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波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再次被BP机的震动惊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往起爬时,才发现自己压在另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身上。好一阵子,他才看清这个人正是跟自己一道而来的刑侦科的李副队长。

    看来李副队长也一样是挣扎着想往外走的。尽管他比自己年轻得多,但他喝的却要比自己多得多,所以也一样没能挣扎出去。何波使劲地在他身上推了几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像死过去一样。

    何波努力地站了起来,定了定神,踉踉跄跄地扑到门跟前。

    门被反锁着,怎么拉,怎么摇,也纹丝不动、他试着喊了几声,但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嗓子完全哑了,而且疼痛难忍。紧接着他也意识到,就是喊出声来也一样没用,此时此刻不会有人给你开门。明天他们也许会给你做出种种解释,但现在绝不会给你开门,事实上你已经被软禁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你出去。你一个下台的公安处长,他们根本用不着怕你。如果今晚他们出了事,说不定还会拿你当人质。会的,如果真出了事,他们什么也干得出来。必须想办法出去。逃也要逃出去,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头好疼。

    他扶着墙壁慢慢地走进卫生间。打开灯,壁镜上现出一个苍白肿胀的面孔。鼻子也磕破了,嘴上、下巴上全是血迹。他拧开水龙头,几乎把整个脸埋在凉水里。一边冲着,一边大口大口喝着。足足冲了有四五分钟,脸上,头上,衬衣上,几乎全成了水淋淋的。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任凭脸上头上的水直往下淌。

    终于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腰间,枪还在。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枪拿走。看来他们感觉到了危险,但还没有感到绝望。这帮王八蛋!真是闯了一辈子大江大海,临了会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走出卫生间时,他才感觉到还是这么摇摇晃晃的,就像踩在云端里一样。

    他再次奋力地拉了拉门,依旧是徒劳无益。他走到了窗户跟前。窗门竟是开着的。一层薄薄的塑料窗纱,一捅就开了。探头往下看去,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从远处灯光的位置来看,他的房间好像是在一座楼房上。楼层不会太高,不会超过3层。就算是3层,攀住窗沿跳下去,应该没什么危险。真正危险的是,不知楼下会有什么东西。万一要是有什么障碍物或者栏杆之类东西,那就不保险了。他转回头来看了看床上,只有两个毛毯和两个被单。

    10分钟后,他把两个被单拧成了一条3米左右的“绳子”。毛毯是化纤的,怎么撕也撕不开。他把这条“绳子”在窗框上系了个死结,然后从窗户上钻了出去。站在窗外的台沿上,他再次试了试“绳子”的承载力,看来没什么问题。

    年轻的时候曾多次作过这种训练,如今却感到是如此的笨拙和吃力。他用尽全力拽紧了“绳子”,先慢慢蹲下去,伸下一条腿,再伸下一条腿,整个身子终于都腾空了。一下,又一下,攀下去大约1米左右时,突然咔嚓一声巨响,系着绳子的窗框子一下子断裂成两截。等他意识到出了问题时,只听得又一声轰响,眼前陡然一阵火花迸溅,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代英像呆了一样,他强忍着,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案子现在几乎还没有眉目。就已经损失了他几员大将!他简直不能往下想,一想他们当时的情景,心就像刀搅一样。

    当手机再次响起来时,他才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接完电话,他立即给刑侦处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命令他们立即派人赶往医院,对几个受伤的干警,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守护和协助抢救。要找到最好的医生,直接找院长提出要求。需要什么就满足什么。如果需要献血,刑侦处每个人都有义务,不管是领导干部还是一般警员。

    一种强烈的无以遏制的情绪笼罩着代英,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们,即使为此犯了错误,失去职务也在所不惜!否则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紧接着他给市局局长李辉和主管局长易伟来打电话报告了行动的进展情况,同时汇报说他刚刚接到古城监狱方面的电话,说是王国炎又交代出一个重大情况。在东城公安分局姚哉利以前居住过的两间平房里,王国炎曾经瞒着姚戬利,把姚戬利当时要求立即销毁的一枝手枪和一技锯短了的自动步枪,偷偷地埋在了平房后院的厕所旁。如果情况属实,这将是又一重要证据。鉴于目前发生在东城的一系列危急事件,他要求立刻对姚戬利本人及其住所采取行动,至少也要立即对其采取严密的监拄措施,以防不测事件再度发生和事态进一步扩大。

