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在信州特派办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办里的大部分同志都已经坐好了,方宏宇和童北海一走进来,原本吱吱喳喳挺热闹的会议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就能听见。童北海上前一步,带头鼓起掌来,同志们才仿佛如梦初醒,也跟着“噼噼啪啪”拍起手来。方宏宇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推让,在主席台上坐了下来。童北海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

    静:“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下面,欢迎我们新上任的方特派员给大家讲话。”

    方宏宇从桌子上拿起一叠信,用有些凝重的眼光扫视了一圈他初次结识的特派办的全体同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同志们,这些信是刚才童特派员交给我的。据我所知,近段时间以来,我们特派办收到了许多关于省高速集团的举报信,信中举报了省高速集团很多问题:做假账;挪用国债资金炒股,致使国有资产大量流失;集团公司领导和省交通厅主要负责人大肆受贿……信中说,他们已经向省有关部门持续举报好几年了,因为被举报人与省里的某些领导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到庇护,致使贪赃枉法之人长时间得不到查处。信中还说,他们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信州特派办的身上,希望你们信州特派办能坚持原则、伸张正义、秉公执法,替国家和人民挖出这些蛀虫……就在刚才,在童特派还有宣布我的任命前几分钟里,在我第一次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也是举报高速集团的。同志们,你们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沉默。整个大会议室里没有一点声音,静得似乎只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方宏宇又拿起一张纸条说:“我刚才收到了一张纸条,也不知是那位同志传上来的。我给大家念一下。”说完一字一句地念起纸条上的字来:“方特派,听说你跟高速集团的董事长杜慧卿关系非同一般,这种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你打算怎么办?”

    下面的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倒是童北海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故作生气地敲打起在座的各人来:“对高速集团的事,大家平时不是很有些说词的吗?怎么,真让你们说的时候,都变哑巴了,一句也不吭了?”

    众人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就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接一句。方宏宇心知肚明,淡淡一笑:“好了,童特派,也别为难大家了,我知道大家都不说话的原因了。为什么呢?因为是我在这儿主持会……,我知道大家的眼睛在盯着我,我也知道大家都在揣摩我的态度。刚才传上来的那张纸条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听说你跟高速集团董事长杜慧卿的关系非同一般,这种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你打算怎么办?’我看,这张纸条写得好,我很佩服写这张纸条的同志。要是换了我,也会写这种纸条。是呀,你方宏宇和某某人关系那么近,你真抹得下面子往下查吗?就是查,你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还是动真格的?就算是你方宏宇要动真格的,人家有省里领导护着,你查得动吗?……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回答那位同志写在纸条上的问话,也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杜慧卿确实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因为她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与我情同姐弟……但是,省高速集团这件事是一定要查的,不管有多大困难,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特殊背景和后台,我们都要一查到底,因为这是我们审计工作者的职责所在。”

    这一番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的话说完,下面的人立刻为他鼓起掌来,明显要比方宏宇刚进门时掌声热烈得多。童北海嘴角却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董乐群悄悄捅了一下叶莹,赞叹着:“看看人家的水平。”叶莹少见地没有与他抬杠,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但还是忍不住攻击董乐群:“是呀,要不人家那么年轻就能当特派员,你这个傻博士,就好好学着点吧。”董乐群看看周围,也知道这里不是斗嘴的地方,只好耸耸肩,不再往下说了。

    方宏宇摆了摆手,语气一反刚才的凝重:“大家先不要忙着鼓掌,我这个人最怕鼓掌,因为你们一鼓掌,我就没有了退路,就像过了河的卒子,再也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这一下,大家都笑了起来,刚才一直笼罩在会场上空的低沉一扫而空,气氛显然轻松多了。

    方宏宇见自己的话起到了应用的作用,有意停了一下,恳切地说:“……说实话,同志们,读完这些群众来信我心里很沉重,这一封封来信,就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沉甸甸的。这几年中央为了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加大了对西部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铁路、高速公路、机场、电站……,在国债资金的使用问题上,更是采取了倾斜政策,一年上千个亿呀,这些钱都是政府举的债,一分一厘都要还本付息,也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们不能让他白白流入腐败分子的腰包。国务院领导多次指示我们要‘全面审计、突出重点’,我理解,全面审计就是要在审计工作中不留盲区,不留死角,该审计的单位一定要审计到,该监督的部门一定要监督到,审计监督的面一定要宽;突出重点就是要突出对重点领域、重点单位、重点资金的审计监督,注意从中去发现大案要案线索,就我们特派办所在的信州来说,既是西部大开发的重点省份,也是使用国债资金的大户,我们特派办也有义务搞好对中央国债资金使用的审计监督,确保中央国债资金使用的安全、有效。要说重点,这就是我们当前工作最大的重点……”

    范翔忠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见他的两员爱将——省交通厅厅长兼高速公路集团公司董事长杜慧卿和交通厅副厅长、省高速公路集团公司总经理孙立新。

    坐在杜慧卿旁边的孙立新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衣服上还隐隐可见一些泥痕。他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年纪,高高瘦瘦的,长得异常白净、斯文,每每给初次见面的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不过,只要你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潭水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睛,也许就会对这个

    貌不惊人的小伙子改变看法。实际上,所有认识孙立新的人对他交口称赞的最多的就是他的精明干练,这也是短短几年他能在官场和商场上平步青云的最主要的原因。不过,与他打交道久了有更深入的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他身上似乎有着一些与自身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和自信,也有着一些与他这个年龄不大相称的狡诈和忧郁。这种老成和自信是那种见过世面、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长期熏陶的结果,而这种狡诈和忧郁则是以往的生活中承受过过多的不幸和艰辛留下的痕迹,这些矛盾的特质在他的身上竟然有着惊人的和谐一致。

    这是一个复杂的人。

    此时,他对范省长刚刚看似不经意地传递给他和杜慧卿的一则信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范省长,您说什么?方宏宇报到之前先到环城高速去转了一圈?”

