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走廊里的吵杂声惊醒了高寒。他睁开惺忪的眼,一股消毒液难闻的气味侵入了他的鼻孔。他屏住呼吸,试图阻止这种味道的进入,可还不到半分钟,就感到胸闷异常。不得已,他只能启动他的肺,重新开始呼吸。

 高寒翻了个身。床太小,他差一点就从床上掉下来。他本能抓住了床帮,甚至才没有掉下来。两条腿着地后,他轻轻地站起来,替黄珊掖掖被子,伸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高寒做完了这一切,他看看黄珊,发现她白皙的脸上荡漾着自然的微笑。

 穿着白大褂的特护小姐走进来,见黄珊还在睡觉,就走到床头柜拿了碗,低声问高喊道:“你是否也在这里吃饭。”

 高寒怕惊醒黄珊,向她摆摆手。特护笑笑,拿着碗退出病房。高寒也跟了出来。

 高寒追上特护,先表示了她照顾黄珊的谢意,接着说:“我先走了,请转告我老婆,我抽时间来看他。”

 “你还是吃了饭再走吧,你老婆这两天总是嘀咕,说你不来看她,既然来了,就多呆几分钟,反正离上班还早。”

 “也行。”高寒犹豫了一下答应道。

 高寒在医院的餐厅里吃了饭,又替特护给黄珊打了饭,看看表快到上班时间,就告别了特护,准备到门诊楼前取了车离开。

 高寒路过草坪,走在弯弯的人行道上。废弃的大理石残片铺成的路面就像和尚的百衲衣,五颜六色,在朝阳中发出耀眼的光。

 弯道一边的草坪里,三三两两的病人或陪护正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健身运动。一股清新的风刮过来,扑在高寒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新鲜的感觉流遍了全身。风带来了清新,同时也带来了凉意,高寒打了个寒噤,接着想打个喷嚏,但没有答出来。鼻子里痒痒的,那种想打又打不出来的感觉也不错。

 在人行道的尽头,高寒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车子。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轻轻的,但却包含着柔弱的深情。高寒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胡雨薇的声音。她不想回头,因为他确定了黄珊就在这里,怕再次惹祸上身。但是,他抗拒不了这种包含着款款深情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

 向声音的源地望去,一个美丽的倩影映入高寒的眼帘,缩小了他的瞳孔,看花了他的眼。他突然心花怒放起来。

 绿色的草坪上,露珠晶莹,每一颗露珠都映射着朝阳的霞光。身材修长的胡雨薇登着白色的运动鞋,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正款款地向高寒走来。她背对着朝阳,不停地迈着轻盈的脚步,两只白色的运动鞋就像灿烂的霞光中不停地跳动的两个白色的精灵。她笑盈盈的,就像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才发现了新大陆,怀着欣喜的,带着愉悦。她的长发在身后飘飘,如同朝阳下的婆娑的千姿百态的树影。

 这情景,这画面,这风景,这人物的造型,就像在梦里的幻影。

 高寒跺跺脚,发现脚下的土地很真实,很坚硬,才意识到这一切的确就发生的现实中。

 意念流转之间,胡雨薇已经到来了高寒面前。她脸色红润,气喘吁吁,两个浅浅的酒窝真的像两只杯子,一左一右地拽着高寒的眼睛。高寒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就会打破这美好的可遇不可求的意境。可胡雨薇想说话,她已经不能承受没有言语交流的会面。

 “谢谢你寒哥,你这么早就来看我,我真的好感动。”胡雨薇表白道。她认为,高寒来医院,除了看她,不会再有其他的目的。高寒之于她是唯一的,她天真地认为,她之于高寒也是唯一的,无人能够代替。她没有想到黄珊,她潜意识里认为,黄珊只是高寒的附属品,高寒当初选择黄珊,也许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如果她和高寒邂逅得比黄珊早,高寒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她,而不会选择黄珊。胡雨薇很自信,自信到了骄傲的程度。

