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雄说:“老束啊,这回多亏了陈书记呀,老同志终究是老同志,在关键的时候,水平和觉悟都看出来了。陈书记不但没发牢骚,还让受了处分的尚德全口服心服地到水利工地去做了突击队长。倒是肖道清,又借题发挥,大谈什么客观条件,说是教训要汲取,环城路开工还是要慎重,让大家七嘴八舌给顶回去了。”

    束华如说:“顶回去好,别说没问题,就是有问题,环城路工程也退不下来了。省交通局的专项资金和省建行议定的贷款马上都要到位。今天下午,我已代表平川市政府和省建行正式签了环城路贷款合同。”

    吴明雄说:“这很好。见到谢学东时,你再做做工作,看能不能再从省农业口挖点资金出来给咱的水利工程?如果要花些钱,你就大胆花,不要有顾虑。”

    束华如说:“吴书记,你是糊涂了还是咋的?在谢学东那里能把钱花出去么?人家能吃咱这一套?!”

    吴明雄在电话里哈哈笑道:“对,对,人家是清官,算我没说。”

    放下电话,束华如马不停蹄地驱车去了谢学东家,别的不敢送,平川的土特产送了一些。有真空包装的原汁狗肉,有精装平川大曲,还有康康豆奶公司,就是昔日的平川碾米厂新生产的康康豆奶。

    谢学东倒也不演戏,对家乡的土特产照单全收,还很惊奇地问束华如:“束市长,这康康豆奶原来是咱平川的产品呀?!前些时候到省城开过一个产品介绍会,我还以为是广东什么地方的产品呢。”

    束华如说:“就是咱平川碾米厂田大贵几个年轻人搞起来的嘛。一个破产的国营小厂,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搞了改革试验,面貌真是大变样了。现在,田大贵这帮年轻人可比我这个市长还神气,坐着飞机满天飞,遍中国找市场、搞合作哩。”

    谢学东连连说:“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我看,中国改革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代人身上哩。”

    然而,一坐下来汇报工作,谢学东的态度就变了。束华如说到对尚德全的处理时,谢学东脸沉了下来;再说起水利工程上的困难,谢学东竟烦躁得听不下去了,一会儿要小保姆过来续水,一会儿向夫人交待琐事,束华如便识趣地住了口。

    谢学东这时偏亲切地说:“束市长,你谈,你谈,我听着呢。”

    束华如说:“也就是这些事了。我们的意思是,如果谢书记能帮我们做做工作,在旱改水方面再调拨点资金给我们,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些了。南水北调不就是旱改水么?省里提倡哩。市委常委开会时,我们大家都说,咱省里有人呢,这人就是您谢书记了。您是我们的老书记,我们的事您不关心,还有谁会关心?!”

    谢学东问:“吴明雄也这么说?”束华如说:“可不是么?!老吴一直说,平川的基础,是您和很多老同志打下来的;没有您和在平工作过的许多老同志,也就没有我们干大事的今天。”

    谢学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束市长的意思是说,吴明雄很尊重我了?”

    束华如点点头说:“老吴在上任后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上就说过,我们谁都不能鄙薄前人,尤其是对咱谢书记。”

    谢学东说:“可我说的话,他吴明雄听过一句吗?!我几次建议他把陈忠阳换下来,他动了么?!闹到死人的地步了,他还死护着负有领导责任的陈忠阳,想干什么?!”

    束华如小心地说:“谢书记,据我所知,合田的事确与陈忠阳无关,完全是尚德全一手造成的。对此,陈忠阳也很生气,正是他在常委会上主动提出撤尚德全职的。”

    谢学东“哼”了一声:“这伎俩我懂,叫舍卒保车。”束华如不敢做声了。

    谢学东这才说:“束市长啊,你不想想,如果条件许可,谁不想为家乡,为人民多做点好事呢?古人,那些封建官僚尚且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作为共产党人,人民公仆,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不知道这一点,我们还配做一个共产党人吗?!可我们做事要有个前提,那就是,要把人民大众直正装在心间,不能打着干事的旗号逼出人命。”

    束华如强笑着解释说:“谢书记,也不能说合田的老乡长就是被逼死的,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嘛,我们是作过认真调查的。”

    谢学东问:“这调查客观吗?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信的?我和省委对此都是有疑问的,可能会在最近派人下去重新调查。”

    束华如一怔:“这有必要么?”谢学东说:“咋没必要?到惊动中央,派调查组下来才好看吗?!”束华如不言声了。

    谢学东说:“鉴于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环城路暂时先不要急着开工,全市的大规模捐款活动也不要搞,要稳妥一些,要多少钱办多少事,再不能出现合田这类事情了。当然,我这只是建议。”

    束华如说:“可能已停不下来了,平川明天就要进行环城路的开工典礼。”

    谢学东仰面一声长叹,啥也不说了。回到平川驻省城办事处,束华如给吴明雄拨了电话。电话一通,吴明雄马上问:“谢学东答应给咱多少钱?”

