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没有开口追问。他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善于学习新知识是他的优点。比如,养气功夫;比如,沉默是金。
换在前几年,他肯定会迫不及待追问,谁谁谁要对付我。当年,他第一次和颜婕在茶楼见面时,他就显得非常稚嫩。表现欲望极强。但现在回过头一瞧,他当时是什么身份?越是过多的表现越是落了下乘。是不自信的表现。
周洁雯静静地看着八风不动的郭小洲。心中溅起一丝涟漪。这个年轻的县长脱变的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已经隐隐有股子内蕴的威严。
当年,黄战还有意无意暗示过要她把郭哥抓在手中,甚至说他这个潜力股绝对值得她投资。当时她付之一笑,开什么玩笑?她是什么身份,他就算是镶钻的凤凰男,也不够资格触摸她的一片衣角。
她没想到,甘子怡,一个全方位超越她的女子,居然把一生的绣球抛给了他。
人生最怕的就算参照物。甘子怡这座令她也必须仰望的大山,就是她最好的参照物。她有时候回想起来,要是当年她勇敢一点,再睿智一点,是不是就早甘子怡一步把这颗政治新星抓在手中。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不如甘子怡。
虽然她们同样有超强的背景,有目标、有主见、同样自信而果敢。而且她们也绝不是那种随波逐流、随意附和的人,但在女子一生最重要的选择上,甘子怡却能跳出了家族的束缚,令她自愧弗如。
这足以证明甘子怡比她更有魄力,更大气。
她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今天无意中遇到一个熟人,她叫黄玉婉,丈夫是熊文涛。”
郭小洲放下茶杯,神情自若地嗯了一声。
周洁雯心中不服,心想我接下来的“爆炸性消息”如果还不能让你变色,我就真心佩服你。她开腔道:“黄玉婉飞抵武江,名义上是出席一个婚礼,但实际上她却招来了黄家的御用财神许家强。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许家强尚在南方时,他的团队就开始收集鸟鸣纸业以及江机高科等上市公司的资料。”
如果周洁雯之前没有在短信上提到这个人名,郭小洲这会肯定有所惊讶。但现在有了心理准备,开口问,“黄玉婉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周洁雯觉得郭小洲抓住了重点,她微微停顿说道:“和你家子怡一样,她内心皆是傲气,骨子里无法容忍唯唯诺诺、甘于平庸的人,对于那些没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的人,她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她很早就相中了熊文涛,而且目标坚定。她这个人独立性强。思考相对比较多,有明显的高人一等的感觉,感觉身边的人总是不如自己,因此她不仅在心里对这些俗人有一种真实的鄙视,而且在行动上她也不屑于与这些人打交道,因此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需要强调的是,其实这很可能只是一种假象,实际上她内心中那种渴望被爱、被呵护的……需求远比一般女人更强!”
郭小洲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地看了周洁雯一眼。心想,这一条貌似也适用于你自己吧。
周洁雯很敏感地泛起了一丝红润,貌似平静道:“她的征服欲强、控制欲强。当然,她也有这样的资本,因为她不仅拥有强大的资源,还有行动力和思考力。她的性格不愿也不善于妥协。骨子里有好战的基因。对失败的容忍度为零。”
郭小洲沉默不语。通过周洁雯简单的介绍。他基本了解黄玉婉的性格特征。总的来说,这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而且是个高智商高背景的强势女人,即便她只拥有其中一点,也总归是不好应付的,况且她还占尽优势。
周洁雯终于看到他认真严肃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郭小洲,“熊文涛有个发小叫曹勇,这个人开了家丰收金融投资公司,他的使命就是如何在最大限度上配合熊文涛的执政方针,拉伸政绩,同时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熊文涛能成为莞市的常务副市长,曹勇的作用不可低估。而这个许家强,也许就是黄家的提款机,也是加强版的曹勇。未来熊文涛要继续上位,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郭小洲默默翻阅着资料,忽然说:“他们动手动得太早了。”
“你也这样认为?”周洁雯惊讶地瞪大眼睛。早在半小时前,她和远在上亥的父亲打过电话,讨论了这件事情。周洁雯的父亲说过了同样的话。黄玉婉或许想早早地把郭小洲的仕途斩杀在襁褓中,但坏处是过早的打出了手上的全部底牌。而甘子怡手中有什么牌,对方根本不知道。
郭小洲轻描淡写道:“不管是鸟鸣纸业还是江机高科,作为西海省的上市公司,他们都有自身抵御风险的体系,如果能随随便便被人搞垮或者恶意收购,那这样的公司也存活不了多长时间。”
