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进和秘书是雪梅的左膀右臂,除了在私人空间和休息时间,雪梅到哪儿就把他们带到哪儿,几乎形影不离。

    不是说明雪梅喜欢程进和秘书,而是雪梅以为,人家跟你鞍前马后的,你到哪儿吃点喝点拿点再不带上人家,人家又不拿你发的工资,图的什么?难得雪梅有这份悲悯之心。有的副市长跟雪梅的想法恰恰相反,噢,跟我鞍前马后是你的福气,别人想跟还跟不到。什么好处都有秘书长、秘书的份,时间长了那还不乱了套。因此,有的秘书长和秘书加班熬夜弄材料有份,外出吃喝没门。雪梅到底是女人,心软,总感觉自己欠别人的太多,始终怀着感恩的心去对待别人,但是,别人包括雪梅感恩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那就未必了。在部下眼里,领导似乎是透明的。雪梅什么路子当的官、什么脾气,部下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部下背地里议论议论领导,非常正常。但是,部下什么来头,有哪些苦衷,只要他们不说,领导就未必知道。比如程进,雪梅只知道他是在读博士,别的就一无所知。但是,这并不代表雪梅不想了解部下情况,只是因为工作和身份影响,许多事情不便了解罢了。

    “大博士,什么时候把老婆带来运河市玩玩呀!”一天,雪梅坐在一场会议的贵宾室里随口向程进发出邀请。

    程进脸红了,笑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有老婆哟!”

    雪梅盯着程进看看,难以置信。在她看来,程进老相,没四十岁,也有三十多岁了,怎么会没有老婆呢。雪梅没带任何目的随口说出那句话,无意间却戳痛了程进的心。雪梅感到内疚,但是,她发现程进不修边幅,有点滑稽,真的不像有老婆修理过的男人,甚至连喜欢的女孩子怕都没有,否则,眼下哪还有男人这么学究气的,于是打趣说:“噢,博士高不可攀,没女孩子敢爱上博士是不是?”

    “现在女孩子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后面笑。我没房没车,扔大街上都没人捡,谁要?”程进低下头。

    “有学问剩不下来。”雪梅说过自己的脸都红了。

    程进居然得寸进尺,壮起胆子说:“那请丁市长帮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吧!”

    雪梅满口答应:“好啊,但是,省城里的大学者会要运河市的女孩子?”

    “要。”程进脸上坏笑了一下。

    但雪梅不再接茬说下去了,岔开了话题。

    奇怪,雪梅接下来竟然对程进越来越看不惯,越来越挑剔。先是看不惯程进的不修边幅,甚至感觉程进带不出去,到哪儿连自己的形象都受影响。程进的确太不注意形象了,天天头发像堆稻草,眼角时不时会挤出眼屎来,脸皮本来就黄,加上从来不抹护肤品,往阳光下一站就脸色发青,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雪梅越不想看程进那死人脸色,目光越离不开程进。开始,雪梅还旁敲侧击,说秘书长代表政府形象,不能特立独行太另类了,说保持一个良好形象出现在公共场所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赢得别人尊重的起码常识。但是,程进神经麻木,居然没意识到雪梅是说他的。雪梅发现自己的话落地无声,打水不响,就直截了当批评程进了:“哎,程秘书长,你是买不起梳子,还是周转楼里断水了,你那头脸天天怎么都像没梳没洗过似的?”程进说:“哪天都梳都洗的呀!”雪梅说:“梳洗完了也定定型,别像犀利哥似的。”程进的自尊心大受伤害,但为了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特地到附近超市买了护发素和男士大宝,再出现在雪梅面前,程进果真就精神多了。

    但是,雪梅似乎就是想与程进过不去。眼里的程进不能说一无是处,起码离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人相去甚远。雪梅开始并没意识到自己对程进挑剔是为什么,反正就像许多人一样,对外人宽容大度,甚至能吃下死苍蝇,但对家人对身边人就是不愿宽容一点,雪梅同样对程进的任何不满意行为都不能容忍。别说程进自己奇怪了,就连雪梅的跟班秘书都有点嫉妒。丁市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斤斤计较跟程进过不去呀,是不是……他们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

