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中守了三个小时,脑子没闲着,郭小洲一直在整理姜军的个人资料。根据双国商调的资料,姜军今年正好四十岁,是土生土长的周康人,也是太康第一代销售人员,此人能言善辩,为人圆滑,同时也能吃苦,所以他成为当年最年轻的销售冠军,硬生生在南方沿海打开了一片市场。
  后来,他成为销售核心,当上了科长,把太和牌棉纱卖到了日韩、东南亚,而且他极为照顾部下,把销售科运转成一个半私人的独立王国,为此也奠定了他太和第一号人物的基础。
  同时,姜军的人脉已经超出了周康的范畴,不断向上发展,在广汉和武江甚至在南方某市也打下了自己的烙印,娶了南方某退休副市长的女儿。开办自己的贸易公司,代理四五种棉纱品牌,资产数千万,外贸销售渠道,各级人脉,坚固的团队。
  这样一个男人,的确不好对付。
  想到这里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个陌生号码,郭小洲想了想还是接通。
  “郭小洲吗,我是广汉市委宣传部的,我姓魏,谢部长办公室的,谢部长在周康饭店三号楼等你。”
  郭小洲知道谢富丽有个叫魏格文的办公室秘书,他立刻回答道:“魏主任好,我马上就去!”
  郭小洲下车直奔三号楼,远远的他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三号楼的门廊下。
  这个中年男人外貌普通,带着近视眼镜,而且有些谢顶,但郭小洲知道,宣传部许多大手笔的文章都出自他手。魏格文,号称宣传部的一支笔,所以其貌不扬的他,能被谢富丽看中,成为她的御用秘书。
  “魏主任,还劳您大驾!”郭小洲客气道。
  魏格文笑笑,“没关系。谢部长在楼上,你直接上去。”
  “谢谢!”郭小洲一边上楼一边比较他见过的三个秘书。颜婕的秘书刘明康,为人精明,护住心切,但自我的主见过多;赵卫国的秘书张正,为人圆滑,左右逢源,但不受赵卫国信任;只有谢富丽的秘书魏格文,为人中规中矩,话也不多,笔头也厉害,是秘书中的翘楚人才。
  郭小洲敲门进来时,谢富丽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的油画。这是一幅俄国画家克拉姆斯柯依的著名作品《无名女郎》。画中的女郎既高傲又自尊,穿戴着俄国上流社会的奢华服饰,坐在华贵的敞篷马车上,背景是圣彼得堡著名的亚历山大剧院。
  画家在这幅肖像画上创造出了一种崭新的表现风格,用主题性的情节来描绘肖像,展示出一个刚毅、果断、满怀思绪、散发着青春活力的俄国知识分子形象。
  郭小洲不敢打断她的思绪,只是他很奇怪,貌似每次见面都和文艺挂钩。
  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书架使他惊讶。
  这一次,更加高端了。哪怕这幅临摹画作并不精致,但《无名女郎》的高傲和刚毅表情却非常契合谢富丽此时的表情。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谢富丽才微微回过头来,看向郭小洲的目光有些恍惚。
  进了屋,郭小洲反而没有什么压力,笑了笑,喊了声,“谢部长!”
  谢富丽似乎回过神来,眸子里瞬间恢复了固有的精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郭小洲也不客气,大步走向沙发,落座,眸子直视谢富丽。
  谢富丽身穿出一件简约的淡白色短袖衬衫,黑色齐膝直筒裙,虽然没有化妆,但脸上光彩照人,端庄典雅的短袖衬衫依然不能掩盖她成熟诱惑的气息,饱满浑圆的胸部把领头撑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跃出一样,一双不算白嫩却透着健美的大腿交叠翘起,无不是在向郭小洲彰显她的身份和地位。
  “你来周康几个月了,有什么感受?”谢富丽轻描淡写问道。
  郭小洲心想,你既然按套路来,我大可按套路回复。他回答道:“在周康市委市政府、太和棉纺领导的领导下,我始终珍惜机遇,认真学习,积极调研,主动参与,深入思考,得到了较为全面的学习锻炼,在思想政治素质、思维、工作能力等方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简而言之,就是感受很深,收益良多。”
  这段话是绝对的场面话,既回答了问题,也等于什么都没回答。
  谢富丽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挑起眉头问,“我听说可不是这样。”
  “您听说什么了?”郭小洲问得很小心,边问边观察她的脸色。
  “你自己干了什么,难道不知道?”谢富丽咄咄逼人地目视着他。
  “我觉得自己表现很好,如果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部长明示。”郭小洲洒然猜出了个大概,但谢富丽不点明,他就不能主动往深里说。主动意味着进攻,但也意味着没了退路。
  谢富丽淡淡一笑,拉长音调,“我听周康市领导反映,在太和厂工作期间,你有些越俎代庖的行为?”
