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走后,我对杨洋说:咱们赶紧去找专案组,向曹署长汇报。杨洋说:保险一点吧,这套资料复印几份,一份你拿着,一份我拿着,这儿再存一份,咱们分头出发。我说:不用这么紧张吧?杨洋说:咱们还是慎重一些好,小心行得万年船。

    我跟杨洋一起找到阿文,看着她复印了两份。我们一人拿了一份,另一份看着阿文存在保险柜里。杨洋先离开,过了十来分钟,我才离开怡情阁。我把车发动,竟然有些紧张,手心出了些汗。我四处看了一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心里有些好笑,真是自己吓自己。可路上我还是很担心,怕杨洋出事。这女人平时风风火火的,心思却很细密。

    从怡情阁到波楼大概半小时的车程,中间要经过南村的两条主干道。一条是东西大道,一条是南北大道。走东西大道花了十分钟,十字路口红灯等了一分钟。我打了转向灯,转入南北大道,走了五百米,发现前面有路障,还有一块指示牌,写着警察查车,路边站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我一看情况不对,猛打方向盘。这时路边的警察全向我冲了过来,边冲边举着枪向我瞄准。他们全带着防毒面具,把一张脸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我知道我要是继续开车,他们会开枪把我打成马蜂窝。我老老实实把车停在马路中间。七个警察全过来了,两个守着左边车门,两个守着右边车门,一个在前面隔着挡风玻璃举着枪向我瞄准,两个守着后尾箱。左边的警察说:摇下车窗!熄火!我只能照办。另一个说:下来!我乖乖地走下车。他们开始在车上疯狂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我放在座位下面的信封。这时我后脑上重重地给人砸了一下。那一下真是又快又准,我卜通一声摔在地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和死的巨大差别。那真是一道厚重的门坎,我一脚在里,一脚在外。

    砸我的那人很专业,他拿的是一根木棍一类的东西,上面缠了几层布。他砸的位置很正,很到位,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些都是公安局的伤痕专家告诉我的。他还说:对方显然只想砸昏我,并不想砸伤我,更不想砸死我。他说完看了我一眼,说:他要你活得好好的。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我明白他的意思。幕后指使的人跟我关系很特殊。阿文就没有我好彩,她除了脑袋上给人砸了一下,后背上给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好在当时人多,酒店里还有个医生,马上给她止了血,还护送她去了医院。可保险柜却给人抱走了。

    我和阿文都躺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专案组派了七个武警保护我们。为了方便保护证人,我和阿文住在一个房间里。阿文躺在床上,不能移动身体,只能扭扭头。她看着我,呵呵直乐。我说:你乐什么?我差点把你给害死了。阿文说:你知道我乐什么?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一个房间里了。听了这句话,我心里真是难受,比刚醒来得知她给人伤了还难受。

    杨洋失踪了。缉私警察和南村市几乎所有干警全出动了,进行地毯式搜索,搜了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担心小张、小刘和和吴文广的安全,一醒来就打电话给南村码头的武警,也不知是我安排得及时,还是人家根本就没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倒是安然无恙。三个人还一起来看我。这三个兄弟很是想得开,对个人安危一点也不当回事,就是后悔没把资料复印留底。我心里想,好在没复印,要是复印了,三个人可能没命了。我是一个大关的领导,杨洋是缉私警察的头,阿文是个大企业家,还是省人大代表,人家都没放在眼里,何况三个普通干部。

    专案组采取了紧急行动。根据我和小张提供的情况,把几个关键人物全请到波楼喝咖啡,突击审讯。包括孟庆元、郑直、林丽娟、严玫。严家峻也由专案组派人秘密监视居住。

    若尘来看我们。她拎了一只果篮,两扎鲜花。果篮里装着我爱吃的李子、桔子和贡梨……她不知道阿文喜欢吃什么水果,就按自己的口味买了山竹、葡萄,还有一只大榴。这丫头的力气还真不小,我不知道她怎么提上来的。

    若尘把一扎鲜花放摆在阿文的床头柜上,问她伤口疼不疼。阿文说:好多了,谢谢。若尘说:我叫若尘,是立诚的朋友。阿文说:我叫白文君,立诚提起过我吧?若尘说:没有,他不跟我说正经话。阿文就笑了。我装出牙痛的样子。

