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李修长老远就看见吴校长坐在桌前正看着一份什么文件。她到了门前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轻轻地问道:“吴校长,我能进来吗?”语音呢喃,气流平缓又充满了敬意。
吴黎上任没多久,对各位老师的声音还不是太熟悉,他抬眼往门口看看,一看是李修长,就放下手中的报纸,对着李修长点点头,点头的同时说了声“请进”
李修长进去了,她很注重自己的走路的姿势。她轻摇着胳膊,微低着头,碎步走了进去。碎步是谦虚的表示,这是李修长从影视上学来的。那些没有地位的日本女人,在家里走路总是弯腰碎步。李修长用这种方式在告诉吴校长说,她很谦虚,对校长很尊重,她愿意做校长忠实的下属,从没想到过要给校长添什么麻烦。
吴黎的表情很严肃,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任何人都一样。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在娘胎里就养成的习惯,这辈子很难改变。
他虽然很严肃,但还是站了起来,指着办公桌前的沙发请李修长入座。李修长入座后,吴黎也坐了下来。
“大清早的,你有事吗?”吴黎直接地问道。他是个直接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李修长并没有直接回答吴校长的问话,她一张口就给吴黎戴了个高帽子。她欠欠,对着吴校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说:“一开始我还以为上面会派一个白胡子先生来当校长呢,谁知道竟然派了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你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听说了,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年轻轻的就是副科级干部了。前途不可限量啊,不用多久,你就会当上教育局的局长。我原来的公爹也是教育局长——”
李修长还在长篇大论地说着,吴黎却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李修长吃惊地问道。吴黎笑过之后,回答说:“我有两个公爹?要么就是先后有两个公爹?”李修长一听,脸刷地就红了。她不明白吴黎的意思,就问道:“吴校长何出此言呢,如果我说错了,请你指教,但请你不要笑我,我原来只有一个老公,当然也只能有一个公爹,怎么会有两个呢?”
“请不要怪罪,其实没什么,你那句‘我原来的公爹是教育局长’应该改成’‘我的公爹是原来的教育局长’,你说我说的对吗?”
师范大学毕业的吴黎笑过之后指正了李修长在语法上犯了毛病。
李修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纠正说:“是的,我公爹原来也是教育局长的局长。对不起,对不起,我哪能和你这位学识渊博的人相提并论。对了,我一大早过来主要是向你反应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就在前天下午,在饭堂吃饭时,有个叫朱道的学生打了一个厨师,我听说后前往处理,没想到那是个狂妄的学生,当场就把我连我也骂了。你看这事怎么办?”
吴黎听完后,皱起眉头考虑片刻,才说道:“李科长,我认为你可以直接向教导处反应这个问题。我是一校之长,不可能去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认为呢?”
李修长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就一肚子不高兴,但她不敢表露出来,还得点头称是。吴校长说完后不再发言,李修长也觉得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于是就站起来告辞。
李修长拿自己的热脸贴到了吴校长的冷上,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碰巧脚下踩到了一个圆形的石头,差一点把她滑倒。她站稳之后狠狠地抬脚向石头踢去。
这时,白宝山正向这边走来。不巧的是,飞出去的石头刚好飞在了白宝山的腿上。白宝山哎呀一声蹲了下来。
李修长刚在吴校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自己又惹了祸,一边自责着自己,一边赶快向白宝山小跑过来。
白宝山捋起裤管时,李修长刚好也蹲了下来。白宝山腿上的一块青紫色还在隐隐作痛,嘴里不断地“吸溜”着,李修长伸手想去抚摸那块自己给白宝山留下的纪念,又怕引起别人的误会。她四周望望,见周边没人,才大着胆子,用两个手指去按白宝山的腿。
白宝山长这么大,还没有被哪个女人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抚摸过,于是,他立刻就感到腿不再疼痛了。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我刚从吴校长那里出来,正要找你呢。这块石头也真是的,谁不能碰呀,偏偏就碰到了白校长。知道的说我是无意的,不知道还以为我在找你的茬儿,你是校长,我怎么敢呢。”李修长的嘴就像个经过训练的八哥,嗓音清脆,妙语连珠,把白宝山说得心花怒放。白宝山站起来,看了李修长一眼,爽快地说:“没什么,不打不相识嘛。走,咱们到办公室说去。”
白宝山一拐一拐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李修长跟在后面问道:“你能走吗?”
