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妮听完,来不及摁下终止键,脸色骤变,忽地站起。黄江河瞟了她一眼,打了一个鼻腔,以为她又在耍什么花样。对于刘燕妮,黄江河有清醒的认识,她纵有七十二变,黄江河也不会上当。
倒是蒋丽莎急忙问道:“燕妮,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把你紧张的。”
“不好了,吴黎在医院要自杀。”
“自杀?拦住他不就没事了。”蒋丽莎不以为然。
“不是上吊也不是割腕,是跳楼,他已经站在了顶楼上。四层楼呀,如果他的脚步轻轻地挪动一下,他的生命就会从此终止,画上了一个美丽的句号。”
刘燕妮虽然人在江湖,所作之事身不由己,但一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人的勾心斗角就要消失,心里确实很着急。她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
蒋丽莎对黄江河说:“你看着黄珊,我和燕妮一道去看看。”
黄江河望着蒋丽莎和刘燕妮的背影,喊叫道:“别忘了通知消防队。”
黄江河不愧是市委书记,还知道救人需要消防队的帮忙。
吴黎的自杀还要从吴老太说起。
今天中午,吴黎接到了公安局的通知,告诉他基于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他下午将会被重新押到看守所。吴黎的母亲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向吴黎打了招呼,然后直接去找了蒋丽莎和黄江河。不料,她满怀希望而去,却正好遇到黄江河和蒋丽莎心绪不宁,几乎把她赶了出来。无奈的吴老太于是就再找到了刘燕妮。
双方对她的态度冷漠,都没有明确的答复。吴老太把情况说给儿子时,吴黎发怒了。
发怒的人容易冲动,在冲动中,吴黎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有人身自由和无人身自由的发怒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和境遇。如果吴黎是自由之身,他就能够上访,能够在任何场合发表他的言论。可是,他没有自由,就连去厕所也要打报告。
自由的时候,他可以随意爬在老婆的肚皮上,而现在,一旦失去了去厕所的自由,他如何能忍受。
于是,在听了母亲的诉说之后,他萌生了不该萌生的念头——他想自杀了。他情愿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该死的看守所。在里面吃不饱还不说,尤其叫吴黎不能忍受的是,看守所把他和那些吃喝嫖赌吹五毒俱全的社会渣滓关押在一起,他受尽了**。
也许是鬼上身了,也许是真的看破了红尘,此刻的吴黎只想求死,再也没有活下去的。
鬼上身根本不可能,因为有人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神。剩下的一种可能就只能看破了红尘。
但无论是鬼上身了还是看破了红尘,他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了任何的留恋,包括他的父母,包括他的恋人,包括他曾经有过的所有的美好愿望。这所有的一切,在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之后,都变得一钱不值毫无意义了。
吴黎听了母亲的叙说之后,在一秒钟之内已经拿定了要自杀的主意。这并不奇怪,人的生命的诞生就是在两个染色体结合的刹那,那么生命的消亡也能在一秒钟内决定。
既然生是一种偶然,那么死亡怎么就不能选择随机呢。
生的机会和死的机会均等,才能体现生命价值的公平。
决定了这一切之后,吴黎什么话也没说就下了床,然后穿着拖鞋拉开了门。
在拉开了门之后,吴黎对母亲说:“妈妈,儿子对不住你。”
吴老太从儿子的脸上看出了异样,但由于水平的局限,她不能立即判断出儿子下一步就要进行自杀。
门外的看守见吴黎不打招呼就擅自开了门,就想把他逼回去。
“回去,你是病人,但你同时别忘了你也是个犯罪嫌疑人。”
