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事业和爱情不可兼得。此言谬矣!省委副书记侯贵卿既有辉煌的事业,又有幸福的爱情。这都是“机遇先生”造成的。

    “机遇先生”对人是不讲平等的,有的人总是遇着他,有的人一辈子和他也没有缘分。可是好机遇,总是光照侯贵卿。有人问过机遇先生:机遇是什么?他答道:机遇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诸多偶然性的综合。

    我们可以说,侯贵卿一下生,好机遇就扑向他怀中了。

    有一年冬天的黎明,那个扫大街的老大爷“刷,刷,刷!”有节奏地扫着大街上的尘土。忽然看见马路边影影糊糊地放着一个纸包裹。他如果认为是过路行人丢失的东西,等着主人来找,老大爷就不去管它也就罢了。他灵机一动,想把包裹放在附近门口的台阶上。这里显眼,一眼就可以看到。谁知他一拿,怪沉的。

    也是一时没有拿稳,包裹掉在地上,“哇!哇!哇!……”扫街老大爷一惊:是谁把孩子扔在这里了?他急忙俯身抱起来。这个娃儿就是侯贵卿。可以设想:如果不是老大爷多手,不去管这个包裹,到了天明,婴儿会被冻死的。就是老大爷偶然多这一手,好机遇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老大爷抱着这新生婴儿,一面愤愤地想: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扔在这里了?一面自问:我该怎么办呀?抱在自己家里,肯定养活不起,放下不管,又不忍心。正在此时传来了“嚓嚓嚓”地跑步声。老大爷知道,这是住在附近四合院的一位姓侯的军队大首长。过去他每天黎明扫街,都会遇到这位首长。“有了。”老大爷迎上去:“您看,有这么狠心的爹娘吗?把孩子扔在这儿了,怎么办呀?”

    首长看了看,孩子在老大爷的双手中微微蠕动,摸了摸,还有点体温。思索了一刻:“你交给我吧。”说着把孩子接在怀中,又补充说:“也真巧,我公出一个多月了,昨天才回来。”

    “怪不得这些日子,早晨没有见到您老跑步呢。”

    首长说的“也真巧”又是一个偶然,如果首长不是昨天回到北京,老大爷也会把孩子送给另一个家庭,那样侯贵卿就可能是另一种命运了。

    首长把孩子抱到家里,夫人还没有起床。夫人去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菁菁。

    因为难产,并伴随产后大出血,医生说,夫人以后不可能再怀孕了。他们夫妇本来想要一个男孩子,可是生了个女儿。这时,他打开灯,叫醒夫人,说:“你看看,我拾了个什么?”随即解开胸怀,把孩子放在夫人身旁。

    夫人一惊:“哪里的孩子?”又扒开双腿一看,“有个小’鸡鸡儿‘,还是个男娃儿哪!哪里来的?”

    丈夫说了拾孩子的经过。

    夫人猜测着:“天底下就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首长说:“我可以肯定地说,百分之百是个私生子。咱们养起来吧。”

    “对对对。我正想要个儿子哪,”夫人想了想又说“将来人家不会来找呀?”

    “既然他们把孩子丢弃了,谁会再找私生子呀。况且他们往哪里找呀?”

    于是,夫妇两人高兴地像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养起来了。先是取个小名“精精”,后来,上小学时临居兼老战友张敬怀因为他们姓侯,取名“大圣”,“侯大圣”叫了一段,觉得不那么好,改为侯贵卿,直到如今。

    侯首长的女儿菁菁,长侯贵卿一岁,姐姐弟弟一起进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姐弟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侯贵卿长到十八岁,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不仅相貌堂堂,标志的男子汉面容,在学习方面,历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姐姐菁菁也是一个才貌出众的姑娘。在上小学时,两人走在路上总是手牵手。玩“过家家”游戏,也总是弟弟演新郎,姐姐演新娘。到了上中学的年纪,他们不能手拉手了。两人暗暗怨恨:“如果不是姐弟,就能成为夫妻了!”

    这时,侯首长夫妇也商量:如今给儿女找个既门当户对又才貌出众对像,太难了!菁菁如果找女婿,最好是“大圣”那样的,而“大圣”找妻子,最好是菁菁那样的。可是,他们现在的名分是兄妹呀……

    后来,他们还是想出了办法:夫妻先是告诉侯贵卿: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拾他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到派出所进行了家庭成员关系的重新登记。

    虽然“侯”姓未改,却可以和菁菁作为对像相处了。两人好不高兴!