    范翔忠点点头:“对,午饭后坐着于然的车去看了一下你们高速集团的这一杰作,看完之后赞不绝口呀。”

    孙立新冷笑了一声:“赞不绝口……好呀,但愿他表里如一。”

    杜慧卿奇怪地看了孙立新一眼:“他不就是夸了几句环城高速嘛,人家怎么不表里如一了?”

    孙立新认真斟酌着字句:“我如果猜得不错,他上任后最有可能要干的一件事就是向我们高速集团开刀。”说罢苦笑道:“审计厅的审计组刚走没几天,又来了个更厉害的——国家审计署的特派办,范省长,他们要是真拿我们高速集团开刀,这么大的摊子非乱了不行。”

    范翔忠沉吟片刻后站了起来,他踱了几步后用试探的口气问沙发上的两人:“我如果不是为了大局考虑逼着岳歧山把他的审计组撤出去,他们从你们那里恐怕不会只单单地挖出一个何子扬吧?”

    孙立新也是义愤填膺:“这个何子扬,他老子当交通厅长的时候,就仗势欺人,根本不把我这个总经理放在眼里,他有今天也是命该如此,他不倒天理不容。”

    范翔忠摇了摇头:“据说他现还是只字不吐拒不交待。”

    孙立新不屑地说:“他交不交待也就那点事,人家审计组全都掌握了。”说罢又道:“范省长,何子扬的事我倒不担心,就他一个人乱不了我们高速集团的大局,我是担心方宏宇要是经不住那个童北海的煽动,非要向我们下手,那对我们现在的形势可是不利呀。”

    杜慧卿也有些担忧:“是呀,爱克森集团投资十亿美金用于立信高速建设的谈判马上就要开始,沿海几个省的投资考察团也将陆续赶到,这个时候高速集团要是乱了,那可对我们几个高速项目的引资冲击不小呀。”

    孙立新小心翼翼地问:“范省长,方宏宇去北京前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你的话他不会不听吧。”扭头又冲杜慧卿说:“杜厅,你和方宏宇的亲情关系可是众人皆知的,你这个弟弟不会不管不顾地给你添什么乱吧?”

    杜慧卿沉吟了一下说:“宏宇不是不讲亲情的人,但世界上不会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方宏宇而是何子扬。堡垒,往往容易从内部攻破。他毕竟是高速集团的老人了,知道的事太多!范省长,您看哩!”

    范翔忠点了点头:“……何子扬的事我会和岳歧山打招呼的,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会让他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的。但特派办真要审计高速集团那谁也拦不住,人家是审计署的派出机构,省里干涉不了人家。再说了,你们高速是咱们省国债资金使用的大户,中央对国债资金的使用是非常重视的,上次去北京开会,总理还专门强调了这个问题。特派办要去审计一下你们集团这几年国债资金的使用情况也是很正常的嘛,这是他们审计部门的工作重点,不是谁想拦就拦得住的,就看方宏宇怎么办了……。”

    杜慧卿和孙立新眉头紧锁地坐在那儿听着。”

    2·2

    方宏宇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皱着眉头不停地抽着烟,心情却像汹涌澎湃的大海般,一刻也没有平静。万万没有想到,到信州来上任的第一天,就事事不顺利。看来,他以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老童的态度就很不友善,一见面就给他出了这么大个难题。一会儿是匿名电话,一会儿是检举信,一会儿是小纸条,搞得他是焦头烂额,只得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匆忙中勉强过关。现在他心里更加没底了,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其他的难题。要是这么下去,这信州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呀。我该怎么办,方宏宇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突然,他狠狠掐灭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头,向外走去,还没出门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童北海。

    方宏宇怔了一下,赶紧笑着说:“老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商量点儿事……”

    童北海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方特派,所有举报高速集团的材料都给您准备好了,希望你抓紧时间看,尽快拿个意见出来,毕竟办党组会已经形成了决议……”面对方宏宇炯炯有神的目光,童北海毫不示弱,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仿佛在进行一场交锋。

    方宏宇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想,在召开新的办党组会前,我们俩先统一一下意见。”

    童北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口气硬梆梆地回答:“我的意见已经很清楚了。”

    方宏宇还想再试着沟通一下:“可是……”

    童北海根本不给方宏宇反驳的机会,直言不讳地说:“可是现在的关键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希望你刚才在会上的表态不仅仅是一个姿态。”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只留给方宏宇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方宏宇一下子愣住了,立在门口呆了好长时间,直到桌上的电话铃声把他惊醒过来,他只好过去拿起了电话。

