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带着鲤鱼回来时,家里空空荡荡的。黄江河和黄珊都没有回来,保姆招娣陪护着原野在市直幼儿园,每星期只回来一次。

 虽然没人在家,但高寒还是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吵架的阴云仍然笼罩在别墅的上空,高寒突然感觉到别墅内到处都死气沉沉,到处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为了自娱自乐,营造一个孔宽松的环境,高寒把两公斤重的黄河野生鲤鱼放到厨房后,到客厅打开电视,把音乐的声音调到最高,打开门进了厨房。

 门里出身,自带三分。高寒虽然没有亲手做过红烧鲤鱼,但她见得蒋丽莎做得多了,对红烧鲤鱼的程序已经熟记在心。

 生命体越大,活力也就越强。高寒把鲤鱼放进水池,刚要放水进去,鲤鱼突然一个打挺,从水池了蹦了出来。高寒扣住鱼鳃,试图把鱼放在案板上敲死。鱼儿还没放到案板上,尾巴就扇来扇去,高寒一个不小心,被扇到了脸。高寒被激怒,把鱼头使劲地按到在案板上,一手刀,并高高举起,用刀背狠狠地敲打在鱼头上。

 放油后,大火煎熬,大火煎熬,放水,翻身,再放入调料料酒等,改为小火,不久就闻到了鱼香。

 黄江河和黄珊几乎同时回来。黄江河一进到别墅,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红烧鲤鱼的香味。这两天,他的心情糟糕透顶,但在家里,他还是尽量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他不想把糟糕的情绪外露,给别墅带来不快。

 “好香的味道,不会是——!”黄江河朝厨房喊道。他没有把红烧鲤鱼喊出来。这个家除了蒋丽莎会做这道菜,别的人不会。他以为蒋丽莎回来了。

 红烧鲤鱼和蒋丽莎密切相关,只要一闻到红烧鲤鱼的味道,黄江河就想起了蒋丽莎。但这两天,黄江河最不愿想起的就是蒋丽莎。

 高寒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黄江河说:“爸爸回来了。你的鼻子对红烧鲤鱼可真的敏感,你说的没错,就是红烧鲤鱼。”

 黄江河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到已经做好的两公斤重的红烧鲤鱼“哎呀”一声之后,对高寒说:“你在哪儿弄这么大一条鱼?一顿吃了挺可惜的。你不知道,红烧鲤鱼最好选一斤出头的,也就是一斤二三两重的,太大了不好吃。”

 “现学现卖,你先尝尝味道。”高寒有意强调了一个学字,他希望黄江河马上发问,问跟谁学的,这样他就可以委婉地提起蒋丽莎的名字。

 然而,高寒希望的话题没有出现。

 黄江河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点点头说:“味道还不错。吃红烧鲤鱼配米饭最好,你不会没蒸米饭吧。”

 “正蒸着呢。”高寒指指高压锅,说。

 红烧鲤鱼太大,高寒有是第一次做,不但味道欠缺,里面还夹生,但黄江河是个见了红烧鲤鱼就不要命的人,只管吃。餐厅里开着空调,黄江河胃口大开,吃了一头的汗。

 黄珊看到爸爸一脸馋相,就开玩笑说:“爸爸,你怎么那么喜欢吃红烧鲤鱼。”

 黄江河把一根鱼刺吐到了盘子里后,所问非所答地说:“你不知道,我和你妈妈第一次约会,我就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在校外的一个中等规模的饭店要了这道菜。从那时候开始,你妈妈就知道我喜欢好这一口。可惜呀,再也品尝不到你妈妈的好手艺了。”

 黄江河有点伤感,放下筷子,眼角竟然有些湿润。黄珊意识到,爸爸这是在想妈妈张曼莉了。

 黄珊很感动。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还没有当着她的面提到妈妈的好处。为了安慰爸爸,黄珊说:“人死如灯灭,谁也点不亮生命之灯。妈妈走了,你不是又找了个做红烧鲤鱼的好手。”

 黄江河擦擦眼角,感慨地说:“手艺相同人不同,相差太远。”

