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也,国家之机器,不但维护老百姓的利益,更要维护政府的利益。政府是什么,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它充分表现为遍地的机构和掌控这些机构的官人。所以,官僚者就才成了政府的化身,警察维护政府的利益,其实也就是维护当官的利益。

 一百多名防暴警察一手拿盾牌,一手拿警棍,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市委靠拢过来。

 “唰唰唰唰”整齐的充满了力量的步伐发生了共振,以至于五十米之外都能感觉到一种威严正在向这里逼近。周边的空气凝结了,似乎停止了流动,人们再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有站在临街房顶上的一群鸽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胆小的开溜了,胆大的站着不动,到底要看看会发生怎样的情景。有不法之徒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趁机叫喊说:“不好了,警察来逮人了。”

 这一叫喊不要紧,人群顿时像沸腾的锅里的水,由里向外翻滚着。年轻有力的开始向外围奔跑,老人孩子以及女人一时晕头转向,有的被冲撞在地,有的被人群拥挤着随着人流涌动,不由自主了。

 这惊心动魄的恐慌的场面,和突然袭击的地震所产生的效果没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市委保卫处处长一看场面乱了套,赶快拿起喇叭大声地叫喊,叫人们站在原地不动。有的人站住了,有的人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但不管怎样,局面比刚才安定了许多。

 排列整齐的防暴警察终于逼近了人群。他们试图来到市委门口,但混乱的场面几乎使得他们寸步难行。领队的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只得拨开人群挤进去,和市委的保安人员会面后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领队重新来到外围,开始做围观群众的工作。但任凭他们磨破了嘴皮,大部分人始终不肯离去。相反,积聚的人越来越多,叫喊声和议论声越演愈烈。

 外面的人在起哄时,黄江河和司市长还在讨论是否答应农场职工承包土地的要求。由于牵涉到蒋丽莎,司市长不便表态,而黄江河认为事情远不像农场一干人要求分地那么简单。他怀疑有人在暗箱作,真正的目标是他自己。他咽不下这口气,正在思谋着对策,暂时也没有表态。

 当官并不难,只要出于公义,其实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极为简单。如果当官的心怀鬼胎,所产生的只能是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的结果。

 市长和市委书记都不表态,局面就这样僵持着。无奈之中,黄江河当着司市长的面给蒋丽莎打了电话,要她从后门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来。他要亲自问问,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希望从蒋丽莎这儿找到突破口,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遗憾的是,蒋丽莎对这个突发事件一问三不知。当司市长问及蒋丽莎对职工们要求承包土地的看法时,蒋丽莎不屑一顾地说:“这些都是北原市西伯利亚的刁民,我已经报了警,如果他们敢冲击市委,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听口气,好像她就是法律的化身,她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司市长表面上对蒋丽莎很客气,但内心里却对她产生了极为反感的看法。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认为市委书记不该娶这么一个素质低下,态度恶劣的女人做老婆。这有损于市委书记黄江河的形象。

 蒋丽莎的态度极为强硬,她强硬自有强硬的理由,她和政府签订的承包土地的合同就是她的底气。黄江河故意摊开两手,说:“这就难办了,丽莎签合同在先,职工们要求承包土地在后,我们作为市里的领导,总不能一个姑娘许两家吧。要我看,即使职工们的要求合乎情理,也得等到这份合同期满,然后再谈承包土地的问题。”

 黄江河说着,拿眼看看蒋丽莎,又问道:“你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还有三年。”蒋丽莎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黄江河又看看司市长,说:“司市长,按理说,这件事牵涉到我,我该回避才对,可你又不愿拿主意,我也是进退两难。要我说,待会儿出去告诉农场的职工们,就说蒋丽莎的合同还有三年才能到期,现在既然大家提出了反对意见,不妨就提前一年,两年后一定把土地承包下去。”

 司市长领命,站起来刚要出门,又转回身来问道:“如果他们不答应呢?”

 “你还没去说,怎么知道他们不答应。合同是经过公证的,具有法律效益,难道还能为了他们废除了国家的法律不成。”

 这番话说的是底气十足,掷地有声。司市长只能转身离开。

 反正,他的腿是他的,嘴也是他的,声音也是他的。他所要表达的是黄江河的意思,也不是他的意思。如果惹出了更大的漏子,黄江河要担负主要的责任。

 市长成了市委书记的传令兵,但他还不能不成为传令兵。很多时候,很多达官贵人在特殊的环境下也很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古至今都是一个伟大的命题。

 市委门口,大部分都走了,只剩下少数爱看热闹的人。

 防暴警察还在市委正对面列成排,静观其变,随时准备保护市委领导。农场的职工们一个不少,在等待着市委领导的最新的最妥当的指示。

 司市长从办公楼出来后,疾步朝市委大门口走来。当他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他脸上的微笑似乎在告诉大家,他们的问题解决了。

 话还未出口,职工们都有些高兴。

 可是,当司市长向他们重复了黄江河的话时,人群又一次沸腾起来了。

 有几个二百五一下子就站到了市委门外停放的一辆豪华轿车上,振臂一呼,说:“同志们,看来在这里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说了。我现在倡议,愿意去省城告状的都跟我上车,咱们到省城去。”

