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在官场上也并不是玩得转的主儿。因为雪梅奉行有事不怕事,无事不找事。做好自己分管工作,尽量不给别人额外增加负担,更不给自己添乱。工作日正常上班,周末或节假日,雪梅没事就在家猫着。在家里这个小天地里,雪梅就暴露出和她年龄相符的天性了。要么上网聊天,要么跟丁楠在一起玩,像个大孩子。陆爱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但为雪梅的婚姻着急,更为雪梅的前程着急,还担心雪梅这样下去,哪还有幸福?哪还有快乐?把儿女们扶上官场,难道就是自讨苦吃的吗?陆爱侠经常这样责问自己。

    陆爱侠也奇怪,怎么人一当官,就变得那么胆小怕事呢?官当得越大,越不敢说话,越不开心了。过去雪梅到家,说说工作上的新鲜事儿,陆爱侠听了心里敞亮。陆爱侠虽然退出现实官场,但还能给雪梅参谋参谋。后来好了,雪梅回家,除了跟丁楠没完没了地说些书本上的话,跟爸爸妈妈没话可说了。但陆爱侠特爱听官场上的一些事情,自己在外面溜达时听到关于市领导一些小道消息,就喜欢回家从雪梅这里得到证实。雪梅却从来都不说,问急了,雪梅还翻眼:“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陆爱侠心里那个堵哟,像塞了几包水泥似的难受。本来,雪梅当上副市长,叫她当丁家的主心骨的,结果雪梅遇事没主见,更怕得罪人。眼见着丁家四分五裂了,雪梅不但不往一块拢一拢,而且坐视不管。就说王丽吧,再由着她在外疯,时间一长怕就不是丁家人喽。

    “雪梅呀,不是妈说你,你自己成家不成家,咱们由着你。可咱们这个家,全指望你一碗芝麻两碗油的,你也该往一起拢拢管管了。”陆爱侠在一天早饭桌上这么善意地提醒雪梅。

    “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就是怕姐姐跟陈利民离婚,怕王丽嫁人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阻挡得了?我认为,姐姐的婚早就该离!王丽嫁人也是法律支持的。我们有什么理由剥夺人家的幸福和快乐?”雪梅说得不仅胸有成竹,而且很在理。

    陆爱侠哑口无言,雪梅的话正捣在她的心窝子里去了。雪荣离婚,王丽改嫁,一直是陆爱侠两块心病,没想到雪梅胳膊肘向外弯。本来指望雪梅发挥副市长的影响力,像钢环铁箍那样把即将四分五裂的桶板给箍到一块去,让家盛满幸福快乐的,雪梅居然推起顺风车,瞎子放驴随它去了,陆爱侠还说什么呢?但是,陆爱侠想得比雪梅更多:“还有你的幸福和快乐呢?我看着你除了工作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里就像火上烤似的。”

    雪梅抢白说:“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

    “既然你心这么宽,有些问题也想到了,又不愿去做,我们想听你的,你也没个主意,那这样吧,雪梅,我跟你爸爸也议论过,今后啊,每周全家搞个聚餐,你要确保参加,可以吧?”陆爱侠找雪梅谈话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雪梅眨巴眨巴眼睛问:“那样做有意义吗?”

    “有意义呀。你看哪家现在不这样?一家一家的,打打牌,吃吃饭,旅游旅游,找找亲情,不然,都成了一盘散沙了。”

    雪梅脑子还没转过弯:“我不想乱哄哄的瞎热闹,我要是没空就不参加,行吗?”

    陆爱侠斩钉截铁回答:“不行。你不参加,我哪还有号召力。你一定要参加。”

    “好吧。”雪梅放下饭碗,答应了。

    雪梅的身份是要做决断拿决策的,但在更多情况下,她还是服从别人的多些。服从上级领导,服从父母,服从朋友。因为,她的年龄与家庭、政府以及社会所赋予她的使命太不相称了,因此,她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有时甚至想不到应当怎么做。她刚刚懂得官场上一些道道坎坎,又要承担起陆爱侠赋予的一统家庭的责任。她不是为难,真的感觉没必要。血缘亲情本身就是斩不断的团结纽带,还用得着去苦心经营家庭关系吗?雪梅理解不了妈妈的担心和努力。