    李辉和易伟来的口径就像商量过一样,他们正在等待苏禹厅长的决定:一旦决定下来,他们将立刻通知他下一步的行动。同时并要求他尽快结束搜查行动,马上回局里着手为即将到来的大举措做准备。

    打完电话,代英紧张地思考着。从目前搜查的情况看,除了挖出来的那几枝枪,仍然是一无所获。他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1点了。不能再逗留了,事实上有这几枝枪,这一次的行动已经非常非常圆满了。撤吧,确实应该撤了。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喂?代处长吗?”好像话筒被毛巾捂住了一样,声音有点模糊。

    “……我是代英。”对方的声调让代英警觉起来。

    “这么晚了,你好像还在执行任务,是不是?一个腐败的政府,值得你为它这么卖命吗?”对方的语气不温不火,好像是要同他拉家常。

    “你是谁?”代英一边问,一边迅速看了一眼手机上对方电话的显示,竟然是一个老式手提电话的号码。他迅速在脑子里记了下来。但他紧接着立刻意识到,记也没用。他既然敢打你的手机,就不怕你记他的号码。

    “我是谁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有些案子,你本来不应该介入的。你是一个破案专家,但在政治上,却是个色盲。像你现在的行为,就太没有头脑了。”

    “你到底是谁!”代英厉声质问。

    “你一定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了我还会有重要情况告诉你。”对方仍然不急不躁,平静而又温和。“像这样的案子,你破不了它,肯定有人要收拾你;你要是破了它,更会有人要收拾你。你想想,那么多的领导干部陷在这个案子里头,你怎么会有好下场?你再想想,这么大的案子,这么多年了一直破获不了,你们当警察的就真的都那么无能,都那么窝囊?你再好好想想,在破获这些案子时,和你同在一起的那些人,为什么有的免职,有的提拔?据我所知,你这个刑侦处长当了也有年头了吧,跟你同一个级别的,还有本来都在你手下的,一个一个的早都升迁的升迁,提拔的提拔,为什么就你一直还是这么个卖命送死的官儿?为什么到现在了还不醒悟,还这么死心眼儿?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破不了案,要害自己;破了案,不只害自己,还要害别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社会都变成这样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后路?我这可不是在要挟你。吓唬你。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别人想想?也不为自己的同事想想?还有,你也不为自己的前程,不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整个社会都成了黑的了,你一个人能把它亮起来?你连你自己的同事部下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监护人都保护不了,你就没想到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危险?好了好了,你可能又要生气了,别的话以后再给你说吧。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识时务者为俊杰。喂,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我让一个人给你说两句话,你好好听着。”

    手提电话里一阵唏唏嗦嗦,呲呲啦啦的响声,代英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而沙哑的声音:

    “……代,代处长,我是大宽。”

    张大宽!代英发指眦裂,心惊肉跳,满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来。“……老张!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代处长,你千万不要来,我告诉你的情况……可能都是错的。”张大宽完全是一副屈服了的语气,话音软弱无力,然而代英却似乎听到了他的一种暗示。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绑架的地方并不在王国炎家里?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话筒里张大宽的声音突然变得又急又快,几乎像喊一样:“他们把我的摄像带都撕了!还撕了好几封信!就在王国炎家里!他们有枪!有好几个……”说到这里,张大宽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叫,随即听得噗嗵一声,又听得有什么人嚷嚷了几句,手提电话立刻便被人关掉了。

    ※※※罗维民像一尊怒金刚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他的这一声大喝,好像让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站起来的人,正往外走着的人,还有正嚷嚷着的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全都一动不动地震僵在了那里。

    没有人料到他会这么做,更没有人想到他真的敢这么大闹会场。连辜幸文也有些发愣的看着他。

    罗维民的嗓音就好像从胸腔里喷出来似的凄厉刺耳:

    “一个一个都给我坐回去!既然监狱长说了散会,那我也就没什么顾虑,没什么可怕的了!你们都听着,我罗维民有话要说!”

    离罗维民几步之遥的监狱长程敏远,似乎已经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尽管他似乎从罗维民的眼中已经看到了一种豁出去的神色,但也许是放不下架子,也许是想硬闯出去,现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声吼叫起来: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你了!罗维民!你知道你在于什么!你清楚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正告你,只凭你现在的行为,我立刻就可以拘捕你!把你移交法律机关!”

