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老板可以超脱,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只需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也就是所谓的处理公共关系。穿背带裤不仅不会影响工作,而且相当于一种自我介绍,上来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提高处理公共关系的效率大有好处。

  人还未到,声音就先进来了。

  阿四在门口就嚷起来:"边位咳戴主任?边位咳戴主任?"

  一进门,满面春风,由于笑得夸张,本来就肥胖的脸上顿时堆积起了一团一团火红的肉,每一团肉都由于保养得过分而肥得流油。大概是刚刚喝了酒,从另一张酒桌上特意赶过来的,所以,此时这个叫阿四的中年男人脸色红润,像是特意上了光亮剂,反光力很强,稍不注意,你就会误以为他这张脸本身就能发光,用"火红"二字形容并不过分。这张脸很有感召力,它立刻就把整个包房里面的所有空气分子全部激活了,仿佛顷刻之间空气分子按照进程有序的规则排列组合,自然抱成团,然后以团为单位疯狂地飞舞起来。最能感受这种变化的莫过于大家的脸。此时,大家的脸像是集体中了六合彩一样同时绽放开来,一起热情洋溢地反馈着阿四像夏季里盛开的荷花一样的面孔。但阿四不为所动,他一边夸张地与各位打招呼,一边径直不拐弯不停息地走到主任和戴向军之间,先是冲着他们两个人,然后专门针对戴向军,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突然相遇一样,把整个身子向后仰了一仰,仿佛是借此来调整一下自己的眼球与戴向军面孔之间的焦距,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并把右臂收回到自己的胸前,手腕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手指却尽量地向前伸,使劲儿地点着戴向军,大声说:"戴主任!戴主任!"喊了两声之后,才把手伸出去,与戴向军握手。

  热情是能相互感染的。虽然并不知道这个阿四是谁,但戴向军也禁不住站起来,同样笑着,把手伸向对方。

  阿四并不是象征性地握手,而是把戴向军的手抓住不放,来回使劲地左右摇了摇,却还不过瘾,仿佛他是左撇子,右手的力量不够,这时候不得不邀请左手参与进来,把左手压在戴向军的右手背上,随着右手一起摇了几下,才说:"早听说我们证照中心要来一个副主任,还说在部队是当参谋长的,我以为是个老哥呢,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是个靓仔。好,好,好!"

  说实话,刚才戴向军被他搞糊涂了,还以为这个阿四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多年没见,今天终于见面了,所以才这么热情,如此激动。即便不是老朋友,起码也是以前的一个熟人,至少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打过交道。戴向军一边和他握手的时候,还一边在自己的大脑中费劲地检索,努力回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自己和这个叫阿四的老朋友或老熟人见过面或打过交道。这时候,听阿四这样一表白,才知道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更不会是什么朋友,只是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戴向军有些疑惑,因为如此做派与他的人生经验不相符。好在这个时候主任的司机已经为这个叫阿四的人搬过来一张椅子,阿四的屁股已经坐在椅子上,后加盟的那只左手虽然还与戴向军的右手没有分开,但右手已经放到主任的胳膊上,说:"为什么不早点叫我?不行,这顿我埋单,但是不算,改日我再请一次。"

  直到这个时候,戴向军才有一点反应过来。知道这个叫阿四的人是特意赶过来付账的,于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找到了一块落脚点。至少,这顿饭不要他付账了,起码避免了眼前的难堪。当然,也不需要动用公款了,不会落下第一天就违纪的把柄。但是,很快就冒出新的问题:这个阿四是什么人呢?既然自己和他并不是老朋友,也不是旧熟人,这么说吧,以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就是现在,他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一概不知,凭什么让他埋单,而且埋了单还不算,还要再请一次?