    一九六六年春天,菁菁和侯贵卿已经登记结婚。可是还没有等举行仪式,“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原来的父亲,现在的岳父被打翻在地。可是,不久又被“解放”,到一个大企业“支左”。在那个人们近于疯狂的年月,作为一个青年学生,不参加造反组织,在社会上就无地自容,就是一种耻辱。侯贵卿不愿当“保皇派”,也不甘于在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当“逍遥派”,领头成立了一个叫“捍卫毛泽东思想”大联合总部,自任领袖。他接受原来的父亲,现在的岳父的谆谆教导:第一,绝对不要参加武斗:如果打死了人,将来你必定当凶手;如果被打死了,你轻如鸿毛。第二,现在所谓的路线斗争,连我都弄不清楚,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成立个造反组织做做样子是可以的,切不可太认真;第三对老干部,能保护时且保护,不能保护时,也不要落井下石。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泰山这番训导,是何等的英明!在“你方唱罢他登场”的激烈夺权斗争中,他没有参加“打砸抢”,也开过一些老干部的批斗会,是作作样子给对立面看的,实际上是保护了他们。在派性大发作中,他“站队”又站在“支左”的解放军一边,当时叫作“大方向是正确的”。在领袖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他主动要求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后期,他因为路线觉悟高,被公社推荐上了大学,有了文凭。

    真是,人要是交了好运,就事事顺利;要是该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革命又发展到了提拔干部要求“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最重要”的年代,三条他都有了。大学毕业后,他立即被调到中央一个重要部门,从干事、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局长,一路攀升,像坐火箭似的,成为一名副部级主任。

    俗语云: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在国务院当个副部级干部,不如在地方当一路“诸侯”有实权。所以,侯贵卿要求到地方工作,理由很简单:下基层锻炼。

    领导也认为这是个接班人的苗子,很快批准了他的请求。这不,侯贵卿到某地任了一年地委书记,经过在党校学习了一阵子,赶上河山省开省党代表大会。张敬怀被选为省委书记,经有关方面提议,侯贵卿进了候选名单,被选为副书记。按省委“排座次”,他是二把手。过几年,张敬怀一退,侯贵卿的“扶正”,顺理成章。人们从大趋势看,在河山省,未来是侯氏的天下。

    这就是侯贵卿爱情和事业“兼得”的好“命”。

    菁菁先是他青梅竹马时的姐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侯贵卿堪称“美男子”,而菁菁走在大街上,对面来的行人,没有不“一步三回头”的。两个人在家里时,侯贵卿称“菁菁”为“亲亲”。侯贵卿的名字曾经叫过“大圣”,又因为姓侯,菁菁私下叫他“小圣子”,简称“圣子”。夫妻生活可以用古语的“如胶似漆”形容,分开的日子,每天必通一次电话,每三天必写一封信。在夫妻关系中,只有一点不太协调:就是菁菁多疑:对“小圣子”在外面不放心。但没有公开化的矛盾。

    作为一个刚到中年的男人,菁菁深深知道,侯贵卿对女孩子很有魅力,她虽然很自信,但常常担心出现“第三者”。她多次告诫丈夫:“你在外面可得老实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丈夫便在妻子身上轻打一拳:“不许胡说!”但是,毕竟外面的诱感太多,侯贵卿有追求自由的本性。在两人分离时,他在电话中或写给妻子的信函上说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能立即团圆,心里却想着多分离一段,有点自由的空间。但他总是怕,享受一段自由是可以的,他永远爱着妻子也是真的。他常常想:感情这个东西,不像银行存款,有一定的数量,别人分去一份,给妻子的就少一点。感情无量。他给别人的再多,也不会减少对妻子的爱。所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是真实的。

    到了侯贵卿这样的级别,也有私人秘书了。这个秘书名叫司马仁,此人做他的秘书,要多么理想有多么理想。

    侯贵卿和司马仁同岁,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文化大革命被煽动起来后,二人又属于一个造反组织。司马仁没有当上头头,可是观点是一致的。在“广大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高xdx潮中,两人又是一同下乡,在一个青年点,同住一铺炕,被窝挨被窝,上工一起修理地球,下工无所不谈。他们这对特别要好的朋友,有这么多的“一致”,可是论起智商,司马仁却又高过侯贵卿一筹。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也好,“站队亮观点”也好,参不参加武斗也好,在青年点和谁交朋友,团结谁,打击谁,都是两人一起分析,一起商量定夺。司马仁一讲自己的主意,侯贵卿立即说:“有理,有理!就这么办!”

    两个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家庭:侯贵卿的老爹兼岳父,是军队的高干,又在文化大革命中到地方“支左”;而司马仁的父母却是个平头百姓。二人虽然都上了大学,可是侯贵卿是“指名推荐”的,而司马仁却是靠自己考取的。他们大学毕业后,正赶上提倡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专业化等,一是因为侯贵卿老爹的关系,二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侯贵卿不仅没有“打砸抢”行为,还设法保护过老干部。所以他大学毕业后,一参加工作,就火箭似的直往上窜。到了平反冤假错案时,他又负责了一段落实老干部政策工作,很快升到副部级。在给他配备秘书时,他不忘旧友,想起了老同学司马仁。因为目前他面临的形势,担当的任务,需要考虑的问题,比过去更为复杂,如果有司马仁当他的秘书兼高参,就没有可比的人选了!现在他既然有了权,向组织部门要谁当他的秘书,真是易如反掌。

    他一句话就把司马仁调到身边。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地位和智商现在倒了个儿。

    原来司马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工厂当宣传干事。一下调到当年的好友如今的副部级主任身边当秘书,司马仁千恩万谢。侯贵卿对他讲:咱们两个对外是上下级,“对内”还和过去一样:好朋友!

