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很有艺术性,人要是狠下心来干坏事,所谓的正义良心等字眼绝对不会在大脑出现。
刘燕妮此刻就把这种褒义的词汇压在了心底,藏到了最黑暗的角落,绝不允许他们冒出来,哪怕喘口气都不行。她脑海中出现的最多的都是死亡、消失等恐怖的词汇。她在电话中先问高寒自己深夜来电是否打扰了高寒的休息,等高寒打着哈欠说没事,刘燕妮才请求高寒到酒店来一下,说自己有要事需要他的帮忙。
对于刘燕妮,高寒有求必应。
虽然已经很晚,但酒店的大堂里依然坐满了人。他们中有的是等人的,有人是来消费的,也不乏酒店里的常住户晚上在这里消遣。
高寒穿过人群上了电梯,直奔三楼刘燕妮的办公室。
当刘燕妮听到敲门声给高寒开了门,出现在门口时,高寒发现刘燕妮的笑很灿烂,但他同时认为,刘燕妮脸上的笑和深夜的时间极不相称。高寒认为,这种灿烂的笑容应该出现在彩霞东升的早上。但是,他详细地观察后,发现灿烂的笑容后边隐藏着某种杀机,他好像看到了绿色的肋骨在她的脸上到处延伸——这是心灵空间险恶的流露。
也许,这个女人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陷阱,最好不要和几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有关。高寒这样想着,就被刘燕妮热情地邀请到里面。
和往日不同的是,刘燕妮没有给高寒让座,刘燕妮自己也没坐。她内心很慌乱,但又极力想掩饰她的不安。
“我深夜要你过来,实在是迫不得已。那个冒泡的人患了癫痫,现在就要被送往医院——对了,不在本市,离这儿较远的地方,估计明天能回来。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所以才把你喊来,我想你不会拒绝吧。电话中没给你说清楚,实在不好意思,但你有拒绝的权利,我勉强你的时代已经永远成了过去式了。”
高寒看看刘燕妮的眼睛,在眼底深处,发现了她的焦灼。在女性的焦灼面前,高寒潜意识里男性的两肋插刀的本能被激发,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吧,我就陪你一趟。”
刘燕妮把高寒领到李全保住的房间时,李全保已经口吐白沫昏倒在床上。刘燕妮把毛巾被盖在李全保身上,给高寒努努嘴,高寒毫不犹豫地弯腰抱着李全保,出门就向电梯走去。
再次穿过大堂,李全保被高寒抱上了丰田的后排。
春天的夜晚是美丽的,皎洁的月光犹如春夜的婚纱,不但增加了夜晚的美丽,更增加了夜晚的几分柔情和娇媚。丰田穿越在美丽的月光中,美好的氛围把车子连同人裹起来。
刘燕妮驾着车,高寒就坐在刘燕妮的身边。
人和人坐在一起,但心境却截然不同。李全保躺在后排,不停地发出猪一样的哼哼声。刘燕妮和高寒不时地回头看看,于是话题就围绕着李全保展开。高寒不由问道:“你又不是没时间,为什么不把送他到医院的时间选在白天?”
“白天不方便,且不说在路上,就是进出酒店也会招来非议。”
“为什么这么晚才通知我?”高寒问道。
“我晚上回去后有点事,脱不开身,所以就耽搁了时间。”
“你和医院联系好了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刘燕妮应付高寒说。
高寒还要问,刘燕妮没等他问出口,就反问道:“我怎么觉得我在你面前像个犯人。”
高寒笑笑回答道:“不是,路上无聊,找点话说,没别的意思。心中没鬼就不怕鬼,你说是吧!”