  趁着他和主任说话的空隙,戴向军仔细打量着这个叫阿四的人。

  阿四比戴向军年长,大概长十岁,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并不显老,主要是脸色红润、发亮,所以就显得年轻。不仅是脸发亮,连头发也发亮。当然,是黑得发亮。而且头发很整齐,一尘不染,一丝不乱,可能是先用飘柔洗发膏仔细清洗,然后上护发素,吹干,再喷定型胶保护的。尽管有造假嫌疑,但由于造得逼真,所以单从脸色和头发看,看不出实际年龄。暴露阿四年龄的是他的身材。身材不容易造假。阿四身材的主要特点是胖。当然,礼貌一点说胖不叫胖,应该叫发福。但不管怎么叫,总不能把水桶腰叫成水蛇腰,尽管它们只相差一个字。阿四的腰比较粗,或者说肚子比较大,如果只看肚子不看脸,肯定以为是孕妇,而且不是刚刚怀孕的小孕妇,而是即将临产的大孕妇。这种肚子长在老百姓身上,俗称蛤蟆肚,也就是像癞蛤蟆的肚子,但如果是长在人民公仆身上,称呼就变了,由蛤蟆肚变成将军肚了,也就是像大将军的肚子。当然,这样的称呼并不科学,因为戴向军的远房二叔叔就是将军,但二叔叔并没有长像阿四这样的肚子。戴向军在部队上的首长也是将军,同样,也没有长像阿四这样的肚子。大概阿四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没有张扬自己的将军肚,而是尽量掩饰,掩饰的方式是穿了背带裤。背带裤的特点是没有腰。既然没有腰,那么自然也就看不出腰粗腰细的问题来。好比一个腿粗的女性,为了掩饰自己的粗腿,千万不能穿紧身裤,相反,应该穿裙裤,因为裙裤的下摆肥大,反而显示不出包裹其中的腿的粗细。现在这个叫阿四的中年男子也一样,由于穿了条根本就没有腰的背带裤,反而让人不觉得他的肚子太像孕妇,起码不像即将临产的大孕妇。但是,这种没有腰的裤子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没有办法扎皮带。既然连腰都没有,怎么能扎皮带呢?总不能把皮带扎在胸口上吧。于是,为了让穿在身上的裤子不至于当众掉下来,只好为这种裤子配上背带。背带是三叉型的,前面两根,后面一根。前面的两根宽,后面的一根窄,前面的两根宽皮带在绕过肩膀伸向背后之后,也学着沫江和若江在四川乐山汇合的样子,逐渐在阿四的背后汇合,并且通过一个小机关,汇合在一条窄带子上,这根窄带子再通过一个金属挂钩钩在裤子上。如此,只要不参加诸如打篮球或长跑一类的群众体育运动,基本上可以保证不会发生当众掉裤子的事情。

  戴向军有些疑惑,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背带裤是小朋友的专利,他自己小时候就穿过背带裤,怎么现在小孩子很少穿了,反而像阿四这样的大老爷们倒爱穿呢?但是疑惑归疑惑,戴向军不得不承认,这种背带裤穿在这个叫阿四的人身上确实很好看。不对,不能说是好看,只能说是能显示身份。显示什么身份呢?肯定不是农民身份。农民如果穿上这样的裤子肯定不能干农活了。也不像工人,因为工人也是要出力气从事劳动的,穿上这种背带裤同样也不方便工人做工,所以也不是工人身份。那么是不是军人呢?戴向军这个想法刚一冒头,马上就自我否定了。他刚刚从部队转业,对军人还是非常了解的,哪里有军人穿这样花里胡哨的背带裤的?不是,肯定不是。最后,戴向军不得不想到了干部,刚开始觉得有些对路,但仔细一想也不是,小干部不敢摆这么大的谱,否则大干部看了心里一定不舒服,而小干部如果让大干部不舒服了,他这个干部还能当下去吗?所以,肯定不是小干部。那么是不是大干部呢?戴向军又想了想,觉得更加不可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阿四这种打扮到底代表什么身份呢?

  正当戴向军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领班模样的人进来,笑容可掬地走到阿四身边,弯下腰,仿佛是请阿四欣赏她领口下面雪白的乳沟。等阿四欣赏够了,才说:"老板,总共是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最吉利的数字,您肯定天天发了。请您签字。"

  对呀!戴向军恍然大悟。什么身份?老板身份呀!这种背带裤就是显示他的老板身份呀!

