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大饭店是省政府的几个定点接待饭店之一。作为领导福利,省政府的实权领导都在饭店拥有个人专间,虽然房间并不奢华,但位置在顶层,这个楼层的房间一般不对外开放的,属于饭店的预留房,或者叫人情房,楼层的电梯口有专门的安保人员。
郭小洲出示房卡后才获得通过。
他在成刚的专用间休息了半小时,成刚敲门而入。
看得出,成刚的脸色微现疲色,作为政府高官,他在享受着权利荣耀的同时,每天都在经受着人世间最极致的修炼。
郭小洲主动替他泡了杯茶,成刚把他当回事是一回事,但他自己却不能把自己真当回事。
成刚吹了吹茶叶沫子,闻了闻,放在精致的高茶几上,抬眸看向郭小洲,“云飞现在在哪?”
“同济医院。”
“被揍了活该。受伤严重吗?”
“不严重,疼痛是次要的,主要是心灵上的痛苦。”
成刚听了哈哈一笑,“心灵上的痛苦,他还有心灵?”
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说:“你别看我在外边风光无限,实话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怵这小子,因为他从来不讲道理,不守规矩,不按套路来,你永远和他说不到一个点上。说轻了,他当耳边风;说重了,他敢掀你桌子犯浑,然后老丈人丈母娘他姐一起上阵,说孩子年轻,说他虽然浑,但不像谁谁谁的孩子吸毒赌博无恶不作,这意思是,我这个小舅子还算不错的。”
这是成刚的家事,郭小洲不好开口。他想,这也许是所有高官女婿心中抹不掉的烦恼。排除个人能力,成刚若不是背靠徐老这座大山,也不能火箭般蹿升到现在的高度。
谁能想象到,到了成刚这种高位,却依然有无法排解的郁闷。
成刚喝了口热茶,长呼出一口气,“从我的角度,我希望云飞受教训,但他的性格我也了解,这件事情也许会从小事变大事。他是肯定会报复的……”
郭小洲想起病房里徐云飞的小弟们左一句,“拿枪崩”,右一句“干掉他”,如果不是他临时想了个缓解的法子,时间拖久了,徐云飞被众人一怂恿,一冲动,他拿枪拿冷兵器找朝水平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他笑着说,“我想了个主意,先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用时间磨掉他的暴气和怒火。”
“说来听听。”成刚主动给郭小洲的杯子续满水,继续听他往下说。
“他说他必须报仇,而且是要在台上打败朝水平。我给他推荐了一个教练,告诉他训练非常辛苦,训练期间一切行动要听教练指挥,甚至打骂。”
郭小洲顿了顿说,“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能忍受,就不要接受训练……”
成刚默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内容,“他答应了?”
“答应了。”
成刚脸上顿时露出轻松的笑意,“好办法。难怪他们都称你能让顽石低头……哈哈!果然名不虚传。”
郭小洲无言苦笑。
“你若能能让他浪子回头,我老丈人给你磕头都愿意。”成刚忽然一摆手,“咱们不说他了。说说你今天下午的重要事情。有心里准备吗?”
郭小洲摇头,“毕竟是见省长,心里现在就很忐忑。”
成刚淡淡一笑道:“丁省长是知识型领导,务实不务虚,他欣赏人才,不欣赏的人怎么拍马屁都没用。而且他具有国际化的视野和统率全局的战略眼光,既可以和经济学者交流讨论世界经济一体化大势,也能谈促进地方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小趋势。”
郭小洲得寸进尺道:“成哥,再给点提示。”
成刚摇摇头,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切记不要大篇幅讨论陈武大桥本身,要紧抓顺武广经济走廊概念的议题谈。丁省长是个做实事的领导,他始终想在这个岗位上多干点事,造福西海的老百姓。”
郭小洲欲言又止道:“再大的桥梁对一省之长来说,都是小事,而省里新的战略方针却至关重要。由谁喊出来,并执行。至关重要。”
成刚不可置否一笑。
郭小洲继续分析道:“前几届省里的武江八加一城市圈口号是由当时的省委书记提出来的,他在位时实施了两年,他离开后便进入不死不活的局面。但如果新的战略经济口号由省长提出来,实施度相对更高。”
成刚问了句,“为什么会更高。”
郭小洲呵呵笑道:“省长一届五年,五年后有很大可能接任省委书记一职,他的经济政策便有了延续性。”
忽然,成刚的手机铃声大作。
成刚拿出电话,看了看号码,眉头微皱,接通道:“是我,嗯!你也知道了,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让爸妈放心,我向你保证。嗯!我正和小洲一起,当然是郭小洲,他提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我们正在完善,晚上回去再和你详谈,挂了!”
“是嫂子打来的电话吧?”郭小洲问。
成刚点点头,很郑重地说:“云飞的事情,拜托你了!”
郭小洲道:“我尽力!”