车子爬坡,刘燕妮谨慎驾驶,等下了坡,刘燕妮才说:“我知道路上无聊,但咱们能不能谈点别的,比如你的工作什么。我最讨厌冒泡的,都是不务正业的的主儿,害人害己。你对现在的工作还满意吧。”
“满意。”
“你满意的时候还在后面呢,多么年轻的小伙子,先在省委,后到市委组织部,不用几年,一定是市长市委书记的级别。我可告诉你,将来你当了市长或市委书记,可千万别忘了我是你师傅。”
高寒笑笑,什么也没说。和刘燕妮所发生的很多往事在他的心里是一个死结,他不想去解开它,更不想触摸它,以免带来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车子上了高速,以一百迈的速度高速行驶。月光如银,马路上车来车往,犹如人间仙境。
两人都沉默,而身后的李全保却突然坐起来,扒着前排的椅子说:“大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看病,你的癫痫发作了,必须马上治疗,这是医生说的。”
刘燕妮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啊”了一声,再往后看,李全保重新躺倒在后排。
“我要死了,我一天都没抽一口了,我难受…这种日子还不如在那个山洞里…我和你倒没什么,但那个小娘们儿就不同了,这叫区别对待,我把她那个了。即使那个,也不如抽一口舒服。他老公是个小气鬼,才给了十万,十万能干什么,不够几个月冒泡,我,我,啊…”再听,后面什么声音也没有。高寒侧过身来,想往后摸摸,看看病人究竟怎么了,刘燕妮却说:“别管他,冒泡的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车子经过一夜的奔波,终于在黎明前到达了沙漠地带。
沙漠地带的昼夜温差太大,车里有点冷,冻醒了高寒。他掏出边,然后望望车外。
沙漠无垠,偶然有几块土丘凸显在远处,看着黑压压的,像滚动的黑水要向这边压过来。风也逐渐大起来,风所带的沙子从没有关好的玻璃窗的缝隙里挤进来,不但打在了高寒的脸上,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只有在北方的沙漠才能闻到。
“这是什么地方,都跑了一夜了,怎么还没到。”高寒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问刘燕妮说。
“你再睡一会儿,马上就到。”刘燕妮关切地说。
高寒闭起了眼睛,在车子的摇晃中进入到了梦乡。
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条通向沙漠腹地的小路。刘燕妮叫了高寒两声,见他没应声,就把车子拐向了小路。
她要在小路的尽头找一个安全的所在,把李全保抛下车,然后悄悄地离开,
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前边出现了一个连绵的山峰,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刘燕妮把车停了下来。
她轻轻地喊了高寒两声,听到的只是高寒的打鼾声。人睡如死,高寒的梦也许飞得很远很高,不知道悲剧正在身边发生。
她下了车,拉开了后车门,然后拽着李全保,想把他拉到车下。
然而,刘燕妮的力气毕竟有限,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李全保还是纹丝不动。刘燕妮用一只脚登着车子,拼命地拽,李全保才慢慢地移动。终于,李全保被拽到了车门口,刘燕妮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下车去。
悄悄地关门,悄悄地离开。刘燕妮终于喘了口气。
这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连月亮也钻进了云层,整个沙漠的上空漆黑一片。车窗外,似乎有狼在叫。风声,在为正在走向天堂的李全保送行。
刘燕妮不由加大了油门,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早已意识到她的行为很龌龊,但她也是迫不得已。无论任何人,要在这个残忍的世界生存下去,都要拼尽吃奶的力气,即使高官的子女也不例外。
高寒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接近了高速公路。
他揉揉眼睛,往外看看,问刘燕妮说:“我算是上了你的当了,都跑了一个晚上了还不到。”
刘燕妮呵呵一笑,说:“我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你看看你,睡得像头死猪,我就是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
高寒往后看看,见真的不见了李全保,就埋怨自己说:“昨天和组织部的人到乡下考察干部,快要把我累死了。你叫我过来帮忙,我反倒睡着了,真的对不起。”
刘燕妮最怕高寒起疑心,现在听来,他对自己编造的谎话还真的信以为真,就豁达地笑笑,说:“我叫你来就是好有个伴儿,没有别的意思,你已经帮我大忙了,回去后我请客,好好请你搓一顿。人啊,对不起别人无所谓,只要对得起自己。”
刘燕妮刚说完,高寒似乎觉得不对劲,就问道:“你到底把他送到哪个医院了?”