    司马仁更为感动:升官而不忘旧情,难得!如果司马仁从一个宣传干事,从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升到局长……没有十年二十年,是办不到的,越往上,像运动员创纪录似的,竞争越激烈,也许在一个“干事”的岗位上,他要碌碌终生。而给侯贵卿当秘书呢?三年,四年,顶多五年,也就有上天之日了。他相信,侯贵卿绝对不会亏待他。

    侯贵卿和司马仁的亲密关系,从相互的称呼上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青年点时,司马仁称侯贵卿为“大哥”,因为“司马仁”这个名字叫起来太咬嘴,侯贵卿叫他为“小司”,慢慢变成“小四”加个“儿”韵,就是亲昵的“小四儿”。

    现在,在公众场合,他尊敬地称侯贵卿为“侯主任”,私下还叫他“侯大哥”或“猴儿哥”,而侯贵卿在公众场合叫司马仁为“司秘书”;私下亲热地叫他“小四儿”。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改成“老四”,司马仁私下则叫他“大侯”。

    司马仁向侯贵卿建议:中国是“官本位”的国家,当官必得有威信。威信二字嘛,有威,又有信。威,首先你要是说了算,说了有人听,要让人怕你,谁不听话,思想不解决问题,就组织解决问题换成自己的人。信呢?就是你的工作能力和思想水平。这和侯贵卿老岳丈的教导是一致的。所以,侯贵卿把“威”放在第一位。在公众场合,侯贵卿架子十足,训起人来,不管你的官多大,只要比他侯贵卿小一点,违背了他的意志,批评起人来,就和训三孙子差不多。许多人都怕他。他在实践中体会到:在一个单位当头,没有人怕你,你这个当领导的,就不算有威信,什么事也干不成!

    侯贵卿调到省委后,第一件事是要把他的夫人调来。妻子是不能容忍和他两地分居太久的。

    原来菁菁在国务院某部是一个处长,调到省里作为副局长,算是提半格。按照菁菁的意思,她要到外贸局当副局长。可是,外贸局已经有三个副局长,没有“凳子”了。

    省委常委讨论侯菁菁的工作问题时,侯贵卿是副书记又是常委,他打了主动仗,说:侯菁菁同志是学经济的,她到外贸局工作比较合适。

    侯贵卿给张敬怀抛了个难题:搞外贸,可以经常出国,弄点外汇也容易。现在有好几个“关系很硬”的人,找过张敬怀,要到外贸局任职,张敬怀都顶住了。

    这不,又加进来一个侯菁菁。张敬怀不便当面拒绝,打了个“太极拳”,说:“现在有好几个人要到外贸局,我们专门讨论一次,综合平衡一下再定吧。”

    侯贵卿知道,张敬怀采取的是“拖”的策略,但是暂时也不便说什么。这就为两位领导的矛盾埋下了种子。菁菁的工作安排搁浅了。

    侯贵卿回家,菁菁问起自己调到外贸局工作的事,侯贵卿如实回答,她向丈夫小小发了一顿脾气:“你这个人呀,真是窝囊。亏你还叫过’大圣‘!造他的反嘛!”

    不久,妻子的事,侯贵卿还是办成了。原来是秘书司马仁经过和省委组织部商量,透露了侯副书记意思,组织部才把一个即将退休的副局长,调到其他单位,而且提为正职,菁菁调外贸局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问题解决了,不等于菁菁的气也消失了。她对张敬怀这个一把手窝着一肚子气。这个绊脚石!老家伙!还是早早搬开的好!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话也适用于今天。这个菁菁,以后给侯贵卿惹下不少祸,差一点把他拉下台。

    于是侯贵卿和菁菁,加上和秘书兼朋友司马仁三人一起商量:要找准张敬怀的弱点,给他一点脸色看。

    根据“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写“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第一个喊“打倒刘少奇”的,第一个敢于围攻中央工作组的,第一个带领造反派冲击监狱和抢国家档案的,第一个砸毁国宝表示“破四旧”的,第一个“告御状”的,在恢复高考后第一个交白卷的……他们都敢于“碰硬”,对社会起了“震惊”作用,都成了“反潮流”的英雄,都坐火箭上了天。这批人物的下场虽然并不妙,但是用“震惊”行动,以扬名天下的经验,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人开始秘密商量:

    他张敬怀靠什么在全国有影响?靠什么当了省委一把手?不就是他有个“林钢经验”嘛!没有林钢经验,他什么也不是!商量结果,三人都认为:当前大型国有企业正在进行改革。河山省出了个“林钢经验”。到林钢参观取经的,请林钢人到外地“传经送宝”的,每天络绎不绝。全国大小报刊,宣传介绍林钢的,写林钢在改革中“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和超前意识的文章、报告、通讯,不下数十篇。侯贵卿分工管工业,前些日子,他还到林钢去参观过一次。当时,就有人向他反映情况和提出不同意见。对林钢经验,不以为然的人也不少。他们说林钢的改革,脱离我国国情的实际,离开了实事求是原则。让大批工人干部下岗,也就是失业,这一点最不得人心。社会主义还有“失业”的?这违反马列主义基本原则。

    司马仁说:“林钢是他的’点‘,林钢的总经理又是他原来的秘书卜奎。所以,林钢经验就是卜奎,卜奎就是张敬怀,三位一体。现在对于林钢经验,只有一种声音,我们不妨来点群众意见和群众呼声。否定了林钢经验,也就否定了他一半的成绩!”

    侯贵卿说:“当他还没有官复原职的时候,到北京找过我。现在想来,我当时对他是很不礼貌的。估计现在他还记着这事。”

    “是呀!”司马仁说“现在你虽然是副书记,到将来接他的班时,他使个绊子,让别人接班,就麻烦了。三五年太久,只争朝夕!”

    侯贵卿想了又想:“所以,我想拿他的’林钢经验‘开刀。”

    司马仁说:“现在林钢经验在全国红得很,又是上边肯定的。公开写文章,哪里也不便发表,谁敢登呀?我看,不如先去找一部分人,开个座谈会。座谈会记录不便公开发表,省委不是有个内部的《内参简报》吗?这份”简报“,因为是”内参“性质,发表各种不同意见,这归’政策研究室‘管,在这个内部刊物上发表,谁也管不着。反正是”内参“,谁爱”参“你”参“去!我们把舆论造出去是真的。”

    “开座谈会,找谁参加很重要。老四,林钢还没有我们的人呀!”

    “’人‘都是培养出来的,大侯,我们一起去蹲几天点,不就’培养‘出来了吗?插起招军旗,就有入伍兵!”

    侯贵卿和他的“小四儿”,便一起到了林钢。

    侯贵卿第一次来林钢,因为只是一般地参观,林钢领导除了卜奎陪他吃了顿便餐外,全程陪同他参观并负责接待任务的,是公司办公室秘书科的女科长于丽。

    这位于丽科长,对他很热情,像侯贵卿这样的领导人,无论到了哪里,下级的热情接待都是情理中的事。对这个女科长,侯贵卿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这次他到林钢,说是要多住些日子,搞点调查研究,对这位女科长的热情,他的体会就很深刻了。

    陪他参观,陪他吃饭,介绍情况,寻找他要的资料,自然都由于丽负责,只要侯贵卿一句话,她完成得又快又好。陪他参观时,公司派了一台专车。按习惯,应该是司秘书和侯贵卿坐后排座,她于丽作为服务人员也好,以主人身份领路也好,应该坐司机旁边的前排座。可是每次来了车,她总是很麻利的打开门,“请!”侯贵卿钻进车,自己随后上车就坐在领导身旁。司马仁心安理得地坐在前排。他理解,他的领导和朋友侯贵卿也愿意这么坐。

    每天回到招待所,一般说,接待的人员应该告退似的问:“侯书记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么我就回去了,请侯书记早些休息吧。”

    可是于丽并不告退,而是陪侯书记喝杯茶,聊聊天。有时还摸摸叠叠被子,问问:“冷不冷?”什么的。

    这天,吃过晚饭,于丽又是如此。侯贵卿觉得这个女人在身旁,有一种温馨感。谈到九点钟了,她还没有告辞的意思。侯贵卿说:“这次来林钢,可太麻烦于科长了。”

    于丽甜蜜地嘻嘻一笑:“什么’麻烦‘,别人想陪领导,还没有这个福分呢。”

    “于科长这话可说远了……”

    于丽马上说:“您叫我小于好了,叫于科长就生分了。”

    “好好好,我认错。”侯贵卿笑着“你一整天这么陪我,我有点过意不去呀!谁家里没有点事情呀,孩子,丈夫,一大堆家务活儿……”

    于丽格格笑得更响了,说:“侯书记看我像结了婚的人吗?”

    “对不起!”侯贵卿说“我是说,谁家里还没有点私事呀!”

    “我就没有什么家务事,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侯贵卿切入正题:“我这次到林钢调查,发现你们的企业搞得真不错。”

    “是呀!我们在全国大大有名。”

    “一切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一分为二,这是辩证法嘛。”

    于丽心中一机灵:“那当然。”

    “你是林钢人,知道的情况比我们多。除了肯定林钢经验,人们还有没有另外一种议论?”

