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和谢富丽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装得太过了。
如果郭小洲大大方方说:“欢迎老领导前来调研指导工作!”
如果谢富丽笑着说:“郭小洲同志,新单位的工作如何?有什么感想?”
这样……才算正常。
有时候人都是如此,所以才有了一句老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轮到陈恩涛和郭小洲握手时,郭小洲觉得这个副市长握手的力道很重,重得让他的手微微发疼。
在这个世上,没有谁喜欢握手时被人加重力量,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上级领导,郭小洲也不喜欢。尤其是陈恩涛的眼神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火苗。
作为上级领导,在下属,特别是在低于自己级别太多的下属面前,基本不会用手部力量来展现自己的权利和地位。
这样的形式有些过于激烈,极具侵略性,令人生畏!
“郭小洲同志,我可是久闻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好干!”陈恩涛笑眯眯地看着郭小洲,“在基层工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找谢市长反映,我们是支持你的。”
郭小洲的感觉已经很糟糕了,特别是这只手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亲热地摇晃着,再加上他这番很容易引起陈塔同事误会的话。
而且他和郭小洲握手的时间太长,太长……
排第一的邓怀东都已经和前来调研指导工作的宁郝副市长以及个大市直机关领导都完成了一轮握手。
郭小洲身后的陈塔镇党政领导则只能尴尬地等在他的身后,挤成一堆。
“好好干!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谢谢领导!”
“谢谢领导!”郭小洲只能频频使用这句话。说实话,陈恩涛的这种握手接见方式,在他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和这位青山市大领导之间有什么交集?是不是他在某个圈子里听说过自己的“名头”?
好在陈恩涛终于松手,把手伸向他身后的童世福。
郭小洲松了口长气,而接下来的宁郝以及青山市直机关领导,看他的神情都多了些“猜测”。
直到握手介绍环节介绍,县市领导步入会议室时,郭小洲才忽然想起,陈龙的二伯就是青山市常务副市长。
刚才那人……有人介绍是陈市长。郭小洲一个恍惚,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楼梯上,幸亏旁边有人伸出一只小手,扶了他一把。
这时的楼梯间满是人群。第一梯队是县市主要领导群,他属于第二梯队,带领着市直机关的领导,旁边扶他的人是谢富丽的秘书乔珊。
“小心……”乔珊扶了他一把后,飞快缩回手。
郭小洲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一边上楼,一边凝视着陈恩涛的背影。
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陈恩涛为什么要用“碎骨”般的力量握他的手,这是在暗示他的力量和决心。陈恩涛要“回报”他。
不仅如此,陈恩涛还轻描淡写几句话给陈塔的同事们留下“他能直达上听”的印象。
这摆明了说他可以“越级打小报告”嘛,这不是在活生生的毁他么?
如果郭小洲想往上爬,就一定要保持梯子的稳固,否则,下来的时候,有很大可能摔倒。
这个梯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同事们。
一旦让同事们觉得他这个人很危险时,谁也不愿意接近,他也就失去了梯子,没了基础。
欢迎会在会议室举行,陈塔镇除各科室留守人员,全部出席了会议,得用热烈的掌声来欢迎县市领导嘛!
这也应了一个会议定律——参加会议的人越多,这个会议也许越不重要!
会议由县长方恒主持,谢富丽发表讲话。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党和国家全面建设小康和现代化,推进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重大斩落部署,是我国贯彻落实科学发展的重大措施,是实施可持续发展观的必经之路,是时代的呼唤,是广大农民的迫切愿望和心声。”
会议室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郭小洲也不例外,他举手鼓掌的同时,默默打量着谢富丽。
坐在会议室中央的谢富丽无疑和他单独见到的那个女人完全不同,虽然她的外表没变,但气质和神情中多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端庄和威严感,她穿着一件大方得体的黑色荷叶短袖衬衫,宽松的设计遮掩了她的性感曲线,透出成熟女性的清凉端庄,搭配灰色宽松直筒裙,只露出一对健康笔直的小腿,恰到好处地彰显出领导的气场。
郭小洲不知道在坐的男人们以什么心态看她。但他知道,即使谢富丽排除市长的身份,只是她的美态,就足以让男人们垂涎三尺。当然,这种心态没有人敢表露出来。
看着高高在上的美女市长,看着神情认真而恭敬的入会者,郭小洲隐隐有些骄傲得意。不过他很小心地收敛住自己的小心思,因为坐在谢富丽左侧的陈恩涛,眸子里观察审视他的意味很浓。
对于陈恩涛,他曾经在陈龙事件期间有过了解。
陈恩涛当年以强势著称,一般而言,强势的领导,通常是很有能力的领导。试想,一位处处碰壁失败的领导,强势得起来吗?作为常务副市长,他并不游走在书记市长之间,依附于任何一方,而是靠制衡的策略,让两方都拉拢他。从而获得自己独立的政治和权利空间。很多城区大型规划都出自他的强力推动。
而陈龙事件,毁了一个前程似锦的官员。
郭小洲的手掌依然留有疼痛的余悸,这疼痛提醒他,陈恩涛有多么恨他。他知道,自己在的麻烦也许才刚刚开始。
谢富丽讲话结束后,县长方恒请陈恩涛和宁郝讲话,两位市领导都摇头婉拒。
最后是县委书记关立华的发言,“接下来请市领导对我镇的新农村建设展开调研考察,为了提高广大干部对新农村建设的认识,前后变化及新农村建设过程中受益方面和存在大的问题,我们将对农村的个别家庭随机进行调查。”
在散会的掌声中,一群人簇拥着市领导离开会议室。
…………
…………
科普办公室中,罗立和何稀才一根根地抽着闷烟。
邓家三兄弟绑住手臂,毛巾堵口,神情疲惫地各自泱泱坐在椅子上。
“老何,你说县市领导为什么选择来陈塔调研?真是奇了怪了?”罗立忍不住开口问。
何稀才沉默半晌,自嘲地摇摇头,“谁知道呢!”
