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河现在才对眼前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了些粗浅的认识,认为他就是一个天上少有地下稀的神经病,不是神经短路就是脑子进了水。王德贵进错了家门,不该来这里,而应该到医院的神经科,接受神经科医生的检查。
不过,有一点不能忽视,黄江河认为王德贵很具有小丑的天赋,如果市委要成立马戏团,他更能胜任马戏团的团长。
黄江河哭笑不得之后,最好竟然开怀大笑起来。他的眼角充满了泪花,几乎要顺着脸颊流下来。欣喜的泪呀,难得一见的人才。
王德贵从没有和市委书记级别的大人物坐在一起,当然更没有听过他们的笑。黄江河的笑声感染了他,他同时也激动着。凭着他从事行政工作多年的经验,他知道今天必定成功。也许明天他就能接到组织部任命书,后天就能坐到分校的副校长办公室里。
黄江河擦擦眼泪,问王德贵说:“你表了决心不管用,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到分校当校长,而且还想主管后勤工作。”
王德贵正在兴头上,就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一手紧紧地抓着钱袋子,一手在鼻子下抹了一把,毫不避讳地说:“我这个人其他的优点不多,但有一点得到了同事们的肯定,就是诚实,从来不说假话。我到分校当副校长,一是为了升官,二是为了发财。副校长的职位比办公室主任要高,当然能管住办公室主任。主管后勤就能发财。我调查过,凡是在单位里主管后勤工作的,没有不发财的。”
黄江河又一次被王德贵的诚实所感动了。他把两臂伸展开来,放在沙发的靠背上,然后晃着腿又问道:“当官的怎么就能发财呀。干部无论职位高低,领的都是工资,凭什么能发财。”
这个答案市委书记肯定知道,王德贵以为黄江河明知故问,但他黄江河既然问了,王德贵就不能不说。于是,王德贵把钱袋子放在了沙发上,捋起袖子,看着黄江河的眼睛,说:“当官要是只辛苦不发财,谁还愿意当官呢。很多官员嘴上喊着是人民的公仆,其实本质上恰恰翻个盖儿,人民才是他们的公仆。如果说老百姓是主人,哪有主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而公仆们却坐在办公室里享受着冷风暖风的。市委书记大人,你见过公仆坐豪华的轿车而主人只能骑自行车的吗?没有,为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当官好。就拿你来说吧,如果你不是委书记,家里怎么会有豪华轿车呢,你怎么就能住别墅呢。就拿地毯来说吧,除了宾馆,能铺得起地毯寻常百姓能有几家——”
看不出,王德贵还是个天才的演说家。他对现实的认识一针见血,对现实的批判淋漓尽致。可惜的是,他演讲的对象错了,也忘记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黄江河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着,可当他听说到王德贵提起他家的车子和地毯时,黄江河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而王德贵没有看出来,还在继续他的即兴演讲。
“你可以走了,我累了。”黄江河说着就要站起来。
王德贵美丽的梦幻还没有落到实处呢,如此良机,他不能就此失之交臂。他一听黄江河要走,情急之下就抓住了市委书记的袖子。
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他认为市委书记不会忌讳的。
黄江河并没有拿开王德贵的手,只用眼睛看着他。看过他的脸,再看他的手,和王德贵才进门时所表现出来的动作一模一样。
王德贵松开了手,但他马上就想到了他的袋子。他想抓起袋子来交到黄江河的手上,可由于太激动,抓到了袋子的底部,往上一提,袋口朝下。
于是,袋子里的钱哗啦一声倒了出来,流到了沙发上,有几沓子掉到了地毯上。