    程敏远一边吼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走来。

    “站住!”罗维民再次大喝一声。“你要是再走一步,我就跟你拼了!”

    会议室里突然一阵惊呼,再次僵在了那里的程敏远,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几乎瘫倒在地上。

    罗维民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离他的额头只有几十厘米!

    面目凶狠,几无人色的罗维民,全然像是个疯子: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不想活了!你说我是违法行为,算你说对了!不过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那是你逼的!是你这个监狱长违法在先!我在这个监狱清清白白的干了十几年,到现在却被你逼得无路可走了!刚才有人说了,你今后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工作!说得好!其实我已经看清楚了,今天要不先下手为强,在你们手里我迟早是死定了!与其无声无息地让你们整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一回!就算没让你们整死,迟早也得被你们赶出监狱去!没了工作,再背个处分,老婆又是心脏病,动一次手术得七八万,加上这几年欠下的债,像我这样的两辈子也还不清!那比死了更难受!你说说像我这样的还会怕死!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怕天怕地,还会怕那些贪赃枉法的昏官赃官!不信你就试试!你要是再敢往前走半步,那你就好好看着我的手指头会不会扣动扳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似乎所有的人都被罗维民的举动吓呆了,以至连刚才暴跳如雷的施占峰此时竟也愣在那里。也许他根本没想到局势会发展到这样,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多让他吃惊的内容。

    程敏远愣了半晌,然后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嚷着:

    “好,好!罗维民!我今天就等着你!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程敏远退了几步,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坐下来,一边把手里的文件包啪的一声摔在眼前的茶几上。整个会议室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罗维民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一边仍然把手枪提在手里,一边悲愤交加地说道:

    “各位领导,我罗维民今天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把话说到明处!也许你们觉得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就像个疯子,其实我清醒得很!我的精神正常得很!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在我们现场的领导中间,有几个已经成了我们的敌对分子!他们同我们监狱里暗藏的一些犯罪分子坑洼一气,狼狈为奸!他们比那些犯罪分子更可恶,更可恨,更危险!如果我现在放走他们,就等于是对国家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如果有人说我现在的行为是在违法,是在犯罪,我同意,我承认!即使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把我判刑,就让我伏法。那我也认了!我宁可关进监狱,也绝不能让这些犯罪分子再从监狱里逃出去!现在我就把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给领导们从头到尾讲一遍,看看我们的一些所谓的领导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何波只觉得哆嗦了一下,猛一下睁开了眼。

    四下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灯光。天上雾蒙蒙的,连星星也看不见。浑身上下像撕裂了一般疼痛之极,他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右胳膊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子下边,而胳膊下面似乎还顶着几根长长的东西。他缓了口气,又试着动了一下,立刻又是一阵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差点没让他疼晕过去。他止不住地呻吟起来,使劲大口地喘着气。渐渐地,在楼上透射出来的微弱的光线里,他看出了自己好像是在一块堆满了杂物的水泥地上。十几根长长的水泥管子,横七竖八的堆在一起,自己的身体正歪倒在这些水泥管子上。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有灯光的窗户,发现差不多竟有4层高!坏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摔到了这样的一堆东西上,肯定是给摔坏了!他试着动了一动,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了自己,浑身上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楼房后面是一片空地,也看不到有任何建筑物。看来是一座孤立的,远离闹市中心的单幢楼房。距楼房四五米处,有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围着。除了楼上唯一有亮光的那个窗户,整座楼房全都黑糊糊的。他从楼上摔下来所发出的巨响,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听不到有任何动静。莫非这座楼上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别的人住在这里?或者,是因为睡死了而没能听到?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憋住气,猛然一使劲把身体翻转了过来。真疼!痛入骨髓!他再次试着动了动。左胳膊还行,好像没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右胳膊,从肩胛骨以下,根本无法动弹。他伸出左手在右胳膊上摸了一把,满手都是粘糊糊的。他立刻意识到,那是血。