    雪梅的眼睛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程进身上,看到程进衬衫的领口发黑,雪梅就说:“程秘书长,男士衬衫最多两天一换,最好一天一换,你的衬衫该换了。”

    程进意识到了,第二天就换件衬衫。

    看到程进脚上的皮鞋灰灰土土的,雪梅又说:“程秘书长,皮鞋也该擦擦了。”

    于是,程进不择地势地找件东西把皮鞋擦了擦。

    雪梅看到程进吃完饭后牙缝里有菜叶居然也受不了,责问程进:“你吃完饭怎么不用牙签,面前桌上不是现成的吗?”

    程进烦了:“哎,丁市长,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雪梅说:“给管就管,不给管从此我什么都不说了,行不行?人要融入社会,但又不能随波逐流。人要有自己的个性,但又不能过分特立独行。你看有人衣冠楚楚,那是想博得别人好感,其实,有的衣冠楚楚的人往往是草包一个,甚至是衣冠禽兽。而有的人不修边幅,往往又是满腹经纶,内心非常自信。但是,我以为,做人既不能金玉其外,更不能败絮其中,而应该表里如一。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要适当打扮一下自己,特别是公务员,毕竟是代表政府形象,毕竟需要尊重别人的。像你这样只图自己方便舒服,不顾别人感受,我认为不好。你愿意听我的,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愿意听,就当是西北风。”

    程进连忙说:“愿意听,愿意改。”

    雪梅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成了程进的负担,更没想到会引起程进的反感。回到家里静静想想,自己这是何苦呢?他梳不梳头、洗不洗脸、换不换衬衫、擦不擦皮鞋、剔不剔牙缝,关自己什么事?一个人一个生活方式,一个人一个价值取向,一个人一个人生选择,怎么自在怎么做,每个人都像是从标准化车间走出来那样,哪还有千姿百态的人生吗?但是,雪梅认定,程进的好坏与自己就是有关。既然他是自己的跟班秘书长,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代表着自己的眼光和水平。因此,雪梅决心还是要不停地修理程进。

    程进真不知好歹,拿雪梅的好心当作驴肝肺。雪梅生气了,但是,雪梅转念一想,程进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关注他?这么一次次地剥他的脸皮,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是自己最近的部下,没错。但是,你是程进什么人呢?领导,也没错。但领导就应该对部下那么刻薄吗?世上只有亲人可以原谅雪梅那种刻薄,任何外人都会对她记仇的。程进能不记她的仇?雪梅居然不顾那些,就是要对程进严格要求。

    更让雪梅受不了的是,就程进那副熊样,居然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不去好好做自己的学问流芳百世,偏偏想在官场上瞎混,假如哪天栽了就将遗臭万年了。不是有许多博士教授学而优则仕后迅速报复社会成为**分子吗?程进又能把持住自己?你没看他那副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样子,一旦权在手,还不马上变坏?雪梅不愿看到一个知识分子变成官场上的小混混,于是,雪梅埋下一个决心,把程进逐出官场,赶回象牙塔里去。

    雪梅就不停地给程进压担子。不是出题目让他调研,就是批示替她去开会,程进忙得喘不过气来。忙中出错,在所难免,出错雪梅就猛训程进。

    “这点小事都做不来,还想当官,你就不是当官的料!”

    程进嘀咕:“不当官连老婆都找不到。”

    雪梅想笑,但忍住没笑:“猪槛哲学!”