    束华如没好气地说:“大老板,你等着吧,人家马上要派调查组过来,可能顺便把整个省农业银行都给你带过来。”

    吴明雄说:“那就算了,你快连夜赶回来吧,明天环城路要开工,誓师大会上可不能少了你这个道路工程总指挥哩。”

    束华如问:“钱向辉书记那里我还去不去?”

    吴明雄说:“既然谢学东要派调查组来,钱书记那里我看就先不要去了,别让钱书记为难。咱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嘛。爱咋查,就让他咋查去,查出问题我吴明雄负责;查不出问题,我也不和他计较,只希望他别误了我干正事。”

    束华如说:“老省长那里我是不是再去一下?昨天到医院看老省长时,我见他正在输氧,打吊针,啥事都没敢说。”

    吴明雄说:“那就别再说了,老省长是个火爆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咱积点阴德,让老人家多活两天吧。你快回来,就到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找我,我们要连夜开会哩。咱先说定,我们都等你束大市长一起共进早餐。”

    束华如说了声“好”,放下电话,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夹,立马吩咐司机连夜赶回平川。四十六

    平川的夜是真正的夜,除了主要街道的老式路灯和居民住宅区的照明灯,再无多少可供辉煌灿烂的光源。对当时的平川来说,灯火辉煌之类的形容,还只是文化人书面上的夸张,与平川的现实距离很大。两个月前,《平川日报》上发表了记者王大瑞的一篇报道文章,文章中写道,“……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同志在平川辉煌的万家灯火中走街串巷,规划着这座城市的明天……”云云。吴明雄一看就火了,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报社总编彭永安,问他,平川辉煌的灯火在哪里?堵得彭永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明雄又说,正因为平川还没有辉煌起来,我们才要带领1000万人民去奋斗。

    现在,驱车缓行在冬夜这座黑乎乎的城市里,望着车窗外空落无人的街巷,吴明雄很感慨地和同车的副市长兼环城路工程现场总指挥严长琪说:“严市长,看来平川的辉煌可能要从今夜开始,要从你这个城建副市长手中开始哩。”

    严长琪在车里一边干吃着方便面,一边说:“吴书记,对环城路的电力设计,供电部门还是有些看法,说是装这么多新型路灯太浪费,一年光路灯电费一项就是200万左右。况且,我们平川本来电力就严重不足。”

    吴明雄手一挥说:“咱别听他们的,现在电力不足,将来不会电力不足,我们不是要上个自己的大电厂么?我们的大电厂建起来后,不但解决了国际工业园的工业用电问题,也从根本上解决了整个平川城的用电问题,到时候,只怕电都多得卖不出去呢。”

    严长琪说:“吴书记,对上电厂,你别太乐观,虽说我们和台湾华氏集团签了意向合同,可真正实施困难重重。主要障碍不在我们,也不在华氏,而在台湾国民党当局。根据台湾国民党当局的现行政策,著名台资集团对大陆基础产业进行规模投资是很难得到允许的。”

    吴明雄说:“可以变通一下,请华义夫老先生经第三国或第三地转投嘛。”

    严长琪说:“这个办法我们也想到过。华氏曾打算通过在大马的子公司,谨慎实施这个投资计划。不过,操作难度还是很大。这不是三亿五亿,是几十个亿呀,建设周期又这么长,就否定了。昨天,华氏的全权代表华娜娜小姐还来找我,问我们,如果华氏的投资一时过不来,这个电厂我们还上不上?怎么上?”

    吴明雄说:“当然要上,水电路是我们平川经济起飞的三大基础,缺一不可,拼着命也得上。我看,可以一方面继续寻求合资对象,一方面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如果情况许可,也可以投下几个亿,把一期工程先启动起来嘛。”

    严长琪问:“环城路咱还得要市民捐款呢,电厂的启动资金从哪来?总不能去带人抢银行啊。”

    吴明雄说:“谁叫你去抢银行了?你老兄多动点脑子嘛,想办法把别人的钱变成咱们的钱,把小钱变成大钱,能贷则贷,能拆借则拆借,能拉人家入股,就拉人家入股。对了,还可以向全社会的老百姓发电厂债券嘛!市财政做担保,五年还本付息,息口比国家银行高一两个百分点,能发不出去?!”

    严长琪说:“发债券要省人行批,恐怕很难。”

    吴明雄说:“那你们就去跑省人行嘛,该央求就央求,该哭一鼻子也可以哭一鼻子,他不批,你就别走。我听说咱市旅游局有个姓刘的副局长,是个女同志,很会哭。束市长的钱袋捂得多紧呀,这女局长硬从束市长那哭来了200万,搞龙凤山宾馆改造。跑省人行,你们就把她带着,叫她用动人的眼泪去对付银行,别只打内战对付咱自己的市长!”