    于丽又是一机灵,在这一两秒钟内,她在脑海中进行了好多次运算之后,说:“改革嘛,很难。当然会有不同议论。”

    “都有些什么议论?”侯贵卿紧追不舍。

    于丽却主动把球踢了回去:“你如果愿意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可以开个座谈会,什么人参加会议,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姓鲍,叫鲍中信,原来是薄板厂的厂长,你可以先找他谈谈。”

    次日晚上,鲍中信应约前来。此人不像于丽,在话语中和你打太极拳。他满腹牢骚,直来直往,说:“省委领导要是愿意听听不同意见,我给你召集个座谈会,听听群众的呼声。”

    这样,过了两天,一个座谈会召开了。

    卜奎到林钢不到半年,老书记就离休了。卜奎顺理成章地当了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在侯贵卿第二次来到林钢之后,卜奎给他汇报了一次工作,剩下的是嘱咐下属人员,要为侯书记服好务,搞好这次调查研究。他因为太忙,省委领导在这里做什么事,怎么做,他就不便过问了。

    参加这次座谈会的名单是鲍中信拟定的:绝大部分是在改革中被罢了官,或者在“优化组合”中失去位置和提前退了休的,也有部分离休干部,还有十多个下岗只拿基本工资的老工人。

    座谈会由鲍中信主持,他说:“同志们,我们林钢现在是大大有名了。林钢的名声,传遍全国。谁不知道林钢呀!可是林钢经验到底怎么样?我们过去只听到一种声音,我们广大干部和工人群众的呼声,是听不见的。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古之定理。现在,咱们省委的侯副书记,到我们林钢调查研究,想多方面听听各种意见,特别是反面意见,讨论一下林钢经验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请侯书记作指示,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鼓掌。

    侯贵卿没有站起来,微笑着,抬起右手,从前往后轻轻理了一下油光水滑的头发,说:“你们这位鲍中信厂长讲得很好,我是来学习的。我不能’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现在,就请你们这些为林钢的建设和生产,奋斗了大半生的同志们讲讲心里话吧!”

    接着是大家的踊跃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是原一炼钢厂厂长林余。这个林厂长一发言就充满了火药味,他说:“这二年,我他妈见鬼了!从林钢是一片荒草地时,我就转业到了林钢。

    林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滴上过我的汗水。当年抓起林钢任何一把土,我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可是现在我老了,不中用了。在所谓的改革中,我第一个被勒令退出领导岗位!他们说,我没有文化。不懂得现代化管理。老子的文化是背着大盖枪,在行军中看着前面战士背包上的木板,一个一个学的生字。那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还在你爹腿肚子里呢。我年龄大几岁是不错,可是我们不是还得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吗!老了,不中用了,被赶下来,这是什么社会主义?这是资本主义!是资本家的行为!怪不得人们都说:我把青春献给党,到了老年没人养……”因为说得动情,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接着发言的是一个在五十年代全国著名的劳动模范老秦头:“我想大家都认识我,我就是那个老秦头儿。在林钢恢复建设阶段,谁不知道老秦头的’针线簸箩‘呀!那时建设困难很多,许多机器缺少零配件。我上班,下班,走路,在旯旮转游,眼睛老是盯着地下。遇见个锣丝钉,锣丝帽儿,半截电焊条,生锈的滚珠轴承,齿轮,即是一尺把长的铅丝,也要拣回来……积少成多,形成个零部件小仓库,人称是工厂的’针线簸箩‘。现在这些老爷、少爷们倒好,即使好的机器,在露天地里生锈,谁管了!我们这些人也真该倒霉,怎么摊上我下岗!现在只拿基本工资,我儿子也下岗了,我指望谁呀!我早就说过,这么个改革,就是……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觉睡到解放前‘。不行,我们决不答应!”

    第三个发言的是原三炼钢的支部书记,姓曲。这位曲书记说:“现在这个改革,在总公司是总经理说了算,在各厂是厂长负责制,在车间是主任负责制。到底是党说了算,还是别的什么人说了算?这是否定党的领导,这种所谓’改革‘,就是倒退!”

    发言几乎是“一面倒”。第十一个人发言时,他说:“大家的发言都很有道理,也很真诚。可是这么多年,我们的管理落后,设备落后,产品落后,当年轰轰烈烈的林钢,现在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了。我们面临的是生死存亡问题。不是我们哪一个个人的问题!我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企业倒闭,我们都喝西北风,一个是让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我们暂时忍受些困难……”

    “唱高调!”有人喊。

    “你等一等!”主持会议的鲍中信中止了他的发言“有人比你举手早,别那么无组织无纪律!”

