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这么多口舌,原来吴老太只是想敲诈点钱。黄江河听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黄江河最怕把自己牵涉到吴黎跳楼身亡的案子里,无论案情怎样,都会影响到他的声誉。
如果吴老太要点别的,黄江河和蒋丽莎兴许还真的拿不出来,至于钱,说句大话,他们两人穷得就只剩下钱了。花钱消灾,妇孺皆知,黄江河更是深谙其道。他随便从身上拔下一根寒毛,就足够吴老太一家人吃喝一辈子。
鸣冤说完后,静静地看着黄江河。蒋丽莎认为吴老太这是敲诈,想插嘴又怕遭到黄江河的斥责,欲言又止,不敢吱声。黄珊坐在床上,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又看看鸣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自己不会被卷到吴黎死亡的案件中去,怕的是爸爸在气头上会骂自己交友不慎,引狼入室。
房间里四个人,三个人都看着黄江河,就等着他说话了。
但黄江河没有说话。
他的坐直了身子,就像和尚在坐禅,就差没有双手合十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先是出现了奇怪的表情——好像那种看破红尘的表情。等这种表情消失之后,他突然就冷笑一声,指着鸣冤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好,我就陪她点钱。我把话说在前边,我陪她钱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看在吴黎是我干儿子的份上。至于数目字,我也是拿工资吃饭的,就——”
黄江河正要说出具体的数字来,蒋丽莎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怕黄江河一时失言,说了个天大的金额,传出去别人说了闲话,没等黄江河再说下去,就截住了他的话头,说:“老黄,你可考虑清楚了,别让她得寸进尺。她今天来要点钱,明天来要点钱,过了明天还有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无尽。本来我们没什么的,反被人家误会。”
黄江河知道蒋丽莎担心什么,就大度地说:“看把你吓得,有咱们市的大律师作保,你还怕她三番五次地来讹诈不成。咱们拿点钱出来,就当是做了慈善事业,即使传出去也是美名。好事成双,我就给两万。”
黄江河的两个指头就横在鸣冤的面前,并来回地摇晃着。两根指头看着像是金额的数字,实际还包含着另外的一层意思——赔钱之后,叫鸣冤永远不要再来打搅他。
鸣冤微微地一笑,说:“黄书记,不是我贪心,吴老太确实也不容易,儿子都死了,你看能不能再加点。”
“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你来买萝卜白菜呀。两万已经不少了,老黄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也是拿工资吃饭的,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再纠缠下去,一分钱也没有。”蒋丽莎对吴老太气不过,把气都撒在鸣冤身上,咧着嘴喋喋不休。
黄江河对蒋丽莎摆摆手,终止了她的发言,又伸出五根手指,说:“既然大律师开了口,我就再让点,五万。但是,我还是再次声明,我拿钱给她是可怜她。同时你必须保证,以后不能再找我的麻烦,同时不能再踏进我的家门半步。市委书记赔人钱,好说不好听。你能做到这点吗?”
身为市委书记的黄江河,办事和说话水平时高时低。当着鸣冤的面,竟然说出这么低水平的话来,可见他也是心有余悸。既给了鸣冤难堪,也降低了自己的水平,同时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鸣冤听到黄江河如此一说,心里暗笑道:堂堂的市委书记,说话也就是这个水平,可见古往今来,除了真龙天子,一般人能当上官靠的也只不过是运气,并不高人一等。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只能保证吴老太从今天起不再来麻烦你,至于你不让我踏进这个家门,我暂时还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意思是,即使是吴老太不来,你也会替她来说话,是这样吗?”黄江河不耐烦地问道。
“这个问题你要问黄珊,她要和老公离婚,委托我当她的诉讼代理人,而我今天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劝说你的女儿先打消和高寒离婚的念头。我们做律师的不会为了蝇头小利破坏因缘。”鸣冤一边说,一边看看黄珊。黄珊朝鸣冤摆摆手,鸣冤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把脸转向黄江河。
这可是个敏感的话题,女儿的婚姻可不像赔偿五万块钱那么简单。从鸣冤刚才的话,黄江河能听得出,作为律师,鸣冤是合格的,是值得尊敬的。他马上改变了对鸣冤的看法,转脸对蒋丽莎说:“你去告诉招娣,要她把晚饭准备得丰盛点,今天我要留大律师在我家吃饭。”
蒋丽莎刚要转身,鸣冤就站了起来,说:“不必了,我还很忙。等我完成了任务,咱们有的是机会在一起吃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看样子,鸣冤要告辞。但黄江河还不想让她走,他还有话要问鸣冤。于是,黄江河站起来举起手,然后把手往下压了压,一边示意鸣冤坐下,一边问道:“你和高寒见过面了?”
黄江河语气温和,和刚才的咄咄逼人相比判若两人。鸣冤感觉到,作为黄珊的爸爸,他对黄珊要和高寒离婚持反对意见。
大凡律师不但脑子转得快,语言犀利,还会察言观色,善于从无关疼样的话里捕捉到某种信息。黄江河表面上问她是否见过了高寒,实际是想探听她对高寒的印象和有关高寒的信息。
于是,鸣冤重新坐了下来,说:“我和高寒没接触过,对他不了解,所以我无权对他评头品足,这样做对他不公平,也显得我没素质,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不想和黄珊离婚。我今天过来就是来把这个消息告诉黄珊的,我也建议她先不要和高寒离婚。至于再多的信息,恕我无可奉告。你刚才说不要叫我再到这个家里来,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天地很大,我能去的地方很多,你说呢?”
