历来对先进都不感兴趣。”杜赞之说。

    “我承认你讲的有一定道理,但明显偏激,我觉得意外的是,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对一些问题竟提得那么尖锐。”吕国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