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河出去了,他并没有回到卧室。他嘴上说不在乎,只是为了在家人面前维护他的尊严,故作深沉而已,其实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他没有回到卧室,走出餐厅后就来到院子里,然后又打开门走到门楼外。他要给张峰打个电话,必要的话,他想和张峰见个面,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应付省纪检委调查组的调查。
一辆黑色的尼桑急速向黄河边五十号大坝驶来。张峰驾着车,远远就看见奥迪车停在大堤上的一棵柳树下。
尼桑熄火后,张峰从车上走下来,拉开奥迪的车门就坐到了后排。
黄江河没等张峰坐稳,就呵呵地笑着,说:“翁通山的死都你你惹下的麻烦,这下可好,省里明天就要派调查组进驻到市委,对这次事件进行调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峰见黄江河一开始就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就低声地嘟囔道:“虽然是我把他喊来的,但陪他喝酒的人又不是我一个,总不能叫我一个负责吧。”
平时 一张嘴就是难兄难弟的,现在出了事,谁都不想担责任。黄江河并没有在意张峰的牢,依然笑着说:“你想想,除了翁通山,当时在场的还有六个人,丽莎是个女的,另外的两个都是官场上的小不点,总不能把责任推到他们三个人身上吧。剩下的就只有我们四个了。这四个人里面,你的职位最低,如果真的出了事,我看最好还得你担着。有我在,你就是受到了处分,我日后还能照顾你,如果我出了事,你可怎么办?”
张峰这才明白过来,黄江河把他喊到这里来,说是和他商量对策,其实就是在暗示他,如果真的出了事,就叫他一个人顶缸。
舍车保帅,古来如此,张峰明白这个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张峰怎么会甘愿去冒这个风险呢。他心里不痛快,又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黄江河见张峰不高兴,就开导他说:“等过了这个风头,我会把你安排在下边,给你弄个县长的职位。这么些年来,你跟着我鞍前马后的也不容易。其实纵观中国的 官场,县一级在权利的受控方面反而是个真空地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 不要当县长,要干就干县委书记。”张峰讨价还价说。
“好好,市委书记要安排一个县委书记,到时候还不是一句话。”黄江河许诺道。
黄江河先给张峰打了预防针,然后才问道:“调查组明天就过来了,你看这件事还需要做哪些工作。我刚才对你说的是最坏的打算。”
张峰自有他的主意和计谋,他把望着车外,低声地说:“我待会儿就回去先给白牡丹透个底,然后你在高寒那边做点工作,想办法拉拢一下其他两个调查组成员。咱们两边都下手,尽量把事情弄小点。”
黄江河叹了口气,说:“调查组那边你就别打什么主意了,来斌书记敢把高寒派过来,就不会让他作弊,也不怕他作弊。这次肯定要牺牲一个人了。”
张峰听了黄江河的话,只感到一股凉风从脖子里钻进去,背上凉飕飕的,他预感到了不妙。
这次,他必须要倒霉了。即使被倒霉,他也只能逆来顺受,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第二天,三人调查组被安排到了市委招待所。按照省纪检委的规定,三个人必须形影不离,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单独行动。
三人安定下来之后,第一要找的就是“一品香”的老板娘白牡丹。
早在昨天晚上,白牡丹就得到了张峰的明示,要她按照张峰的说辞来应付调查组。
白牡丹被叫到了一个雅间里接受询问。
她平时和市委市府的官员们打情骂俏火炒个菜还内行,但这种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一进来就浑身发抖,没等调查组的人询问就赶快说:“刚才市委的人已经提前通知过我了,要我把前天中午发生的事如实向你们汇报。我就一个饭店的老板娘,只会招呼客人吃饭,不动其他的。他们来喝酒吃饭,吃喝完毕照单付钱就行,其他的与我没关系。”
调查组长笑笑,先让白牡丹坐下。白牡丹坚持不坐,说自己站着就行,调查组的人也不再勉强。
姓名年龄性别问过之后,调查组就要白牡丹如实汇报市委的人在这里喝酒的经过,并提醒她说:“我们代表组织来调查,你有义务配合我们,如果你故意隐瞒实情,一切后果自负。”
白牡丹点头如捣蒜,唯唯诺诺。
——“前天喝酒谁先来?”