他说的是实话,实际上他更担心的是黄玉婉配合这次金融行动所使用出的其它手段。正因为未知,才令人不安。
“谢谢你!”郭小洲主动帮周洁雯续上茶水,“希望我能帮你做点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周洁雯即便没有提出回报的条件,但郭小洲是懂的。
周洁雯朝郭小洲嫣然一笑,“我二舅七月份调来广汉,任常务副市长。”
郭小洲微微惊讶,“汤市长是你二舅?”他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七月份广汉市政坛有个大动作。前********市长双双调迁,罗治国的老朋友水长生升任政府市长,而他的常务副市长位置则被某部委空降领导接任。
周洁雯微微一笑,“听说明辉新能源汽车规划在西海省开辟两个新能源汽车基地。广汉的位置和工业能力以及地位,应该不比武江差。”
“明白了。我是从广汉出去的,对广汉有感情,如果条件合适,我非常乐见汽车基地落户广汉。”郭小洲很明确的表态。
周洁雯眯眼一笑,“我二舅很重视这个项目的引进。你知道的,现在招商引资很容易也很不容易。符合未来高新科技的大项目是各省市重心,新能源汽车更是重中之重。别人能给出的条件,广汉都能给。”
“行。我回陆安就安排人去广汉,具体情况具体商谈。”郭小洲说到这里,起身告辞,“再次谢谢你!我该回陆安了。有机会欢迎你来陆安转一转。”
周洁雯也没有挽留,跟着起身,把他送到门外,轻声道:“千万不可对黄玉婉掉以轻心。这个女人疯起来谁都头疼。”
郭小洲点点头,大步流星朝走廊尽头走去。
…………
…………
全丽很忙。
任何一个女人濒临婚期都会忙,有期待,有憧憬,甚至有些儿恐慌。但黄玉婉大驾光临,比她的婚事还要重要。曾毅再三交代,一定要陪好黄玉婉。有关婚礼的琐事,他来负责。
因此,她扔下所有的事情,专心陪着黄玉婉。
也就在这陪伴的几小时内,她见识了一个强势女人的工作效率。
晚上再次和许家强长谈后,黄玉婉终于有空和全丽说话了。在和她谈心前,黄玉婉拨打了一个电话,发出一条指令,“消息可以放出去了,我要明天环境报的头版头条。各大网站也要上这条新闻。是的,你们要拿出效率。我要看到效果。”
全丽等黄玉婉放下手机后,恭敬地问:“是不是陆安福鼎高新化工园区东城有机硅化学原料泄漏的事件?”
黄玉婉笑了笑,拿起她递过来的红酒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户前,望着脚下的不夜城,轻松声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是这个时间放出消息?而不是更早些,或者再晚些?”
全丽像个小孩子似的点点头。在黄玉婉面前,她无论智商还是政治洞察力。都一如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黄玉婉淡淡一笑,有种俯视众生的意味,“听说陆安政坛最近很和谐,欧朝阳和郭小洲进入了政治蜜月期。”
全丽咬唇说:“我也没想到,欧朝阳居然屈服了……”
“错。他不是屈服。是明智的选择。”黄玉婉转过身,“一个部门一个单位,其实无所谓什么难事易事。对于领导来说,方向对了,政治生态和谐了,平衡了,都是一般事情,无非是人们认知水平不同给予了不同的估价。当领导就是平事,俗话说“摆事”。把分散的事情往中间推移、集中,你会看到事物的虚实。”
“欧朝阳要继续和郭小洲斗,政治成本昂贵,付出的代价大于他得到的。所以他采取妥协的方式,也叫政治平衡。实际上他知道,他如果斗走斗垮了郭小洲,他的政治生涯也完结了。”黄玉婉很有耐心道:“顺治皇帝去世之前,曾挑选了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哈萨克四位顾命大臣,其目的就是相互制约、求得平衡。问题是索尼年迈,没有精力和鳌拜斗争,晚年时借生病为名,退出政坛。当索尼去世之后,鳌拜便挑起事端,威胁康熙,结果失败。究其原因,就是索尼一死,打破了平衡,这才出现了问题。其实,即便索尼不死,这种平衡也维持不了多久。”
全丽一脸膜拜地跟着点头。
“但是,官场上平衡有时只能是暂时的甚至瞬间的平衡,经不住风吹草动。在这种表面平静和暂时平衡的背后,往往预示着一些人翅膀未硬、“跳起来”的时机还没有成熟,或是尚未威胁到自己的根本利益,或是虽有自己的想法因摄于权势而不便发作、忍气吞声,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平衡。如果有人非得乐于此道,只能说这是在玩弄权术、自欺欺人!”黄玉婉不无嘲笑地笑了笑,“有些人自以为读了几本《厚黑学》、翻了几本《平衡术》,就可以在官场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了。那失败是必然的,成功也是暂时的,短暂的。”
全丽仿佛忽然间悟了,“玉婉姐您选择他们的蜜月期放出炸弹,就是郭小洲的背叛,逼得他们必须”离婚”不可,如果在还没有进入婚期时放出消息,他们之间的裂痕虽在,但心理上尚有承受空间。回旋余地也大……”
黄玉婉点点头,“欧朝阳的平衡中含有中庸、妥协之意,有明哲保身之实。那么我来帮他们打破这种不稳定的平衡。福鼎化工园区就是台风的风眼,目前看起来水波不兴,但东城有机硅却是风口,稍有不慎……呵呵!”
说到这里,黄玉婉微微品了一口红酒,轻声道:“明天,陆安会很热闹!”
全丽恭维道:“西海省也会很热闹,因您而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