    杜慧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宏宇,我是你姐,……听说你今天中午去逛了一圈环城高速,而且是赞不绝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童北海已经把举报我们高速集团的材料放在你办公桌上了吧?……”

    方宏宇看了眼桌上的材料,不禁对大姐得到消息如此之快颇感惊讶,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敷衍几句:“……姐,我刚上任,什么情况也不了解,现在放在我桌上的材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高速集团在全省的份量,你相信我,不会去乱了你什么大局的……,好,再见。”

    方宏宇放下电话后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信州的事不好办呀,他还什么都没做,各种对他的猜测就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这万一要是他真的有了什么举动,局面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他的心情一时莫名烦躁起来,随手翻起了桌上的材料。这时门开了,办公室主任赵宝才走了进来:“方特,你找我有事?”

    方宏宇指了指屋角的沙发示意赵宝才坐下,又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才在对面坐下,说:“宝才啊,我想了解一下办里有没有多余的宿舍和车子。”

    赵宝才一脸的窘迫,小心地说:“多余的房子肯定是找不出来,新来的大学生都是六个人挤一间房。不过,刚才童特派交代了,让我到宾馆去给你包一间房子,先过渡一下……”

    方宏宇摆了摆手:“那就算了。办里经费本来就紧张,还去宾馆租房,那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亏他老童想得出来。”

    感觉到方宏宇语气中有些不满,赵宝才马上聪明地换了个话题:“车子嘛倒有一辆,只是搁在那里半年多了,没人敢开。”

    方宏宇立即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赵宝才喝了一口水,迟迟疑疑地回答:“是一辆三菱越野车。有一次突然莫名其妙的失了火,司机也差一点给烧残了,以后就没人敢动了。三菱公司说换零件也一直不见来,所以就……”

    方宏宇马上兴奋了起来,高兴地说:“这简直是资源浪费。宝才,快去把钥匙给我找来。”

    赵宝才反倒担心起来,犹豫着说:“方特派,这,这行吗?”

    方宏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怎么不行?我可是汽车兵出身。不是吹牛,一般修理工的水平我还看不上哩!玩车我可有一整套绝活。”

    见过方宏宇之后,童北海也顾不上考虑他的反应,赶紧到办里叫走了董乐群和叶莹。他昨天就和岳厅长说好了,要抓紧时间会会何子扬。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审计厅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瘦高个儿,几天来他可能也倍受煎熬,脸微微有些浮肿,眼圈儿也有些发黑,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反倒给人一种狼狈不堪的感觉。一见对面坐的是信州特派办的人,他底气明显不足,眼神不断地躲闪着他们的直视。

    何子扬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躲不过童北海那双犀利的眼睛,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看谁能打赢这场心理战,他只是静静地盯着何子扬。

    何子扬有些挺不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抽根烟吗?”

    童北海相当镇静,继续向他施加压力:“当然。何子扬,我提醒你一句,回避是没有用的,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把问题搞清。”

    何子扬一点儿也不买账,情绪猛然激动起来,飞快地打断童北海:“等等童特派,我的案子不是一直由省审计厅在管吗?怎么你们特派办突然插手了?省里同意了吗?”

    童北海冷冷地讥讽道:“没想到,你的法律意识还挺强的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特派办的一切行动,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点儿,用不着你担心。”何子扬仿佛一下子瘫了,一脸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童北海停了一下,故意把声音提了提,话却说得意味深长:“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来办这个案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想配合我们把问题弄清楚、是不是有一个主动认识问题的态度,我可以再提醒你一句,我们所问的每个问题都有翔实的旁证材料以及问讯笔录做依据,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想必你应该了解这一点,所以嘛……”

    何子扬的头垂了下去,好半天才抬起来看了童北海一眼,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童北海真想拍着桌子训斥何子扬几句,手扬到半空又忍住了,不紧不慢地说:“何总,很抱歉,你已经拖得太久了。我想,今天我们应该有结果。不过……我可以给你破个例,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以内,我们仍然算你是主动交代,怎么样?何总!”

    何子扬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吸着手中的烟,那一支烟,被他四五口就吸完了。他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情绪平静下来了,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反之前的萎靡不振,此时的何子扬重新焕发了神采,他突然地考起童北海来:“童特派,你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会怎么样?”

    童北海立刻警惕起来,厉声追问:“何子扬,你想怎么样?”

    何子扬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会这样……”话音未落,人已经转声扑向了办公室的窗户。随着一声巨响,窗户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大洞,人已经纵身跳了出去。

    叶莹大声尖叫起来。

    童北海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扑向窗户,一不留神手被窗户上的碎玻璃划伤了,鲜血流了下来。

    董乐群也是初次见识到这种局面,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他,他怎么……这样……”

    童北海长叹一声,从窗口朝楼下望去,只见何子扬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许多人慢慢地围了过来。

    方宏宇一接到何子扬出事的消息就立刻赶往医院,岳歧山正在住院部门口等着他,一见面就握着方宏宇的手说:“一直想着抽空去拜访一下你这新来的特派员,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方宏宇说:“你可是省里审计口上的最高领导,该我去登门拜访才是。”说罢问道:“这个何子扬居然会连命都不要了,可见其中必有大事。”

    岳歧山点点头:“是呀,对我们一字不吐拒不交待,还口口声声我们省里的审计部门不能拿他怎么样,狂得很呐。”

    方宏宇“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可为什么我们特派办一接触他的事他就想到死呢?”

