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黄港县的曾毅接到了马得中的求救电话,脸上简直笑开了花。他正愁不知怎么对付郭小洲,现成的把柄送上了门。
青山市纪委调查组进驻陈塔镇,他这个县纪委书记其实是相当反感的,因为市纪委绕过县纪委,直接插手陈塔,一是没把他这个县纪委一把手放在眼里,二是对他能力的一种否定。
他当然不愉快。而且县里居然又搞了个检察院公安局的联合调查小组,再次把县纪委抛在了一边。他是气上加气。完全没了存在感。
他一边通知司机备车,一边把陈再清喊来,问道:“有个事情你帮着查一查,陈塔镇的郭小洲被市纪委调查小组带走,你找市纪委的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陈再清这段时间亦很郁闷,自打他指使劳动稽查的孙晓找陈塔棉纺厂的麻烦后,先是孙晓等人被停职接受调查,县领导也很正式地找他“谈心”,然后市纪委找他去“问话”,让他写书面检查。如果不是纪委这个特殊部门庇护,他估计自己早被拿下了。
犹然如此,他在县纪委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同事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好在曾毅倒是没有“过河拆桥”,甚至对他格外的好,今天,又交给他新任务,他自然十分卖力地去打探消息。
五分钟后,他来曾毅的办公室说,“曾书记,我找市纪委的一个老同事打听清楚了,还是陈塔棉纺厂的事情,棉纺厂事故的女工医疗费没着落,郭小洲私自带着派出所的人去敲诈棉纺厂承包人,勒索了五十三万元的现金支票……”
曾毅大喜着猛拍桌子,“好啊!姓郭的这次死定了!”
陈再清欲言又止道:“他拿了这笔钱,送给了工伤事故的女工。”
“他全部都交给了女工,一分钱没吞?”曾毅疑惑问。
陈再清点头,然后又说,“现在不是他吞没吞钱的问题,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为公为私,他敲诈勒索的罪名坐实。”
曾毅频频点头,“对,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敲诈勒索罪数额认定标准问题的规定》,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以1000元至3000元为定罪起点。他都敲诈五十三万,判他十年八年都是轻的。”
陈再清说,“判刑的话,检查院和法院的意见很关键。”
“由纪委提请立案,两院方面纪委施加压力……”曾毅现在是迫不及待要去“看看”郭小洲现在的样子,他起身道:“我马上去陈塔,你在家盯着市里的消息,有什么变化立刻给我打电话。”
于此同时,黄港县县长方恒也咬牙提起话筒拨打反渎职侵权侦查局副局长戴欣的电话。
方恒虽不是黄港人,但他在黄港却有两个同学,其中一个就是戴欣。六年前他和戴欣都在省委党校的短期培训班学习过,当时他是正科,戴欣是副科,六年后,他到了正处,戴欣却只是个正科。
这两个党校同学可以说是方恒在黄港的唯一盟友,当然,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方恒在这个关键时刻把戴欣派出担任工作组组长,也就是希望她能帮他发力。
“老同学,陈塔的生活条件不好,辛苦你了。”
“老方,您赶紧把这个工作组撤了吧,我倒不是怕辛苦,是无事可干……”
“现在就有事情需要你们出动,只是……”方恒压低声音,严肃道:“市纪委调查组刚把郭小洲镇长带去调查,我希望我们县的联合调查组把郭镇长抢过来。”
戴欣在电话里惊讶道:“老方,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和纪委抢人?”
方恒耐心解释道:“也不算抢人,实际上是各执行各的工作。”
“哦?”
“是这样的……”方恒把他掌握到的情况说了一边,然后说,“这次纪委调查组并非名正言顺,按规定,路遥是管处级干部的,郭镇长的级别不够资格他过问,另外,市纪委调查组原则上是来调查纪委内部人员违规事件的。”
戴欣很谨慎的问,“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这个调查组才名正言顺,但是,怎么抢?你这是在为难我了,我难道还能大张旗鼓冲进纪委房间抢人?”
方恒道:“这个问题公安局的庄科长会和你具体商量。尽量不要引起冲突,智取而不鲁莽,做到有理有据,让他们无可指责。”
戴欣长叹一声,“老方啊老方,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呀!”
方恒笑笑道:“什么难题你也得接下。”
“老方你很在意这个陈塔的年轻镇长啊……好了,我试试看吧。”戴欣放下电话,县联合调查小组的副组长、县公安局法制科科长庄达人敲门而入,笑着说:“戴组长,我来接受任务。”
戴欣今年四十六岁,人长得稍瘦,但气质不错,皮肤白皙,她笑了笑说,“庄组长太客气了,直说吧,你打算怎么抢人?”