 高寒不会来看胡雨薇的,他应邀来看黄珊的,而这一切胡雨薇并不知道,高寒也不想说。

 “我昨晚就想给你打电话,可一想到你没带手机,所以我一大早就过来看你。”高寒激灵地应付道。他知道他在撒谎,可他同时知道善意的谎言能安慰一颗柔弱多情的心。很久以来,随着年龄的增大,岁月的加深,高寒学会了撒谎。美丽的谎言也是一门艺术,就像胡雨薇在白纸上的素描,能给人带来赏心悦目。

 高寒不想离开,他很想伸出手去,牵着胡雨薇的小手,把她修长的手指放在嘴边。可一想到黄珊也在医院,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走,可又不能走,如果他要离开,他的谎言就会被戳穿。他指指草坪的右侧,抬起脚来。

 胡雨薇转身,和高寒并排向前走去。

 右侧是东边,是朝阳升起的地方。他们向逆光里走去,像要融进初升的朝阳,接受那无数道霞光的洗礼。胡雨薇在想,如果这万道霞光能成为身披的婚纱,那将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希望高寒和她息息相通,此时内心的想法也能和她吻合。

 运动器材旁边,胡雨薇钻进双杠中间,把两条胳膊架起来,猛地用力。她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不锈钢管很光滑,又沾满了露珠。她的手一滑,身体突然就跌落下来。

 胡雨薇“哎呦”一声,摔倒在草坪上。高寒弯腰去拉胡雨薇起来,胡雨薇趁势搂着了高寒的脖子,站起后向下坠着身子。

 高寒想把胡雨薇放下来,可胡雨薇就是不松手。高寒低声地说:“小心,别忘了昨天的故事,要学会细水长流。”

 “就不,我要你亲我。”胡雨薇撒娇道。

 高寒看看四周,发现无人窥视,就把嘴唇贴在胡雨薇的唇上,象征性地亲了一下。

 可是,他的嘴唇一沾上去,就再也松不开。他的脑袋向后躲开,胡雨薇的脑袋紧追不放,他扭头,胡雨薇也跟着扭头。

 慢慢地,高寒进入了无人的境界,终于不再躲避。

 少女的唇确实魅力无穷。牙齿光滑,香唇里的一切都很柔软。气味清香,如兰花的芬芳。胡雨薇的舌头像一条小蛇,顽皮地挑逗着高寒的感觉和味觉。感官的享乐余味无穷,高寒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呵斥声

 ——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

 叫声不高,却如同闷雷,充满了威严和愤怒,又像地下滚动的岩浆突破了地壳的约束突然迸裂而发出沉闷的响声。

 四片嘴唇在呵斥声中突然分开。两人同时回头,看见黄珊站在草坪上,瞪着大眼睛怒视他们,眼睛里喷出的火焰似乎要燃烧他们,燃烧这里的一切。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拜那位特护小姐所赐。

 原来,黄珊醒来后不见了高寒的踪影,以为他暂时外出,去洗脸或者到了卫生间。她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等待着高寒回来。

 黄珊等了半天,没等回高寒,却等来了特护小姐。特护把饭菜放到床头柜上,又打水给黄珊擦了手脸,帮她刷了牙,然后要她吃饭。黄珊端起碗来,才漫不经心地问特护道:“你见我老公了吗?”

 特护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进来拿碗时碰到你老公,他说要回去,我就领他到餐厅吃了饭。他说他该上班了,估计现在已经走了。”

 黄珊听了特护的话,突然闷闷不乐,失望到了极点。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要特护扶她到卫生间。

 在卫生间,黄珊解决了她体内积聚的残渣,站起时习惯地往窗外望望。

 窗户正对着草坪。透过遮掩的月季花丛,黄珊不经意间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男人抱着女人,女人搂着男人的脖子。女的穿着病号服,身材高挑,脚上登着白色的运动鞋;男的就不用说了,黄珊不但熟悉他的身材,更熟悉他的穿着打扮。黄珊呼吸短促,一阵昏眩。她系好了腰带,也不要特护搀扶,迈着大步冲出了卫生间。

 穿过走廊,黄珊挤过月季花丛,抄小路向两个正在热吻的走冲过去。

 花刺扎透了衣服,刺进了黄珊的大腿,她感到一阵疼痛。可的疼痛还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心痛,锥心刺骨的痛,痛彻肺腑。

 特护跟在黄珊后面,大声地喊着:“姐姐,你要去干嘛?当心身体!”