成刚看了看腕表,“我洗个澡,然后坐我的车去。”
…………
…………
成刚把郭小洲送到省长办公室门前,朝他做了个要镇静的手势后便转身离开。
和所有县市级正职领导一样,秘书间的门永远半开着,郭小洲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您好,我是郭小洲,来见丁省长。”
丁省长的秘书年约四十,带着眼镜,气度儒雅,典型的知识分子,他起身相迎,很谨慎地核实道:“是来自陈塔的郭小洲镇长?”
“是的。这是我的个人资料。”郭小洲拿出身份证和驾驶证。说起来国家公务员一般有颁发工作证的,但现状是一般的市级和县级政府人员才有核发的工作证,乡镇基层大多数没有。
而要见省级领导,特别是省级党政正职领导,要持介绍信去省政府办公室厅秘书一处预约。当然,能见到的不需要什么程序,见不到的走什么程序都见不到。
“请稍等片刻,省长有空闲我会通知你。”省长秘书的态度平淡,笑容也有限。
“谢谢!”郭小洲知道他也许是来这间办公室最小的官员,他自己走到接待席上就坐。此时等待席上还是坐着两个男人,年龄四五十岁之间,一个坐姿非常标准,脊背挺直,额头高昂,眼神带着审视的冷厉;另一个身材微胖,很随便的坐姿,双手抱着胸前,脸色和谐,见郭小洲坐到他身边,他礼貌地朝郭小洲点了点头。
郭小洲知道有资格在接待席等候的绝非普通官员,他刚落座便微微起身,“您好!”
微胖男人很好奇地低声问,“陈塔属于黄港县吧?”
郭小洲点头,“是的。”
微胖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收回眸子,把目光投向坐姿标准的男人,低声道:“修厅长最近忙吗?什么时间我们去切磋几盘?”
修厅长目不转睛道:“你技术太臭,和你打乒乓球没挑战性。”
微胖男人气度非常的说:“我上次没带自己的专用球拍,下次见真章。”
郭小洲听他们说了半天,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后,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肃然起敬。
姓修的是公安厅管治安和交通的副厅长修正尧,微胖男人是省文化厅厅长宋光明,这可都是正厅级的高官啊!
他大学时的乒乓球打得不错,跟一个乒乓球省队来W大读书的同学学过几个月,一般的业余球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他记下了修正尧和宋光明经常打球的一个乒乓球球馆的名字,琢磨着有时间是不是带上球拍也去玩玩。
十五分钟后,省长秘书过来通知郭小洲。
修正尧和宋光明眼神都露出奇怪之色,刚才省长秘书问他是不是陈塔镇镇长时,他们就纳闷,一个小镇长也来见省长?这越级也越得太大了吧。
现在秘书又通知说省长有请。他们更是有些震惊。如果说财政厅厅长或者省发改委主任,副省长之类的官员插队,他们还能接受,但被一名科级小镇长插队,几乎是个奇迹。
在修正尧和宋光明面面相觑的眼神中,郭小洲走进了西海省行政首脑的办公室。
他走进去时,省长丁毅正在批转文件,看见秘书领着郭小洲进来,他停下笔,指了指郭小洲,“到我身前来。”
郭小洲赶紧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站在丁省长的办公桌前,“省长好!”
丁毅笑着打量他,“你就是立项报告的起草人?”
郭小洲回答道:“其中受到程立帆程老和青山市长谢富丽的点拨和建议。”
“呵呵!年轻人还懂得不居功嘛!”丁毅指了指办公桌左侧的单人沙发,“坐。”
郭小洲身体微微僵硬的坐在沙发上,一省之长的气场是无法形容的,哪怕丁毅的眸子一直微微带笑,但那份磅礴大气和隐而不发的威严,实在不是旁人能想象的。
“说说你的想法。”丁毅习惯性拿起笔记和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错了我不怪你。”
郭小洲想起成刚的提示,他开始点出陈武大桥的立项好处后,逐渐把主题往“顺武广经济走廊概念”上延伸。
丁毅很少打断他的话,偶尔会拿笔记录着什么。
郭小洲越说越进入状态,他几乎把大学时锻炼演讲的口才发挥到了九成,滔滔不绝,“顺武广经济走廊战略的实施,需要长期有序的发展,更需要设置一个专业团队从中运作,明确确权功能,否则粗放式的规划将无法执行。最后,要把市场资源配置越过行政疆界的权利还给顺武广统筹发展中的市场经济学部门,而不能掌握在政治经济学部门。”
这时,丁毅的秘书悄悄走了进来,小声提醒丁毅,“首长,时间过了,公安厅的修副厅长还在等候。您下午还有个港商的接待会。”
丁毅抬头,“再给十分钟我们的镇长同志。”
丁毅的秘书这么一打断,郭小洲如同瀑布突然断流,思路被打断,再也找不到那种淋漓尽致的感觉。
丁毅似有所察,慢慢合拢笔记本,“前天见过你的老师,程老和我提过这事,我认为很可取,值得探索研究。”
“谢谢省长!”郭小洲顿时心潮澎拜,高兴得眉毛都在笑。他知道,丁毅这句话,就是在表态。
“谁说小官不能不能办大事?”丁毅笑着起身,“越是工作在基层第一线,越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建议。谢谢你!郭小洲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