罗立起身在办公室踱步,神情透着烦躁,“怎么选了这间办公室,连空调都没有……”他一边走一边扯开衣服扣子,露出赤果的胸膛。
何稀才安慰道:“心静自然凉。”
“静,静得下来吗我?”罗立说这句话时既憋屈又愤恨。县市领导来镇里调研,他这个堂堂常务副镇长居然要当看守,完全没有天理。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受邓怀东的命令?当时完全可以说“另派人去照看”嘛!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失败,越来越觉得邓怀东和郭小洲要联手打压他。
“不行,我快热死了,我出去买几瓶冰冻矿泉水回来……”罗立说完开门出去。
何稀才撇了撇嘴巴子,猛吸几口烟,忽然,他身上的手机响起。他拧灭烟蒂,拿出手机一看号码,脸上顿时变得很难看。
电话铃声不停响起,何稀才犹豫着接通,走到窗前,小声说:“黄总,再宽限几天,正在想办法……”
不知道黄总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话,总之,何稀才的脸色惶恐中透着紧张,“黄总……黄总……”
连喊几声后,他终于无奈地放下电话,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窗前。
催账的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还钱,就是上他家找他老婆和父母要。他现在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危机。但几十万的欠款,他找谁借?能借的他都借过。
如果他能承包大礼村窑厂,姓黄只要看到他有赚钱的能力,不仅不会催账,甚至还会继续借钱给他。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搞定郭小洲。
他越想约觉得前途无路……
这时,邓向东嘴巴里“呜呜”喊着什么,他冷眼一瞪,没好气地低声呵斥道:“你TM地别哼哼,不然再给你加块毛巾。”
邓向东连连摇头,眸子里露出哀求之色。
何稀才没心情理睬他,但他脑子里忽然崩跃出一道灵感。如果这三个混账忽然出现在市领导面前,陈塔镇肯定要变天,邓怀东和郭小洲必然有一人下课。不管谁下课,陈塔都会再次进入一段无序阶段,那时谁还会关心窑厂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缓缓回头,走向邓向东,伸手掏出他嘴里的毛巾,“想说什么,小声点。”
邓向东出了几口长气,这才可怜巴巴说,“何主任,我的胳膊以前受过伤,绑不得,现在整条胳膊的都僵硬了,要是出什么问题,你们可得负责啊!”
何稀才眉眼微动,警告道:“我帮你松一松可以,你可千万别玩什么小花招,今天市委大领导来镇上调研,你要是惹了祸,谁都不好过。”
“我保证!我保证……”邓向东连连点头。
“其实我也同情你们,但有什么办法呢……”何稀少说着帮他松开绳索,但只是松开,并没有全部解开,实际上只要邓向东发力就可以挣脱。
何稀才松绑后,警惕地站在办公室门前。
邓向东老老实实坐着不动。
不一会,罗立拿着两瓶冰冻矿泉水敲门进来,递给他一瓶,郁郁不快道:“开始散会了,正走出会议室……”
何稀才笑着说:“我们就这个命。”说完,他拉着罗立一起坐到办公桌后。
这时,楼梯上传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科普办的几个人都竖起耳朵。
一分钟后,院子里响起说话声。
何稀才长长吸了口气,低声对罗立说,“我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等几分钟把他们移交给派出所我也自由了……”罗立说。
何稀才瞟了邓向东一眼,准确地扑捉到邓向东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诈光芒。他缓缓拉开办公室门,在门口有刹那间的停顿。
而早已做好冲刺准备的邓向东,蓦然起身,把何稀才撞倒,旋风般冲出办公室,大喊道:“救命!救命!政府要谋财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