“黄书记,我本来是要带些东西过来的,可怕你看不上眼,所以就只带了些钱来。这也算不上贿赂什么的,只能说是正常的走动…”
王德贵这几句话说得挺像人话,要是前边的话都具有这种水平,黄江河也不至于下逐客令。
王德贵还要继续说下去,黄江河已经失去了听他演讲的耐性。他斜视了散落在地毯上的钱,张口就训斥王德贵说:“以你的说法,我也是个贪官了?我家里停放的车子没一辆是我的,都是朋友寄放在这里的。你明目张胆地跑到我家里来,要送钱给我,这不是行贿是什么。我要是贪钱,还看得上你送来的这么点小钱,北原市的钱多得是,国家的钱多得是,我随便动动嘴,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给我送来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钱。他们敢送,我敢要吗?我是国家干部,是人民的父母官,我要是贪赃枉法,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很多干部就是被你们这些不走正道的人送进大牢的。你赶快收拾好你的钱,马上离开这里。你要是强行留下这些钱,它们在明天一大早就会出现在检察院。”
黄江河的话可谓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王德贵要是收起钱来一走了事,也不会太难堪。可是,他不甘心。猪头既然提到了庙门里,就该烧香供佛,三叩九拜,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也许,市委书记在试探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侥幸的念头在王德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立即就有了主意。
他抬起腿,在黄江河还没有走出客厅之前,他先行离开。只要把钱留下,副校长的位子就会为自己留着。
可是,他打算了算盘。黄江河一看他要走,就转身回到沙发旁,弯腰抓起来。
黄江河直起身子时,已经不见了王德贵的身影。等黄江河追出来,王德贵已经到了门外了。黄江河紧走两步,把头探出门外,对着王德贵就喊:“喂,别做梦了,拿走你的钱,别脏了我的家。”
王德贵装作没听见,更没回头。他孤注一掷了。
黄江河见王德贵连头都没回,一怒之下,把手里的钱向王德贵的背上砸去。
钱没砸到王德贵,几沓子钱松散开来,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着。
黄江河转身进去了,王德贵的身后传来“哐当”的关门声。顿时,王德贵感到自己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别墅外,灯影惨淡,树枝摇曳,王德贵心里凉凉的。他转过身来,看到满地散落的钱,一时茫然。
王德贵的线人看见王德贵遭遇到了尴尬,从车上下来,把散落在地上的钱一片片地捡起来,然后拉着他上了车,败兴而去。
王德贵所乘坐的车子刚离开,蒋丽莎就回来了。
蒋丽莎拿到了郝琦给她开具的支票,从公司里出来后就到银行取钱。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说,她的支票只能转账,不能取现,并且要转账也只能等到明天。
蒋丽莎取不到钱,但依然充满了兴奋。她抓住了郝琦和梅红在一起寻欢作乐的把柄,等她拿到郝琦的支票之后,仔细地回想着郝琦的话,觉得还有些道理。
她不是郝琦的老婆,凭什么要管人家那么多。即使她是郝琦的老婆,郝琦真的要在外边寻花问柳,她也无可奈何。
高人和俗人的区别,就在于俗人喜欢钻牛角,而高人善于全方位地思考问题。蒋丽莎由郝琦的多情想到了自己,如果郝琦发现了自己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情人,他会干涉自己吗?依郝琦的做事风格,他才不在意呢。他不干涉自己,自己又何苦要去干涉他的私生活呢。再说了,郝琦能和莲花相好,能和梅红打成一片,自己怎么就不能去找别的相好呢?