 高寒见火候到了,就笑着说:“五个指头不会一般齐,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各有优势,其实蒋阿姨还是很惦记你的。不瞒你说,今天下午她给我打了电话,把我叫到她那里,交谈一番后,她就把这条鲤鱼让我让我给你带回来,并详细地交代了做红烧鲤鱼的做法——”

 黄江河对蒋丽莎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容忍她给自己戴绿帽子。一听说这条鲤鱼是蒋丽莎托高寒带回来的,一下子就发脾气说:“谁让你要她买的东西的?她既然离家出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这是她的家,她怎么就不能回来?”高寒问道。

 黄江河站起来,气哼哼地说:“我不管这些,她要是再敢踏进这个家门,我就打断她的腿。”

 说完,转身出了餐厅。

 蒋丽莎的名字扫了黄江河的兴致,搅乱了他的心情,搅黄了一顿饭。

 黄江河离开后,黄珊说:“这个女人,脸皮也够厚的,做了没脸见人的事刚离家出走几天,就又想回来了。一条鱼就想收买爸爸,真是异想天开。”

 高寒知道黄珊不具备政治头脑,也明白无论怎样她都会和黄江河站在同一立场上,说多了可能还会发生冲突,所以就只能说:“大人的事,我们最好不要插嘴。蒋阿姨的问题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还是要她赶紧回来为好。你去收拾厨房,我去劝说爸爸,其他的事你不要多管。”

 客厅里,高寒拉开了架势,准备和黄江河谈谈蒋丽莎。

 “咱们谈谈吧!”高寒说。

 黄江河似乎猜出了高寒要说什么,就说:“如果你的话题是她,还是免张尊口。她以前给我灌了迷魂汤,现在又轮到你了。”

 高寒笑笑,说:“政治家的老婆不仅仅是老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品牌。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她既然有回来的意思,我认为你不如叫她回来,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

 黄江河不糊涂,一听就知道高寒若有所指,就赌气说:“没什么,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大不了我不干这个市委书记。”

 高寒知道黄江河在赌气,就开导他说:“话好说,事难做,如果真到那那种地步,恐怕就不仅仅是 罢官的问题了,也许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夫妻几年,她生活在你的身边,知道的事太多,随便掂一件放到不该放的地方,恐怕问题就非常严重,到时候我和黄珊都会受到牵连。”

 高寒这一席话就是蒋丽莎想要表达的,黄江河在感情上根本难以接受,但他又不敢赌一把,于是退了一步说:“好吧,看在你为她求情的面子上,我可以让她回来。她又不是没长腿,难不成还要我去请她。”

 “这正是她的意思。”高寒赶紧说。

 这个要求太过分。蒋丽莎让黄江河戴了绿帽子,还要黄江河把她请回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黄江河也不会这样干。他忽地站起来,冲着高寒就说:“她回来我不追究她就便宜她了,想得倒美,还要我请她回来,做她的大头梦吧。你告诉她,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等着她呢。”

 黄江河说完之后,气呼呼地要离开。高寒站起来,跨到黄江河面前,说:“她的要求是有点过分,这样吧,只要你同意她回来,我这就去做做工作,让她自己回来。”

 黄江河倒背着双手,皱着眉头说:“她有条件,我也有条件——”

 “请讲!”

 “她回来后必须先向我承认错误。另外请你转告她,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她不能出门,只能呆在别墅里;更重要的是,我要没收她的车,钥匙我保管,有事提前向我打招呼。如果答应了这些条件,她就自己回来。就这样。”

 黄江河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但总算同意蒋丽莎回到别墅里来。他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开车到了护城河边那家蹩脚的宾馆。

 高寒的样子很高兴,一副成功的架势。他这是做样子给蒋丽莎看的,营造良好的氛围有利于他的工作。

 蒋丽莎看见高寒的笑脸,就知道高寒说服了黄江河。她从床上坐起来,先对高寒说:“你辛苦了。”

 “心苦肚不苦,为了这个家庭的和睦,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

 “他怎么没来?”