    转眼到了周五,陆爱侠张罗起全家聚餐的事。第一次,陆爱侠想放在家里做,丁家旺不同意。说是你那身体撑不住,要是累趴下了,没人服侍你。陆爱侠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别说现在没多少人再在家里请客吃饭了,就是有,也不是陆爱侠这样的家庭。论起权力,两个闺女,哪个天天安排吃请都有权处理,花公家的钱,肥自己的肚子。但陆爱侠不愿那么做,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能混了,家庭聚餐就得自己掏钱。论起收入,除了丁楠、陈列两个孩子还没拿钱,个个都是高工资。单就自己小家来说,她和丁家旺退休工资加上雪梅的工资,一月接近两万块收入,就是天天下饭店也吃得起呀。因此,陆爱侠要把家庭聚餐常态化不仅有理由有必要,而且有经济基础。

    定下酒店以后,陆爱侠开始一个个打电话。当然是先打给王丽:“丽呀,这个周六的晚上请你们吃饭。”

    王丽在手机里立即就说:“哟,我已经有人请了。”

    陆爱侠一怔。婆媳是一对天敌,陆爱侠在台上呼风唤雨的时候,王丽没少在背地里撒婆婆的小票子,传播陆爱侠年轻时的绯闻。后来雪荣、雪梅一个个翅膀硬了,王丽掉了向,害怕两个小姑子打嘴巴,不再嚼婆婆的舌根子了。当然,陆爱侠一直不喜欢不争气的儿子丁雪清,也就不喜欢王丽,加上王丽没一点政治头脑,完全是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小市民,陆爱侠更瞧不起儿媳妇。要不是雪清死了,陆爱侠担心王丽走下坡路,怎么会一再迁就王丽哟!陆爱侠知道自己搬不动儿媳妇,马上改口说:“丽呀,是雪梅请你和雪荣的,叫我通知你们一声。噢,她说好久没跟嫂子、姐姐在一起吃饭了,怪想你们的。好,同意了,好!”

    放下电话,陆爱侠一阵心慌,幸亏自己弯子转得快,不然就让王丽抢了上风了。就这,陆爱侠心里都不好受。抓不住王丽小辫稍子,但想象着王丽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去疯,陆爱侠的心啊,就像被人拿刀戳的一样。十年不遇请王丽吃一回饭,王丽居然说有人请了。怎么那么巧?难道王丽天天有人请吃饭?都是哪些人请她吃饭的?陆爱侠琢磨不透,只好叹口气,再给雪荣打电话。

    雪荣没话可说,爽快答应。

    “哎,给陈利民和陈列喊上,千万别忘了。你只是跟他父子俩扛锅铲子的,他们不来,你吃不安生啊!”

    雪荣支支吾吾。

    陆爱侠再给雪梅打电话说起这事时,雪梅居然说:“呀,妈,我还有事,我就不参加了吧。”

    陆爱侠急得跳脚了:“什么,打着你的旗号请的,你不参加?不行!天塌下来你也要参加,而且要替我主持!”

    雪梅只好说:“我身不由己,到时再说吧。”

    陆爱侠放下电话还嘀咕:“你到天南海北我也把你捉回来。由着你能上天去。”

    周六下午,陆爱侠害怕雪梅不架势,首先把雪梅的司机找到。雪梅司机告诉她,丁市长晚上有活动。陆爱侠当时就着急上火,一问,原来是到她定的酒店活动,她才知道,雪梅所说的活动就是参加她组织的家宴。于是,等丁楠从兴趣班放学回来,陆爱侠就带着丁家旺和丁楠去了酒店点菜,主要点丁楠和陈列最爱吃的菜,其次就是点雪梅爱吃的。雪梅爱吃青菜烧萝卜丝、地皮炒鸡蛋、杂鱼锅贴,全是不值钱的土菜。但是,当到雪梅那一级的领导干部,哪个不注意保养身体?什么保健吃什么,什么排毒吃什么,什么土吃什么,什么野吃什么,而不是什么值钱吃什么。不明就里的老百姓都还以为当官的天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地吃哩,当官的才不那么傻呢,要是天天往肚子里填那些东西,那就等于跟小命过不去。他们哪个不知道命是好的?这一点,陆爱侠清楚得很。

    点完菜,陆爱侠让丁楠打王丽电话:“催你妈快来。”