    岳歧山苦笑道:“你们来头大嘛,省里的领导干涉不了你们的事,所以他害怕了。”

    方宏宇立刻听出了岳厅长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省里有人护着他,所以他不怕。”

    岳歧山反问了一句:“那你说为什么老童他们和他一接触,他就绝望的要自杀呢?”

    方宏宇沉吟了片刻后说:“走,我们看看去。”

    两人沿着长长的病房长廊走进去,在一个站有警察的病房前,他们停下了脚步。岳厅长向警察示意了一下,和方宏宇走进了何子扬的病房。

    何子扬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的管子,还在昏迷中一直没有醒来。

    方宏宇看了看病床上的何子扬问岳歧山:“情况怎么样?”

    岳歧山轻声回答:“好在他跳下的楼层不高,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方宏宇摇了摇头:“真是个亡命之徒呀。”说罢和岳歧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二人一出门,方宏宇就问道:“岳厅长,在我到任之前,办里决定报请署里正式审计高速集团。我知道你们审计厅曾审计过高速集团,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高速的情况啊。”

    岳厅长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这个……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我把最熟悉情况的金融二处副处长派给你,就是她带队进点查过高速集团,情况比较熟悉。”

    方宏宇急着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岳厅长,如果可能,能不能让她尽快到我这里来?”

    岳厅长这次答应得倒是挺爽快:“没问题。”

    2·3

    童北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手头的关于高速集团的材料全都找了出来,想再在里面找找线索。桌上的电话铃响起,童北海伸手接起电话:“喂,是老岳呀。什么?他要向罗晓慧了解情况?这方宏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我估计明面上还是了解情况,至于他会不会真查下去,我还是怀疑,你的意思呢?嗯,也好,对,就是静观其变。你交待一下罗晓慧,对方宏宇最好还是加点小心,不要

    什么都撂给他……”

    方宏宇此时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材料,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得到允许之后,一位漂亮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裹住了婀娜的身姿,明亮的大眼睛,细细的眉,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出一种高雅的气息,表情却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方宏宇兴奋地叫道:“罗晓慧,原来是你?”

    罗晓慧有些意外,疑惑地问:“怎么?您认识我?”

    方宏宇微笑着点头:“对,但您不认识我。那年在咱们审计系统的学术研讨年会上,你是在主席台上宣读论文的,我是下面听众席上的忠实听众,所以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罗晓慧礼貌地表示感谢:“谢谢方特派的夸奖。”

    方宏宇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我还记得你宣读的论文题目是《审计过程中关于成本核算应关注的三个重要步骤》。”

    罗晓慧有点惊奇方宏宇惊人的记忆力:“一点没错。”边说边忍不住多看了方宏宇一眼,“我们岳厅长说你想了解一下我们审计高速集团的情况。”

    方宏宇注意地盯着罗晓慧:“是你带队去审计的?那你们审计厅审计高速,最后到底查出了什么问题?”

    罗晓慧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任何一个企业都有违规的问题,高速也不例外。不过虽然我认为有很多问题,但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那些问题就不是问题。”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方宏宇半开玩笑地说。

    罗晓慧似乎有点生气,毫不客气地说:“方特派,可您还什么也没做呢,可却说得一点也不少。”

    方宏宇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又笑了起来,看来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位罗晓慧是个很不一般

    的女子呀,自己实在有必要重新估量她了。他再次看了看罗晓慧,依旧笑着说:“依我看哪,做了不说是笨蛋,只说不做是骗子,又说又做才值得信任,现在我们把前两样都占了,罗处长,你是否可以做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随时报到。”

    罗晓慧更加不客气了:“那恐怕不行,目前从职务和隶属关系上看,我只能听命于我们岳厅长。有事您可以先和岳厅长沟通。”

    方宏宇看罗晓慧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想换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我听说,你当年提副处长的时候,群众评议一关怎么也没过去,提了三次都被拿下来了,后来岳厅长为了你,专程去组织部做工作,硬是扩充了一个金融二处,才把你提起来,不知此事是否是真的?”

    罗晓慧冷冷地:“看来方特派的信息蛮灵通的嘛,虽然我很厌恶别人在背后的议论,但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你所听到的这些情况都是真的。

    方宏宇好奇极了:“为什么会那样?”

    罗晓慧对这个问题倒是毫不避讳:“道理很简单,我这个人头脑简单,眼睛只会看账本,可就是看不懂人,更不会经营什么人际关系,我想,我的回答多少可以满足一些你的好奇心吧!”

