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安然回到了海天一色大酒店,一直睡到了第二的早晨。是宾馆里叫早的电话铃声才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与其说睡着了,倒不如说他一直是在半睡半醒之间,那束摆放在父亲墓前的鲜花,那个说再来见他的不知是谁的女人,还有那天晚上在广场上见到的那个自己似曾相识的面孔,都让安然百思不得其解。这让他不断地胡思乱想,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感到了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蹊巧,他一闭上眼睛,好多事情就会涌进他的脑海,又什么都不完整,也记不清楚。
清晨醒来后,安然觉得时间还有点儿早,就没有马上起床。他顺手就用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调到了临海电视台的新闻频道,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新闻,不过,都是昨天晚间新闻的重播。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最后一条新闻播放的是当天中午发生在本市泰华楼的一起刑事案件,一个人在吃饭时,被几个人打成了重伤,到了记者发稿时为止,那个被打的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据医生介绍,那个人可能会终生瘫患。据目击者称,打人的是三个人,目前这三个人都在逃。安然听后,觉得很无聊,但还是没有换频道,因为这几天他已经摸到了点儿规律,新闻播完,就会是当天本地的天气预报。
听完了天气预报,他和刚回到这里的前几天一样,去了海边,又去吃了早饭,回到房间后,他又准备整理一下仪表。他刚进卫生间把头发整湿,电话响了。他手忙脚乱地走了出来,还没走到电话机前,铃声又停了。他就又重新回到了卫生间,用电吹风吹着自己的头发,吹着吹着,他隐约地感到好像是电话又响了。于是,他便关掉了电吹风,走了出来。电话还在响着,他快步地走到跟前,又没有了动静,他的内心顿生了几分不悦。
自从那个要来见他的人说要来他这里以后,他就不断地在等着有关她的信息。他下意识之中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在盼望着有人把电话打过来,可几天过去了,还没有来,他总是在逐摸着这件事,所以,电话铃声一响,他就有很想去接的念头。
电话响了两次,他都没有接到。这个电话会不会就是要找自己的那个人打来的呢?他这样想着,就更加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的正确与否。他走到了电话机跟前拿起电话,照着宾馆里的住宿指南标注的电话号码,打到了宾馆总机。
“服务员,我是住在516房间的客人,刚才有两个打到我房间的电话,我都没有接到,我想知道这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可以,我们这里太忙,您等一会儿再打过来可以吗?”对方倒是挺客气。
“好,可以,我一会儿再打。”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大约能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安然又把电话打了过去,怎么打也打不通了。呆了没多久,他又接连打了几遍,还是没有打通,他想到了他来到这里报到时和自己打过了几次交道的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宋雨。她说过了,有事可以找她帮忙的,于是,他就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请你让宋雨接一下电话。”
“你找宋雨?”
“是,是找那个叫宋雨的。”
对方显然是听出来打电话的人和宋雨不是很熟悉,就问“你是哪里?”
“我就是住在你们宾馆的客人。”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儿事。”
“你能和我们说吗?或许我也可以帮你。”
安然没有马上作出反应,他觉得自己这点儿事好像不值得去麻烦别人,如果是宋雨,还算可以,因为毕竟和她打过交道了。
“怎么,她不在吗?”
“是,她不在。”
“王义在不在?”
“他在这里,您要找他?”
“是,是。”
电话那头小王拿起了电话,听说是516房间的客人,又是要找宋雨,就说“噢,安总啊,宋雨这几天都不能来了,什么时间能来很难说,她有了点儿麻烦。您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噢,噢,好,那就先算了吧。”安然怕小王只是个开车的,而且到这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让他给打听这样的事太麻烦他了,所以,就没有想打扰他。安然把电话挂了。
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任何收获,安然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无聊,何必呢?不就是为了没有接着的那两个电话吗,再打过来就接,不打过来就算了呗,有什么必要这样地问来问去的。他想到这,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2
上午开完了会,去餐厅吃完了午饭,他想出去到宾馆门外走一走,然后,回来睡点午觉。他刚走到大厅时,就看到了上午和他通电话的小王,小王的手里还拿了一把车钥匙从大门外进来,他们互想打了个招呼。“安总,吃过饭了吗?”小王客气地问。
“刚吃过,出去走走。”
“你还没吃吧?怎么一头的汗?”