    与我关系最特殊的两个女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开始面对面的亲密接触。我感觉若尘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对阿文的关切之情绝对是真诚并且坦荡的。我不知道这是出自她的善良还是摆姿态给人看,无论是什么我都对她心存感激。这丫头进来后就没有正眼看我,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阿文的点滴快没了。若尘说:我帮你按铃好吗?阿文点了点头。若尘就把床头的铃铛按响了。然后对着话筒喊:换液。护士进来了,她的大半张脸给雪白的口罩罩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护士的身材很好,高高大大的。一定长得很漂亮。护士换液的时候,若尘问她:小姐,病人能吃水果吗?护士说:可以吃,不要吃得太多。

    她们说的病人显然是阿文,好像我不是病人一样。若尘就问阿文吃什么。阿文说:不麻烦你了。若尘说:吃点榴吧?榴补。这丫头从果篮里拿出一把刀来,把榴的屁股割开一小块,顺着纹路把榴剖成两半。阿文看着,有点吃惊的样子。她说:我酒吧的师傅榴都没有你这么利索,你常吃是吧?若尘说:咱命苦呀,吃个榴还得自己动手。阿文说:回头我ǜ你吃。若尘说:那先多谢了。她用一块卫生纸把一颗榴肉包住,送到阿文嘴边。阿文把手伸出来,想接住。若尘说:别动,我喂你。阿文轻轻咬了一口,说:好吃,很香。若尘说:下午我带把勺子来。阿文说:别麻烦了,能吃多少呀?若尘说:你流了血,就得多吃。

    吃了榴,又吃山竹。若尘说:你不嫌我手脏吧?阿文说:讲究什么呀,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若尘就不谦让,放一块阿文嘴里,放一块自己嘴里。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害得我口水直流。阿文偷偷看我一眼,对若尘说:那边还有一个病人呢。若尘说:一个大男人,没灾没病的,就会躺在床上,别管他。我醒来后就一直躺着,没想着要坐起来,更没想着要下床,听若尘这么一说,我就笑了。阿文也跟着笑。我坐了起来,跟着下床,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若尘说:你下来干什么?谁让你下来了?丢下阿文,过来扶住我,好像我随时会摔倒似的。我说:你还怪紧张我的嘛。若尘看我没摔倒,抓着她的手力度也不小,就放心了,丢下我,又去侍候阿文。

    阿文叫我吃点水果。我不会客气,拿了个贡梨,用纸巾擦了擦,咬了一大口,咯唧咯唧嚼了起来。若尘说:你还真吃得下?我说:没灾没病的,怎么吃不下?能吃一箩筐呢。若尘说:要是我呀,就不吃,一个大男人,连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老天怎么就不长眼?阿文躺在这儿,杨洋失踪,他却能吃能睡。

    提起杨洋,我就难受,喉咙有些哽咽,还真吃不下,我把吃了半拉的贡梨放在床头柜上,从柜子里面拿出自己的衣服,出了房门。

    若尘跟了出来,在后面对我喊:立诚,你干什么?我懒得理她,走到厕所。我把病员服脱了,换上自己的衣服。我换了衣服出来,若尘站在厕所门口,吃惊地看着我。我走进病房,把换下的衣服放在床上。若尘跟着进房,说:你要干什么?我说:出去办点事。若尘一把拉住我,说:我又没说什么,跟你闹着玩的,你较什么真?我说:我没事,我去专案组看看。若尘说:我不同意。阿文说:立诚哥,你别丢下我不管呀。我说:又不是去疆场,我去专案组问一下杨洋的情况。若尘说:不用你操心,关心她的人多呢,坐下。

    真拿这两个女人没办法。我在床上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阿文看着我,偷偷地笑。若尘也看了我一眼,说:你别想着出去了,就算我让你走,外面的武警也不会让你走,没有专案组的放行条,谁也别想进来,谁也别想出去。我进来时还是门哲找专案组开的通行证呢。

    阿文给人在后脑上敲了一下,还在后背上捅了一刀,但她一直醒着。那时我却昏迷着。我们先后给人送到医院。医生给她做手术,打麻药,她开始失去知觉,过了没多久,我醒了,看见医院里人山人海,到处是警察,医生和护士跑前跑后,上楼下楼。