    方宏宇好心地提醒她:“但真要做成几件事,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群众关系。”

    罗晓慧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宏宇看了看,缓缓说道:“感谢领导的提醒,不过这句话,从目前情况看,更适合你。方特派,如果没别的事,我该走了。”

    说完她果真转身就走了,弄得方宏宇哭笑不得。

    罗晓慧前脚刚走,童北海后脚就敲门进来了:“方特派,要开审计业务例会了。”说完故作随意地问:“罗处长来是……”方宏宇飞快地收拾着桌上的材料,头也没抬:“我找她了解点情况。咱们走吧。”

    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出现在何子扬所在的那家医院里,他转了几个圈之后,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他来到走廊拐角处的护士值班室,和一个小护士对视了一下,小护士端起药盘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一起向何子扬的病房走去。

    何子扬已经清醒过来了,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假冒的医生和护士从外面推门进来,何子扬的眼珠转了转,可当他一看到跟在护士后面假冒的医生时,原来脸上那副无所谓的神情陡然起了变化。被子下的身体也轻微地发起抖来,显然他非常的紧张,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在门口保护他的两个公安人员中的一个也推门跟了进来。假冒的医生赶紧向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点点头,她早已经和两位警官混熟了,主动走过去和警官打招呼闲聊,故意引开公安人员的注意力。

    假冒的医生装作给何子扬掖被角,趁机把一个手机塞到他的枕头底下,向何子扬点了点头,何子扬眉毛一挑,露出一副询问的神情。

    假冒的医生轻轻咳了一声:“嗯,今天状态好多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小心点。别多动。”顿了一下又慢吞吞地开口了:“你说好好活着多好,这人啊,可千万要想得开,你连跳楼的勇气都有,还怕活着吗?”

    何子扬的目光一闪:“有时候活着比死还可怕。”

    假冒的医生把眼睛往他枕头下一瞟,轻声安慰着他:“人只要觉得有希望,就不会死,您说是吗?积极配合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晚上睡觉的时候睡得踏实点,别瞎想,别老半夜一点钟以后才睡……”

    说一点钟的时候他又挤了一下眼睛,何子扬很快就领会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假冒的医生点了点头说:“那好,我走了。”又转过身对跟来的小护士说:“行了,一切正常。不过记得换药的时候保持皮肤干燥,生了褥疮可就麻烦了。”

    小护士答应一声,假冒的医生推开门走了出去,警官看了看何子扬,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也跟着离开了。可是有一点儿他疏忽了,那就是何子扬的眼睛此时开始变得有生气了。

    2·4

    在特派办会议室里,正在举行方宏宇上任以来的首次审计业务例会,但会场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一些,虽然大家个个表面上都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们每个人内心都是相当紧张的。

    童北海正在台上做着报告总结:“……总之,综上所述,我认为,鉴于目前的这种情况,必须由我们信州特派办正式审计高速集团。审计厅在审计高速集团下属的二级公司君达桥梁工程公司总经理何子扬的问题时发现了很多疑点,……”

    方宏宇突然插话:“何子扬跳楼事件外面议论纷纷,如果有疑点的话,是不是还是请省审计厅应该先突破何子扬,把所有的疑点都落实之后再考虑正式审计呢?”

    童北海顿时脸上又青又白,说不出话来。人群中也是一阵骚动。

    董乐群轻声惊叹:“哇,方特这一手厉害,童特给点了穴了。”

    叶莹有心替童北海鸣不平:“可是方特太不厚道了。这次出了审计对象跳楼的事故,这是童特最不愿别人提及的事。可他还往人家肺管子上戳。”

    唐小建隐隐有些担忧:“可是方特说的字字在理啊,童特根本无法反驳。现在咱们特派

    办可有热闹看啰。”

    童北海扫了大家一眼,有些很不高兴地说:“开什么小会,有意见可以大声讲嘛,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也只是一家之言,究竟该不该进高速,还得方特派下决心。方特,你给大家说说吧……”

    方宏宇接过童北海的话头:“好,那我就说两句。诚如大家所知,高速集团是省里的明星企业,关联企业多,情况复杂、背景也复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贸然进去,我还真担心是否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否也可以采取较为灵活的办法……,比如说,从外围做起……”

    童北海冷冷地打断他:“不知方特所说的外围是指什么?”

    方宏宇无心与童北海计较:“我回信州以前,署举报中心转给我很多有关省商业银行的举报信,反映的问题都非常严重。而且有好几笔线索似乎与高速集团有关,我看,我们是否先审省商业银行,看看是否能从那里打开缺口。离开署机关以前,我曾请示了过欧阳副审计长,他同意我的意见。”

    一听审计商业银行,下面立刻传出‘嗡’地一声,所有的人纷纷向叶莹望去,而叶莹的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更有一些人望着童北海,童北海看样子也气的要命,只是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商量的口吻对方宏宇说:“方特,我说您的这个外围的圈子也兜得太大了吧?”

    方宏宇肯定地说:“老童,有些圈子还就得往大里兜一兜。”

    董乐群悄悄对身边的唐小建:“方特装糊涂,这明明是金蝉脱壳。”

    唐小建白了他一眼,小声说:“别那么没文化,老乱用成语,这叫移祸江东……”

    结果这第一次的业务例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童北海走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这个方宏宇呀,今天不仅在全办人面前让他下不了台,而且提议审计商业银行,这不更是摆明了让他难堪吗?在信州特派办,谁不知道他和商业银行叶行长的关系?

    罗晓慧正坐在童北海的办公室里喝茶,门“咚”的一声被撞开了,童北海怒气冲冲地从门外进来了,将手中的笔记本重重地朝办公桌上一甩。罗晓慧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童北海一愣,表情就有了些不自然,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晓慧,你来啦。你先坐一下,我给老岳打个电话。”

    罗晓慧看出了童北海心情不好,关心地问:“童特,怎么了?”

