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天气也异常的寒冷。据气象部门统计,这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张曼丽死了,白宝山和米兰的家庭发生了裂变,蒋丽莎和朱志明的感情生活似乎也走到了危险的边缘。老天爷不忍目睹这些凡夫俗子们的感情生活的巨变,一连多天大雪不断,大概是为了惩戒,惩罚他们放着悠闲舒适的生活不好好过,生在福中不知福,没事找事,给人间增添许多痛苦和忧伤。

 从太行山到黄河,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颜色都被染成了白色,所有的肮脏都被掩埋了。

 田野和道路失去了明显的界限。兔子们无处躲藏,纷纷跑到马路上,东张西望的,不是被专门撵兔子的狗擒住,成了狗们或人们的果腹美餐,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汽车活活压死,溅起鲜红的血。一幕幕惨剧,和这雪白的美好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厚厚的积雪无处不在肆虐,显摆着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威力。小树被压弯了,大树的树冠被雪片盖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树冠上凸起的部分向地面垂直着,一棱一棱的,如凝固的白色的瀑布,引人无限的遐想。那些宁折不弯的枝条,由于不堪承受厚厚的雪片的重量,纷纷断裂,脱离了树身的牵挂,没有了管束,也就失去了生命的价值。

 大雪带来的寒冷冰冻了河流,黄河冷静了头脑,在思索着严肃的问题,不再咆哮呐喊,河床的每一滴水都结成了冰,上下左右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正应了伟人的那句豪迈的诗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中午的太阳刚露出个头,又被一阵西伯利亚刮来的狂风吹进了厚厚的云层,转眼间,一场暴雪从西边的天际又席卷而来。

 整个农场承受不住这连续不断的雪,快要被淹没在纷扬的雪花之中了。

 农场正在建设的工地只剩下了一个看守的老人,场部里,也只剩下米兰一个人。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手里拿着判决书,不知道该庆贺还是该悲哀。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来,然后又围着米兰的身体,如鬼魂们的手,撕开她的袖口和衣领,试图要耍流氓。寒风没长手,何故乱翻衣。

 孤独和苦闷,是一本看不完的苦难的书。米兰忽然有个愿望,想找人聊天。不管对象是谁,也不管能说些什么,只要能说话,就能找到一丝轻松,发泄积累已久的苦闷。

 她想到了蒋丽莎,同是女人,说起话来也会投机。

 她把判决书折叠起来,小心地装到了上衣的口袋,起身走到床头,取下墙上挂着的毛巾,开了门就下楼,向农场的家属院走去。

 雪很深,已经淹没了月季花的身子,浑身长满尖刺的月季花枝条只露出少许的一段,像是要冲破雪的包围和重压,冲向自由的天空。米兰想,她也许就是这些还没有被淹没的尖刺中的一个。

 一只快要被冻僵的老鼠从墙角的一堆玉米秸秆里探出头来,睁着鼠眼看着米兰,像要向她乞讨什么吃的。米兰的眼睛和老鼠对望一下,从老鼠可怜的眼睛里,米兰发现了自己和老鼠一样发抖的身影。她朝着老鼠挥挥手,以示友好,自言自语地说“你还有个窝,我什么也没有了。”

 一只白色的鸽子孤独地卧在凉亭上,茫然地看着茫茫的世界。也许她走失了同伴,也许她迷失了方向。总之,她不快乐。

 穿过月亮门,米兰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来到蒋丽莎的家。

 大门没有锁,米兰没打招呼就推门而入。院里的雪花几乎要淹没米兰的膝盖,散漫的雪顺着她的靴筒,不客气地溜到了她的鞋子里,好像要在她的体内寻找温暖。

 这个场长,连院子也不打扫,怎么进出?米兰想。

 掀开门帘,门开着,屋子里空无一人。

 “蒋姐,在家吗?我是米兰。”米兰大声地叫道。

 “进来吧。”从卧室里传来少气无力的声音,米兰能听得出来,那是蒋丽莎的声音。

 “还有人吗?”米兰站在客厅里,她怕朱志明也在里面。夫妻若是同床共眠,被米兰打扰,那是多么的尴尬。

 “进来吧。”蒋丽莎再次喊道,声音比原来高了两个分贝。

 米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蒋丽莎一个人躺在床上,头发凌乱得如同鸡窝。看见米兰进来,她露出了膀子,继而坐了起来,拿起床头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还没起床呀,太阳都晒到了。”米兰不客气和蒋丽莎开起了玩笑。