    专案组的领导全在医院里。看到我醒了,大家全围了过来。老曹站在我左边,门哲站在我右边。我笑着说:这么多人哪。老曹舒了口气,说:没事,没事。可医生不相信我没事,非要给我做脑部扫描,做CT检查。折腾了半天,我才从检查室里出来,医生说:没有大碍,有些轻微的脑震荡。阿文看起来比我严重得多,她浑身是血。第一时间推进了手术室。医生检查了伤口,发现只是伤了肌肉,尽管伤口很深,很宽,却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对伤口先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把她推进了检查室,看看她那个聪明的脑袋有没有给人敲坏。大家都担心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骨碌碌转动是回光返照呢。从检查台上下来,主治医师松了口气,吩咐立即准备外科手术,缝合伤口。

    这个时候,我躺在活动床上,专案组的人把我团团围住。主治医师说:可以问话,时间不要太长,别让他太疲劳。我躺在床上,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领导汇报,还把我的猜疑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完我的陈述,老曹说:我有责任哪,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的眼神在专案组成员脸上走了一遍,接着说:我们对南村的情况估计不足。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他说:小门,立即通知武警,还有缉私警察,马上跟南村市政府联系,调动公安干警,要不惜一切代价,尽一切可能,寻找杨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专案组把手里的活停下来,老朱,你带一组人去南村码头,找小张、小刘和吴文广了解情况,查原始资料和电子数据,老周,你带一个组,把小孙刚才提到的人通过纪检这条渠道全给我请到波楼来,咱们宁可冤枉十个也不能漏掉一个。

    我觉得很累,很疲倦。好像全身的力都用完了。我后来看见老曹的嘴巴在不停地翕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了。睡眠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我严严实实地罩起来了。

    我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身下是雪白的床单。病房很大,有电视,有空调,还是部三匹的柜机呢,窗帘是淡蓝色的,地板是浅灰色的,我住的是特护病房呢。阿文睡在我旁边,她的睡相很安祥,像圣母,像贞女,像我的爱人。我向走廊看了一眼,有两个武警在外面站岗,后来我才知道外面还有五个武警。他们像保护中央首长一样保护我们。

    护士给我拿了早点,是猪腰粥。我说:有馒头吗?我想吃馒头。护士很年青,长得小模小样,眼睛却大而有神。她戴了个蓝色的口罩,戴得很低,鼻尖露出来了。她说:有白面馒头,我得问医生,看你能不能吃。护士出去后,我开始找手机,我发现我的包不见了,我就喊:拿我的包来,我的包呢?门口的武警听见我的叫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我的皮包。原来他替我保管着呢。他把包递给我,说:好好躺着,别乱动。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先给杨洋打电话,她的手机关了。我记得刚清醒的时候,有人向老曹汇报,说杨洋失踪了。看来还没找到她。我接着给小张打电话。一打就通了。小张说:领导,你醒了?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你还好吧,小刘和吴文广都没事吧?小张说:多谢领导,我们没事。专案组在码头,我们全在这儿呢。接着听见他对别人说:是孙处。然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是老朱在讲话。老朱说:小孙哪,感觉还好吧?大家都担心你呢。我说:多谢领导,从来没这么好过,我想吃北方老面馒头呢。老朱在电话里呵呵笑了起来。

    小姑娘把馒头拿来了,一个小碟子里装着,小小的,白白的,是南方人爱吃的那种精面做的。看到这种馒头,我心里就有气,可我肚子饿了,拿起馒头一口一个,几口吃光了。护士看我吃得狼吞虎咽的,怔怔地看着我,等我吃完了,她说:还要吗?我说:要,再拿一碟来。她又拿了一碟来,我几口又吃光了。吃完了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角有点上翘,眼睛水汪汪的。她说:不能再吃了。我说:不吃就不吃,听你的。