庄达人下意识的掏出香烟,忽然想起眼前这女人是司法系统最反感抽烟的人,他连忙放下,说:“一会黄港县纪委书记曾毅要来陈塔,他来了肯定会单独见郭小洲,我们就趁市纪委人员不在的间隙,把人抢出来。”
“注意分寸。”戴欣说。
庄达人听到她的表态,心中一松。虽然戴欣摆明不会亲自出场抢人,但她的表态比实际行动更重要。在这种涉及渎职和职务犯罪中,检察院比公安局更有发言权。如果戴欣不点头,他绝对不敢去和市纪委抢人。公安局的权利实际上远没有双院大。
…………
…………
陈塔镇招待所三楼的某个房间内,陆瑶表情冷漠地坐在郭小洲的对面,开口道:“姓名!”
郭小洲扬起眸子,“我首先想知道,我是以什么身份和您谈话?罪犯?嫌疑犯?还是配合你们工作?”
陆瑶眼神露出惊奇,他在纪委工作二十几年,“约谈”过的各级官员不下百,从副厅到副科,不管官大官小,进了纪委的房门,是龙也得趴着,在他们的面前毕恭毕敬,战战兢兢,也有色厉内茌型的官员,言辞激烈,一副被冤枉的慷慨激昂状。但很少有人面对他如此冷静从容。
陆瑶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镇长,知道自己的下马威失败,他不由得放低姿态,“配合调查。”
郭小洲平静地看着他,笑着伸出手,“我是郭小洲。陈塔镇镇长。”
陆瑶楞了半晌,有些不情愿地伸手和郭小洲碰了碰,严肃道:“我是青山市纪委监察二室主任陆瑶。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郭小洲点头,“您问。”
“你认识陈塔棉纺厂的承包人邓新元吗?”
“认识。”
“见过几次面。”
郭小洲想了想,“一次。”
“在什么地点?”
“邓新元的家里。”
“当时还有什么人?”
“陈塔镇派出所所长姜海军。”
“你去邓新元家里干什么?”
“找他要医疗费。”
“要到了?”
“要到了。”
“多少?”
“五十三万元。”
“你是怎么勒索到手的?”
郭小洲闻言眸子一冷,“陆主任,请注意你的用词。”
陆瑶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房间的记录人员,不得不再次改口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要到这笔巨款的。”
郭小洲回答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陆瑶冷笑道:“就这么简单?几句话能让人掏出五十三万?”
郭小洲很认真的问:“陆主任,您相信人心本善吗?”
陆瑶板起脸,“郭小洲同志,请回答我的问题。”
郭小洲朗声道:“孟子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生来就具有向善之心,这种向善之心就好像水往低处流一样;人没有不向善的,就好像水没有不往低处流一样。”
陆瑶第一次感觉他控制不了局面,纪委约谈,居然变成“聊天式”,而且对方隐隐还有“教育”他的意思,他顿时拉下脸,沉声呵斥道:“郭小洲同志,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它。”
“我正在回答您的问题。”郭小洲淡笑道:“我相信人性本善!正如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事故职工的悲惨遭遇打动了邓新元,他愿意出钱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陆瑶猛然站起身,单掌“嘭”地拍着桌子道:“你协同派出所所长,私闯民宅,用彩票旧案威胁邓新元,逼迫他去银行拿钱,而且事后还唆使人对他进行起诉。当时,你们胁迫敲诈他时,邓新元的女人就在一旁,你敢否认?”
郭小洲从容不迫地听他说完,轻声道:“您找我配合调查,我实话实说,至于您信不信,不属于我考虑的范畴。我再三声明,人心本善,经过我们的劝说,邓新元当时动了恻隐之心……”
“够了!”陆瑶走到郭小洲身前,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也可以帮你扫盲刑法有关敲诈勒索的解释,哪怕你的出发点再怎么公正无私,你采取的方法都属于威胁敲诈巨款,这一点毫无疑问。青山市去年有个勒索大案,一名地产商欠了另一名地产商的三千万,欠条确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他对欠债者进行威胁恐吓才拿到欠款。最后法院判了他三年。”
郭小洲笑着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回去后一定认真学习了解相关法律。”
陆瑶有些无语,他正想向上级请示是不是直接把郭小洲带回青山继续审时,一名纪委工作人员推门走了进来,他在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陆瑶微微一愣,对两名陪审工作人员道:“大家先出来下一下。”
郭小洲还在琢磨对方想玩什么新花招时,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并不陌生,却也谈不上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