“就在沙漠的前边,有个不大的县城,不大的县城里有个不大的医院。看病的医生是乡下人,祖传的手艺,治疗癫痫百发百中,从不失手,我想现在那个冒泡的人已经远离了痛苦。”
高寒半信半疑,就又问道:“到底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看样子那是个素质很低的人,又是个烟鬼,你不会把他扔在沙漠中了吧。”
高寒的话音刚落地,刘燕妮的脸刷地就红了起来,说道:“哪里,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又那么残忍?”一边说,一边看了高寒一眼。
高寒何等敏感,刘燕妮的脸红,已经证明他点到了她的死。他不敢相信,一个弱女子怎么会干出谋杀之事。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高寒突然大叫一声,说:“停车,我要报警。”
这是一种谋略,他要从刘燕妮的反应中验证他的判断。
出于本能,刘燕妮突然踩了刹车。
惯性的作用下,高寒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刚好歪在了刘燕妮的腿上。刘燕妮顺手把手放在高寒的头上,抚摸了一把,说:“你说什么?你要报警?你知道报警的后果吗?如果你要报警,我就一口咬定是你出的主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黑社会的,他曾经敲诈过我,并扬言如果我不给他持续性地提供海洛因,他就杀了我。这样的社会渣滓,留他何用?没错,我是把他扔在了沙漠上,可是我是为了社会的安宁。”
刘燕妮虽然心虚,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高寒沉默,沉默过后,叹了口气说:“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犯了罪,自会得到法律的严惩,而你却把他扔在了沙漠里,于心何忍。你什么也别说了,咱们把他找回来,然后送到医院,哪怕扔下就走也行。”
高寒一边说,一边要把身子探到了李燕妮的身体的另一侧,想推来门之后让刘燕妮下去,然后自己开车返回去。
门还没有推开,刘燕妮顺势抱住了高寒,把脸贴在了高寒的腰间,情意绵绵地说:“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也有难言的苦衷,咱们就狠下心来走吧。从海岛回来之后,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就算我求你了。救他回来,我就得死。你是要我死,还是要他死,你做个决断吧。”
高寒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不能害人性命,就说:“可那是生命啊,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我把他救回来之后,好好做他的工作,劝他去戒毒,费用我来出。”
刘燕妮见高寒固执己见,就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真君子,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黄珊而不是我,为什么不能抗拒我的诱惑。我为你都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而你呢,你是怎样对我的。现在还大谈什么平等,尊严,我的尊严呢,我的廉耻呢。很清楚,如果他在,不但我会坐牢,我爸爸也跟着倒霉,你也得跟着倒霉。为了一个轻若鸿毛一文不值的生命,你要多少人都跟着付出惨痛的代价。”
高寒无言以对,刘燕妮又趁势发起了攻击,继续说:“在天灾人祸中,多少无辜的生命顷刻间化为乌有,何况他一条贱命,要去你就去吧,我看他把他救回来之后如何收场。”
刘燕妮说着,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哗哗直往下淌,她用柔情的利剑刺穿了高寒的软肋。
高寒从刘燕妮的眼泪想到了鳄鱼的眼泪,但他无奈,又一次保持了沉默。他这时才彻底明白,他又一次钻进了刘燕妮设计的圈套,现在想逃脱,为时已晚,只能在心里祷告,希望那个可怜又可憎的瘾君子能遇到好心人,死里逃生。
车厢内,两人谁都不再说话。高寒和刘燕妮都想快点回家,忘记这个残忍的夜晚,可是,就在车子快到两省的交界时,刘燕妮接到了王笑天的电话。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