    这次座谈会的成果是,由司马仁起草,形成了一个文件,题目叫作《关于林钢经验的再认识》还有一个副题“林钢部分职工座谈会纪要”。文件首先部分地肯定了林钢某些有益经验后,接着大量引用职工在座谈会上的发言,最后用“大家认为”,或者“一致认为”,“参加会议的同志感到”,“有不少同志指出”等文句,得出了几项结论性的意见:

    一,林钢在改革中,脱离了中国的国情,使大批工人──特别是在林钢建设中有过巨大贡献的老干部、老工人下岗,实际上是失业的境地;极大的损害了广大职工的利益;

    二,林钢在改革中有一大批有经验的老干部,以“优化组合”和“重新聘任”为名,被撤职或解职,他们都是党的宝贵财产,有的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这对于干部队伍是巨大损失;

    三,林钢在改革中撤消了不少机构,这是对的。但把党的组织、宣传部门合并为一个“政办室”,剥弱了党的政治思想工作,特别是过分强调了厂长、经理负责制,实际上是弱化了党的领导;

    四,“参加座谈会的同志们感到:过去对林钢经验的肯定和宣传,有些过分,应该对林钢经验做重新认识,并从我们建立什么样的社会主义,我们的改革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别的什么道路的方向路线问题的角度,重新加以思考……”

    司马仁把座谈会“纪要”拿给侯贵卿看。侯贵卿细细看过,半天才说:“这样,从方向、道路上提问题,林钢经验不就完了?事关重大,你让我考虑考虑。”

    “我们就是要剥夺他们的政治资本,如果林钢经验被否定了,他们还有什么呀?”

    侯贵卿还是沉默不语。

    司马仁进一步说:“所以,我这个座谈会’纪要‘,下面署名是’调查研究小组‘,没有写你参加,也没有引用你的发言。我想,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由我承担责任……”

    对于这位秘书能处处为他的领导着想,勇于承担责任,侯贵卿高兴地打了秘书一拳:“真有你的!那么这个文件怎么处理?”

    司秘书说:“在《内参简报》上发嘛!由我转给他们,在内部发表一下。咱们还有供领导参阅的《大参考》,’参考‘嘛,不是正式文件,我看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把《纪要》捅出去的,你不知道就是了。”

    “你想得周到。”侯贵卿说。

    司马仁脑子又一转:“甚至我也不出面,让于丽科长在下属某个单位打印,然后由她送到《内参简报》编辑室。此事,要暂时对林钢公司和卜奎他们保密。”

    “好!”

    大动作就这样定了。

    过了两天,一直陪同侯书记的于丽说:“侯书记,我要到省委去一趟,司秘书要我到《内参简报》编辑部送一份材料。”

    “什么材料?”

    “司秘书交给我的,封着,我哪能知道呢。”

    侯贵卿想:装得挺像。接着说:“我正好也要回去一下……”

    “可不可以借个光,搭您的车子呀?”

    “看你说的,当然可以啦。”

    于是他们同车到了海天市。

    路上这四个小时,他们一直在聊天。因为她陪侯书记许多日了,她又会撒娇卖乖的,两人已经不像是上下级关系了。她把汽车前后座间的隔音玻璃轻轻摇上去,说:“像侯书记这样的,事业,爱情,什么没有?真令人羡慕。我不信命,可是你的命真好,前世怎么修的呀?”

    侯贵卿说:“你呀,什么事业呀,爱情呀,事业让人搞得很累,爱情呢?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呢?”

    “您别说了。我听司秘书讲,你爱人可漂亮了,像天仙似的。又是厅局级干部。司秘书说,你们夫妻好的像一个人一样。”

    侯贵卿说:“他知道什么!说我爱人漂亮,也算可以吧,可是你还不知道:形式和内容并不是都一致的。唉!一家人不知一家事,只从表面判断问题,常常是错误的。……”

    于丽往侯贵卿身边靠得更紧,脑袋几乎枕着他的肩膀了,他也不躲。

    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已经心心相印了。

    四个小时后,到了海天市,于丽问侯贵卿:“我说侯书记呀,我可不可以到贵府认认门儿呀!”

    侯贵卿说:“我还没有家呢。”

    “你拒绝客人拜访,很不礼貌呀!”

    “真的。”侯贵卿说“我调来不久。原来省委一位书记的房子给我了。是个四合院。办公厅要给我修缮一下。这不,修了好几个月了,还没修好。”

    “您住哪里?”

    “我暂时住在省委那个小招待所。”

    “夫人呢?给我介绍介绍,咱们也开开眼,看看您的仙女。”说着哈哈大笑。

    侯贵卿说:“她管外贸,周游列国去了。”

    于丽暗暗惊喜,说:“我到省委办事,也常常住在小招待所的。”

    这天他们一同吃的晚饭,招待所小灶给侯书记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侯贵卿说:“你陪了我这么多日子,多有麻烦。今天到了我这里,让我当当主人,以示感谢。你不喝醉,就不够朋友!”

    “好好好,我本来不能喝酒,舍命陪君子吧。”

    “你别客气了,我还没有见你喝过酒呀!”

    在夜晚十一点半钟,等招待所的服务员把走廊的灯关好,也休息了的时候,于丽穿着睡衣,轻轻溜进了侯贵卿的房间。

    开始时,侯贵卿有些紧张,像一堆湿柴,于丽怎么也燃烧不起侯贵卿的火苗,干冒烟,不着火。

    他说:“不行,我对不起你。”

    “你怎么了?”

    “你听,我的心跳……”

    于丽把耳朵俯在他胸上,说:“扯蛋,不跳还叫心呀!你害怕了吧?”