    他慢慢地用左手在右肩膀从上往下摸了下去。肩胛骨肯定有问题。不是骨折,就是错位,否则整个胳膊不会动不了。越往下摸,粘糊糊的东西越多。当摸到手腕处时,有一锋利的突出物,让他吓了一跳。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好!骨头,肯定是骨头!确实是腕骨骨折。折断的骨头从肉皮里顶了出来,粘糊糊的血液仍然不住地往外涌流。止血,必须尽快止血!否则时间一久,必死无疑!他奋力地坐了起来。又试了试脚和腿,看来问题不大,都还能动。右胸有两处突出的部位,估计是肋骨骨折。他用力呼吸了两口,看来内脏没什么大问题。要紧的就是手腕的骨折。他再次在手腕处摸了一把,透出的骨头是向下的,他得找准骨折的方位。还好,不是粉碎性骨折。

    他用左手在身子四周摸了一阵子,终于摸着了那条用被单拧成的“绳子”。他用脚踩住“绳子”的一头,用牙咬住“绳子”的另一头。然后用左手把被单解开,努力撕下一大块来,叠成一个绷带状的长条。他把右胳膊的肘部夹在两腿中间,然后用左手抓住右手。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口气,突然猛地往下一拉,等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还没有袭来时,整个手腕已经被重新拉直。他大声地呻唤着,浑身打颤,疼得死去活来,几乎晕过去。他在拉直了的粘糊糊的手腕上摸了摸,骨头好像是复位了。复位的正不正,他感觉不出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挺了十几秒钟,稍稍缓过劲来,立刻拿过叠好的布条,竭尽全力地在手腕上缠了起来,一直缠得整个手腕都没了知觉。

    几分钟后,他终于站了起来。他用左手扶着墙壁,颤颤巍巍的,大约用了10分钟左右,终于绕到了楼前。楼前依旧没有灯光,但他看到了楼前不远处的建筑物,看到了建筑物上的灯光。看来离市区不会太远,但也不很近。

    楼房前并没有大门,楼房四周的栅栏沿着楼前的一片花木继续向前扩展,就像是一座豪华住宅的后院,渐渐地,栅栏成了一条两边种满花草的小路。如果在白天,这里的景色一定会很美。

    再往前走了大约50米左右,灯光终于出现了。一座玲珑小巧的院落呈现在了眼前。他看到了屋子里的灯光,看到了院门口的汽车,看到了那道临街的铁门。但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被惊呆了。

    一阵尖厉的叫声刺破了夜空。当他意识到那是狗的吠叫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张牙舞爪的大狼狗,正疯狂地向他猛蹿过来……

    ※※※代英像是傻了一样久久地僵在那里。

    他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好几次都忍不往想把它摔在地上!

    卑鄙下流!无耻之尤!简直猪狗不如!禽兽不如!一群无赖!魔鬼!!畜生!!!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绝不会放过你们!就是死了,也要在阴曹地府跟你们斗到底!!!你们这些狗东西!我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他浑身打颤,眼里像在流血!

    干了近20年公安,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窝囊。憋气!眼看着罪犯就在你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出现,眼看着罪恶就在你眼前一个接一个的发生,但你就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甚至于他们几乎就当着你的面在戏弄你,嘲笑你,把你当玩物一样耍来耍去,让你当众出丑!

    足足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无法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看了看表,不禁吃了一惊。他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们这么做,就是要激怒你,就是要干扰你,让你的行动无功而返。

    他顿时冷静了下来。不能上他们的当,这正是他们的目的,他们就是要让你气得跳,让你满脑子怒火,让你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彻底丧失。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刚才的行为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桩蠢事。

    他们完全干砸了。

    张大宽!这位身陷绝地,可歌可泣,舍生忘死,无比悲壮的老人,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还是把他所能知道的信息不顾一切地传递给了你。你真是远远不如这位老人!在那样的一种危难和胁迫中,他比你要冷静得多!比你高尚得多!尽管他含垢忍辱,受冤负屈,受尽了痛苦和折磨,但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生死荣辱,他所想到的还是别人,还是你!

    其实那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很多。

    “……代处长,你千万不要来,我告诉你的情况……可能都是错的。”这事实上是一个暗示,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目前被绑架的地方并不在王国炎家里。“他们把我的摄像带都撕了!还撕了好几封信!就在王国炎家里!他们有枪!有好几个……”张大宽知道他当时是在王国炎家被绑架的,他当时肯定是清醒的,所以他看到了他的摄像机和录像带都被他们搜走了。他也看到了他的录像带被他们撕毁的过程。他们肯定在录像机里查看了张大宽所摄录下的东西,知道了张大宽在干什么,当然也立即觉察了他们所面临的危险。于是他们立即离开,销毁赃物,销毁一切对他们可能有威胁的东西,比如录像带,比如那些信……

    信!他们撕了好几封信……撕了!撕在什么地方了?