    第51节:真是把我气死

    阿文在十点钟左右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后来看到了我,嘴角有些笑意。她本能地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疼得叫出了声。我说:别动,你做了手术。她说:我们这是在病房里吗?我说:可不是,我们家没有这么明亮。阿文就笑了,她笑得可迷人了。阿文说:清明我去拜山,拜观音,抽了个签,算命的说,我今年有个劫,要我买金蟾消灾。我笑着说:你买了吗?阿文说:买了。我说:人家算得很准嘛,你大难不死,也算是消灾了。阿文说:我还去求子呢。我说:神经病,人家怎么说?阿文说:算命的说,我是帮人养孩子的命。我说乱弹琴。阿文说:我信,我一直想给你生个孩子,每次我都是算准了排卵期就叫你过来,就是怀不上。我说:也许我的精子没活力呢。阿文说:你什么意思嘛?我还会去跟别人吗?算命的说,我要帮别人养孩子,除了你,我才不会帮别人养呢。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就说:你没吃早餐呢,饿不饿?阿文说:不饿,不是在吊能量吗?这是营养呢,你干吗不来一点?我说:我又没损失什么,能吃能睡,吊什么能量?

    我躺在床上跟阿文闲聊,倒也不觉得医院的日子难过。我甚至把杨洋和专案组给忘了。后来若尘来了,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右手抱着两扎鲜花。还把我从床上轰了起来,让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些大事要办。可她又不让我出去。我觉得自己给装在一个无形的铁笼子里,无论怎么蹦达,就是跳不出那些铁栏杆。

    将近十一点,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我说:不知是不是让阶级敌人把我的饿神经敲醒了,早上吃了不老少呀,这会儿饿得两眼冒金星。我说:面前好像有四个大美人了,一个若尘,一个阿文,又一个若尘,又一个阿文。若尘说:你别不是发烧吧?跑过来摸我的脸,感觉还算正常,松了口气。我说:叫漂亮护士弄点吃的才行。往门口走去。若尘说:你要是能出去,那几个武警全得受处分。听了若尘的话,我就在门口站住,转过身来,看看她,看看阿文。我说:那个漂亮的护士小姐是不是该来看我了?若尘说:你想她来她就会来。我说:她已经来了。

    我没想到护士小姐后面还跟着老曹和门哲。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护士是武警总队的,是外面那几个人的头呢。难怪她就给我们送吃的,别的全不管,原来是怕别人在饭菜里下毒呀。

    老曹和门哲先过去看阿文,问了下病情,老曹还拉了下阿文的手,他说:谢谢你,我代表专案组感谢你。阿文很腼腆地笑了笑,说:多谢领导关心。我发现她眼里有泪花在闪。她把眼睛闭上了。一滴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老曹转头对若尘说:小丫头,听说你帮海关破了不少案子呢,了不起。若尘说:不是我呀,你搞错了吧?老曹就呵呵笑了。他走到我面前,说:没事了吧?可以战斗了吧?我说:等着领导召唤呢。老曹说:老朱打电话给我,说你醒了,我就跟小门赶紧赶了过来,咱们合计一下情况,再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开展工作。我说:好。

    老曹走到阿文床前,说:白文君同志,你好好休息,我们回头再来看你。

    我们离开了医院。坐老曹的车。门哲坐在前面,我和老曹坐后座。老曹说:我可是独行侠,从来不带保卫,要是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咱们就一起光荣了。说得大家全笑了。

    临近下班时间,路上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车走不快,以中速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过了十字路口,老曹让司机向左转,前面是一条新路,通向南江大提。小车后来在南江大堤下面一块开阔地停了下来。老曹说:下去走走,这里风景不错,咱们来南村有些日子了,还没认真看看风景呢。下了车,我们三个往堤上走,司机没跟来,站在车门旁边抽烟。老曹拿出烟,给我和门哲一人一根。我看看老曹,看看老门,心里十分诧异。老曹从来不抽烟的,怎么包里放着烟了?老门拿出火机替老曹点火。老曹狠命地吸了一口,随着吐出的烟雾舒了口气。

    站在堤岸上,凉风一阵阵吹来,赏心悦目。老曹说:在波楼里面吹空调,哪有在这里吹江风舒服呀。门哲说:那当然,人工的总是不如自然的。面对南江两岸,看着东去的江水,我也有些感慨万千,我说:南村地处改革开放前沿,得天时地利,本来是前途无量。可惜呀。老曹说:大好河山,全给这帮人渣糟蹋了。他走到一块水泥坡地上,盘腿坐下,然后招呼我们两个过去。老曹说:咱们别抒情了,谈谈正事吧。