“唉,足足忙了一上午,就去跑宋雨的事了,也没跑出个什么头绪。”
安然听到了小王的这些话,感到宋雨像是有点儿什么事似的。
他马上跟上了一句“宋雨怎么了?这么年轻文静的小女孩儿能有什么事?”
“噢,你没看昨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那不有一个人被人打了。”
安然越听越有点儿不明白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昨天下午,她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小王说到这时觉得没有说完,可又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自己多年前的领导,可这次他毕竟是来开会的。于是,他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却一定想问到底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小王拉到了大厅的一个长条沙发上坐了下来,摆出了非要问出个究竟的架式。
小王也跟着安然坐到了沙发上,他见安然还主动地打听这事,就想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宋雨的事告诉他。或许,安总还能帮上点儿什么忙呢。
“这不,我今天上午就是去了解情况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结果,和昨天知道的差不多,还没和领导汇报呢?那就先和你汇报吧。安总,反正是电视新闻都报道过了,认识她的人也都知道了。”
“看来这事还挺大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他有点儿等不及了的样子,这不太像他平时的性格。
“唉,安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可我还没吃饭呢,早晨就喝了点儿豆浆,现在有点儿饿得受不了了,等我吃完了饭,我再和你说,你看行不行?”说着他看了看安然。
这时安然才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啊,啊,对不起,你先吃饭,先吃饭。”
他俩一块站了起来“你去吃饭,我在房间里等你。”然后又说了声“对不起。”
小王去吃饭了。
安然走出了大门,走了没有多远,觉得没有了什么情绪,十多分钟后就回到了房间。
他没有开电视机,也没有躺在床上,就在地上来回走着。他也觉得自己挺奇怪,自己是一个来开会的人,就和这个叫宋雨的女孩儿因工作的关系接触了那么几次,甚至连对话都很少,怎么一听说人家有了点儿什么麻烦就那么认真呢?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和这个城市有着一种缘份的缘故?还是自己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太有责任感的缘故?
他想着,自己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觉得不正常,此刻,他想的虽然很多,可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想知道宋雨到底有了什么麻烦,毕竟连电视新闻都播报了,那一定不是一件小事。他看了看表,还不到下午一点,回到房间也不过半个小时,他却觉得有一种过了好长时间的感觉。
等到了近两点钟了,小王也没有来,安然只好去开会了,这一下午的时间,他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心思,那感觉就像是过了几天一样。
晚饭前后,安然也没有见到小王,他觉得也不便于去他办公的地方找他,那样很可能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吃完晚饭后,他还是走到了大厅里,想从这出去走一走。其实,这次从这里往外走的时候,和中午时的想法已不太一样了。此时,他就是想能在这里遇到小王,这样即可以了解了情况,又不会让人产生多管闲事的想法。安然特意在这里逗留了一会,也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况且这里又有些吵。于是,他就走出了大厅。
他出去转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只转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的工夫。当他回到了楼上的时候,就发现了小王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了,他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小王,你是不是在等我?”安然和小王打着招呼。“是,是在这等你,中午让你等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当时也没能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我吃完饭后被领导叫去了,也是问宋雨的事。等我来找你的时候,都过了两点了,我知道你可能去开会了。”
3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我好像不应该对这件事这么好奇,还让你跑了两趟。”
“你想听实话吗?安总,这年头上哪去找你这样的人呀?下午,我想过了,你就是不约我,我也会来找你的。”
说着安然已把门打开了,把小王让到了屋里,又顺手拿了一个水杯,将宾馆提供的茶叶倒进了一包,用水冲好后递给了小王,然后,才和他一起坐了下来。
“我今天为宋雨的事跑了几乎一天,下午,我就又去公安局的看守所了,人家也不让见,也没有办法,就又去了派出所,还是那老一套,和上午去的时候说的差不多。我又去找了平时和宋雨挺要好的几个朋友,她们都知道这件事。这件事的起因她们也知道,宋雨平时也或多或少地和她们说过了。宋雨这女孩子也挺让人难受的,在这个城市里,也就是她一个人。安总,所以我一看有像你这样的人,虽然对于她来说纯粹是一个陌生人,还直打听这件事,我就想到了,把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和你说清楚,让你帮助出出主意,看看怎么办好?”
“你说的话,我不怎么能听明白,你慢慢地从头说好不好?”