——“张峰部长不到中午就给我打了招呼,要我预备几个好菜。”
——“喝酒的有哪几个人?”
——“市委书记黄江河,司市长,人大的李主任,纪检委书记翁通山——这个人我后来才知道的,还有市委书记的夫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其他的人我就不认识了。”
——“翁通山为什么喝多了?”
——“喝酒凭的是酒量,我这里经常有人喝多,有的喝多了还闹事呢,有一次还砸了我的饭店。”
——“是谁买的单?”
——“是张峰签单,一般他们不付现金的。”
——“翁通山是自己驾着车走的吗?”…
接下来,调查组又问白牡丹,他们在酒桌上是如何猜枚的,水喝的最多,水喝的最少,喝的是什么酒,等等,凡是能问的都问了,而白牡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有问就必答。
最后,调查组长又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说:“市委书记黄江河真的要司机送翁通山回家吗?”
白牡丹沉默一会儿,说:“是的,千真万确,当时我就在现场,但那个翁书记不听话,仗着自己酒量大,非要自己开车走,没人能挡住他,后来就听说他把车子开到河里了。”
“你知道是谁牵头喝酒的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开饭店的在开始怎么会知道谁是东道主呢。不过一般情况下,谁买单谁就是东道主,东道主就是组织者。”
白牡丹由于紧张,忘记了张峰的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还是把张峰卖了。
东道主就是召集者,也就是罪魁祸首,没有张峰牵头,翁通山现在无疑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中午对饭店进行过调查,下午一上班,调查组按照原来的计划,调查组先把市委书记黄江河喊到了招待所。
组成调查组的三个人论级别和权力都不及黄江河,但由于他们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官大衙役粗,黄江河也得积极配合。
从黄江河那里得知的情况基本和从白牡丹那里得来的相吻合,对黄江河的调查很快结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调查组又分别把司市长、张峰和司市长等人喊到了招待所,依次对他们进行了谈话,他们所讲的经过和白牡丹所叙述的夜大致相同。
根据调查的内容,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张峰,因为是他召集了这些人拢起了酒宴,也就是说,张峰部长是翁通山死亡的悲剧的创始人,是罪魁祸首。
张峰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感到召集在劫难逃。
晚上,张峰主动约了黄江河,想和他沟通一下,共同预测一下事件的发展方向和趋势。
在别墅内,张峰受到了黄江河的热情接待。他很清楚,只有安抚了张峰,让他承担起责任,其他的人,当然主要是黄江河才能逃过这场劫难。
看着愁眉苦脸的张峰,黄江河安慰他说:“你只是通知他喝酒, 又没有蓄意谋杀他,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认为,你想方设法先去探探秋莲的口风,然后咱们再做决断。”
张峰现在可不像原来那么听话,把黄江河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坐着一动未动。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想知道上面怎么处理他,于是就问道:“如果省里撤销了我的职位,我该怎么办才好。”
张峰的话叫黄江河无言以对,考虑良久,才猛然醒悟似的说:“要不这样,我赶在省里对你动手之前就先叫你停职反省,然后再看看上面的反应。”
张峰拉下脸来,说:“黄书记,你现在就只会想要拿我开刀,你把我停职了难道真的是为了吗?我就知道,遇到点事你们就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想过我的感受。你今天停我的职,并不代表省里不处理我。说白了吧,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好有个退路。咱们都是吃政治这碗饭的,这种小把戏就别耍了。”
“你说怎么办?”黄江河见张峰不好糊弄,就直言问道。