    我说:杨洋还是没有消息吗?老曹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点线索也没有,一个大活人,好像从地上蒸发了一样。我说:我们的对手不简单呀,一眨眼功夫就调了一个加强排过来,同时在三个地方发难,做得很专业,滴水不漏,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老曹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把思路调整了一下,我让武警和缉私警察注意从内部寻找线索。作案的人是拿着我们的枪,穿着我们的衣服,开着我们的车呀,这才是让我睡不着觉的地方呀。

    门哲说:老朱刚才来电话,说起南村码头查单的情况不乐观,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老曹说:要集中人力继续查,一定要找到破绽。总会有蛛丝马迹的。门哲接着说:突击审查那边也是没有进展,那帮家伙嘴严得很,一个字也不吐。老曹说:小孙哪,你熟悉情况,你帮我琢磨琢磨,从哪儿打开突破口。我说:要说这几个人里面,老姚比较容易攻破,他平时就嘴松,咱们可以集中力量审他。另外,程丽容应该也掌握一些情况。有一段时间,南村的报关给她垄断了,谁要进出口都得通过她。程忠应也有嫌疑,没有他的默许,郑直不敢这么搞。就拿成品油来说吧,一条万吨的油轮,要过驳给小油船,至少得装十几船,过驳几百吨油,至少得十几个小时,江面固然大,但执法部门也多,咱们南村有小分队,有调查科,总关还有调查局、缉私警察,大家的眼睛不可能全瞎了吧?我有个很朴素的看法,一个摊子乱了,领导一定有很大的责任。譬如说咱们南村,出了这么个大案,我就不信跟严家峻没有关系。老曹说:有道理,小门哪,回去在这几个方面加大力度。小孙,看来你得配合我们开展工作,你回去把单位的事安排一下,过来专案组协助我们破案。我说:行,听领导的。

    老曹对司机说:小任,先送小孙去南村海关。

    老曹给南州海关的杨关长打了电话,要他从别的隶属海关抽调两位副关长过来支援南村海关。当天下午就来报到,接手我手头的工作。那天我就在关里交接工作,等我把工作交接完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我给老曹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交接情况。老曹说:你马上过来报到,在波楼吃晚饭,饭后就开始办案。

    波楼饭堂在地下,大厅可以同时容纳两百人就餐,八个房间,挤一点也可以坐一百个人,适合开一些中小型会议。我到的时候,老曹和海关的一些专案组成员已经在一号房里,每人拿了一份套餐在吃。老曹看到我就说:没等你啊,你自己领一份饭吧。我说:不用客气,我也算半个地主嘛。大家全笑了。由于办案时间紧迫,专案组平时都是吃套餐。三菜一汤,一个白饭,五块钱。周末大家吃个围餐,喝点啤酒,算是改善生活。我拿了份饭菜,大家挤了挤,让了块地儿给我。老曹说:比不上南村海关的伙食,凑合吃点。我说:比南村好呀,南村是三块钱。门哲说:咱们这里可是实打实的五块钱呀,你那里暗补了多少?我说:咱还没来得及当家呢,里面的古怪还没弄清楚。大家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呀,哪里用得着当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正吃着,专案组组长王普过来了。老曹说:老王,来得正好,介绍一个地头蛇给你,南村海关的小孙,就是让他协助我们办案。老王过来跟我握手,说:欢迎,欢迎,你辛苦了,咱们还是得依靠地方呀。我说:在哪儿都是干工作,我听领导安排。王普说:我跟省厅打了招呼,他们答应派直属队来协助我们。老曹说:好呀,人多力量大。

    吃过了饭,老曹叫我留下,又把门哲和小叶叫过来。他说:你的任务就是审案,小门协助你,小叶做记录,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我们在一号审讯室摆开战场。我泡了壶茶,跟门哲坐在真皮沙发上,小叶坐在我们后面,准备好了记录纸和录音机。一会儿老姚进来了,他面色有些苍白,头发像一只鸟窝,他已经在波楼猫了两天两夜了,估计没有洗澡,头上有些痒,加上紧张,不时拿手搔头皮,那头平时还算笔挺的头发大概就是这样给他搔得乱七八糟。看到我,老姚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想跟我打招呼的样子,终于没说出声。我说:老姚,请坐。老姚就在对面坐下了。我给他倒了杯茶,说:喝杯茶吧?老姚伸手拿茶杯,手有些抖。他可能有些口渴,一杯茶两口喝完了,我又给他添上,他说:谢谢。却没有拿起来喝。