 “他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就躺在了床上”高寒撒谎道。

 “他同意我回去吗?”蒋丽莎有点担心地问道。

 “同意,他还想来接你呢。”

 蒋丽莎一听,大喜过望,眯起眼睛朝高寒伸出大拇指晃动了两下,说:“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高寒诡秘地笑笑,说:“一条鲤鱼救了你,我在河边看到一个老人钓了一条大鲤鱼,就买了回去,回去做好,等爸爸吃了之后我才告诉她说,那条鲤鱼是你买的。他乘机向他求情,他就同意你回去了。”

 蒋丽莎见高寒处事灵活,不禁对他大加赞赏。她给高寒摆摆手,让高寒走进床边。高寒以为蒋丽莎要下床,就站起来向床边走去。

 蒋丽莎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高寒的手,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高寒,我不会亏待你的。”

 蒋丽莎抓着高寒的手不放,高寒很尴尬。蒋丽莎的确是个天生尤物,小手柔软如棉花团,如婴儿的手。即使柳下惠抓着这样的小手,也不会无动于衷。高寒心想,幸亏自己和她的那点破事没人知道,否则自己的下场比童百川还要悲惨。

 高寒把手使劲从蒋丽莎的手中抽出来,退后两步坐到了沙发上,依然笑眯眯地说:“蒋阿姨,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有怎么样的矛盾,但我想事情不一定不小。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你回去,你不放按照我现在说的去做。首先,你要给爸爸承认错误,其次,你最好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呆在家里没别出来;再其次——我说了你可以发表不同的看法,但我还是要说,你能不能主动把车钥匙交给爸爸保管。你放心,等他的气完全消了,他会还你自由的。”

 驾驭语言的高手就是不简单,高寒把黄江河的话变成了自己的话。

 蒋丽莎是何等精明的女人,一听高寒的话就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黄江河和她约法三章。此时,她不想在些事情上纠缠。高寒说得没错,只要时间稍长,自己对黄江河再施展些手段,不由黄江河不心慈手软。

 她立即答应高寒说:“感谢你替我着想,这些都不是问题,请相信我能做得到,咱们这就回去?”

 “回去!”

 别墅里,高寒扶着蒋丽莎到了卧室门口就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蒋丽莎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黄江河正在看电视,斜眼瞟了蒋丽莎一眼,继续看他的电视。

 蒋丽莎人没说话泪先流,流着眼泪朝黄江河说:“江河,我就是一条狗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能把我一脚踢出门去,更不能不理我。”

 黄江河依然坐着,纹丝不动。他倒要看看,这个大本事的女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蒋丽莎见黄江河不搭理自己,就瘸着腿迈进两步,强撑着身体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然后假装坐不稳,身体一歪,就倒在了黄江河的怀里。

 你不理我,我也不能让你安生。黄江河想推开蒋丽莎,但蒋丽莎使劲地搂住了黄江河的脖子,就是不肯放手。

 黄江河想,你就这样呆着,我不理你,看你怎样打开话题。

 蒋丽莎想,只好你不动手打我,我就有办法收拾你。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黄江河受到蒋丽莎的挤压,血液流通不畅,有点麻木,就像换一种姿势。他刚想动弹一下,蒋丽莎就说:“江河,我抛夫弃子——”

 “你都说了五百回了,当初要知道你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当初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白给也 不要。说说吧,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蒋丽莎的故事是现成的,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临时编造,就脱口而出,说:“有一次我到北山开会半路上出了点麻烦,在玉米地里,差一点被两个流氓那个。当时恰好被他碰到,后来我们…我是怕他说出去被人笑话,所以就——江河,你相信我,我和他就一次,真的,你看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我知道,你该受到惩处,你就是把我打死,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会求你原谅我。我一切都听你的,从现在开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车钥匙你拿着,如果我需要出去,就给你打报告,我——”

 蒋丽莎松开黄江河,颤巍巍地站起来,当着黄江河的面脱光了上衣,继续说:“我知道你打我是因为爱我,你要是不爱我,不心疼我,对我不理不睬的,就不会如此打我。以后,如果我再犯错误,或者你心里不高兴了,你就往死里打我。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出气筒吧,心里不痛快时。”

 黄江河知道蒋丽莎说的假话,但他能看到蒋丽莎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自尊心还是得到了一丝满足。既然对蒋丽莎无处下手,就只能惩罚童百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