“我到秋莲那儿去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她现在见了我恨不能把我给吃了,好替她的老公报仇雪恨。要我说,还是你跑一趟,连唬带吓带利诱,也许能有点效果。当然,如果真的说动了她,叫她到调查组那儿说一声,不要再追查我们的责任,结果会更好。我不会叫你提着拳头去见她,到了她那儿,你许诺她点什么,无论是钱还是别的什么,都行。”
黄江河突然呵呵一笑,说:“张峰呀张峰,我还没算计你,你倒先算计起我来了。你怕秋莲给你办难堪,难道我就不怕吗?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的面子重要。你也别鼓动我了,要去还是你去。我把刚才你说过的话也给你说一遍,无论她要求什么条件,你只管答应,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只要她答应不再追究他老公死亡的事,我什么都敢答应他,比如也给她弄个县长当当什么的。我知道,她只是个计量局的局长,那个位置没什么油水。这么一说,我倒是认为,她这样闹来闹去的,说不定就是想图点什么呢。”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张峰落了个下风。他无奈地站起来,嘟囔着说:“黄书记,我算服了你了,你毕竟是市委书记,还是比我高一招。我就摸摸脸,去求求秋莲,先听她怎么说。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边,无论我的下场怎么样,你只要还是书记,就不能不管我,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说完,对着黄江河呵呵一笑。
黄江河感到,张峰的笑里藏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跃跃欲试的,似乎要向黄江河的心窝飞过来。
张峰出门找秋莲去了,他走后,黄江河试着想拨通高寒的手机,试图从他那儿套谈点什么,但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没有开机的提示。他生气地把手机扔在一边,然后歪在了沙发上,翘起腿来,耐心等待着张峰从秋莲那儿回来。
张峰开驾着车很快就到了计量局家属院,遗憾的是,从来没到过翁通山家里的张峰却不知道秋莲究竟住在哪个单元。
他把车停在院子里,抬头转转身子,挨个看着每个窗户。每个窗户都明亮着,有的还传出欢快的笑声。
但张峰知道,凡是传出笑声的人家绝不是秋莲的家。他能够想象出来,此刻的秋莲正处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也许正欲哭无泪地望着天上星星,在思念他刚刚去世的老公翁通山。
张峰知道,他就这样望着还是不知道秋莲的家在哪里。就在他放下目光时,一个老头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地问道:“这位先生,看来你是在找人,能告诉我你在找谁吗?我是这里的物业上,小区的人我几乎都认识,即使在晚上我也看得出来你不是这个小区的人。”
张峰看看,借着远处的灯光,他发现老人慈眉善目的,忽然就动了心思,想从老人这里打探出秋莲家的住处,于是就问道:“老先生,你猜对了,我是在找人。我要找一个秋莲的,他的丈夫是纪检委书记,姓翁,如果你知道她家,烦请你告诉我,我先谢谢了。”
老人一听,立即就呵呵一笑,说:“你找翁书记呀,是不是前天喝酒喝死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家。”
“哎,造孽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喝酒开车呢。他就住在对面,我这就带你过去。”老先生说着,就挪动了脚步。
张峰跟在老先生的后面,一边说谢谢一边想,老先生的唉声叹气里,除了对死者的惋惜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难言之隐,于是他就问道:“听口气你对这家很熟悉啊。”
老人回过头来,看了张峰一眼,说:“看样子你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不妨就告诉你,就在喝酒前的一天晚上,翁书记和他的女人还在吵架呢。具体的原因我不清楚,但看样子像是为了感情的事。女人啊,生在福中不知福,嫁了这么好的男人,还这山望着那山高,这下倒好…不说了,男人走了,女人这下就享福了,哼,享福享福,享豆腐。”
张峰越听越感到蹊跷,就想再问点什么,老先生已经把他领到了秋莲的家门口,然后转身离开了,他只能把张开的嘴重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