 黄珊不理不睬,一直向预定的目标冲过去。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这个该死的高寒在铁证面前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怎么狡辩。

 于是,在医院的草坪上,出现了一场难堪的场面。

 高寒望望黄珊,低下了头,目光沉下地面。地上全是茂密的草,还有草叶上的露珠,高寒找不到缝隙,他钻不进去。他想放开胡雨薇,没想到胡雨薇却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手。她不但不放手,还把头紧紧地贴着高寒的胸膛。

 特护来到跟前,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她不明白这三个人之间有怎样的渊源,但她能肯定,这是一场三角情感纠葛。特护判断,这个叫高寒的男人 一定是黄珊的老婆,那个像猫儿一样依偎在高寒怀里的一定是高寒的情人或小妹。

 黄珊要指责高寒的话比黄河滩的沙子还多,比大海的水滴还要稠密,可此时此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嘴说不出话,但她的眼睛一直在说话。愤怒的目光代表了她此刻的心情。

 高寒也无话可说。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出轨,黄珊也不止一次怀疑他出轨,但始终只有猜测而没有证据。今天,铁证如山,高寒当然无话可说。

 按照常人的想象,此时黄珊该上去扇胡雨薇的嘴巴,并且当众臭骂她一顿。她能打在她的脸上,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她能辱骂她,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养汉精,狐狸精,白骨精,不要脸的贱人,痒了想找人,千人骑万人弄的贱货等等。

 可是,黄珊没有打,也没有骂。一股怒火在心底燃烧过后,她感到一阵寒冷。叫她寒冷并不是秋风,是高寒这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无可救药的混蛋。她眼里的光慢慢地冷了下来,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线,从一道线似的眼睛里挤出了她的鄙视。

 看到黄珊的鄙视,高寒的心也猛地一冷。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黄珊的沉默并不预示着她要甘心承受这对狗男女给她带来的耻辱。

 终于,她冷冷地一笑,对高寒说:“你他妈的王八蛋给听好了,从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限你一天之内,不,现在就从我家的别墅里滚蛋出去。上不了台面的臭狗肉,我不想再见到你,滚蛋。”

 黄珊说完,气势转身离开。她仰着脸,望着天空,六神无主,跌跌撞撞。

 几只鸽子在空中盘旋,在草坪上留下它们的影子。这些影子给黄珊带来了阴影,覆盖了她的心。黄珊头晕,不由打了个趔趄。特殊上期,搀扶着黄珊。

 “你给我收拾东西,再给我叫辆车,我要回家。”黄珊轻轻地对特殊说。

 胡雨薇从高寒的身上下来,看着高寒问道:“寒哥,咋办?”

 “无力回天!”

 高寒说完,撇下胡雨薇,慢慢地走出了草坪。

 胡雨薇站在孤独地站在草坪上,依然如玉树临风。

 黄珊虽然动了手术,但只是皮外伤,又休息了几天了,能进行轻微的活动。特护替她收拾了东西,又叫了一辆车,黄珊很快就回到了别墅。

 大门口,黄珊叫司机狠命地摁响喇叭,直到把蒋丽莎从大门里摁了出来。

 看到黄珊坐着出租车回来,蒋丽莎急忙问道:“乖乖,你的车呢?”

 “车丢了…人也丢了。”黄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蒋丽莎见黄珊情绪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能按照黄珊的吩咐,把东西搬到了别墅里。

 客厅里,黄珊坐在沙发上,蒋丽莎站在一边。

 “你刚才怎么说把人丢了,怎么回事,给阿姨说说。”蒋丽莎小心地问道。

 黄珊抬起眼皮,看看蒋丽莎,说:“阿姨,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蒋丽莎讨好地回答道。

 “你帮我把那个混蛋的东西统统扔在院子里。”

 “哪个混蛋?”

 “你说咱们家能有几个混蛋?就是高寒那个混蛋,比混蛋还要混蛋的混蛋,他丢了,从心里走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不想看见他的东西,你现在就跟我过去,我叫你扔什么,你就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