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前,我接到林大勇一个电话,考虑到张国昌两口子去香港神神秘秘的,为了给他们俩保密,我本不想接的,可是林大勇没完没了地给我打,我只好接了,这一接不要紧,我赶紧把手机递给了张国昌。原来就在我陪张国昌、孟丽华登机来广州之时,李绍光也启程去了东州市管辖的县级市福新市,专程考察了福新市中小学校危房改造问题。福新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恰恰是李绍光的前任秘书孟元松,李绍光刚刚抵达福新市,负责汇报工作的孟元松就发现李绍光的身体不太对劲,脸色发黑,明显消瘦,精气神不足。孟元松很为李绍光的身体担心,不巧当天晚上位于福新市的红山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有五六十个矿工被困,李绍光得知后连夜赶往红山煤矿指挥救援。
李绍光在红山煤矿整整熬了三天三夜终于累倒了,昏迷不醒,被送到福新市人民医院,经过检查确诊是由于肝癌引起的肝昏迷,原来李绍光结肠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上。魏正隆得知消息后,强忍悲痛,亲自陪李绍光的妻子徐莉带着东州市人民医院的专家赶往福新市,然而,还未赶到他福新市人民医院李绍光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为之奋斗的事业,驾鹤西去。他临死前竟没留给妻子徐莉一句话。
徐莉悲恸欲绝,后来他告诉魏书记,三个月前李绍光就知道癌细胞已经转移了,但是他一直不让她对任何人说,他知道肝癌没救,他想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自己的工作,因此,他不管不顾地工作,终于以身殉职。
张国昌接完林大勇的电话后,表情非常复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会这么轻易地离开了自己,有一种人生苦短的悲哀和慨叹,似乎还暗藏着几分窃喜。他挂断手机,将消息公开后,无论是孟丽华,还是赵奎胜、韩寿生都唏嘘不已。每个人都怀着复杂的心情登上了飞机。
李绍光的死对我触动很大,一路上我都在想,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李绍光无疑是一个彻底的人,一个真实的人,但是他的彻底和真实为什么形不成力量?为什么在我的周围,最真实的图景是浮升、沉沦、再浮升、再沉沦,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有与无、公与私、生与死的斗争从来未停止过,我发现“人是什么”,归根到底是“我是什么”。一想到“我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流动的血液像火热的熔岩一下子凝住了,我仿佛感到有人偷走了我的灵魂,灵魂不在了,是什么在支撑我的肉体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市委副书记李绍光的追悼会第二天在卧龙岗革命公墓举行,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老百姓自发地站在公路旁为他们心中的好书记送葬,不少人眼泪伴着雨水无比悲痛。
省委书记陆清来了,省长高远来了,清江省十五个市的市委书记、市长都来了,市委书记魏正隆的心情格外悲痛,市长李国藩的脸色也像黎明前的黑暗,除了省市领导外,前来送李绍光的还有几千名自发送葬的老百姓。李绍光生前被老百姓称为“平民书记”,李副书记走得太早了,东州市十五万户煤气未开栓的市民刚刚用上煤气他就走了,还有许许多多老百姓的事情等着他做呢……人们长歌当哭,痛不欲生。
市委的机关干部都知道李绍光这些年退不掉的礼金都上交了组织,达数十万元,而他的老母亲瘫痪在床,需要大量的医药费,全家经常买扒堆菜,妻子的单位效益不好,而李绍光的工资一个月仅一千零七十元。
李绍光的死对东州市的干部震动很大,市委书记魏正隆的脑袋里总是回荡着国际歌的声音,他觉得心里愧愧的,总觉得自己这个当班长的没有照顾好绍光。
省委下发了《关于向李绍光同志学习的决定》,省里各大媒体都对李绍光生前的事迹做了报道。
上午,张国昌去李国藩办公室汇报了一下去香港的情况,刚回办公室坐下来想看看报纸,市工商局局长贺世仁夹着皮包,像一扇门板一样跟了进来。贺世仁是个短粗胖,脸刚刮过,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张国昌请他坐到对面的矮背皮椅上,我连忙给贺世仁沏了杯茶。
贺世仁坐下后,从左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哥大香烟,摇摇头又放回去,又从右口袋里掏出一包软包中华,递给张国昌一支,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张国昌看着贺世仁的滑稽动作讥笑道:“老贺,你们工商局组织力量攻一下关,将大哥大和软包中华的烟丝掺在一起,研制一种新烟,估计在东州官场上一定走俏。”
贺世仁不好意思地说:“张市长,你当老板的就别开下属的玩笑了,应该体谅我们的苦衷。”
张国昌嘿嘿笑道:“老贺,你没当着我的面抽大哥大就算体谅我了!”