人都有脾气,越是有能力的人脾气就越大。鸣冤对黄江河刚才无礼的话很恼火,最后就回敬了他一句。
黄江河不但没生气,反而呵呵地笑笑,说:“怎么,生气了?我刚才说话有点冲动,请你原谅。为表示我的歉意,我今天请你在家里吃饭。市委书记请你在家里吃饭,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可不要拒绝吆。”
鸣冤正想再次拒绝,黄珊抢先说话了。她来到鸣冤身边,说:“鸣冤姐姐,我可告诉你,我爸爸从来没有主动请人在家吃饭,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人。”
鸣冤本来是要坚决拒绝的,但看到黄珊如此热情,不好负了她的好意,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律师也讲顾及面子,但只能控制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
晚饭的确丰盛,但比晚饭更丰盛的是黄江河关于女儿离婚的话题。他一开始也不想和鸣冤讨论那么多,黄珊要和高寒离婚毕竟是他的家丑,而家丑是不能外扬的。但他一想到鸣冤是律师,就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顾虑虽然打消了,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蒋丽莎看出了黄江河的心思,就想替黄江河打前锋,把话题引到黄珊和高寒身上来,但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晚饭吃了一半,眼看鸣冤快要吃饱,碗里的汤只剩下了几口,再不说就怕鸣冤起身告辞。蒋丽莎趁机对站在一边的招娣说:“再去给大律师盛一碗热汤来。”招娣来到鸣冤身边,等着她喝完汤好把碗拿走。
“天太凉,一碗汤足够了,你忙去吧。”鸣冤看看招娣,客气地说。
“你千万别客气,我看你和我们家黄珊挺有缘分的。不但和黄珊有缘分,和这个家也有缘分,要不是你在中间牵线,说不定吴老太还会找上门来。我们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和那种人打交道,不值得。说到黄珊离婚的事,你和高寒见过面吗?是高寒叫你来劝说黄珊不要离婚的,是这样吗?”
绕了这么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了。其实鸣冤心里早就清楚,黄江河和蒋丽莎的态度从冷淡到热情,一定与黄珊的离婚有关。律师不但能牙利口,铜唇钢齿,脑子的转动也超乎常人。
鸣冤喝了碗里剩下的汤,擦了擦嘴,说:“什么缘分呀,我也是混口饭吃,有时候想做点好事,不过是出于良心和道德而已。但愿你说的缘分指的不是我和黄珊都是瘸子。说笑了。我今天刚见过高寒——”
“他怎么说?”黄江河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呀,呵呵,什么也没说。”
“什么意思?”蒋丽莎接着问道。
“他没说想离婚,也没说不想离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黄珊还多少有点留恋的味道。”
鸣冤说着,站起来挪到了沙发上。蒋丽莎也丢掉了饭碗跟过来,和鸣冤并排坐在了一起。
“既然高寒不置可否,你怎么会劝说黄珊不要离婚呢?”蒋丽莎坐下后问道。
蒋丽莎的这句话引起了黄珊的关注,她表面上夹着一个对虾往嘴里送着,眼睛却斜睨着鸣冤。她想听听,鸣冤到底为什么要劝说自己不要和高寒离婚。
鸣冤注意到了黄珊迫切想知道答案的表情,就故意抬高了声音说:“既然我知道了你们家这么隐私,为了公平起见,我也把我的隐私暴露给你们一点。我曾经对黄珊说过,我刚离婚不到半年。我和我的前夫离婚时,他的相好就在外边等候。我们刚办好了离婚手续,我前夫就要和她办理结婚手续。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有马上拿到结婚证书,但我看了还是一阵心酸。论长相,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和我相比,我败在这样的女人手里,心有不甘。拿着离婚证还没跑出民政局的大厅,眼泪就唰唰地直往下淌。我开始后悔,如果我再多坚持一段时间,也许我的老公就会回心转意。可惜一切都晚了。我当时真的想拐回头去,用我的真情来打动他,和他重修旧好,尽释前嫌。我要强调的是,如果黄珊还爱着高寒,就不要逞一时之强,赌一时之气。男人都是小孩子,作为女人要学会忍让。如果他在外面有了不干不净的事,你回来给个脸色看看,甚至拍打他两下,都情有可原。但千万别把老公看成自己的敌人,这样反而会把他推到别的女人的怀抱。”
蒋丽莎听了这番话,觉得充满了哲理;黄珊脸上也想笑,但不敢笑出来;黄江河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看起来也不反感。
倒是招娣觉得鸣冤的话可笑之极,不由哈哈大笑,说:“从南京到北京,还没听说过这样奇谈怪论——自己的老汉在外边勾引了别的狐狸精,回来后不但不遭到打骂,还要拍几下,哄一哄;要是我,我就打烂他的,用剪子‘卡擦’,要他变成太监…”
作为佣人,主人在说话时随便插嘴已经犯了大忌,何况还说了粗话。黄江河瞪了招娣两眼,刚要呵斥,蒋丽莎先斥责道:“我们在这里谈话,你不但没回避,还信口开河,成何体统。我可告诉你,家家灶台都冒烟,你要是敢到外边胡说,我立即就赶你走。”
听到蒋丽莎的呵斥,招娣立即就涨红了脸,并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下,说:“看我这张不争气的嘴巴,该打。你放心,你们都放心,我在这里是聋子,到外边是哑巴。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位大律师太开通了点,我对她的主张坚决反对。就拿我来说吧——”
蒋丽莎害怕招娣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就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说:“你赶紧收拾碗筷去,这里没你的事。”
招娣再次遭到呵斥,悻悻地走到餐桌旁,开始收拾饭桌上的残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