“其实,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去了几个地方找了不少人,听他们说完,归纳起来大体上是这么回事,有一个叫作伊万财的人有点儿钱,偶而地认识了宋雨。要说起来也不算偶而,宋雨以前和伊万财的女朋友很要好。那个女的去年嫁给了伊万财,结婚时,是宋雨做的新娘的伴娘,这个伊万财也不知道结过多少次婚了,就是在这次婚礼上他就对宋雨产生了兴趣。伊万财结婚还没有多长时间,就又开始打起了宋雨的主意。有事没事地就经常纠缠宋雨,后来宋雨就觉察出了他的用意,就不再理他了。可他就总是没完没了,甚至找上门来,没办法宋雨为这事已经搬过几次家了。他仍旧不依不饶,他就以为他自己有那么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知道了她不断地搬家,后来就开着车来单位的门口跟踪。宋雨没办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伊万财的对像,也没用,她根本拿他没辙。”小王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端起了杯喝了口水。
“你说的那个叫伊万财的人,就是海湾灯火的老板?”
“安总,你认识他?”
“他现在还在海湾灯火吗?”
“在,在那,都好多年了,关于他有好多的故事呢,好多人都认识他。”
“那这个宋雨怎么就偏偏会和他搅到了一起了呢?”
“安总,不是宋雨和他搅到了一起了,而是伊万财想让宋雨和他搅到一起,而宋雨又不愿意,才有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不知道吗?这年头,有两个臭钱的人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还能惹得了?”
“那宋雨怎么就会被派出所带走了呢?”安然急于知道结果,急着问到。
“为了这件事,宋雨曾经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可太不容易做出这样的决定了。你想想,她就是这个城市出生这个城市长大的人,她是在外地读完大学的,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了国外,还就这么一个女儿,她都没有跟着去。这说明她对这座城市是多么地留恋,她能轻言离开吗?可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一天,她上班后,又被伊万财盯上了,他非要让她陪着他去吃饭,宋雨说什么也不去,她觉得那样会对不起自己的朋友、也就是伊万财现在的妻子。再就是自己从骨子里对这种人就不感兴趣。宋雨就挣脱了他,他又开着车,在马路边上,车又没锁,他也就没敢再去追。这下可惹恼了这个流氓,第二天,他找了几个人来到了海天一色大酒店的门前,足足等了一个下午,说是晚上非要把宋雨绑到他那不可,宋雨后来还是从后面的一个小门溜走的。”
没等他往下说,小王的话就被安然打断了“唉,唉,怎么不打电话报警?”
“没用,有用不早就报了。伊万财,一说到这个名字,认识的人多了,谁也没有靠前的,等你打电话报警,他早就知道了。”
“那警察不来吗?”
“怎么不来,不来行吗?不来怎么交待得过去。可人家有办法,他们这帮人一定会等到警察到来之前就撤了,警察来了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这里,安然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是一脸的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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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又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晚上,宋雨逃脱了之后,就越想越害怕,回到家里连觉都不敢睡。她半夜三更地就打电话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最要好的朋友寒雪了,这不就引发出来了昨天电视新闻报道的那幕,寒雪找了几个男朋友想和伊万财谈谈,结果是伊万财根本就没有去,也就没有谈成。他找了几个人冒名顶替坐在了事先约好的地方。后来,就发生了打斗,打的还满厉害。其实,双方都动手了,可当时是伊万财的人吃亏了,听说还有一个人可能被打瘫患了。可问题还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比这还复杂?”能看出来,安然越听越为局中人的命运着急。
“对呀,没这么简单。被打的那个人不仅根本就不是那个流氓,而是公安局一个副局长的儿子。谁知道这个人和伊万财那个小子有什么关系。我下午听宋雨的几个女朋友说,她们敢肯定那个被打的人就是伊万财找来的,他们就是一伙的。现在也见不到宋雨和寒雪,详细情况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安总,你说这怎么办呢?”