  郭小洲有些奇怪,广汉市宣传部门一共才七十几人,按原则电视台虽然该宣传部门管辖,电视台太长雷红旗身兼广电局局长,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但实际上宣传部很少去越级管理电视台员工,况且郭小洲根本不算电视台的什么人物。
  一个宣传部长直接干预一个普通电视台记者的工作,哪怕他现在暂时挂了个副科级,这也相当不正常。
  况且谢富丽当初还直接干预他去市新闻办的事情。
  如果不是颜婕当初点明,他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因为颜婕是她的政敌?而他又是颜婕看好的人?
  在车上等候的几个小时,他也反复想过了见面时的说辞。
  一;从事实上说服谢富丽,从来太和厂的起始说起,谈他的工作和工作经历,最好是能化解谢对他的敌意。如果不能,也要将她的敌意减低到最底限度。
  二;太极策略,学会审时度势,什么都推到孙慧敏和许长德身上去。反正谢富丽也不可能全面掌握他在太和的工作详情。
  三;低头认错,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
  第一点他承认很难做到,达到谢富丽这个级别的高官,内心无疑已经无比强大,拥有自己的主见。如果被人三句两句话改变自己的看法,她也达不到现在的高度。
  第二点也不好,他把“过失”推到别人身上,暂时看来他是度过了目前的难关。但长时间看,他失去的更多,从未来看,目前的“过失”很有可能是将来的功劳,而且他推却责任的态度也让谢富丽看不起。被领导看不起和被领导“惦记”,他绝对不会选择前者。
  那么只剩下第三个方法,艺术性妥协。
  “根据领导指示和地方所挂职务实际,我的确过于积极地参与了基层单位日常管理工作,纵然和太和厂当初的管理层波动有关,但我绝不推诿,我如果不主动挑担子,太和厂的工作将再次滞后……”
  谢富丽似乎有些惊讶他的态度以及解释,她的脸动了一下,不易察觉地露出丝失望。实际上她是经过一番调查后才找郭小洲来见面。按她所想,郭小洲一定会宣扬自己的功劳,厉声驳斥告状者。
  换谁都不甘心把功劳变成过失。
  也许有人可以承受批评,但没有人甘愿受委屈。
  但郭小洲的反应却着实令她吃惊,他的一番话充满了政治机智,甚至可以达到权术的高度。她默默盯视者他,内心首次对他有了些欣赏,但语言却依然充满批评:“有一句话我要反复说,年轻的挂职干部要始终坚持做到不给基层添麻烦、不给基层加负担,在严格遵守地方的相关法律法规以及相关单位的有关规定前提下,重在学习的同时配合基层领导开展工作。”
  郭小洲点头,“是的,我过于急迫了。”
  谢富丽笑了笑,语重心长道:“急功近利是年轻干部的通病,希望一口气拿出成绩。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在太和大出风头,就算你替太和立功,甚至力挽狂澜,可是你置太和领导层和市领导与何地?你想证明什么,他们不行,你行?”
  郭小洲闻言背心出了身热汗,谢富丽的话看似柔和,甚至还带着关心,但简单几句就把他的功劳变成喜欢出风头,求政绩,没有集体观念。他要是落下这么个名声,将来走到哪里都是同行警惕的对象。
  转瞬间,谢富丽就占据了上风,让郭小洲无言以对,让你怎么说都是错误的。
  这不是打击,也不是拼智力,拼的是体制策略和官场手段。
  正当郭小洲挖空心思想词时,谢富丽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蜂鸣了一声。
  谢富丽有两部手机,一部在秘书哪,一部私人的手机自己随身,这两部手机都重要,都是从不关机的,也不能关。特别是这部私人手机,能打进来的都是重要电话。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条短信,很简单的一行字,“晚上来白浪山庄。”
  短信号码她无比熟悉,是市委书记孙得坤的号码。
  这条短信毁了她所有的好心情。让她没了继续逗弄郭小洲的兴致。她沉默两分钟,淡声对郭小洲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郭小洲心中一松,说了句“不打扰您休息。您忙!”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