    我估计他这两天没吃好也没喝好,他不老实,大概没人愿意侍候他。我说:老姚,老曹让我跟你聊几句,我们共事多年,知根知底,有些话可能好说一些。老姚不等我说完就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别的我真不知道。我不懂业务,平时不管事,都是郑直说了算。我说:别人的事不用你说,你就把你自己的事讲一讲,我看了一下你提供的材料,心里有底。组织上已经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我也掌握了一些情况,问题是你讲出来,跟组织上查出来性质不一样。老姚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这老头以不变应万变,一直用这句话搪塞我们。也不知是谁教他的。我们从七点半开始聊起,到九点半,他一直是这句话。我跟门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了两包烟了,没有套出一句话来。老姚有烟瘾,看到我们抽烟,他就直流口水。于是拼命喝茶,后来就说要上厕所。小叶就陪他去上厕所。

    下午我让小张查了下资料,找了几份老姚签名的单证。这人是部队转业的,到海关后一直干政工,海关业务一窍不通。轮到他值班时,一定要科长签字,干部让他签,他就签。叫他签哪儿他就签哪儿。给人利用的时候很多。小张随便找了一下,就找了大量有问题的单证。老姚上完厕所回来,在沙发上坐下。我就拿出两份单证,先给他看了一下,让他认出自己的签名,然后说:看清了吗?就你这两个签名,国家关税就少了一百八十万。老姚说:我不懂业务。我又拿出三份单证,一份钢材进口登记证明,一份机电产品进口登记证明。一看就知道是甄由美一伙人伪造并倒卖的。我说:这是三份假证,也是你签名同意放行的。老姚说:我不懂业务。我说:不懂业务不怕,就怕你给人利用还乐呵呵的,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你现在还执迷不悟,还准备帮别人背黑锅吗?还想背到几时?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算总帐,你这条老命就没了?老姚出了一身汗,双手发抖,嘴唇直哆嗦。我以为他要招了,谁知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

    真是把我气死。

    把老姚送出房间,已经十二点了。我跟门哲都有点累。本来想休息,明天再继续。我在整理资料时,发现有几份材料跟小张交给我的材料有些相似,上面也是有郑直的签名,突然心里一动。我说:马上提审郑直。

    小叶去带郑直时,我把房间的灯光调暗,我自己换了个背阴的座位。门哲坐在亮一点的地方。郑直已经睡下了,硬给小叶拉了起来,他有些恼火,一路上嘟嘟囔囔的,给小叶推了几掌。他一进来就说:报告领导,有人虐待我。门哲对这小子一直看不惯,早就想揍他一顿了,苦于找不到机会,一时火起,啪地给他一耳光,郑直给打得火冒金星,在原地转了一圈,他一下子懵了,门哲不等他清醒过来,啪地一下又是一耳光。郑直说:你打我?你打我?门哲说:打你算什么?还要毙你呢。郑直知道在这里讨不到便宜,不闭嘴就得挨打,他老实了。

    我说:郑直,你知罪吗?看看你签名作废的这五艘油轮的单证,走私0#号柴油六万吨,仅此一项,偷逃关税几千万,可以枪毙你几次了。我把单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签名,就把材料递给身后的小叶,让他存档以作呈堂证供。郑直一下子张口结舌,整个人呆了。我接着说:你勾结石油公司林丽娟、四海公司严玫,多次放私,金额巨大,给国家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你哪像个海关干部?郑直像给人当头一棒,晃了一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门哲大喝一声:站起来!郑直没有站起来,口吐白沫,双手乱舞,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声。门哲说:丫挺的发羊角疯呀。我一看,吃了一惊。这小子有这个怪毛病,没听说过呀,看样子不像装的。我知道再审下去也没有结果,就叫人把他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