  戴向军舒坦了一些,因为他终于弄清楚眼前这个叫阿四的人的基本身份——老板,而且不是小老板,是大老板。因为小老板比如炸油条的、卖豆浆的、开小修理铺的,必须自己动手,穿着这种花里胡哨的背带裤不仅不方面劳作,而且还会把顾客吓跑,所以,这个阿四一定不是小老板,而是大老板。因为大老板可以超脱,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只需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也就是所谓的处理公共关系。穿背带裤不仅不会影响工作,而且相当于一种自我介绍,上来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提高处理公共关系的效率大有好处。

  这时候,大老板阿四已经在领班提供的单子上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但由于大老板的字体往往充满个性,除了他们自己认识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不认识,所以,虽然阿四是当着戴向军的面签署自己的大名的,但戴向军仍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而阿四显然也是一个有心人,他仿佛已经察觉到戴向军一直在注意他,所以,他并不打算让戴向军失望。签完字之后,并没有将单子立刻还给领班小姐,而是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要求领班小姐敬戴向军一杯酒。

  "戴参谋长,"阿四向领班小姐介绍说,"刚刚转业,今天上任,我们证照中心二当家的。"

  "参谋,参谋。"戴向军赶快解释。刚才阿四说他是参谋长的时候,他就想解释,但没有机会,现在在小姐面前,阿四说话的节奏慢一些,总算让戴向军逮到一个解释的机会。

  "哎呀,这么年轻就当副主任啦,还要请戴主任多关照呀。"领班以哥伦布第一次发现新大陆的惊叹语气。说着,同时马上双手呈上自己的名片,并且索要戴向军的名片。戴向军没有名片,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根本用不着名片,前段时间在"黄埔二期"培训班的时候没有人为他印名片,现在到证照中心还没有来得及印名片。

  或许,在这种场合回赠不了名片是不礼貌的,所以,尽管领班一连说了两个"没关系",但主任和阿四还是挺身而出为戴向军解围。主任解围的方式是立刻吩咐下面的人明天就为戴向军印名片,要加快的。阿四的解围方式是说"下次补、下次补",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一拍自己的脑袋,向戴向军道歉,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脑子,说了半天,居然把给名片的事情忘了。"说完,赶快掏出自己的名片,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给戴向军。戴向军接过来一看,"南都四海工贸公司法人代表陈四宝",果然是老板。

  领班走后,阿四继续和大家说着话。当然,主要是与主任和戴向军说话。

  阿四说话很上路子,净挑对方喜欢听的话说,并且,他还善解人意。当他对主任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南都话,当他转过脸对戴向军说话时,说的是普通话,这样,不仅便于沟通,而且大家都能照顾到。

  在阿四这样用两种语调说话的时候,戴向军发现一个秘密。他发现,当阿四说南都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嘴型变化加上语调效果,活脱脱就是一个南都人,而当他对着戴向军说普通话的时候,同样是这个人,嘴型变化和脸上表达情感时候的皱纹分布完全不同了,配合语调的效果,又使他更像是个北方人,甚至就像戴向军老家那个地方的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呢?戴向军以前并不知道人在说不同语调的时候会表现出不同地方的人相。这一发现让戴向军微微有点兴奋,以至于尽管他并没有对这个现在已经搞清楚叫陈四宝的老板说话的内容十分感兴趣,但对他说话的语调及语调来回地变化却发生了强烈的兴趣,于是,听起来也就更加认真,并且重点听语调和语调来回的变化。突然,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阿四在从南都语调转到普通话语调的时候,由于转得太快,频道转换不及,多少就带了一点普通话之外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居然就是戴向军家乡方言的影子!

  难道我们是老乡?这也太巧了吧?

  还真是老乡。一问,立刻就得到证实。虽然不是一个省的,但是戴向军老家那个地方三省交界,曾经还有学者建议干脆在那个地方设立一个以徐州为省会的省,叫淮海省。尽管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个建议并没有实现,但那个地方虽然分属几个省,方言语调高度一致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说陈四宝和戴向军是老乡也能成立。

  "哎呀,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啥叫缘分,这就叫缘分!"陈四宝立刻高兴得手舞足蹈,虽然已经结账了,但一定要服务员再上一瓶酒,并且要好酒,要洋酒,要人头马X·O!