这笔账一定要和郝琦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从银行出来之后,蒋丽莎把车子向农场的方向开去。很久没有见到李旭东了,一种淡淡的动不安的思念像瓜藤一样爬上了蒋丽莎的心头,藤上的刺儿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养尊处优而又放荡的女人,追求的是新鲜的感觉和异样的刺激。所谓的廉耻只是写在书中的不值一文的一个词儿,仅此而已。
农场的东北角,是李旭东的食品加工厂。蒋丽莎把车子停在食品加工厂的办公室楼前。
蒋丽莎没有敲门的习惯,他推开虚掩的门就直接进了办公室。这个加工厂在她的领地内,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如果敲了门再进去,会降低了蒋丽莎的身份。
蒋丽莎希望的情景没有出现,在黑漆油亮的办公室桌前,没有看见李旭东的影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坐在电脑前,正在打网络游戏,看见蒋丽莎进来,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蒋场长”
农场的职工没有人不认识蒋丽莎,三岁小孩子也不例外。
“你找郝总吧,他在车间呢,要不我带你过去。”
蒋丽莎没有说话,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妒忌。
女子发现了蒋丽莎目光中的异样,桃花般的笑靥突然很快就凋谢了,似乎顷刻间回到了冬天。她的黑色的眸子突然像秋天早晨的冰凉的露珠。
蒋丽莎感觉到,露珠从蒋丽莎的脸庞一直滚落到胸脯,然后滚落到她的下肢,最后落在了脚面。
这是一种比较,是一种年轻的女子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之间的比较。
女子要比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她要和蒋丽莎比的年龄和清纯。比较之后,她的脸上重新现出了笑容。
从做过比较之后,女子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看似礼貌和尊敬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自信和自豪。
蒋丽莎的心里“扑腾”一声,于是心里便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敌视。
女子走到门边,对蒋丽莎坐着“请”的姿势,然后轻摆细腰,要带蒋丽莎到车间去找郝琦。
方便食品车间,机声隆隆,工作人员穿着清一色的白大褂,戴着清一色的口罩站在作台前忙着手中的活计。
蒋丽莎进来时,郝琦正站在一个工作人员的身边,好像在指点着什么,对女子和蒋丽莎的到来一无所知。女子走上前去,在李旭东的胳膊上拽了一把。
李旭东回过头来,看见了蒋丽莎,忙取下口罩,给蒋丽莎点点头,然后向车间的门口走去。
噪音太大,不适合在车间谈话。
三人进了办公室,女子先后给蒋丽莎和李旭东端了水,然后又坐回到电脑前开始旁若无人地打她的网络游戏。
“把声音弄低点,别影响我和蒋场长说话。”郝琦呷了一口水,轻轻地对女子说,就像父亲对娇惯女儿的口气。
女子斜眼看看李旭东,然后不情愿地调低了音响。李旭东这才对蒋丽莎笑笑,说:“小孩子家,没事爱耍个游戏。你要是没别的事,中午就在咱们这里吃饭,总在外面吃,胃受不了。”
李旭东还没等蒋丽莎点头同意,就对女子说:“喂,你先不要玩了,到厨房去搞几个菜,我和蒋场长喝两杯。”
女子听到李旭东的指令,连电脑也不关,极不情愿地向门口去。女子从蒋丽莎的身边经过时,歪歪头,看了蒋丽莎一眼,然后出门。
一阵香风扑入蒋丽莎的鼻孔。
“不会是你的秘书吧。”
等女子出了门,蒋丽莎才冷冷地问李旭东说。
“哦,我倒是忘记介绍了,她叫巧玲,打杂的,帮我扫个地做个饭什么的,我也好省心啦。你还别说,小阿姨别的不行,做的饭还合我的胃口啦,今天你尝尝就知道啦。”
“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多注意身体,一定要吃好啦。不过,光吃好是不行的啦,还有睡好的啦。我想,这个女孩子不仅仅是做饭合你的胃口吧。”
蒋丽莎明嘲暗讽,李旭东岂能不知,他只能报之以尴尬的笑。“呵呵,呵呵,蒋场长可真逗啦。”
蒋丽莎在建筑公司遭遇到了郝琦的风流事,到农场来又碰到了李旭东这个阴阳蛋,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再也没心留下吃饭,起身地告辞了李旭东,开着车到了北原市。
无聊的女人,在无聊的时间里开着无聊的车子在无聊的大街上溜达着。他 不想回去,可又无地方可去。她的肚子有点饥饿,就想到饭店随便吃点什么。
当蒋丽莎的车子停在一家特色餐厅的门前时,一辆警车在她的车旁缓缓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