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属于烈酒,一般人也就能喝几两,喝多了也会上头。翁通山先前喝的不说,只说和张部长蒋丽莎碰的酒,已经半斤开外了。此时的他早已酒酣耳热,突然兴奋起来。

 等蒋丽莎坐回自己的位子,翁通山就提议道:“大家平时很难聚到一起,今天借这个机会,就来个一醉方休。牡丹,拿七副色子来。”

 现在喝酒,不流行猜枚,流行的是猜色子。一副色子一般是五个,装在塑料盒子里,各人摇各人的,然后看点子,一二三四五六,第一个先叫,根据人数的多少定某个点数的多少,谁认为某个人在忽悠,就开对方的点子,输了就喝酒。

 既然是翁通山提议,自然他先喊。七个人七副色子,他一开口就喊了“二十个六”李主任坐在他的下家,皱着眉头说:“五七三十五,你喊的点数已经过半,我没办法再喊下去了,所以就和你开了吧。”说着就掀开了盖子。

 翁通山见李主任开了自己,就洋洋得意地说:“你输定了,看我的色子,清一色的六点。”

 李主任说:“未必呢,我一个也没有。”

 其他的五个人纷纷掀开自己的盖子,大家最多的没超过两个,翁通山输了。

 输了就要喝酒,这是酒桌上的游戏规则。

 接下来,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了翁通山,只要觉得他在忽悠,就和他开点子,结果,两圈下来,翁通山已经云里雾里了。

 再好的宴席也有散的时候,从中午喝到半下午,眼看时间不早,七个人饭也没吃就作鸟兽散了。

 翁通山没带司机,是自己驾着车来的。散席之后,他又要自己驾着车走。黄江河是这里的最高统帅,见翁通山醉醺醺的,就对张峰说:“想办法把翁书记送到家里,不要出事。”

 张峰还没说话,翁通山就说:“我没有精钢钻,就不敢揽瓷器活,我没事,我不要任何人送我。”说着,打开车门及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留下了一股呛人的汽油味道。各上各的车都回到了自己的家。

 翁通山本来就喝多了,他一上车就控制不住自己,加大了油门在马路上直往前跑。

 他有点热,打开了窗户。

 风吹进来,他才感到凉飕飕的。可是,他体内的酒见风之后发作的更快了。他很快就没有了家的感念,也没有了纪检委书记的概念。天地之大,为我独尊,我是老二,没人敢当老大。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鸟儿飞得高就是飞机,鱼儿跃得欢就能跳过龙门。

 他开着车沿着公路只管跑,他的车子就像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在他的控制中风驰电掣。他只想过快,没想过慢。现在的世界流行的就是快,他要赶在时代的前列。

 黑色的轿车驶出了北原市,疯狂地向南边驶去。

 这是一条通向理想境界的大道。风吹进来,呼呼地响着,公路两边的栏杆好像惧怕疯跑的车子,纷纷让道躲避。

 翁通山似乎穿越在无人的境界,他的车子也穿越在无人的境界。他在想着,他的前途就像这飞奔的轿车,平步青云,勇往直前,直到官场的最高境界,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前边就是黄河大桥。

 大桥上的路更宽更广,远远望去油光滑亮,一尘不染。

 车子毫不犹豫冲上了大桥。

 向西望望,夕阳无限好,河面上好像漂浮着无数个太阳,把整条河水都染成了红色,好像一条流动的红色地毯。

 这条红色的地毯看起来说那么的灿烂,它往西能通到太阳落山的地方,往东能通向大海。无论通往哪里,都是人生美好的境界。

 车子也向往踏上红色的地毯,在主人的失控中,冲了过去。

 车子的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就像在演绎冬天的彩虹。

 车子在河面上打了一个转,然后就消失了。

 栏杆上留下了一个洞。那是鲤鱼跳龙门付出的代价。

 过往的车辆停下了,有爱心的人拨打了报警电话。

 等车子被打捞上来时,人们发现,翁通山还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脸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

 人们没有把他送往医院,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灵魂早已进入了天国,那虚无缥缈的感觉棒极了。

 如果真的想回来,就只能给阎王说说好话,如果阎王高兴,会很快给他一个托生的机会。即使再托生成人,也只能是个小孩子,并且也未必能托生在权贵之家。

 如果他回来了,他的路还很长,至于能不能再当时纪检书记,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梦未醒,黄江河睡得很踏实。

 可讨厌的铃声惊醒了,是交警部门打来的。

 他们把事故车辆打捞上来,经过核查,发现那是市委的车子,并且有人认出了死者就是纪检委书记翁通山。这可是天大的事,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黄江河。

 黄江河得到翁通山死亡的噩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如何向翁通山的老婆解释。

 黄江河在卧室里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训斥蒋丽莎说:“你这个笨女人,和谁不能喝酒,偏偏要和他喝,这下可好,把人喝死了。如果上面追查下来,叫我怎么应付。”

 蒋丽莎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只能小声地说:“他是出车祸死的,又不是当场喝死的,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和他喝酒,你责怪我干什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和张峰商量一下,看怎么样能弥补。”

 “弥补个屁,人死了还能复生吗?”黄江河冲动地说。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黄江河看看,是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伤心欲绝的哭声震颤着黄江河的耳膜。

 黄江河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翁通山的老婆秋莲打来的电话。

 “黄书记,他死了,通山死了,被河水淹死了——,他被张峰喊去喝酒,我还劝他少喝点,结果他还是死了,他死了,我可咋办,我女儿可咋办,你得替我做主…我想见你,马上…”