    童北海叹息着摇了摇头:“别提了。”接着对电话:“喂,老岳吗?……我童北海。我告诉你,这个年纪轻轻的方宏宇可真是不简单啊。他竟然能置党组的决议而不顾,坚决挡着我们进点高速集团……而且这个人阴得很,他刚才在例会上竟然提出要审计商业银行,这明明是打击报复嘛!谁不知道商行的叶挺元和我的关系啊?所以故意给我来这么一手,你说我怎么办?……是啊,我现在当然不会和他闹翻。”说完扣了电话。

    罗晓慧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商业银行时她眉头一皱。

    罗晓慧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童特,我们在查高速的时候,因为商业银行与高速集团有大量业务往来,于是向上级申请延伸审计商业银行,结果被驳回了……”

    童北海也相当吃惊:“有这回事?”

    罗晓慧坚决地点点头,童北海沉默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慢慢点燃,在烟雾缭绕中陷入了沉思。

    方宏宇一散会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放下笔记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喊了声“请进”,董乐群就推门走进来:“方特,您找我?”

    方宏宇点了点头,指了指沙发:“小董,你坐,我想问问你,我提出审计商业银行,大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董乐群有些吃惊:“特派员?你真不知道?”

    方宏宇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

    董乐群惊叹一声,给方宏宇分析起来:“乖乖。这商业银行啊,行长叫叶挺元,和咱特派办有着特殊的关系,他是咱们童特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童特这个人,脾气犟,脸黑,心硬,嘴臭,办起案子来决没有通融的余地,所以没什么朋友,可这叶行长,却是童特仅有的……或者说为数不多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

    方宏宇满脸严肃地问:“小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是别有用心?”说完又摆摆手:“或者说是故意为难童特?”

    董乐群耸耸肩,底气不足地回答:“方特,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保证我没有……”

    方宏宇微微一笑,宽容地说:“有也没有关系嘛。用你的话说,叫金蝉脱壳……用唐小建的话说,叫移祸江东。我没听错吧?”

    董乐群惊讶得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2·5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童北海拖着满身的疲惫下班回家,刚一推开门,老伴儿就急忙迎了上来,她接过童北海手中的公文包,用责怪的语气低声说:“哎哟老头子,今天下班倒早,你看谁来了?”

    童北海没好气地回答说:“现在还有人敢上我的门?”

    “你这儿是阎王殿?你是阎罗王?还不敢上你的门,我就不信!”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童北海不用猜就知道,是他的老朋友叶挺元来了。虽然两个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但叶挺元偏偏在这个时候登门,童北海还是有点惊讶,毕竟现在他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现自然点:“咦?你个老东西怎么来了?”

    叶挺元也毫不客气:“看你气死没有。”

    童北海假装生气地说:“你啥意思?”

    叶挺元冲他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啥意思?你都这把子岁数了,给你派一个小你十几岁的顶头上司,你不气?走,我请客,请你们全家,帮你顺顺气。”

    老伴儿连忙在一边说:“哎呀,我和小霞都吃过了,你们去吃。”

    听叶挺元提起方宏宇的事,童北海本来想辩解几句,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也不开玩笑了:“算了吧。反正都到家了,我这阎罗王得摆席,就在家里吃吧。”

    叶挺元太了解自己的老朋友了,一把拽住童北海的手,直往外拉:“我又不是你的审计对象,你的‘八不准’在我这儿不好使。再说,我也不会拉你去什么高级酒店吃大餐,老规矩,就在隔壁‘香又来’点几个小菜,润润喉咙就行!走,快走。”听他这话,童北海眉头一皱,一下子就想起了今天下午例会上方宏宇的提议,差点说脱口而出了,职业习惯又使他硬生生地把话收回去了。叶挺元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把把他拉了出去。

    小饭馆里客人很少,两个人找了个墙角的位置,相对而坐。不一会儿,几个清清爽爽的小菜就摆到了他们面前。叶挺元一边给童北海面前的小酒杯倒酒,一边数落着自己的老朋友:“我说你这个人吧,就是这点不好,太骄傲。”

    对这个说法童北海可不服气:“我骄傲?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人说我骄傲。”

    叶挺元根本不看童北海,依旧开着玩笑:“你就是骄傲。我说,这么大一个信州市,不算老婆孩子,能和你说说知心话的朋友,除了我你还找得出第二个人吗?”

    童北海对这一点可没有办法否认,但是还是有点想不通:“当然没有。可这和我骄傲有什么关系?”

    叶挺元继续分析道:“你心里有事儿从来不和别人说,老婆孩子不说,也不和我说,有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抗,这种人还不骄傲?”