    丁楠有自己的手机,还是最新款。开始那一款是王丽退下给儿子用的,现在这一款是雪梅参加一个活动时人家送的。手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丁楠也懒得摆弄它,只天天跟他妈保持联系用用。丁楠人小鬼大,既听奶奶的,又听妈妈的。拿着手机走出门去给妈妈打电话,然后回来向奶奶报告:“妈妈说马上就到。”

    雪梅是第一个到的,进门就被陆爱侠推到主人位置上坐下。雪梅说那是爸爸的位置,再推也是妈妈的位置,她怎么能坐那里呢?陆爱侠说:“今天你就听我的。”雪梅只好像公务接待那样坐到了主人位置上,但没公务接待时那么心安理得,毕竟除了丁楠和陈列,她年龄最小。家庭宴会哪能按官大官小排座位呢?在陆爱侠心目中,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官大谁官小,雪梅的官最大,当仁不让应当坐主人位置上。这种官本位思想渗透到家庭关系里令人啼笑皆非,却又是事实。

    不多会儿,雪荣风风火火进来了,连忙说:“对不起,妈,我来晚了。我一身事情,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陆爱侠板起脸说:“再忙还能有雪梅忙,雪梅都按时到了。陈利民、陈列呢?”

    雪荣歉意地笑了笑:“他们到他爷爷奶奶那边吃去了,我打电话时他们早吃过了。”

    陆爱侠脸子撂了下来,嘴巴嘟噜下来,她心里有数,要么是雪荣没通知陈利民,要么是两人又水火不容,雪荣根本就叫不动陈利民。但叫不动陈利民也该能叫动儿子陈列呀,怎么陈列也不听雪荣话了?

    “去,给他们打电话,用车接他们去。”陆爱侠命令雪荣。

    雪荣脸一冷:“离他不成席吗?谁爱来不来!”

    丁楠缠着雪荣要跟陈列一起玩:“我点了一大盘他爱吃的龙虾,一定要叫陈列来吃。我都好久好久没看到陈列了。大姑,你就叫陈列来吧!”

    雪荣真的没有告诉陈利民,也没有捎上儿子陈列。因为她考虑,让陈利民参加这样的家宴,不是惹得家里人不痛快,就是又落些话柄给陈利民。平时不吵不闹没什么,一吵起架来就没好言了。说不定今晚宴会上的什么话头又能被陈利民用去攻讦污辱雪荣,不是没有先例。过去聚餐,陈利民吃完了嘴一抹走路,连一句人情话都不说。雪荣问他为什么。陈利民挑眼说:“你们当我是傻子,你家天天满汉全席吃到你家一分钱了,有什么人情话好说的!”听听,肉包子打狗,狗吃完了还摇摇尾巴哩,陈利民这种人连狗都不如。与其请陈利民,还不如喂狗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雪荣强悍,从来没怕过谁,但该息事宁人的时候,也还是不想给别人落下许多话柄,以免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器。这一次,干脆连陈列一块都不通知算了。现在,丁楠一哀求,雪荣的心也软了。不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多吃几个龙虾,而是看着丁楠这没父亲的孩子可怜。她给陈列打手机。

    没想到,陈列开始还犹犹豫豫的,但立马拒绝了妈妈,理由是要做作业。其实,雪荣听到手机里陈利民在一旁怂恿儿子的声音了。

    但是,雪荣还是要面子,挂了手机后哄丁楠说:“陈列作业太多,来不了了。那盘龙虾你一人吃吧。”

    丁楠还想说什么,雪荣脸朝着妹妹说:“我想去你办公室给你汇报一下招商引资项目环评,你看安排在什么时候?”

    还没等雪梅想好时间,陆爱侠双手直摆,嘴让热饭烫着似的说:“别别别,别在这里谈工作。雪荣,我知道你是工作狂。你能不能挤点时间多顾顾家呀!”

    雪荣撂下脸子:“妈,又怎么了?”