    面对雪梅劈头盖脸的批评,程进垂头丧气。无论雪梅怎么批评,程进从不还嘴,但不能说明他没有想法。恰恰相反,程进想得很多。难道我真的不是当官的料?谁生下来就会当官的?程进发现,不是自己不会当官,是自己没遇上一个好领导。奇怪,接触多了,程进想不通,丁市长对别人非常和气,甚至有点腼腆,但就是对他程进母夜叉似的。自己是个受气包,还是丁市长柿子拣软的捏?哼,肯定是柿子拣软的捏,拿自己当窝囊废受气包了。程进才不是一只软柿子,更不是一个窝囊废受气包,程进想找机会反击。

    那天,雪梅又叫程进代表她参加省里一个会议。

    程进拿着批示找到雪梅,不想再为雪梅卖命了:“这个会我去,但我要向丁市长请假,我的博士论文导师看过了,要我修改,我想请半个月的假。”

    雪梅挑眼看一下程进:“好啊,准假。你从此不来运河才好呢,需要多长时间你就在省城待多长时间,官场上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做学问可能就不一样了。”

    程进没想到雪梅对他如此反感,听了雪梅的话,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丁市长,请你搞清楚,到运河市来当官可不是我自己想来就来的,给你当副秘书长也不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都是运河市委市政府高调请我来的。你要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可以向刘万里提出来调整我,但不能这样折磨我。”

    “我折磨你?你认为我在折磨你,是吗?哈哈,真是好笑。我丁雪梅从小到大,还没歪着心眼去折磨谁呢,我跟你程进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折磨你干什么?我吃饱饭撑的?我只不过是提醒你,别走错了人生之路。”雪梅鼻子发酸,因为没想到受了程进的委屈。

    程进没好气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雪梅。

    程进一走,果真玩起了失踪,一连好几天,一个电话都没打给过雪梅。

    雪梅心里居然放不下程进,程进那张苍白的脸总在雪梅眼前晃悠。这是怎么了?雪梅一次次问自己。

    “打电话给程进,问他跑哪儿去了!”雪梅安排秘书找程进。

    秘书回话:“程秘书长在修改论文,说是你准的假。”

    “一大堆事情,他却躲进象牙塔里去了。赶快叫他回来,边工作边改论文。”雪梅拍桌打板子吼着。

    秘书赶紧给程进打电话,原来程进并没回省城,只躲在他住的周转楼里看书写论文。接到雪梅秘书电话,程进说了几句气话,但还是迅速赶到雪梅的办公室。

    抬眼看到程进出现在面前,雪梅又突然问:“谁让你回来的?”

    程进纳闷了,哭笑不得地回答:“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哦,是吗?那是我忙昏头了。现在没事了,你去做你的学问吧。”雪梅挥挥手,多看程进一眼都怕自己搂不住火。

    程进自认倒霉。一脚踏进官场,什么美味没尝到,竟然尝到挨训受气的滋味了。幸好,程进的心还没散,像鸡蛋黄一样,紧紧包裹在蛋清里,黄澄澄的,明亮亮的。要是在官场混久了,经过官场一熏染,那颗澄亮的心就变散黄了,变得浑浊不堪,外壳还好好的,但一打开就臭不可闻了。这也许就是雪梅害怕一个学者成为官痞的原因吧。程进那颗蠢蠢yu动的心又一次淡定下来,开始了他的学术研究和论文写作。运河市既没他的同僚,又没他的朋友,只要雪梅不找他,除了一同到运河为官的曾经素不相识的博士,程进在运河没什么交往,正适合做点学问。他还坐得住冷板凳,躲进周转楼宿舍或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一熬就是一夜。雪梅不找他,他绝不找雪梅,他只专心致志做他的学问去。但是,程进不是没有想法,哪有学者没想法的?他在积蓄一股力量,一股想从学术泥潭里拔出脚来的力量。是的,他在想为自己的学术研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因此,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潜心用功。

    与此同时,雪梅似乎也把程进忘了,从来也不在秘书面前提程进一个字,更没感觉工作上有什么不方便,一切都非常正常。地球离谁不转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在机关里多一个人往往多一个麻烦,要是多一个领导还会多一份折腾。因此,没程进掺和,雪梅又回到没有跟班秘书长配合的工作状态,结果发现还是一手一脚工作起来顺心。但是,两周以后,程进又冒失鬼似的出现在雪梅的办公室里。