    童北海又好气又好笑:“嗨,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不求什么,当然就更不怕什么,如果你说这算骄傲,那我承认。”

    叶挺元给童北海挟了一筷子菜,语重心长地说:“话是这么说,不过老童,你还是要想开点,别在审计这一棵树上吊死。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到民生银行分行去当行长,人家一直是虚位以待,年薪30万,这样至少可以保你后半生生活无忧,也能让老伴和你闺女过几天好日子。”

    童北海一点儿也不领情:“我都干了一辈子审计了,早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我现在的境界是,树挪活,人挪死。”

    叶挺元看着童北海直摇头:“没一句正经的。我说你起码要为老婆闺女考虑考虑吧,你亏不亏你老婆那是你两口子的事情,我这做朋友的也不好多说。可小霞呢?那是你亲闺女呀。老童啊,为闺女想想,你也该挪挪了。”

    这话一下子就击中了童北海的心,一提起女儿小霞,他就满心的愧疚,一扬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挺元又给童北海的杯中加满酒:“哎,慢点喝慢点喝,杵你心窝子了也别反应这么强烈。”

    在老朋友面前,童北海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有些动情地说:“老叶,我敬你,也就你吧,能跟我说这些。干!”

    放下酒杯,童北海很想开口告诉叶挺元关于审计商业银行的事,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自己是不是该先给他通通气了,但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强忍了回去……

    叶挺元丝毫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的表现,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童北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谈自己的事了,只是关心地问:“最近你工作还挺好吧?”

    一听童北海提工作的事,叶挺元的火气就上来了,气愤地脱口而出:“好个屁!老是有那么一批人,不满足他的私欲,他就专门在你后面搞小动作,要么拉拉你的后腿,要么搞搞你的飞机。好了,不提它不提它,咱们喝酒。提这些事败兴!”一生之中头一次童北海与自己的老朋友找不到话题聊了,两人各怀心事,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喝着酒。

    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些微微的醉意,各自道别回家。

    叶挺元踉踉跄跄地打开家门,发现只有女儿叶莹在家。不过平时一直乖巧的女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用一种怪异的眼神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叶挺元和自己的女儿一向很随便,顺口就问:“干什么呢?不好好歇着一个人坐那儿运气。你妈呢?”

    叶莹却没有心思和自己的爸爸开玩笑,没精打采地回答:“妈去二姨那儿了。今晚可能住二姨那。”

    叶挺元从女儿的语气中感到了些什么,赶紧在她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嗯。闺女,来,让爸关心关心,你和小郝的恋爱谈得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事,叶莹的情绪就更加低落了,没好气儿地说:“我们早就完了。”

    叶挺元一时没有弄明白女儿的心事,努力地劝着她:“什么话!那小郝是多好的小伙子啊!在我们商业银行当信贷科长的时候,多少人给他介绍女朋友?相信你老爸的眼光吧,我能看上眼的小伙子能有几个?”

    知道父亲会错了意,叶莹只好向他解释分手的真正原因:“爸,您看上和我看上那是一回事吗?我们相处没几天我就出差了。回来就很陌生,再亲近没几天我又走了,别说他了,我自己都烦。”

    见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叶挺元心疼极了:“这倒也是,会解决的。要不我跟你童叔叔说,把你调出来。”

    这下子叶莹更不乐意了,用威胁地口气说:“爸,你要敢把我调离特派办……我跟你没完。”

    叶挺元拍拍女儿的肩膀:“急什么急什么?爸爸就是那么一说。哎,我今晚和你童叔叔在外面喝了一点儿……他对你怎么样?是不是还是一直黑着个脸?”

    一听父亲说今天晚上是和童北海在外边喝酒,叶莹就有些吃惊,几番想开口问实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反问着父亲:“他什么样子您还不清楚,他怎么可能对我有特殊照顾呢?”

    叶挺元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满着敬佩:“这个老童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现在可是不多了。”

    “爸,童叔叔没问你什么?”叶莹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

    “问什么?”叶挺元一愣,有些不明白。

    叶莹心里明白了,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旁敲侧击地说:“没什么。爸,你可要记住了,我们干审计,没准哪一天我就审到你那儿去了。我们新来的方特派说了,你们金融领域可是重灾区。如果有问题您可赶紧交待。”

    也许是今天和童北海在外面酒喝得有点多了,叶挺元既没有觉察到女儿反常的举动,也没有听出女儿的话外之音。一阵酒劲涌上来,心情也就有些烦躁:“我说你们搞审计的人怎么都那么疑神疑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问题。真是职业病,算了,喝多了,不理你,去睡了。”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向卧室走去,叶莹急忙扶住他,安顿着父亲睡下了。叶挺元很快进入了梦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叶莹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父亲比以前苍老多了的脸,鼻子一酸,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她轻轻地咬着嘴唇,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转身轻轻地出了卧室门。家里一片安静,叶莹站在客厅中央,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想了想,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拨起号来。

    “唐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爸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审他的事儿哩,他是我爸爸,难道我真要去审他?”叶莹的声音全没有了平日的开朗,既像是问着电话那头的唐小建,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2·6

    “嘀哒嘀哒……”

    病房的挂表指针移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响亮,对于有心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何子扬一直没有睡,他死死地盯着墙上的钟,一下又一下地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果然,当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枕头下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这让他心里既害怕又期待,迟疑了一下才接起了电话,手还一直打着哆嗦。在静静的夜里,电话那边那个人的声音显得很清晰。

    “老何,你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用说,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回答一声或是两声咳嗽就可以了。如果你同意,就咳嗽一声,不同意就咳嗽两声,好吗?”