    陆爱侠脸子一样撂下来:“还要我直说吗?你看你这家闹的,男人不听你的,怎么连儿子也不听你的了?工作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雪荣头一拧,不理妈妈了。

    丁家母女命里相克似的,到一起没几句软和话说就会吵起来。丁家旺看不下去,起身走出门。雪梅劝妈妈少说几句,姐姐日子过得真不容易。环保局那么一大摊子,让个男人都顶不去,姐姐治理得井井有条。锥子不能两头快,姐姐又顾局里,又顾家,到底顾哪头是好呢?还是顾全大局重要吧。陆爱侠说好不许别人不开心的,首先自己惹事不开心了,听了雪梅的话,换个角度一想,也罢,有本事自己去显吧,过问不了那么多了。雪梅又跟姐姐说了几句,雪荣果真也就脸子变了回来。本来嘛,自家娘亲,有什么爬不过去的山呀。为了缓和气氛,雪梅拿起筷子说:“丁楠,喊你爷爷进来,咱们边吃边等着你妈吧。”

    丁楠央求:“姑姑,还是等等妈妈吧。”

    说着,王丽进屋了。

    雪梅眼睛一亮,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雪荣看一眼王丽就把目光移开了。陆爱侠刚看见王丽,心里咯吱一声,就跟针扎了似的疼起来,马上腰也折了似的弯腰低头。只有跟在王丽身后进屋的丁家旺笑哈哈的。

    王丽今晚打扮得真漂亮,身材比过去苗条多了,描了眉,涂了唇,打了眼影,做了头。特别是王丽刚做过的头,黑色雕塑似的,大波浪涌到头顶上激起的朵朵浪花,晶莹剔透。进屋挨着丁楠坐下才说:“刚才做头来晚了。”然后发现问题似地问:“陈利民、陈列也还没到?”

    雪荣说:“他们不来了,咱们吃咱们的。”

    雪梅说:“妈,你说几句。”

    坐在雪梅边上的陆爱侠端起酒杯说:“咱们家好久没聚了,我跟老丁商量好了,今后咱们每星期至少聚餐一次,由雪梅做东,由我埋单。王丽,雪荣,你们没意见吧?”

    王丽不做声。

    雪荣说:“妈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但是,我估计我保证不了场场都到,我没特殊情况肯定参加。雪梅你能保证每周做东吗?”

    “不敢保证,但妈有这份心意,咱们都要克服困难,争取参加。”雪梅暗指王丽也不要推托。

    喝酒要有气氛。雪梅在官场上学会搅酒几招,全用上了,但是,还是喝不出气氛。喝闷酒,还不如不喝酒。雪梅既然坐在主人位置上,就有义务动员其他人喝酒。她带头敬过爸爸妈妈和嫂子姐姐,放下酒杯就动员丁楠:“去,端几杯给你爷爷喝,你讲一句祝福的话,你爷就喝一杯酒,直到你没词为止。”

    丁楠本来就内向,肚子又没多少词,只说了健康长寿、万事如意、全家幸福就没有了。好不容易又憋出一句,工作顺利。丁家旺却说,你爷早退休了,没工作哪还有顺利不顺利的,不喝。这下就看丁楠的本事了,大家都看着丁楠笑,丁楠抓耳挠腮没词。王丽在一旁小声提醒:“祝你爷爷越活越年轻。”丁楠说:“对,祝我爷爷越活越年轻。”丁家旺高兴得合不拢嘴,把那杯酒喝了下去。丁楠刚要坐下,雪梅又有话:“丁楠,你敬过你爷,怎么不敬你奶呀!”于是,丁楠又敬陆爱侠。如此转下来,丁楠端酒敬了一圈。

    在雪梅的鼓动下,这酒喝得畅快了。

    这时,王丽端起酒杯站起来,嘴唇动了几动,眼泪泼泼地说:“爸,妈,雪清去世快三年了。你们一直拿我当闺女待,丁楠一直跟着你们生活,我一直记在心里。我非常感谢你们,我敬二老两杯酒,我先干为敬。”

    陆爱侠和丁家旺都站了起来,心里酸酸的,但还是笑着喝下儿媳妇两杯敬酒。

    王丽又端酒敬了雪梅、雪荣。敬完了居然还不坐下,一直那么站着,站到大家都看着她。

    雪梅问:“嫂子,还有话要说吗?”