安然听到这里,在屋里来回踱着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王也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又开口“这些都是派出所的人和宋雨的几个朋友们说的,我也不可能见到宋雨本人,更详细的情况不可能了解得到。眼下,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上午,我去了看守所给她送去了点儿钱,人家不让见,我就交给看守人员了。”
“这个宋雨是真正的本地人吗?”安然又问了一句。
“是,是本地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了,你想我和她认识一年多了,我们相处的又挺好,她一直是在外面租的房子住,搬了几次家都是租的房子。”说到这里时,小王的手机响了,是办公室那边打过来的,让他回去,说是有事找他。
小王起身告辞了,走时还说了句“安总,您帮着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办好?我还会上来找你。”
小王走了之后,安然把电视机打开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可有可无地停在了那里,自己又把床上的一个枕头放在了床头的位置上竖立了起来,就斜靠在了床上,两只脚还斜在床外,两个眼睛睁得挺大,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安然有着很强的责任感,在国内的时候就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的难民吃不上饭,哪家的老人受到了子女的虐待,都会成为他关注的焦点。他明明知道,他这是多余的,可有时一下子也改变不了自己,在电视上,在报纸上一看到能让人动情的东西,他一定会动情,有时还会潸然泪下。他不是一个愿意激动的人,尤其是到了这个岁数了,哪有什么可激动的呢。可有时也有例外,雅典奥运会时,在加拿大他就有过一次激动,最后,是以他激动地胜利而告终。
那是在温哥华中国城的一个酒巴里,他和几个同行还有朋友在看雅典奥运会的现场直播,那段日子让他和他周围的许多中国人激动得一次次地彻夜难眠。那段时间,那家酒巴成了他们经常的去处,中国代表团已共拿了三十二快金牌。那些就在那家酒巴看电视直播的中国人,当看到中国队拿金牌升国旗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和在奥运赛场上的运动员一样激动地跳起来,不少时候都是肃穆地站着听完和看完奏国歌升国旗的。
有一天,有一个在场的一个中国人,看上去很年轻,和大家看完了转播后喝酒时说了句“我们中国人一夺了金牌就愿意哭,你看人家外国运动员就不是这样,人家把体育就看作是体育,而我们就会把它和国家利益联系起来,这太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小伙子其实就是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别的意思,可这话却把不怎么愿意和别人争吵的安然惹怒了。
他咣地一下将自己的手中的杯酒杯放了下来“你这是什么观点?体育和国家利益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他们到奥运会上比什么赛,趴在家里玩不就可以了吗?那样还一点儿压力也没有,何苦要跑到奥运会上来呢?参加奥运会的,当然有不少都是为自己而来的,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就是为自己夺了金牌,你也不能说那和国家利益没有一点儿关系。统计金牌时,哪一个不是算在了他所在的国家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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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说话的那个小伙子说了话“叔叔,我也是中国人,我当然也知道金牌对中国人像征着什么,我只是说我们可能把这个和国家的利益联系得更紧密了一点儿。”
安然没让他再往下说,但此刻他是心平气和的了,在场的人都挺认真地听着“小伙子,你可能刚从国内出来,时间还不太长,我出来的时间多少比你能长点儿。不过,也刚有几年,我还去过几个别的国家,呆的时间都不长。我和当地的中国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接触,我的感觉是在国外生活的中国人太需要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做背景了。你看最近发生的那件事,中国的一个天津的叫赵燕的女的在美国叫人打了,中国的外交部出来交涉,美国官方最终出来道了歉。这不能说明我们国家怎么怎么强大了,但至少说明我们的国家在世界上是有地位了,有影响了。否则,你在国外受欺负,谁能站出来替你说话?”
没有人再对他的不是演讲的演讲作出反应,安然似乎是在心理上得到了安慰。不过,不管他周围的人对他的观点是否认同,但对于他的那种责任感,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多数都是认同的。
小王离开了安然的房间都一个多小时了,安然还是似睡非睡的。
电话响了,他拿起了电话听到了那头说话的是小王“安总,我刚才走时想把我的电话告诉你,忘了。你记一下,需要找我的时候,打电话…”
安然随手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支元珠笔记下了电话号码。他边记边自言自语“看来小王还真的对我寄予了厚望。”
接完了电话他没再去想这件事,起身去了卫生间开始往浴盆里放水,准备洗个澡睡觉。水正在放着,他进到了屋里隐约听到了敲门声,他没有动。呆了一会,敲门声又重新响起,这一次他确定肯定没有听错。于是,就走到了门前从门镜里往外看了一下,是一个女服务生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他把门打了开来。
“安先生,楼下有一个女士找您。刚才我给您挂电话时,电话占线。”
“找我?哪的?”
