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就到国庆节了,定好上午张副市长到国际会展中心检查国庆节改革开放二十年大型图片展开幕前的工作。刚要出办公室,我接到陈东海的电话,说搞到了林啸天的老虎画。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林啸天是个“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主儿,陈东海是怎么搞到虎画的?我知道张国昌对这幅画期盼已久,对林啸天这个人耿耿于怀,如今陈东海说要马上把画送来,张国昌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便征求他的意见,是让陈东海马上来,还是等去国际会展中心回来后再让陈东海来,张国昌得知陈东海要来送画,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他当即决定让陈东海马上来。
市公安局离市政府不远,陈东海开车不到一刻钟就惴惴不安地推门进来了,这是陈东海第一次进我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正式见张国昌,当我将陈东海介绍给张国昌时,不知陈东海是紧张还是激动,嘴唇都有些颤抖。
张国昌用大领导的派头握着陈东海的手说:“陈东海,知道,知道,雷默跟我提起过你,雷默,想不到东海一表人才啊!”说完亲自递给陈东海一支烟,陈东海赶紧掏出打火机给张国昌点上。
“张市长,林啸天是个软硬不吃的倔老头,这幅画搞得挺费劲,没耽误您的事吧?”陈东海毕恭毕敬地说。
“东海,工作能力很强嘛!”张国昌拍了拍陈东海的肩头说。
陈东海受宠若惊地展开画,顿时一幅猛虎下山图展现在眼前,老虎的神韵、威武之气跃然纸上,仿佛要从画中跃出一般,耳畔似乎听到虎啸山林的声音。
“好画,好画,名家就是名家,出手不凡,”张国昌赞不绝口地说,“名字也起得好,《君临天下》,老虎是山中之王,的确可称得上一个‘君’字,雷默,你觉得怎么样?”
我附庸风雅地说:“林先生笔下的虎有骨、有肉、有神,皮毛彪炳斑斓,连毛色的光泽感也表现出来了,是一幅上乘之作。”
张国昌望画兴叹道:“难怪王老盯着我要林啸天的虎,从这幅画里可以渗透出一种王者之气呀!”
我附和着说:“虎一向被人们视为庞博之象征,力量之化身,林先生的画有一种放虎归山的洒脱啊!”
张国昌卷起画和蔼地说:“东海,辛苦了,没事常来坐坐,我身边就缺你这样的虎将啊!”说完收起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画锁在保险柜里。
由于陈东海送画的原因,原定九点钟到国际会展中心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奥迪车驶到国际会展中心门前时,筹委会的十几个人正焦急地等着张国昌。
车还未停稳,就有十几只手同时伸向车门,张国昌一下车,筹委会的人就围了上来,张市长好,张市长好地称呼着,争着与张国昌握手,然后簇拥着张国昌,走进会展中心。
一进中央大厅,迎面立着一面墙般辉煌的灯箱,里面悬挂着东州市历届市委书记、市长的照片,魏正隆和李国藩的排在最后。往里走同样是巨大的灯箱,有四五个都做成了二三十米长、两米宽,里面是不同角度的东州市全景照,整个中央大厅的布展气氛给人一种宏大、蒸蒸日上的震撼。展厅分工业厅、农业厅、第三产业厅、科学教育厅、城市建设厅、卫生体育厅等等。张副市长一个厅一个厅地走着、看着,仿佛一个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神情怡然、频频首肯。
当来到城市建设厅走了一圈以后,张副市长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他黑着脸一连在城市建设厅走了三圈,筹委会的人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张副市长,怎么一进城市建设厅脸色这么不好看,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紧张起来。
张国昌虽然脸色难看,但是没说什么,最后气呼呼地扬长而去。筹委会的人也不敢问什么,只好灰溜溜地跟出来,实际上还有几个展厅没看呢,看样子筹委会的人很想听听张副市长的意见,一开始想拉着架子听表扬的,如今表扬是不指望了,但是一个个翘首以盼地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张副市长并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只是黑着脸说:“不错,我就不看了,你们忙吧,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我知道没有会的,但也没猜透张副市长的心思,其实我跟在张副市长后面一圈一圈走时,光顾着打手机了,也没仔细看,心想,无非是一些展示成就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张副市长的反常举动,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地上了车。
奥迪车驶出国际会展中心,张国昌气哼哼地让我给丁仁杰打手机,看样子问题好像出在丁仁杰身上,我只好用车载电话拨通了丁仁杰的手机,然后将电话递给张国昌。
张国昌一把接过电话,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仁杰,国庆节及改革开放二十年大型图片展你是怎么搞的?城建厅我转了一圈,连我这个主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的照片都看不见,全是李国藩的,你是什么意思?”