 大部分人纷纷响应,开始攀爬大货车。警察闻讯,知道事端又起,急忙向这边跑过来,挡在了车前。

 双方对峙,谁也不肯做出让步。

 从农场的职工们来到市委大门口开始,市委所有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高寒当然也不例外。不过,由于牵涉到蒋丽莎和黄江河,他不好议论,更不好出面。他隔着玻璃窗站着,市委门口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现在,他又看了警察和平民发生了对峙,生怕事情闹大后牵连到自己,就走出办公室,匆忙来到市委门口。

 高寒向司市长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从司市长的手里接过喇叭,然后蹦到了门岗的桌子上,大声地说:“农场的职工同志们,我叫高寒,是省委派到北原市市委锻炼的。我刚刚接到指令,你们的要求完全是合情合理并且合法。我在此声明,你们的要求很快就能得到满足。从明天起,市委和市政府就开始着手丈量土地,最少把农场一半的土地分下去。如果你们相信我,就请你们马上离开,回到农场,先收获成熟的庄稼…”

 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好百姓,他们不会无理取闹,他们所争取的只是最基本的生存权。一张床建房,能供养孩子上学,有个小灾小难时不用跑断腿到处借钱,他就能知足。他们相信了高寒的话,在唐庆的组织下,乘车很快就离开了市委大门口。他们不怕市委的人反口,如果市委反口,他们第二天还会来到这里。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高寒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司市长不明白,高寒说自己得到了指示,究竟是谁的指示。等人群一散开,他就马上回到黄江河的办公室,向黄江河汇报了情况。

 黄江河一听,把桌子拍得山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看他是疯了。我也知道他们的要求很正当,可他们的方式有问题。这样一来,人们会怎么样说我们,说我们是一群软蛋,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答应了他们的条件,简直是市委的奇耻大辱。你去,把高寒给我叫来。”

 “我来了。”

 黄江河话音未落,高寒推开门走了进来,刚好和司市长打了照面,说:“不劳司市长的大驾,我来向黄书记解释着一切。

 司市长朝高寒笑笑,又转身对黄江河说:“我先出去一下,你们先谈。”

 聪明的司市长,认为此刻虽然是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但由于谈话的双方是一家人,他认为不便参与其中。黄江河正好不想让他在场,所以就点头同意。

 司市长刚出门,黄江河就忽地一声站起来,指着高寒的鼻子痛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作为市委工作人员,在遇到重大问题时,不请示不汇报,不经组织许可,私自做主,轻易表态,做出了那么荒唐的决定,说轻了你是意气用事,说重了你就是个人英雄主义。不要说在市委,就是在家里我也是你的老丈人,你就是放个屁也的注意点影响吧。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居心何在。”

 蒋丽莎也对高寒这种擅自答应职工们承包土地的要求甚为不满,黄江河刚训斥过高寒,她就埋怨道:“我承包土地再有三年才到期,你现在就答应了他们,看你明天怎么办。”

 黄江河接嘴说:“他还能怎么办,他代表的是市委,不,代表的是省委。瞧瞧你,多大的口气,一张嘴就是省委,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你不就是在省委书记当了几天秘书吗,有什么可趾高气扬的,动不动就是省委省委的,难道省委是你的家。”

 两人轮番指责,把对高寒的不满统统发泄了出来。

 高寒走过去,站在黄江河身边,说:“我知道我今天的举动欠考虑,你先消消气,咱们坐下来慢慢谈。”黄江河瞪了高寒一眼,向后退了两步,一坐在沙发上。高寒跟过去,给黄江河倒了一杯水,说:“咱们先不讨论蒋阿姨和政府签订的合同,眼下只谈今天的场面怎样结局。如果农场的职工们真的开车去了省城,你想想会是怎样的后果。市委书记把农场的国有土地承包给了他的家人,这本身就是明目张胆的滥用职权谋一己之利。到时候别说想保住土地的承包权,恐怕连市委书记的职位都要丢失。土地和职位相比,哪头轻哪头重,你心里该有个数。再退一步说,即使他们不到省里去诉苦诉冤,截止到现在,他们的这种行为已经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但圈内人知道了这种掩耳盗铃承包土地一事,就连老百姓也知道了内情。如果再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很难料想到。这还是好的,如果有人使坏,趁机给电视台打电话,把所有的问题暴了光,又该怎么收场。我当时见情况危急,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借此先安抚了人心再说。”

 经高寒这么一说,黄江河顿时哑口无言。蒋丽莎也认为高寒说的有理,就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高寒转过身来,面朝蒋丽莎,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马上组织人丈量土地,几天内把土地分包到户,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我对他们说过了,土地不能全部分下去,最好能留一半,如果留不到一半,就留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总之能留多少是多少。这个社会,有人在吃肉时希望留点肉汤给吃不上肉的人,否则连肉汤都喝不上的人就会造反,这是基本的常识。”

 蒋丽莎有问:“那我的承包合同呢?”

 “不过一纸空文而已。世界上任何事,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是为人服务的,这就是所谓的以人为本的最基本的含义。”高寒解释道。

 黄江河当初只是觉得有人想挑战他的权威,所以才大发雷霆。现在经高寒这么一说,他的气基本上消失殆尽。他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高寒,我刚才也是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然后又转向蒋丽莎,说:“你现在马上回去,立即组织人马召开会议,明天就着手丈量土地。记住千万别再给我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