“她说她是在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工作,已经来过不止一趟了。”
“她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说,她只是说她认识你,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了?”安然想不起来这个老朋友是谁,但他明白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出去闲逛的那天晚上,来找过自己的那个人,她找自己来干什么呢?
“那你告诉她,让她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下去。”
他进了屋里,电话又响了,打过来的还是司机小王。
“安总,我是小王,你看到没有?电视新闻报过了,宋雨那案子相关的人员都抓到了。”
“是吗?我没看到,好吧,我把电视调过来。”
还没等他放下电话,小王那边就嚷着“不用调了,都播完了,你知道就行了,我想该到案的都到案了,案子就容易搞清了,是不是?”
“嗯嗯嗯。”安然一口气嗯了好几下。他觉得他没法能说什么,自己与这件事既没有什么关系,更主要的是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只是觉得宋雨这个女孩儿遇上了这样的事,家又不在这里,挺让人同情的而已。
他放下电话,准备去楼下见那位正在等着自己的“神秘”女人。
他走到了卫生间的门口,突然听到了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这时,他才想起了里面还正在放着洗澡水呢。他推门进去,水早已灌满了浴盆,正在往外溢着,地漏的流量显然是没有放水的流量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了。如果不及时发现再过一会儿,就有可能会漫到屋里的地毯上,他庆幸自己发现的及时。
他连袜子也没脱就走了进去,先把水阀关掉了,又打开了排气扇,然后,走了出来。双脚一站到了地毯上,他才又想到了进卫生间的时候没有脱掉袜子,袜子已经全是湿的了,必须换掉。
等他又把袜子换完来到楼下时,离服务员告诉他有人在楼下等他的时间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了。
安然站在楼下的大厅里四处环视了一下,附近的几处沙发上几乎都有人坐着,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面孔,哪怕是十年甚至是更长时间以前的自己还能回忆起来的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他只好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这时,在离他有十几米远的一个单人沙发上站起了一个人,一个能有一米六五左右个头的近五十岁的中年女子朝他走来。那人面带着微笑,手也伸了过来,像是要和安然握手,安然一下子没有想起来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出于礼貌,他也把手伸了过去。
6
“安然,想不起来了,是吗?”
“是,是,是想不起来了。”安然有意识地将语音拖得很长,以减少一点儿自己的尴尬。
这时,那个女人用两只手握住了安然的一只手,像是有几分激动“还是想不起来?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呀。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难为你了,我叫吕秀,和你在一个锅里吃了两年多的饭,怎么样?还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说完了之后,歪着头紧紧地用眼睛盯着安然。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想起来了,吕秀,对吕秀,变了变了,大不一样了,大不一样了。”
“不错,你还没让我太失望,总算想起来了,如果就是想不起来了,那叫别人怎么看我,还以为我是特意到这里来和你讨近乎的呢。”
“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到什么时候人们也不会那样想啊,你想你怎么会和我讨近乎呢?要真需要讨近乎的话那也该是我呀,怎么能轮到你了呢?你看我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你们该多好,安居乐业,哪像我呀?惨不忍睹啊。”说到这,他们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都坐下了。他们没有坐在长条沙发上,而是坐在了长条沙发两侧的两个单人沙发上。坐下后,吕秀又觉得似乎两个人坐的距离远了一点儿,又起身坐在了长条沙发上靠近安然的那一头。
“你过讲了吧,这个年头是有能力的都走了,像我们这样的,真是像电视剧里的歌词一样,老的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坐在那摇椅上慢慢地摇。”
“应该是坐在摇椅上慢慢地聊,我记得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每天上班只要能聊就行,连摇都不用啊,摇还得用力气,聊只要张一张嘴就行。”安然有意识调侃着。
“你说的是那个年代,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今非昔比了。”
“说一说怎么找到我的?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安然直入了主题。
“先别说怎么知道你回来了,你走我都不知道,直到你走了好久,也许有两年了吧,我才知道你去了国外。知道的时候也只是知道你去了国外而已,也不知道是去了美国还是德国或者是爪洼国了。”
安然一听对方说的挺随便,他也就不太在意了,管他有什么事呢,慢慢说吧。再加上这次回来几天了也没有个人聊聊,哪怕是聊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好。
“你还别说,我当时走的时候,还真想开个新闻发布会来着,可没人对我的这种新闻感兴趣,所以,也就放弃了。你想不结果子的树,谁还来摇啊?”