  戴向军是能喝酒的。事实上,他们老家那个地方的人基本上都能喝酒。但是,喝酒需要气氛。在陈四宝来之前,他们虽然也上了酒,但并没有气氛,大家只是象征性地相互招呼一下,然后各吃各的,并不劝酒,所以,戴向军也就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并没有喝好,或者说,并没喝出喝酒的气氛来,现在陈四宝又要上一瓶酒,而且是一瓶人头马,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大概是人头马这个名字本身就具有煽动性吧,所以,陈四宝把洋酒一点,整个包房里顿时就显露出喝酒的气氛来了。能喝酒的,自然想尝试两口,不能喝酒的,也想看个热闹。接下来,就是一整套喝洋酒的程序。不要小看程序,这也是气氛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这套程序,喝酒的气氛将大打折扣。

  程序的第一步是验酒。酒保戴着雪白的手套,右手背在后面,左手托盘,以中国人民解放军仪仗队的步伐和表情走进来,走到陈四宝面前,微微鞠躬,在助手的配合下,先向陈四宝展示外包装,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以规范的动作小心而熟练地拆开外包装,取出酒瓶,双手按瓶口朝上标准六十度角把人头马呈送到陈四宝面前。陈四宝非常内行地接过酒瓶,头向后仰了仰,先是看了商标和出品日期,然后举起来,对着光照了照,又晃了几下,再照了照,脸上才露出基本满意的微笑。但是,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把酒瓶换给酒保,而是把它递给戴向军。戴向军愣了一下,明白陈四宝这么做是尊敬他,可他并没有喝过洋酒,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对洋酒的真假和质量做出评判。不过,这时候整个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他不能实话实说,不能说"对不起,我没有喝过这玩意,看不出来",相反,戴向军硬着头皮接过酒,也学着陈四宝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动作,别的门道没有看出来,只看见瓶子上有新鲜的指纹,想必是刚才陈四宝留下的,但戴向军没有说,而是仍然学着陈四宝的样子,隔着陈四宝,把酒直接递到主任面前,以表示他对主任的尊敬。如此这番之后,才算完成第一步程序。

  第二步是开瓶。洋酒的开瓶和国产酒不一样,得有专门的工具,采取标准的动作。酒保在完成验酒程序之后,从助手手上接过一个专门的开启工具。工具的一端是呈罗纹旋转状的金属钩,另一端是个把子,而且这个把子上有两个分叉。戴向军注意到,酒保先是把那两个分叉扳向另一端,然后左手扶稳酒瓶,右手握紧把子,把罗纹旋转状尖头对着瓶盖中心附近,开始旋转,一边旋转一边配合向下用力的动作。等到罗纹旋转状部分基本上全部深入瓶盖之后,停止旋转,把瓶子放稳,双手同时用力,将把子上那两个分叉同时向下反转压下来。戴向军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这两个分叉相当于两根杠杆,在它们被压下的同时,瓶盖中的软木塞被罗纹旋转钩拉了出来。

  最后当然是倒酒。洋酒的倒酒也讲究,不是直接倒在酒杯里,而是先把洋酒倒在一个分装器皿当中,这个分装器皿既不同于中国人用的茶壶或茶杯,也不完全像实验室用的烧杯或量杯,大概介于它们几者之间吧。其作用相当于排球运动中的二传手,洋酒须经过它再倒进酒杯里。洋酒的酒杯也很特别,不是一杆子到底,而是非常曲折。上面是盛酒的鼓型容器,中间是一根独立的玻璃柱,下面是能保证平稳立于桌面的圆底。从总体上看,有一种婀娜感,应该属于阴性。倒洋酒的时候,并不倒满,也不倒一半,甚至不是倒三分之一,而只倒大概五分之一的样子。陈四宝显然是老喝这东西,所以,在喝之前,还知道用指缝夹住酒杯,来回地晃,并且告诉新认识的老乡戴向军,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有利于氧化,喝起来味道才最正宗。