    当时,雪梅正在和姐姐雪荣研究工作。雪荣背对着门坐在雪梅对面。听到敲门声,雪梅大声回应:“请进。”

    原来是程进捧着自己的论文走进来。

    雪荣看见妹妹眼睛一亮,脸一红,还以为谁呢,转脸看见是程进,雪荣连起身都没起身,更别说跟程进打招呼了。程进做雪梅的跟班秘书长,虽然级别不高,但也算是政府领导,完全可以说是雪荣的领导。但说真的,雪荣从来也没把程进放在眼里。

    程进本来是为自己论文的事才主动找雪梅的,一看雪荣也在,就收起自己的念头,主动跟雪荣打招呼,边说边往后退:“你好,丁局长,你们研究工作呐,那我过会儿再来。”

    雪梅迫不及待地说:“没事。别走,我正想找你呢。”

    没想到雪荣却站起来要走了:“你们先谈吧,我下次再来汇报。”雪荣说到做到,拎起包咯噔咯噔走出雪梅的办公室,和程进擦身而过,连正眼都没看程进一眼。

    程进重新走到雪梅的办公桌前说:“丁市长,我想把自己的博士论文连同过去发表的论文结集出版,请你给写个序言。”

    雪梅吃了一惊:“哦,我哪敢给你的论文集写序言呀,我怕连看都看不懂吧!”但雪梅还是双手接下程进的论文稿。

    程进说:“我反复思考,找导师写当然好,找更有名气的专家写也不是不行,但我发现,你写序言最合适。”

    雪梅奇怪:“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领导,又非常坦诚,对我要求很严,肯定会实事求是评价我的论文的。”程进恭维起雪梅居然有自己的一套。

    其实,凭着程进的学者拗劲,凭着他对雪梅这样女领导干部的初步接触,程进对雪梅还没有真正的好感,甚至可以说他还戴着有色眼镜对待雪梅。那些坊间关于女干部的各种传闻,似乎都可以在雪梅身上找到印证。因此,程进主动并且似乎是深思熟虑要找雪梅为他的论文写序,肯定不可能。那么,程进怎么会贸然找到雪梅写序的呢?

    昨天晚上,程进异常兴奋地找到刘万里。平时程进见到刘万里机会很多,都在机关食堂里吃饭,尽管刘万里和市级领导单独一间餐厅,但还是能见到的。不过,程进见到刘万里就像老鼠见猫似的,躲得远远的,因为刘万里根本不睬他,更因为刘万里曾给他下过死令:“打死都不能说你是我表弟。”如此一来,两人见面视为路人,但刘万里有那份毒心,程进却没有那份狠心。鬼使神差的,看到刘万里就想把肚子里叽咕叽咕的话往外喷,喷不出来就难受。特别是看到刘万里正眼不看、歪眼不瞧他,他的心呀,就像放进油锅里炸似的,咝咝冒烟。就在昨晚,程进决定顶着巨大风险敲开了刘万里的宿舍门。正巧,平时刘万里宿舍走马灯似的总是不断人,这晚居然没人。即便如此,刘万里也没给表弟好脸色。“干什么?”程进听出一身冷汗,连坐都没敢坐,赶快说出来意:“表哥,我把论文编成一集出版,想请你给写个序。”刘万里笑笑:“还丢不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程进说:“那都是我的心血,不能白白废掉呀。我想结成一集作为纪念,从今以后洗手不写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刘万里说:“我不给你写什么序言,你找你的丁市长写去。”程进说:“她能写什么序言!”刘万里手指程进脑门说:“你就是一个书呆子,一根筋。怎么,还不理解我的意思?”程进真的不理解刘万里的用意,但是,此时此地,他再笨也不能说不理解呀,既然刘万里自己不愿为他的大作增色,又推荐了丁雪梅,那么这里肯定有名堂,于是,程进恍然大悟似的离开刘万里,跑出很远还怕身后有狗撵他似的回头看看,长出了一口气。这个知识分子怵官怵得几乎无地自容,琢磨了一夜,程进捧着论文集找到了雪梅。

    雪梅当然不知道这些前因,还以为是程进自己的主意。听到程进的恭维,雪梅的脸红了:“领导不一定是专家,你最好还是请专家写吧,那样更权威。如果你想拉赞助,你放心,出书的钱我帮你找。如果想找个权威装门面,还是另请高明吧。”

    程进说:“不要你找钱,我已经申请列入一个出版项目。真的只想你给写个序言,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帮你写好,你过目签上名,可以吗?”