“那你就不辞而别了?接下来的就是音信全无?”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一说怎么知道我回来的?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晚,是有点儿晚了,可我早就来过了,已经两次了,这是第三次。我早就知道临海要接这个会议,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准确地知道你在这里,是在电视上,那天新闻报道的画面上有你。第二天,我来了,查了与会者的名录,没错,还真证实了我的眼力。”
“你倒是挺认真的,肯定是有事吧?你找我又能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没见了,非得有事呀?你是不是生硬了点儿,怎么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认真来找我,可能不就是因为我走时没有打过招呼吧?”
“你真逗,是,我确实不是为了来和你算账的。还有两个目的,一是想了却了我想请你吃一顿饭的这三十多年的心愿,二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那个朋友…”
安然还没有等吕秀把那句话的后半部分说出来,就插上了话“就这么点儿事,真是难为你了,请我吃哪门子饭啊?怎么还三十多年了,听起来挺好笑的。”
“是,我为了请你吃这顿饭,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是吧?”
“那年在青年农场的黄土堆上,你把我救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把你请到了我的房间,就想请你吃那顿饭,你去了却没有吃,后来回城后,你又几次拒绝了,这让我这一辈了都有一种欠疚的感觉。再后来,每当我一想到我又活了这么多年,我就认为那是你当初把我救下来的的结果。否则,早就没有此刻了。”
“我想起来了,不过,我早就忘了,那算什么,我根本就没当回事。”
7
“你没当回事,我却当回事了,而且一直都当回事。所以,当我发现你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最想的就是先请你吃饭。这回不会拒绝吧?”说完,她用眼睛紧紧盯着安然,像是要马上得出答案似的。
“真的就那么必要,真要是这样,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你说吧,总不会是今天晚上吧?”
“今天晚上也行,你定吧,你看这政策宽松不宽松?”吕秀说到。
“还是由你来定,不过,得定在晚上,白天我开会,时间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走?”
“会议一共八天,也可以多呆上一两天,我最多只想呆上十天左右,机票还没订呢。”
“签证是多长时间?”
“和签证没有什么关系,签证是三个月的,我不可能呆那么长时间。”
“谁想留你三个月了,我哪有那个想法。这样吧,吃饭的事就定在后天晚上怎么样?是个星期六。”
“星期几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是晚上就行。”
“那也算我没白来,你就等我的电话吧。”
这时,安然才想到了刚才吕秀说到了的关于要让他见一个朋友的事“唉,你刚才还说了要给我介绍一个朋友,那个人是谁?也是我们青年农场的吗?”
“不是,那倒肯定不是。到时候我就给你领来了。她会来,而且她还必须来。”
“那就免了吧,我没那个兴趣,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是有人要见你,我没说你非要见她。你当我愿意让她和我一块来呀,我才不愿意呢,不过,我得让她来,我答应她了。”
“好吧,那由你吧。就这样,后天见。”说着,安然先站了起来。
安然把她送到了大门口,他觉得还应该再送几步。
她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不用送了,我的车停在了那边。后天见吧。”
吕秀和安然握了手之后,吕秀就消失在了暗淡的灯光里。
送走了吕秀之后,当安然回到了516房间时,已经是十点多钟了,下楼前放的洗澡水已经凉了,他又往浴盆里放了些热水,他的整个身体都淹没在了洗浴液的泡沫里。
吕秀的到来,让安然感觉到有点儿意外。他想起来了,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那个*的年代,他和他的许许多多的同伴们高中毕业后都到了农村。他们来到离家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叫作仙人山的小山村,当地的公社为了便于管理,辟出了几百亩土地,成立了一个全部都是由知识青年自己管理的青年农场,二百多人的队伍像是一个好大的家庭。
那是在安然一辈子都没怎么遇到过的冷得出奇的冬天,那天天还下着雪。他们参加了为了开展学大寨运动进行的覆土压地劳动。所谓的覆土压地,就是把带有粘性性质的黄土从山坡上刨下来,用马车运到沙土地上,堆到那里,等第二年春天再把它撒在地上混合起来,叫作改良土壤。就在那个大雪天,他和吕秀分在了一个小组,一个男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刨着冻土。吕秀就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往车上装土。突然,一个体积足有半米多的黄土块,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往下滑动着,这一幕被安然看到了,他立即冲了上去。还没等那冻土块落地时,安然就紧紧地用肩把它顶住了,因为太重又是冻土块,他没有顶牢,土块落在了他自己的已弯起来的膝盖上。好在他是有准备的,土块下滑的速度已经有了缓冲,他才没有被砸伤。