  戴向军照着陈四宝的样子做了,并且照着他的样子喝了。本来自我感觉是非常雅观非常惬意的事情,但是,酒刚一喝进口,就差点喷了出来。他没想到这洋酒听起来这么好听,看起来那么好看,举在手上如此优雅,可喝起来却这等难喝。戴向军大脑中立刻就蹦出了一个词——马尿——并且立刻理解它为什么叫"人头马"了。这么一想,就更加觉得受不了了。在此之前,戴向军喝过红酒,也喝过诸如白兰地和香槟一类沾点洋气的果酒,所以,在正式喝人头马之前,他曾经把它想象成味道与红酒或果酒差不多,要说有什么差别,那么就是人头马应该比白兰地或国产香宾更爽口一些,却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难喝。到底像什么呢?戴向军使劲想了想,想着说像马尿肯定不符合事实,因为真正的马尿他并没有喝过,当然也就没有办法比较,只不过听人这样形容过,所以他也就下意识地蹦出来。如果现在真要仔细评价,洋酒肯定不是马尿的味道。想到最后,戴向军终于想起来了,洋酒像什么,像他小时候喝过的一种治疗咳嗽的糖浆味道呀。

  戴向军不想再装了,不管是像马尿还是像咳嗽糖浆,他都没有办法喝下去,既然没有办法喝下去,那就必须明说。不喝还不说明情况,在今天这种场合是相当不礼貌的,所以,他没有选择,现在必须实话实说。

  "不行,"戴向军说,"这味道我适应不了。"

  戴向军这句话是豁出去说的。他知道这样说同样不礼貌,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样是不礼貌,只好选择比较轻的一种,说完之后,就准备接受别人的嘲笑。但是,没有嘲笑,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等别人嘲笑,陈四宝就哈哈大笑起来。

  "好!"陈四宝叫起来,"我们老家的人就是实在。讲真话,我也喝不惯,但还要装,装得很喜欢。你好,不装,好!够哥们儿!好,俺们不喝这个,俺们喝白酒。喝家乡的白酒。说,喝洋河大曲还是古井贡?"

  "一样。"戴向军说。

  "那就一样来一瓶,你一瓶我一瓶,一对一,不喝混酒。"陈四宝说。

  戴向军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看主任。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先看看首长的态度,首长的态度往往就是他的态度。这时候,首长的态度是喝酒,喝洋酒。既然戴向军和陈四宝都表示并不喜欢喝洋酒了,那么这瓶人头马就属于主任的了。此时的主任正张罗着如何瓜分这瓶人头马,对戴向军投来的请示目光丝毫没有领会。倒是陈四宝理解了戴向军的眼神,马上就说:"没事,他要是不服气,我再给他上一瓶人头马。"这句话主任听见了,马上就说:"好,你再上一瓶。"

  那天晚上最后的情景戴向军已经模糊了。不错,他是能喝酒,但也不至于一顿能喝一瓶高度白酒。况且,喝酒是要经常锻炼的,而戴向军只有在探亲回老家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锻炼机会,平常在部队机关基本上不喝酒,如果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下到基层,倒是要喝酒的,但在那种情况下,他自己往往就是"首长",所以,必须维护形象注意影响,必须装,装得非常矜持,装得不胜酒量,装得他即便很能喝酒但也绝不贪杯,因此,即使偶然下到基层,也还是没有办法得到锻炼的。这次转业来南都,本来是可以顺便先回老家一趟的,如果顺便回了老家,那么就肯定得到了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因为在他们老家,亲戚朋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把客人灌醉就表示对客人不热情——可惜戴向军惦记着首长的临别教诲,工作第一,这次并没有路过老家,因此也就没有得到这个非常宝贵的锻炼机会,突然一下子喝一瓶,那天他就喝迷糊了。

  尽管迷糊了,但有一点是清醒的,那就是,戴向军感觉自己与主任和同事之间更加融洽了,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融入这个集体了。这其中,他的老乡陈四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陈四宝说话算话,那顿饭那顿酒果然是他买的单。这之后他又接连宴请了他们几次,每次都把戴向军放在主角的位置,每次戴向军都没有忘记主任是他的首长,所以,他在接受别人恭维的同时,戴向军一次都没有忘记把这种恭维转嫁到主任头上。哪怕是在喝得醉醺醺的情况下都保持高度的警惕。于是,他很快成了证照中心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