发号施令的看守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吴黎比他多吃了七八年的饭,要是在别的场合,最少也是他的大哥。可在这里,吴黎只能是个犯罪嫌疑人。
“对不起,我要去厕所。”
吴黎仰着脸,一副高傲的神态。在自杀之前,他想再找回点尊严。一个不怕死的人,还怕什么。
管天管地,管不住老子拉屎放屁,吴黎要去厕所,看守当然也无话可说。但为了防止吴黎逃跑,他必须跟在他的身后。
就在吴黎快要走到厕所 门口时,吴黎突然撒开双腿,向楼上跑去。
看守年轻,比吴黎跑的快,但吴黎比看守的经验多。他从迎面而来的护士手中夺过托盘,扔到了看守的脸上,然后又把护士小姐推向看守。
护士在看守的怀里尖叫着,走廊上的人都惊慌起来。
经过这么一折腾,走廊上就像个火堆,人们怕被烤焦了似的纷纷躲避。当看守彬彬有礼地把护士从怀里推出来时,吴黎早已站在四楼的顶端了。
一个病人要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医院所有的人——医生,护士,住院的病人,看护病人的人,等等。国人爱看热闹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医院的病人和陪护病人的人,更是厌烦了福尔马林的味道,早就想找点刺激发泄一下自己。
医生能妙手回春,但对于站在楼房顶端的人却束手无策。术业有专攻,错不在他们。
楼上,站着孤单的吴黎。
楼下,是一群看热闹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和一群低低在下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这个庞大的群体中不乏富有同情心的男人和女人。
冰莹也听到了一个病人站在楼上想自杀的消息。
她当时正在李时民的宿舍静养,她希望要自杀的人不该是吴黎,但正在病房值班的李时民还是通过电话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了她,那个站在楼顶要自杀的病人就是冰莹的老公吴黎先生。
老公要自杀,冰莹不能坐视不理,尽管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他离婚。她毫不犹豫地来到了门诊楼下,和众多的观赏者混为一体。
吴黎看不见冰莹,冰莹却能看见吴黎。
吴黎如果知道,此时此刻,冰莹正在仰视他,也许他在自杀前心理会得到那么一点点平衡。
多一份关爱就会多一份理解,即使是情人或恋人,都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吴老太也站在楼下,看到儿子站在楼顶,回想起儿子曾经说过的话,她预感到了不妙。此时此刻,她只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儿子从四楼上掉下来,肯定能摔成肉饼。面对可能产生的可怕的后果,吴老太除了心惊肉跳,身心已经麻木了。
吴黎不愧当过市委书记的秘书,更不愧是重点中学的校长。他站在楼顶的边缘地带,时而仰望苍天,时而俯身看望楼下的众生,腿不发软心不慌。想死之人,何惧只有。他坚定的神色,也在情理之中。
妈妈在楼下喊道:“吴黎,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真的进了监狱,妈妈也会等你出来,你不出来,妈妈就一直等着你。咱们不做官了,等你出来后,妈妈带着你回家种地。抱不上孙子妈妈也不怪你,妈妈有你就足够了。妈妈也想通了,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没有留下子孙后代…孩子,你千万别轻生,你要是寻了无常,妈妈也不活了。”
吴黎的母亲没有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完整,就开始抽噎起来。她不敢大声地哭泣,怕自己不良的情绪感染了自己的儿子。
可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吴黎对于母亲的话已经无动于衷了。他看着楼下的母亲,竟然没说一句话。
如果顾及亲情,吴黎还会自杀吗?