 “太阳被狗吃了,说雪花淹到了屋里还差不多。傻妹子,还没吃饭吧,我也是。”

 蒋丽莎起床后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就建议要吃火锅。冰箱里有现成的羊肉片,青菜萝卜调味品,稍一整治,打开煤气,一顿丰盛的火锅就摆在了眼前。

 “来点酒!”蒋丽莎说着就站起来向里间走去。

 “来点酒!”米兰附和着,她真的想喝酒。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她愁闷的心需要酒精的浸泡和折磨。

 没有相互的谦让,没有拘谨的礼数,蒋丽莎从里屋拿出了酒,熟练地打开,先给米兰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两人举起酒杯,说了声干,于是就两杯酒就分别灌进了两个女人的肚子。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三杯进肚,米兰就打开了话匣子。

 “姐,我离婚了,和那个畜生。他就是个畜生,我和畜生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想起来心里就难过。”

 蒋丽莎正夹着没有切开的一串羊肉片往嘴里送着,送到嘴里后嚼了两下,反驳米兰说:“这么说,你和畜生睡了将近四百个晚上。”

 “她就是个畜生,我瞎了眼,被那个畜生蹂躏了一年多。下辈子如果能托生成人,我就求阎王把我生成男人,让那个畜生变作女人,我还和他结婚,做他的男人。然后加倍地折磨她,让她也尝尝被男人蹂躏和欺骗的滋味。”酒后吐真言,米兰把心里话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有话说给知人,有饭送给饥人,米兰认为,蒋丽莎是个善良的女人,自己应该对她说真话。

 “等过够了再和他离婚,让他也品尝独身的滋味。”蒋丽莎翻眼看看米兰,想着米兰肯定要这样说,她替她说了,免得麻烦。

 “不,大错特错,我要和他生活一辈子。我要在外边找女人,和无数的女人睡觉。并且我还要找丑陋的女人,呲牙咧嘴的,人老色衰的,没有下巴的,秃顶的,越丑我就越喜欢。我还要他她们带到家里来,当着她的面和这些女人你们亲热,让她活活气死。她要上吊,我就给她找绳子,她要喝药,我就给她拿瓶子,她要抹脖子,我就给她拿刀子。她死后,然后我就找一片烂席子裹着他肮脏的躯体,就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在路边挖一个坑,一脚把他踢进去,随便撒上一把土…”米兰有点醉意了,尽量发挥了最大的想象力,发泄她没处发泄的恨意。

 “那么麻烦,直接喂狗不就得了。”蒋丽莎补充说。

 “高,还是姐姐高明。对,就直接喂狗,不,喂老鼠。一堆烂肉,一定能引来无数的老鼠。”

 米兰说着,眼睛居然有些红肿。她不是害怕那些老鼠,她恨那个男人,没心没肺的男人白宝山,臭流氓白宝山。

 看着米兰红肿的眼圈,蒋丽莎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朱志明眼看就要离开自己,原本信誓旦旦的黄江河又不吐不咽,失落和辛酸顿时袭上心头,就如外面的大雪,覆盖了她的心灵。

 她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下去。

 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

 又端起一杯,再次猛灌下去。

 她有点后悔了,不该那么爽快地答应朱志明和他离婚。这山望着那山高,跑到那山没柴烧,如果黄江河言而不信,自己的下场,大概比米兰还要可悲。

 又一阵狂风横扫了院子,门帘被掀开,门也吱地一声打开了。蒋丽莎本能地朝着门口望望。她希望是朱志明推门进来。如果真是这样,她会当着米兰的面给他跪下,再给他磕一百个头,乞求他的谅解。

 但她没看到任何人,只有风裹着院子里的雪花在门口招摇。

 米兰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蒋丽莎自言自语地说:“永远关上了,再也不会进来了。”米兰莫名其妙,只看见平时喝酒海量的蒋丽莎,眼睛里溢出两行清泪。

 两个女人,离婚的和将要离婚的,在风雪交加的天气,关起门来整整喝了一下午。后来,喝到傍晚时,从小院里子传来两个女人的大笑声,然后是痛哭声。

 由于风雪太大,谁也没有听见。

 天作孽,人受罪。人作孽,受害的将不只是一人,而是一个家庭,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