“张市长,”贺世仁满脸堆笑地说,“凭良心说话,我贺世仁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您是我的主管老板。”
“行了,老贺,有你这句话就算我平时没白关照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张国昌居高临下地问。
“张市长,”贺世仁身体往前倾了倾说,“市工商局为了保证市民身体健康,准备搞一个打击伪劣食品和饮料的‘夏日’行动,下午两点钟有一个燃烧假饮料的点火仪式,想请您给点把火。”
张国昌一听笑了:“老贺,这把火谁点不行,还非得我点?”
“那不一样,”贺世仁一脸认真地说,“您点这把火可以表明市政府打击假冒伪劣食品、饮品的决心,人民群众看了增强信心,对制假分子增加了威慑力!”
张国昌略一思忖笑道:“那好吧,下午我去一趟。”
“那太好了,张市长,我赶紧回去安排一下。”贺世仁说完,起身就走。
张国昌屁股也没抬地说:“雷默,送送贺局长。”
我热情地把贺世仁送出门,回身刚关上门,就有人敲门,我刚要开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探进头来,他一脸堆笑,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找谁?”我以为是上访的群众走错了门,严肃地问。
“张市长在吗?”来人谦卑地问,但语气中透出跟张副市长很熟悉。
“您是……”我不敢慢待,试探地问。
“我是季学谦,是张市长的老朋友,特意来看看他。”老人怯生生地推开门进来说。
我不知是真是假,只好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张副市长办公室。
“张市长,有个叫季学谦的人要见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张国昌连忙放下报纸很当回事地说:“是吗?快请,快请。”说完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哟,老劳模,你怎么来了?”张国昌一边握着季学谦的手,一边介绍说,“雷默,这是咱们五十年代全国著名劳模季学谦。以后季老来要热情款待,季老,这是我的秘书雷默。”
我赶紧解释说:“季老,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请多原谅。”
季学谦摆摆手说:“不碍事,不碍事。”
张国昌热情地说:“季老,来,到我办公室坐。”说完拉着季学谦的手走进办公室。
“雷默,”张国昌吩咐道,“给季老沏杯好茶。”
我连声答应着为季学谦沏了杯龙井。说实话,张国昌对季学谦的热情让我很吃惊,我不知道张副市长在老劳模身上要动什么心机。但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季学谦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只要有影响,张副市长就不会轻易放过这种影响。
“张市长,”季学谦虽然坐在沙发上,但是只坐了半个屁股,“我是代表一批老劳模来找您的,我们这些老劳模日子过得清苦,大家让我来找一找您,看政府能不能给我们找条出路。”
张国昌递给季学谦一支烟,并且亲自给老劳模点上火:“季老,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季学谦笑了笑说:“有个想法不太成熟,我们想办个街办市场,能不能批给我们一条路?”
张国昌为难地笑道:“季老,街办市场是政府取缔的对象,我们正在实施退路进厅政策,街办市场已经成为我市的顽症,堵交通,扰民,脏乱差,我们正在整治,”张国昌沉思片刻,接着说,“这样吧,我们环城水系的物业管理一直上不去,我对城建局的物业管理不太满意,你回去组织一下,让老劳模成立一个物业公司,政府给你们拨三百万启动资金,也算引入竞争机制,东运河由城建局物业公司管理,西运河就交给你们劳模物业公司管理,你看怎么样?”
季学谦听罢顿时激动起来,他紧紧握着张国昌的手说:“张市长,我代表老劳模们谢谢您啊!”
“季老,”张国昌煽情地说,“你们这些老劳模为党为人民做出过突出贡献,党和政府理应让你们老有所为、老有所养。”
我觉得张副市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一定在想,此时他就代表党代表政府,如今谁还把劳模放在眼里,老劳模们日子清苦,还不是我张国昌给了你们一条生路?想到这儿,我一下子明白了,张副市长为什么对季学谦这么热情,而且煞费苦心为他们解决生路,原来这些老劳模大多都是人大代表,有的甚至还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这些人要是说张副市长好,那可比做多少民生秀都有价值,如今这些昔日的骄子也随着下岗工人大军失业了,此时拽上他们一把,他们会永远记住张副市长的好。季学谦几乎是含着眼泪走的。我把季学谦送出门去,望着老劳模的背影,也为老劳模重新上岗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