吴老太见吴黎不理会自己,就在人群中求助。无意中,她看见了冰莹,自己的儿媳。吴老太挤到冰莹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围的人不明白冰莹的身份,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吴老太磕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地哀求道:“儿媳呀,你就行行好吧,眼看我儿子就要跳楼了。我不反对你和他离婚,但现在啊,请你无论要告诉他,你不和他离婚了。现在能救我儿子性命的人就只有你了,你要是救了我儿子的命,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啊。”
吴老太言辞恳切,情真意切,不由冰莹不感动。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冰莹被吴老太的恳切的言辞感动得痛哭流涕,不等吴老太再恳求自己,就对着楼顶喊道:“吴黎只要你肯下来,我再也不肯和你闹离婚了。咱们没有孩子不要紧,可以抱养一个。我不再任性了,我——”
冰莹没说完,紧挨着冰莹的李时民也开始发起了心理攻势。
“吴黎,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不要固执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你可不是一般的人,你受过高等教育,又当过重点中学的校长。即使你犯了罪,也要正确地去面对,敢于直面人生才是你需要作出的选择。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要真的选择死亡,就是个十足的懦夫。”
“哈哈哈哈,你们医治的只是我病体的伤口,却医治不了我心灵的创伤。”
此时的吴黎就像个喝多了酒的醉人,谁的话也听不见去。只见他仰望长空,呵呵大笑几声之后,张开喉咙,似乎仰天长啸,大声地呼唤起来。
“当我厌倦了红尘 我就站在了楼顶
只有鸽子飞翔的高度 才能瞬间净化我的灵肉。
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 我对你们挥挥手
我不会说再见 因为我们没有再见
我不会说祝福 因为人间没有祝福
当老婆向我挥手作别的时候
我也追随着她的步伐 跟在她的身后
在生与死的岔路口 我才和她分手
她走向光明 我却选择了地狱之路
我知道,老婆不会带走我的忧伤
但我却想向她表示我的祝福
我要她在人生的路上越走越远
把我的痴情的目光遗忘
人间太可恶 真善美只是编造的谎言
我要走了,纯净的蓝天在呼唤我,
那里只有风,只有鸽子挥动的翅膀,
还有月光和阳光精心的呵护…
吴黎诗意大发,句句饱含深情。他嘴上说不再留恋红尘,已经厌烦了这个充满谎言的人间。但是,从他的字里行间和款款的深情,还能看得出他对家人朋友和老婆的留恋。
警察来了,消防车也来了。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也会拯救一个鲜活的生命。
消防队员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在吴黎面对的脚下铺开气囊然后充气。
气泵很快开始工作,眼看着气囊已经鼓了起来。吴黎却很快换了地方。他向南边走了两步,然后举起双手,做出拥抱苍天的样子,纵身跳了下来。
风,吹散了他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衣服。他被撑开后,伸开的双臂就像鸟的翅膀。空中的吴黎看起来像一只鸟,又像一片深秋的落叶。
吴黎的双脚离开地面的时候,其实他是想飞起来的,可是,事实与想象相差的太远,几乎完全是两层皮。他刚刚离开了楼房,身体就急速地坠落。好在风儿撑开了他的衣服,才减缓了他下坠的速度。
那种飞的感觉真的很好,吴黎想一直这样在空中飘着,飘着。可是,就在他接近地面时,他知道他所想象的美好只能是毫无边际的空想。
由于是飞翔的动作,他的五体和身躯同时和水泥地面平面地接触。虽然从四层楼上坠下,但响声却一点也不清脆,就像一捆青菜或一头猪从高空坠下。
吴黎静静地爬在地面上,除了嘴里有血流出,身体的其他部位根本看不出损伤。
吴老太早已昏了过去,她怎么都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李时民一边打发人把吴老太送到急诊室,一边忙着去抢救吴黎。他心里清楚,从四层楼的高度坠下来,绝对没有创造奇迹的机会,但是,作为一名医生,他必须尽到他的职责。
冰莹爬在刘燕妮的肩膀上,浑身软溜溜的,早就说不出话来。等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之后,不断地对刘燕妮说:“刘姐,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他要寻死,凶手怎么会是你呢。别瞎想了,等过了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了。刘燕妮心里很清楚,冰莹不是凶手,而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就是凶手。我要是不出走,他就不会去找我,他不去找我,就见不到你,也就不会发生什么案。所以,归根结底,只有我才是凶手,是我害了他。”
冰莹一再坚持自己就是凶手。
刘燕妮一看冰莹疯疯癫癫的,怕刚死了一个,再疯了一个,就拉着冰莹拨开人群,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她要拉着冰莹,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