等吕秀和其他人发现时,危险都过去了,在场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吕秀哭了,哭得让在场的人都挺难受的。后来,她自己和别人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是为什么哭,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感动。
那天晚上,吕秀和同寝室的女友们凑了点儿钱,去了供销社买回了当时那个年代仅能买到的水果罐头,准备庆贺一下成功地躲过了这一劫。吕秀把安然找了过来,他来了,但是他没有参与她们的庆贺活动。一是他没有把白天发生的那一幕看作是自己的英雄壮举;二是他也不习惯和那么多的女孩子而就他一个男孩儿的情况下在一起吃饭或喝酒。
安然还能记得起来回城以后,吕秀确实是有过要请他吃饭的想法,他都没有答应,可他也没把那当回什么事。
后来吕秀嫁给了一个姓田的工人。有关她的情况,安然偶而听人说过,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再往后的事,安然就不知道了。
安然洗完澡已是十一点多了,这一天,除了参加会议之外还忙活了不少其它的事,这是他回到这个城市以后稍感疲劳的一天,他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
8
第二天的中午,安然吃完午饭后,正在往外走,司机小王早早就等在餐厅的门口了。
“安总,我特意在这等你?”
“等我,是为了宋雨的事?”
“咱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好不好?”
“好,那有什么不好的,走吧。”安然也正好想出去走走。
“那就走吧。”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大门,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
“说吧,肯定还是想和我说宋雨的事?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到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过,昨天相关人员全部到案了之后,我觉得案子总会办得快一些。宋雨一个人,谁能去帮她呢?怕是没有,我一直想着你,我下意识中有一种感觉好像是你能够帮上她。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证明我自己这样想是对的,就是下意识,完全就是下意识,安总。”
“噢,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你的感觉来自哪里?是不是因为我过问了几句?那也许是出于我的职业的敏感?”
“安总,我了解你,我才敢和你这样说,还大胆地想到了让你帮她一下。昨天,我和你说过了,我才和她认识一年多,我已是结婚的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我就是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本分的女孩儿,有了这样的麻烦,就一个人在这。她的几个朋友正在和她的父母联系,就是联系上了,他们能不能来都很难说。她在这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太需要有人帮她一把了,真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个年头,你对一个和你没有一点儿例害关系的人能有这么多想帮助她的想法,这本身就让我很感动。可小王,你想过没有,我现在在这里也是孤家寡人,我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安总了,你让我怎么帮她?怎么帮呢?”
“你给她当律师,你行,你一定会很出色。再说,你就是干这行的,这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
“小王,我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你想帮她的诚意。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在这里同样是一个孤家寡人。你说的让我去给她当律师,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我宁可晚回去些日子倒也没什么。可你不太懂,我已加入加拿大国籍了,法律上不允许我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为中国的当事者做律师,所以,我不可能帮上她的忙。”
“噢,是这样,是我不懂,安总,对不起。那你能不能在这里帮助找一个律师?”
安然笑了“找个律师的事,你就可以办了。这事不大,用不着我,律师事务所现在到处都是,没什么困难的。”
“你不知道,现在不少律师黑得很,黑,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一个像样的。”
安然没有直接回答小王的要求。他想小王的这点儿要求实在是不高,自己似乎是没什么理由拒绝他。可让自己去找谁呢?已经离开这个城市这么多年了,几乎和这里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来往了。自己突然间从地上冒了出来,就是找到了人,人家能买账吗?他虽然这样想着,还是开始在头脑中搜索起他多少年前还残存在脑子里的有关律师的记忆。
“好了,小王,你先回去吃饭吧,你让我想想,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时间是来得及的,这一点儿你放心。走吧,回去后我也好到点开会了,”他指了指自己带的手表“你看一点半都过了。”
安然没有回房间,直接去开会了。
小王的这一见与不见,对于安然来说是不一样的,整个一个下午的会议,他听得都不是很用心,脑子里不时地出现着宋雨这个女孩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