    扔了?还是烧了?他早就注意过了,院子里根本没有烧毁过东西的迹象!如果没烧,那就肯定是扔了!会扔在哪里呢?会不会扔在了大街上的某个垃圾箱里?

    不可能。他们几乎是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匆匆撤走的,当时还绑架着一个人,而且还是在大白天!当时形势对他们是那样急迫,他们不可能会想到要把垃圾扔掉……

    来不及,没有时间,当然也许是忘了,或许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所以当他们知道了你们进入了这座院子时,这才突然想起了当时撕毁的那些东西……

    垃圾!……会不会在垃圾桶里,垃圾袋子里?

    代英突然止不住地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侦查员大喊了一声。

    “……快!检查他家存放垃圾的地方!”

    ※※※史元杰默默地看着在办公室里踱过来踱过去的苏禹,他突然意识到苏禹此时的心情和压力要比他沉重得多。

    坐在厅长对面的局长李辉和副局长易伟来,也都沉默着。他们都在等着魏德华和代英的消息,尤其是在等着老处长何波的消息。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他们才能做出下一步行动的确切时间。

    省委书记肖振邦,主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杨帆,省政法委谢宏鸣书记,还有司法厅丁海云厅长和省监管局彭全刚局长全都作了批示的那份请示报告,就在史元杰眼前的办公桌上放着。

    这些领导的批示他几乎都能背下来了,但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遍又想看一遍。

    请示报告上的批示,内容尽管几乎完全一致,但措辞则各有不同:……

    请杨帆、宏鸣同志阅示:

    此报告涉及省内外数起凶杀要案,事关重大,刻不容援。同意将该服刑人员迅速提交公安机关作进一步审理,具体事宜由省政法委按条例规定协调解决。将此报告即刻转呈省司法厅。省监管局海云与全刚二同志阅批,并请他们对此案予以全力支持协助。处理结果尽快以书面形式回报省委及我、并抄报公安部和司法部负责同志。

    另:案情涉及面广,涉及人员多,要严格保密,不许扩散。此报告不准拖压,一旦发现有人从中作梗,弄虚作假,甚至徇私枉法,监守自盗,一定要从重查处,坚决打击。追究到哪一级,就处理到哪一级,严惩不怠,绝不姑息!

    肖振邦9月12日谢宏鸣书记:

    同意振邦书记的意见。请立即按照振邦书记的批示办理。

    杨帆9月12日丁海云厅长并彭全刚局长:

    同意省委肖书记和杨副书记的批示,请立即执行,尽快处理。

    谢宏鸣9月12日彭局长并古城监狱:

    完全同意省委肖振邦书记、省委杨帆副书记,省政法委谢宏鸣书记的批示,应立即照办,迅速处理,对公安机关的移交提审应予以大力支持和协助,即到即办,不能拖延。

    丁海云9月12日古城监狱程敏远、施占峰同志:

    完全同意省委肖书记、杨副书记、省政法委谢书记、省司法厅丁厅长的指示。要态度坚决、高度重视。不折不扣地立即照办,迅速主动地同当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立刻将该服刑人员移交当地公安机关指定地点,移交手续随到随办,同时予以全力支持和大力协助,尽快彻底将此案破获。并将结果随时回报我局。

    彭全刚9月12日这些批示意见虽然是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签署的,然而看上去却是一级一级批下来的。合情合理,也完全合乎程序。

    如果要是一般的请示报告,像这样的批示,一个星期也不一定批得下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能将如此众多重大的权力集中到这样的一份请示报告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难怪苏禹的压力会如此之大,神色会如此沉重。此案一旦出了问题,或者有了什么疏漏,作为省公安厅厅长的苏禹,将如何交代!而作为省委书记的肖振邦也将会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那么,你自己呢?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

    何波究竟去了哪儿?

    魏德华最终的结果究竟会怎么样?

    代英呢,是否还会有重要收获?尤其是那个王国炎,他最终会不会在他所交代的那些口供上签字画押?

    还有那些在政府权力机关暗箱操作。隐藏不露的一个个黑幕人物,他们此时又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