    “我们那一位……”

    “你放心吧,她在十万八千里以外呢……”

    “我有心理障碍。”侯贵卿说。

    “你有什么心理障碍,你是害怕。怕什么?……我的宝贝!”

    “心一慌,就不行……”

    “别紧张,你冷静一些,别着急。看你,人高马大的男子汉,原来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过了好久,经过于丽的百般缠绵,千般抚摸,侯贵卿的火才燃烧起来。他感到,于丽是一座喷发的火山,激荡的海洋,跳跃的浪花。他被野火蒸腾,被柔情绞杀,被馋猫撕咬,被强力轧取;而他觉得自己是一位征战的英雄,投镖的猛士,游泳的冠军,气喘嘘嘘,以至筋疲力尽,像滩烂泥。

    于丽回到林钢,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有些事情做得不太妥当:这位年轻的省委副书记,虽然“接纳”了她,而且许愿将来把她调在自己的身边工作。可是这些日子,侯贵卿在林钢的活动,召开的座谈会和发表的“纪要”的内容,完全是否定林钢经验的。这样一个规模的会议,尽管暂时还没有什么人向卜奎汇报,但无论如何是保不住密的。自然,公司给她的任务是陪领导参观,访问,服务,省委领导干什么,她都无权过问。可是她觉得和鲍中信这样的人搞在一起,有些不妙。这个人在“文化大革命”中靠造反起家,粉碎“四人帮”后,虽然没有定他“三种人”,但此人在林钢却是人人避而远之的。她毕竟还是林钢的干部,将来卜奎过问下来,侯书记会承担保护她的责任吗?目前林钢是“现管”着她,想怎么处置她,即使把她调离办公室,她呼救都来不及。她“后怕”了,她又觉得办了一件很不聪明的事。现在要采取些补救措施。

    “主动向公司领导汇报!对,争取主动!就是这个策略!”

    她先是给卜奎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说是她有重要情况向卜总经理汇报,请卜总安排时间,一个小时就得。(想来她有些遗憾:她本来要争取当这个总经理的秘书的,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卜奎没有接纳她,另外找了个男秘书)。

    侯副书记来公司十多天了,对于卜奎说来,侯书记是上级,是领导。他来林钢之后,他陪侯贵卿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侯贵卿说:我前一次到省里来的时间很短,主要是到了解一般情况,调查研究。这次到林钢,也是这样。你们忙你们的,不要管我们了。卜奎实在忙得抽不出时间,也就没有主动再去拜望这位省委领导。还不仅是侯贵卿,目前来林钢参观访问的人太多了,兄弟单位,中央各部、委的领导,本省,外省的各市、地领导,研究大型国有企业改革之路的专家、学者等等,每天有好多帮。人家研究、考核什么,怎么研究考核,他都无权过问。

    这次,他对侯贵卿也是如此。

    既然于丽有重要情况要向他汇报,卜奎这天下午就接见了她。

    于丽一见卜奎,就热情地说:“早就应该向卜总汇报,可是抽不出时间。因为接待侯书记,整天跑前跑后的,惟恐服务不周到。”

    “有什么事你就讲吧。”卜奎说,其实卜奎早就想把她调离办公室。这个女同志起码太“风头”,不招人喜欢。可是由于诸多原因,迟迟没有调动。

    于丽说:“前几天,侯书记召开了个座谈会。我主要是为他们服务,那天我也没有旁听。昨天,我看到了一份他们整理的”座谈会纪要“,我觉得很重要,便复印了一份。”说着把那份材料交给卜奎。

    卜奎接过材料,大体翻阅了一下,觉得此文不简单。但,也没有表示态度,淡淡地说:“知道了。”

    这样一份否定林钢经验的文件,居然没有引起卜总的强烈反应,她感到意外。

    说:“卜总如果没有别的指示,我就忙去了。侯书记带这么一帮人,我得服务周到呢。”

    “好吧。”卜奎说。

    于丽出去后,卜奎又把“纪要”细细看了两遍,嗅出了一种味道,觉得事关重大,他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卜奎注意到侯书记最后那段发言,他说:“今天大家的发言很好,真正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一定把大家的意见,写成材料,反映到有关方面。你们不要认为,有些东西很强大。像林钢的经验,表面上看就很强大。但现在强大的东西,不一定永远强大。它们常常是纸老虎,一捅就破的。我们可以用’反思‘的形式,来捅一捅它!”

    这段话,在“纪要”打字时,被司马仁删去了,但原稿还有。于丽给卜奎的是原稿。

    卜奎心中沉甸甸的。次日刚上班,于丽又送来另一份材料。是一封匿名信,揭发张敬怀在林钢“男女关系”问题的。虽然没有点名,但卜奎一看就是暗指张敬怀和冯怡的事。上面还有侯书记的批语:“查清!”一个副书记暗自指示调查一个正书记的什么生活问题,在党内是不允许的。

    卜奎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于丽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的途径。这是个复印件。原件当然他们不会给我。

    你可别说是我给你的呀!”