 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黄江河的手不停地抖动着,他很害怕,他不是怕翁通山到了阴间来找找他,他怕的是喝酒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果他不在场,就是死十个翁通山,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问题是,他在场。

 既然他在场,就不能置身事外。秋莲给他打电话,听口气一定是想讨个说法,于是,没等秋莲张口,黄江河就先说:“人生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要节哀顺变。咱们见个面吧,有什么话怎么当面说。”

 黄江河的内心极为忐忑不安,但他的话依然很平静。他认为,人都死了,剩下孤女寡母的,也掀不起什么什么风浪,见了面只要好生安慰几句,就万事大吉了。

 黑色的奥迪开到了黄河大坝的杨树林边。一边是水,一边是木,夹在水与木中间,黄江河感到很安全。水能浇木,使树木旺盛;树木能起火,但水还能灭火。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符合中国的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但他认为这个地方不错。

 在这里,他曾经和刘燕妮相拥在车上,完成了他对刘燕妮的占有;在这里,来斌书记说过要枪毙他;

 黄江河刚把车停下,就开门下车,然后又打开后门和秋莲坐在了一起。

 秋莲一位三十二三岁的女性,称不上绝色佳人,但论其姿色,绝对说女人中的精品。为了避免秋莲的误会,黄江河坐稳后重新站起,弯腰打开了车顶的灯。

 不太明亮的灯光中,黄江河看到了秋莲满含悲伤幽怨的眼睛。他想寻找什么话说,但秋莲不说话,他一时也无话可说。

 对于死者的家属,他能说些什么。

 沉默中,黄江河在思考着秋莲会说出什么话来。

 “黄书记,我想知道下午的酒场上,除了张峰还有谁?”

 秋莲的话很平静,听起来不像是刚刚失去丈夫的人说的话,黄江河感到意外,意外之余就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秋莲说。停了一会儿,她又认为不妥,就改口说:“我想知道他最后的一顿饭和谁一起吃的。”

 “人大的李主任,我和我夫人,还有三个陪酒的人,都是通山的同僚。”黄江河如实地回答说。

 “你们喝的什么酒,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就是为了聚聚,谈点工作上的事。他当时走的时候,我还对张峰说要送送他,可被他拒绝了。”

 秋莲不断地问话,黄江河不停地回答,此刻,黄江河认为自己就像一个被提审的犯人。

 黄江河的烟瘾犯了,就从车前拿过烟来,还没点上火,秋莲就突然转身,抓住黄江河的肩膀摇晃着,大声地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坚持你的意见,你们为什么要喊他出来喝酒,为什么要他喝那么多,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们夫妻恩爱,是一个和睦的三口之家,为什么——”

 哭声连同质问,就像一块块石块,不停地向黄江河砸过来。正在他想法安慰秋莲时,秋莲却一下子扑在了黄江河的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

 女人的娇躯不停地在黄江河的怀里抽搐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他甚至认为秋莲失去了身为纪检委书记的丈夫,想把他作为以后的靠山了。

 他想,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他还想,自己虽然年老些,但事实证明,自己就像一颗走红的男明星,潇洒风流,是大众情人。

 想到这里,黄江河咽了一口津液。他一只手搂紧了秋莲,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秋莲耸动的肩膀,柔声地安慰道:“他走了,不是还有我——们吗?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他的后事的。我今天回去就找张峰,最好给通山一个因公殉职的缘由,也好向社会有个交代,另外,我会召开一个会议,讨论一下,赔偿你的损失。人死了,可我不能叫他白死,他毕竟是我的同事,是我的战友嘛。”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代表通山谢谢你了。”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呢。”

 黄江河说着,又搂紧了秋莲。秋莲没等黄江河说完,就把她的头从黄江河的怀里抬起来,忧伤地说:“回去吧,通山还在太平间呢,我晚上得去陪他。我顺便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我能得到提拔,我对你会感激不尽的。”

 黄江河没想到秋莲会提出这个问题,就说:“你已经是计量局的局长了,不好再提拔。再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以后再说吧。”

 秋莲听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的,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想玩玩火。

 回去的路上,秋莲再也没说一句话。黄江河不停地偷看这位美丽的少妇,已经想入非非了。

 但他不知道,秋莲已经把他的话录了下来,最多几天后,黄江河就不得安生了。老公死了,她要向陪他喝酒的人讨个说法。她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赔偿,还有政治上的需求。

 第二天中午,黄江河就召开了市委常委会议。

 会议上他根本没提喝酒的事,把翁通山的死亡归于到省城出差,至于出差的内容,他没强调,别人也不会多问。

 李主任和张峰还有司市长心知肚明,知道黄江河是想掩盖翁通山出车祸的原因。

 常委会上,举手表决通过了翁通山因公殉职的决议,同时决定,除了按因公殉职处理外,考虑到他的女儿还小,决定用财政补贴的方式赔偿翁通山的家属三十万人民币。

 晚上,翁通山的老婆秋莲并没有到医院,他把十岁的女儿送到了姥姥家,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地悼念他刚刚去世的老公翁通山。

 悼念的过程其实就是思念的过程。恩爱的夫妻一个下午未见就阴阳两隔,这事实秋莲怎么也不能接受。

 她在想,为什么七个人中其他人在酒后都安然无恙,唯有自己的丈夫命丧黄泉。市委书记黄江河为什么没有坚持叫司机送翁通山回家,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阴谋。

 想来想去,秋莲都认为翁通山死的太冤枉,她甚至怀疑老公是被人有意害死的,自己作为未亡人,一定要为老公的死讨个说法。

 于是,凌晨时分,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了,她决定到省里去反映老公的死,让上级部门为自己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