    何子扬咳嗽了一声。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老何你既然宁可跳楼也不漏底,够义气,也够汉子,我们商量过了,一定会捞你的。”

    何子扬又咳嗽了一声。

    “这样就对了。记住,藏好你的手机,不要被发现。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但你绝对不可以往外打,记住了吗?”

    何子扬又咳嗽了一声,电话那头那个神秘的声音消失了,传来“嘟嘟”的声音。他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太紧张了,一直屏着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现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他在暗夜里轻轻地笑起来了,心满意足地把手机关掉。

    童北海和岳歧山利用午休的时间再次约在公园凉亭里秘密会面。这次见面有一个中心话题,那就是对特派办新上任的这位年轻上司,他们实在是有点没把握,迫切需要交流一下各自的看法。一见面,两人分别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童北海叹息着说:“我现在是越来越摸不透这方宏宇了。

    岳厅长似乎对方宏宇的做法有点欣赏,委婉地劝解道:“你别急,我有个建议,索性咱们就将计就计,进点商业银行,把商业银行的问题查清楚,搞清楚商业银行和高速集团的关联,以此为突破口突入高速也不失为一着好棋。也许奇兵偷袭会比双方列阵较量效果更好。”

    童北海点头表示同意:“有道理。罗处长就和我说过,当时她要延伸审计商业银行就没有被批下来,也好,如果这是个马蜂窝,我们是要捅一捅。”

    岳歧山很理解童北海的处境:“老童呀,我知道你和商行的叶挺元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这事怕只怕你不太好向他交待呀。”

    童北海蛮有信心:“老叶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岳厅长担忧地说:“那你也应该事先和他打个招呼……”

    童北海摇了摇头:“打招呼?那不坏了我们的纪律,也容易给方宏宇留条辫子……”

    岳厅长一笑:“你这个人,真是个当审计特派员的料,一点儿人情世故也不讲。”

    童北海坚持说:“爹妈给的这鬼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岳歧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童北海从公园回来,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忙着打电话:“对,宝才明天就给商业银行下审计通知书。对,我早想通了,服从组织决定嘛。”

    门猛地被撞开了,叶挺元怒气冲冲地从外面闯进来,童北海赶紧放下了电话。

    叶挺元痛苦地质问:“童北海啊童北海,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童北海心里一震,难道老朋友知道了,但马上又在心里又暗暗否定掉了自己的猜测,叶挺元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他故作轻松地递上一根烟:“怎么了这是?你大老远跑来我办公室就为骂我?”

    叶挺元一把挡过童北海的手,跺了跺脚,指着童北海恨恨地说:“你还不该骂?昨天晚上,就在咱们两个人喝着酒,推心置腹地掏心窝子的时候,你已经知道要审计我们银行了,可你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童北海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担心一下子就变成了事实,可是叶挺元是从何处知道这个消息的:“真是见鬼了,你听谁说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叶挺元避而不答,愤愤不平地说。

    看到老朋友这次真生了气,童北海小心地解释着:“好像我们干的是坏事似的?这是办里的正常工作,而且有保密纪律,我也没办法。”

    叶挺元把火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到童北海头上:“你太不近人情了。我了解你的工作性质,我没有要求你违反纪律,可是我至少希望从你这里听到这个消息,而不是别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童北海太了解叶挺元了,他不可能为了自己没有向他透露风声就来兴师问罪,立刻在后面喊住他:“老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来就为了冲我发脾气?”

    叶挺元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真让你给气糊涂了。本来是我为小霞找了个工作,兴冲冲地来想给你报个喜,这件事情现在我不能做了。不是冲你,我老叶心底无私,不怕你查,等你查完我,我再替小霞联系。”最后一个字传来时,走廊里已没有了叶挺元的身影,童北海呆呆地看着他消失了的背影,不禁对着空荡荡的走廊露出了一个苦笑。

    正当童北海与叶挺元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方宏宇办公室里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普通座机、手机响成了一片。方宏宇没理会震天的电话声,而是在屋子里来回悠闲地踱着步,似乎在欣赏一首庞大激昂的交响乐。

    他来到门边,打开门,看见小叶莹恰好从门前经过。他赶紧叫住叶莹:“叶莹,你来,替我接几个电话,就说我不在。”

    没想到叶莹仿佛没听见一样,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就当方宏宇不存在一样。

    方宏宇感到很奇怪,皱着眉头说:“什么意思这是?”

    董乐群凑了过来,笑道:“您即将审查的商行叶行长,就是咱们叶大小姐的老爹。”

    方宏宇这才反应过来,想了一下说:“那她得回避。”

    董乐群有些不以为然:“头儿,这条规定也太没人情味儿了吧!”

    方宏宇严肃地说:“这是我们的审计纪律,没有人情好讲。”

    董乐群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去审计交通厅,那你方特派员你是不是也应该回避?”说完也扬长而去。

    方宏宇被噎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这时,童北海迎面走了过来。两人一见面都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方宏宇什么话也没说,掉头就进了办公室,童北海也尾随而入。办公桌上的电话依然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门一关上,两人同时质问对方:“怎么这件事这么快就泄密了?!”

    童北海愣了愣,指着桌上的电话问:“你怎么不接?”

    方宏宇一脸的苦笑:“全是说情的,我怎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