    卜奎不再言语。于丽只好告辞出来

    正在此时,卜奎的秘书送来一罗文件。他大体翻阅了一下,见其中有一份《内参简报》已经把“林钢部分职工座谈会纪要”登出来了。

    “好快呀!”卜奎心中一惊,觉得问题严重,他不得不到省委,当面向张敬怀汇报了。

    卜奎先给吉海岩打了个电话:“吉秘书呀,最近侯副书记到林钢调查研究,开过一个座谈会,今天我收到刚刚出刊的《内参简报》,发表了《林钢部分职工座谈会纪要》,你见到没有?”

    吉海岩说:“我也刚刚看到。”

    “我觉得问题很不平常。”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想到省委去一趟,咱们商量一下,以后再去见见张书记。”

    “那好!我在后院小招待所等你。”

    卜奎放下电话,立即安排车子,直驰海天市。

    卜奎和吉海岩,张敬怀这一前一后两个秘书,在这两三年的工作中,建立了很深的友谊,吉海岩知道,卜奎到了省委之所以不先去见张书记,一定是有原因的。

    卜奎把那份没有删节的打字文件交给吉海岩,吉海岩斜歪在床上迅速看了两遍,问:“他召开这个座谈会没有通过你们?”

    卜奎说:“按道理,上级到基层搞调查研究也好,蹲点总结经验也好,一般地说都通过办公室安排。但是,领导自己想搞些什么活动,不通过基层,领导当然有充分的自由。咱们敞开来谈。这位新上任的官儿,要烧三把火,可是他不是要烧出自己的政绩,而是要否定前人。”

    吉海岩说:“否定前人,比’烧‘出自己的政绩,事半功倍。”

    卜奎说:“他明明知道林钢是张书记的’点‘,他就是要烧,把林钢的经验烧掉了,才显出他的高明。我看问题的实质在这里。”

    这两个无所不谈的朋友,观点完全一致。

    吉海岩说:“你的分析对。我看了这个《纪要》后,很生气。立即写了篇文章,也想在《内参简报》上登一登,你看看行不行?”说着把稿子交给卜奎。

    卜奎接过来看了一遍,内容和那篇“纪要”针锋相对:首先简要叙述了林钢原来的状况,说明不改革林钢只有等着破产,接着叙述了林钢改革以后的新面貌和林钢经验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第三讲任何新事物在发生发展过程中,会有这样那样难于避免的缺点,要求一切新生事物,都那么完善,是主观主义;最尖锐的是第四点:说,企图否定林钢经验的人,是想开历史的倒车,不管其动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而且用否定前人来树立自己的办法,也并不高明。为此,我们要听一听最大多数林钢职工的意见。(附:林钢职工三次座谈会纪录)。

    卜奎又仔细斟酌了一番,说:“这简报一登,张书记当然就看到了。今天我去问过张书记,怎么办好?张书记的态度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怎么办?不怎么办!也用不着’办‘。张书记办什么事,不打无把握无准备之仗,我看他的的意思是等等再说。“

    吉海岩说:“我还是想把文章发表,反正也是登在《内参简报》,兴他们打人,不兴我们正当防卫呀!”

    卜奎说:“谁不知道你是张书记的秘书。你的态度,也就是他的态度。这样不是等于两个领导之间展开论战了吗?”

    “我可以化名发表。”

    “既然张书记有了态度,我们就不要说什么了。不经过张书记,千万不要发表。”想了一下又说:“那么,这次来海天市,我就不去见他了。我来省城一趟,不去见张书记。他会难过的。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好的。”吉海岩说。

    卜奎又犹豫了半天,才从口头袋中掏出那份匿名信抄件,迟疑地说:“你看这封信,我一直想不出怎么处理?”说着递给吉海岩。

    吉海岩看了半天没有言语。是告诉张书记呢?还是瞒着他呢?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卜奎站起来在地上转游了半天,说:“这二年你已经观察到了。张敬怀和夫人感情不好。二人一说话就吵架,没有共同语言可言,多年不同居了。像他们这层干部在婚姻问题上,观念又很传统。为了道德,为了党性,为了群众影响,很少有提出离婚的。他的宝贝女儿,开放得很,现在又经商。女儿向着妈妈。她只会惹老爷子生气。张书记在情感上,是很空虚的。我一直认为,不管多大的首长,他首先是’人‘。在这种情况下,冯怡的出现,她对张书记的照顾,她的女儿心肠,张敬怀接受了。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这种感情的成份,那就不好分析了。感情这东西太复杂……”

    二人又沉默了一刻,卜奎说:“我看,这事还是先不要对张书记反映为好。”

    吉海岩说:“林钢是张书记的点,他又常常去。小冯在林钢时,每次张书记一到,小冯就去看他。有人借题发挥,做文章,这也是常见的手段。反正小冯也出国了。这匿名信的事,先瞒着张书记也好。”

    “好的。”卜奎答着,收起提兜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