我对丁仁杰从来就没有过好印象,总觉得他做人阴风阳气的,像个太监,建口的干部都知道丁仁杰嗜赌,我判断张国昌喜欢赌八成是他拉下水的,平时张国昌与丁仁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张国昌对丁仁杰发火。
“老板,”丁仁杰嬉皮笑脸地解释说,“这段时间太忙了,这件事我没太上心,多是下边人搞的,我疏忽了,也没检查。”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上心,什么事你上心?”张国昌恼羞成怒地质问道,“我们干这么多活,最后,都成人家的了,你还有点政治头脑吗?你赶紧想办法!”说完张国昌气哼哼地将电话扔给了我,然后吹胡子瞪眼地质问道:“雷默,你进去转了一圈,没发现这个问题?这么大的事,你平时也不留心,你一天都想些啥?”
我心想,一天到晚什么事不得我操心,光你手下的四五百个局长我都应付不过来,又是处理文件,又是处理群众来信,每天还要安排你的工作和生活,还要给你写材料,时不时还要打探信息当间谍,我他妈的又没长三头六臂,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城建厅没挂你的照片,根本就是丁仁杰疏忽,明明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向李国藩献媚,连丁仁杰这点心计都看不出来,还他妈的整天形影不离、称兄道弟,我看你早晚得让丁仁杰这条狐狸给送到老虎嘴里去!
我心里这么想,但脸上一点也没敢表露,只是沉默不语。
张国昌气哼哼地接着又问:“我与林诚昆的合影放哪儿了?”
张国昌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发蒙,只影影绰绰地有一点印象,便随口说:“可能放在办公室了。”
张国昌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小子就是他妈的心粗,这么重要的照片放到哪儿心里都没数?马厚,你送我去省政府,我找高省长有事。雷默,你就别去了,赶紧下车,回办公室找照片。”
马厚将车停在马路上,我一个人下了车,奥迪车扬长而去。我呆呆地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心想,照片好找,只是太显眼了,一旦挂到城建厅里必然传到李国藩的耳朵里,这样,两个人的矛盾会进一步加深,看来张国昌是拉开架势要与李国藩平分秋色、自立山头了,只是凭张国昌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李国藩抗衡,一旦窝里斗起来,结果可想而知,不过,拦是拦不住了。我叹了口气,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办公室,我到处找张国昌与林诚昆的合影,终于在张国昌的写字台与墙之间的夹缝中找到了。这张照片镶在木制的相框里。有一米高,半米宽。外面用塑料包裹着。我清理了照片上的灰尘,走出了办公室,刚好碰上陈建祥走过来。
“雷默,”陈建祥笑眯眯地问,“手里拿的什么?”
我不想让陈建祥知道,敷衍道:“没什么,一幅画。”
陈建祥眨巴着小眼睛说:“我怎么看着像是照片呢。”
“狗屁照片,一张风景画。”
我无心恋战,将相框夹在腋下,急匆匆地走了,陈建祥在后面追问了一句:“雷默,上午张副市长视察国庆节大型图片展,你怎么没跟着去呢?”
我头也不回地说:“视察完了。”说完心里暗骂:“妈的,陈建祥比猴都精,这家伙一定看出了相框里的端倪。”
我拿着照片走进会展中心城建厅,丁仁杰也到了,正在指挥挂张国昌视察城市建设工地的一些照片,大有与李国藩抗衡之势。我把张国昌和林诚昆的合影交给丁仁杰,他赶紧让人把照片挂在一个最醒目的地方,这张照片一挂,不知情的人会误认为张国昌是一把手,李国藩是二把手,我望着照片上握着林诚昆手微笑的张国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