    雪梅翻看着程进的论文:“要写我就自己写,但要认真读过才能写,不急吧?”

    “不急,”程进终于松了一口气:“丁市长,不瞒你说,我想给自己的人生道路画个句号才决定出这本论文集的。”

    “什么意思?”雪梅警惕起来。

    程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回答:“我想告别学术从政。”

    雪梅脸子一下撂下来,把论文稿往程进怀里一摔:“拿去一把火烧掉算了。你都从政了,还要它有什么用!”

    程进猝不及防:“哎,我说的是实话。你说过的话我不是没思考过,虽然当副秘书长不算什么官,但是,我已经发现比躲在书斋里做学问有意思得多。吃喝酒肉臭,门前车马喧,生活质量明显提高,难道做学问不是为了谋求更高质量的生活吗?”

    雪梅说:“猪狗还有人喂食呢!”

    程进悻悻地说:“我发现,丁市长,你自己高官厚禄,却执意要别人去做学问,不知是何居心?”

    雪梅怔住了。是啊,居心何在?是想断了程进的升官发财之路?是想中国多一个学者,少一个贪官?是治病救人,还是拖人后腿?雪梅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你想当官,你就别想有自己的思想,别想自由自在。”

    程进再次送上自己的论文稿。

    雪梅搡掉桌下,立即交代任务:“别给我添乱。从今天起,赶紧回来上班,别东躲西藏的,你先去给全市安全生产会议上我的讲话稿把把关。”

    程进只好拿着论文稿找秘书问讲话稿写好了没有,秘书说没有,但答应下午交稿。程进改完雪梅讲话稿后退给秘书,尽管程进非常用心,但说实在的,由于情况不熟,加上长期只搞学问,除了字斟句酌在逻辑上考究以外,程进作为跟班秘书长把关材料,其实只是一个程序问题,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雪梅有言在先,没经程进看过的材料,她不看。这是对程序的尊重,还是对程进的尊重?雪梅也说不清。

    “把程秘书长找来,”雪梅眼看着材料,嘴里安排着秘书。

    程进来了。

    雪梅哗哗抖着讲话材料发火:“我怎么对你说的,材料要把成绩摆足、问题说透、措施写实。你看看你把关的材料,哪一点过关了?”

    程进不吭声。

    雪梅翻着材料,一条一条提要求:“这里说是成绩,怎么才有说服力,要比较嘛。不仅要纵向同比,还要横向比,与全省比,与全国比,究竟运河市死亡人数是多了还是少了。”

    程进拿着稿子出去,跟秘书找了一夜,才把全省全国的相关数据找到,写进了雪梅的讲话稿。可以说像脱光了身子找痣那样把运河市安全生产工作的成绩找得盆满钵满了。

    雪梅一看,基本满意,但还有要求:“把同期全球因安全生产事故死亡的人数找出来比较一下。”

    程进终于搂不住火了:“丁市长,你是故意刁难我,还是对工作认真负责?”

    雪梅睁大眼睛怒视着程进:“你说呢?”

    “我说你就是故意刁难我。你应当知道,有谁对全球的安全生产负责?联合国里有像我国这样的安全生产监管部门吗?即使有,他们有义务向运河市提供有关数据吗?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运河市的安全生产工作,为什么要放在全省全国甚至全球的背景下考量呢?我想不通。”程进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雪梅扑哧一声笑了,拎起包,撇下程进向外走去:“我还有会,想不通回去好好想去。你以为官是那么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