“我就是不能走,你也不会背我,不能走也得走。”白宝山笑笑说。白宝山很客气,也很和气,言语中对下属充满了关爱。
李修长觉得,这个白校长比吴校长更容易打交道。自己不妨就把白校长当做突破口,从而保住自己现有的利益,达到长期占据司务长职位的目的。
白宝山的办公室里,一场谈话正在进行。李修长义愤填膺地对白宝山述说了星期六晚上在饭堂发生的打架事件,并要求从严从重处理闹事者。李修长说完后,用她的桃花眼看着白宝山,等待着白宝山的最后的答复。
毋庸讳言,白宝山是个好色的男人,当他看到李修长的那双满含秋水的桃花眼,几乎到了不能自制的程度。可是,一想到李修长就是他发财路上的绊脚石时,立即就收敛那份心猿意马的心。他回敬给李修长的是一副板着的面孔,这更加引起了李修长的误会,于是,李修长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接来到白宝山的身边,用身体蹭了蹭白宝山,说:“白校长,你就下决心吧,这样的坏学生如果不能得到惩治,就会影响到全校的秩序。你新官上任,先点燃一把火,杀一儆百,也同时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好不好啊。”
说到最后,李修长竟然有些嗲声嗲气。
白宝山虽然是半个粗人,但并不是笨蛋,他分得清孰轻孰重。看到李修长站在自己的身边,就说道:“站着太累,还是请你回到沙发上,免得被人看见,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李修长受到白宝山的冷落,悻悻地坐回了沙发,白宝山接着说:“学生打架斗殴归保卫科管,我是分管后勤的。如果后勤工作出了问题,我会及时处理的。”
“朱道在饭堂聚众打架,就是在后勤上,难道不归你管吗?”李修长辩解道。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那好,等我有了时间,就先问问那个胖子,了解点情况再说,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处理学生吧,如果错不在朱道而在于胖子呢。”
李修长一无所获地出来了。如果说她在吴黎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那么在白宝山这里碰的是半鼻子灰。不过她也算多少有点收获,最起码她知道,朱道之流并没有像他宣称的那样,把她告到学校。
李修长走后,白宝山迫不及待地打发专门在后勤跑腿的小章到伙房喊来了胖子。
胖人之所以能吃胖,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很少动脑子,吃点东西只长肉不长脑子,把营养都集聚在了赘肉上。这足以说明,大凡胖子都是老实人。
胖子被喊到白宝山的办公室后,白宝山先给他点了一支烟,然后把他让到了沙发上。胖子坐下时由于块头大,臀部刚要下蹲就由不得自己,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迅速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沙发腿是木头做的,已经有了些年份,受不了胖子的重压,胖子的还没坐稳,就听见“卡擦”一声,沙发腿断了一条。这下可好,胖子一下子就头朝后栽了过去。胖子顾不上站起来,嘴里就不断地嘟囔说:“白校长不要生气,我赔偿你,我赔偿你就是,我拿工资赔偿你,随便你扣,想怎么样扣就怎么样扣,只是不要处罚我,我还靠挣工资养我爹呢,他一个人不容易,我——”
“起来起来,别扯了,我不让你赔就是了。我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和朱道打架。”白宝山直接地问道。对于这种老实人,白宝山没必要拐弯抹角。
胖子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打了打身上的灰土,说:“那天不怨我,他说馒头是夹生的,可馒头不是我做的。他说缺斤少两,可这都是李司务长反复交代过的,她说要不这样做,我们就没吃的。至于他说李科长克扣学生的伙食,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又不知道。他拿馒头砸我,我想还手但又打不到他,所以我就提了勺子出来了,可我没打他,是他打了我。白校长,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赶我走,我还指望工资养我爹呢,他一个人不容易,我——呜呜。”
胖子说着,竟然哭起来了。
好狡猾的李修长,她要求校方处理朱道,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因为朱道当面戳穿了她克扣学生伙食的把戏。白宝山心里这才有了底,他幸亏喊来了胖子,不然就上了李修长的当了。
白宝山走到胖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挺大的男人,不要哭哭啼啼了,赶快干活去吧。”
胖子见白校长平易近人的,就停止了抽泣,然后千恩万谢地要走。刚走到门口,白宝山又叫住了他。胖子扭过头来,惴惴不安地看着白宝山,生怕他再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白宝山把胖子叫到身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地交代道:“你回去后告诉伙房的人,就说学校准备把食堂承包出去。”
白宝山刚送走了胖子,校长吴黎就打来了电话,要白宝山到他那儿去一趟。白宝山刚好也要向吴校长汇报情况,放下电话,出了门直奔校长的办公室而去。
白宝山进到吴黎的办公室,吴黎没有给白宝山让座,白宝山就直接来到了吴黎的身旁。
“这是一个叫朱道的学生刚刚送来的有关食堂的反应情况,你先看一看,然后说说你的意见。”吴黎说着把材料递给白宝山。白宝山心想,人到幸运的时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肯定是举报伙房和李修长的。这下可好了,正和自己的心意,如果证据确凿,先免去了李修长司务长的职位再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暂时由我兼任。
他把材料大致看了一遍。最后的一页上,竟然是将近百十个红手印。他放下材料,然后愤怒地对吴黎说:“这个李修长,实在不像话,把伙房搞成这样,看来她是不想干下去了。”
白宝山说过之后看着吴校长,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可是,吴校长没说话。作为一把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表态。
“吴校长你说怎么办吧?”白宝山见吴黎不说话,就索性直接问了起来。
“事实还不清楚,你调查一下再说。”吴黎简短地说。
“那要是属实呢?”白宝山再次问道。他很希望能听到吴黎说:如果属实,一定严惩不贷。
但吴黎没有说出令白宝山满意的话,还是简短地说:“等查实了再说。”
白宝山一看再也听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答复,就和吴黎告辞,出了他的办公室。他琢磨不透,吴校长对李修长的竟然持这样的态度,会不会李修长提前在吴校长那里做了什么手脚。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即使调查出什么来,也不顶个屁用。
白宝山回到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好一阵冥思苦想,最后才拿定主意,不管怎么样,先搞清楚那天打架的事再说。
于是,在第四节自习课,白宝山又叫那个跑腿的到教室喊来了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