    王丽抓起餐巾纸,擦了擦即将流下的鼻涕,然后说:“丁楠,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爷爷奶奶说。”

    丁楠就出去了。

    王丽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无声地流下来了。由于脸上化了妆,眼泪就在脸上挂不住,直接滚落到桌面上。“爸,妈,雪荣,雪梅,这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对不起,我想告诉你们,我找了个男朋友,但是,我会等到雪清过世三年后再结婚的。”

    不伤心不掉泪,酒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冻僵了。王丽掉泪,别人心里也不好受,因此,各人都衔着两包眼泪低着头。

    最难受的是陆爱侠,她一听王丽要结婚,魂都飞掉了。尽管她无数次地想到,王丽在外面跳舞练瑜珈,肯定是有了头绪了,但是,当王丽亲口把她的猜测变成事实时,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她悲愤交加,一句话说不出来。

    “哇——”

    雪梅听到一声干号,赶紧抬起泪眼看看,原来是妈妈陆爱侠受不了刺激,忍不住大哭起来。但没等哭声响起,陆爱侠就捂起嘴跑了出去。

    雪荣追出去找妈。

    丁家旺也起身追了出去。

    王丽依然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雪梅缓缓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寒着脸,把一只手搭在王丽的肩上说:“嫂子,我理解你,我支持你。”

    王丽上去抓住雪梅的手说:“雪梅,有你支持,我就再向前走一步。”

    雪荣当晚追上妈妈,直接招手打辆车把妈妈送回家,然后打电话让雪梅结账。

    陆爱侠就是受不了,捶胸顿足地号着喊雪清的名字。要不是独种儿子撒手去了,她哪会受这个气呀!儿媳妇居然当面说要嫁人,让她这老脸往哪儿搁哟!雪荣好说歹说,陆爱侠就是不听,不仅不听,还冲着雪荣发火:“你为什么不劝王丽回头?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有丁楠陪着,还不行吗?没男人就不能过了?”

    雪荣感觉妈妈越老越糊涂了,干脆瞎子放驴随它去,自己扭头就走掉了。在楼梯上迎面遇上手牵着丁楠回家的雪梅:“你劝劝妈妈,她听你的。”

    雪梅答应了,开门进屋还听到妈妈在哭诉,转眼就听不到了。

    有丁楠在,陆爱侠哪还敢责怪王丽?虽说丁楠是她孙子,但毕竟是王丽肚皮蹦出来的。奶奶亲,算什么亲?妈妈亲,才连着筋哩。丁楠毕竟越来越大了,陆爱侠就不能再在孙子面前总是说王丽的不是了。因此,她只蜷缩在沙发上哀声叹气,老泪纵横。

    雪梅打发丁楠睡下,过来安抚妈妈:“妈,你别往心里去,王丽早晚会走出那一步,又何必在乎呢?我看她当咱们的面说出来,比藏着掖着、生米做成熟饭强多了。咱们家要是阻止人家改嫁,那才让人骂呢!”

    其实雪荣劝妈妈时说的也是这份理,但陆爱侠就是听不进去。理谁不懂呀,但能抵得住心里不难受吗?而这话一从雪梅嘴里说出来,陆爱侠听着就顺耳、就信服、就没气了。主要还是雪梅的官大,陆爱侠听她的,渐渐平静下来了。

    陆爱侠想把一盘散沙似的家人往一起揉,用雪梅这根钢圈给箍紧了,可没想到黄鼠狼没打着,反而惹了一身saO,给王丽抓住机会把长期埋在心底的话和盘托了出来,弄得丁家人心里灰不溜秋的。王丽改嫁的事只冒出个芽,下一步怎么走,丁家人没人愿意多问。既然天要下雨,就让它下吧,媳要嫁人,就给她嫁吧。但是,喜欢多事的陆爱侠心还攥在手心里放不下去。因为聚餐时大女儿雪荣别说令不动丈夫陈利民,居然连儿子陈列都令不动了。在外面风风光光、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怎么在家里说话放屁都不当呢?看来离婚也是早晚的事了。

    不错,雪荣在爸妈和妹妹面前强装笑脸,其实肚子里咕咕往外冒烟。夫妻之间那点事,在小家里可以撕破脸皮,可以骂得八代祖宗翻身,但一走出家门,总得相互留点面子,架势撑起场子吧。可陈利民越来越不像话,硬生生不给雪荣面子。那天晚上从妈妈家回到自己家里,雪荣就把一肚子气撒向陈利民,但雪荣烧烧燎燎、摔摔掼掼一阵子,陈利民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给雪荣接茬找话的机会,根本不睬雪荣。雪荣只好自我发泄一通完事。

    时间还在流淌,生活还在继续,丁家各人在各人的角色里尽情地表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