    严长琪笑了:“吴书记,你是真能想。”

    吴明雄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带着神往的表情说:“平川的夜要在我们手上明亮起来,平川这座城市也要在我们手上美丽起来。严市长,你不想想,对一座城市的形象和尊严来说,200万电费算什么?听说康康豆奶集团今年为豆奶粉做广告还花了800多万哩。”

    严长琪说:“倒也是。”继而,又挺感动地说:“吴书记,我看得出来,你太爱这座城市了,不但想着她的今天,还想着她的明天。昨天的会上,你提出在环城路内多建些公园,多留些绿地,我就想,你这个当家人是有远见的。”

    吴明雄说:“公园、绿地我们必须先下手呀。到下个世纪的2020年,根据国家的国土规划,我们平川市区人口将达到300万。那时的平川人要有相应的生存空间和生活空间,不多建些公园怎么行?今天咱们先把地占了,建成公园了,他日后还能在公园里盖工厂呀?!”

    严长琪点了点头:“这也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了。”

    “不管谁干,只要能负起这历史责任,我在台下也为他鼓掌喝彩……”

    说到这里,吴明雄突然发现了什么,要司机停车。

    车停在城乡交接部的一座大石桥上,吴明雄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桥上,对着桥旁不远处的一片仓库、厂房看,看着,看着,就光火了,要司机拿来手机,当即拨了个电话给分管拆迁协调的曹务平。

    接电话的不是曹务平,而是市政府副秘书长金大华。金大华一直跟着曹务平管工业口,曹务平进了常委班子,做了常务副市长,金大华仍跟着曹务平。

    金大华问吴明雄:“吴书记,您有急事么﹖”

    吴明雄很不耐烦:“你给我找曹市长接电话?”

    金大华说:“曹市长累病了,高烧40℃,正在医院挂水。”

    吴明雄“哦”了一声,只好和金大华说了:“金秘书长,东环这边是怎么回事呀﹖省物资局的112仓库咋还没开始拆迁﹖?112仓库旁边的省煤炭局汽车大修厂我看不清,好像也没拆。”

    金大华说:“是没拆,原来说好拆的,人家又变卦了。情况还挺复杂,听说附近十二家省、部属企业已在私下串通过了,要市里付拆迁费。今天又传出话了,说是省里可能不同意我们马上上环城路呢。”

    吴明雄火了:“这谣言是从哪来的﹖谁说省里不同意上环城路﹖我们明天就要搞开工典礼,他们不知道吗﹖?”

    金大华说:“吴书记,您别急,反正东环这边是二期,开工还要晚一阵子,我们继续做工作就是。曹市长已和我说定了,明天再开省、部属企业协调会,就是用担架抬,也得把他抬到会场上去。”

    吴明雄这才说:“好吧,转告曹市长,让他好好休息一夜,今晚工程指挥部的会就不要参加了。明天的协调会一定要开好,不论咋说,东环这片仓库、房子十天内都得给我拆掉?”

    不成想,吴明雄和严长琪赶到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时,曹务平已先一步到了,整个身子歪在破沙发里,吊针瓶子就在金大华手上提着。

    一见吴明雄进来,曹务平马上挣扎着坐正身子汇报说:“吴书记,你放心,东环那边不会误事,我已派人分头去做工作了。”

    吴明雄不忍再批评曹务平了,拍了拍曹务平的肩头说:“好,好,工作再紧张也还得注意休息呀。”

    说话间,各路大将全到齐了。吴明雄定下的开会时间,没有一个敢迟到的。

    会议说开就开,由副市长严长琪主持。首先,各路大将通报情况,从明天开工典礼的准备,到西环、北环一期工程的承包、落实;从这几天集资的进展,到全民宣传工作中的经验和问题,几乎都谈到了。

    最后,吴明雄讲话。

    吴明雄在讲话中,再次指出了东环、南环一带拆迁任务的繁重和紧迫,要曹务平万不可掉以轻心。同时要求宣传部进一步加大宣传力度,明确提出,在市民集中捐款的这一个月里,市电台、电视台除保证正常节目外,要24小时昼夜播音、出图像,公布捐款市民名单,报道有关新闻。

    吴明雄很激动地说:“只要我们坚信今天所做的一切真正代表着1000万平川人民的意志,我们的路就这么走下去。不管有多大的压力,多大的困难;也不管谁在我们面前背后说些什么,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都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下去。我们的宣传就是要使平川的每一个干部群众知道,我们今天所从事的,是造福后人的千秋大业,是理直气壮的事业。

    “当然,要做事情,尤其是做这种大事,难事,免不了要犯些这样、那样的错误,这不奇怪。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种人不犯错误:第一种人是从来不做事的人,第二种人就是死人。犯了错误不要紧,能及时纠正就好。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通报一个情况:搞水利集资时,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同志违背市委精神,开了两天两夜的长会催款,致使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老乡长死在会议室里,已被市委撤职。这个教训大家都要汲取,环城路的捐款一定要以自愿为原则,决不允许再出现类似合田的事件?

    “不过,尚德全同志对自己错误的认识是好的,主动要求到水利工地上去当突击队长了。他向组织上表态说,要用自己的行动为党和政府挽回一些影响。这个同志虽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但这一点很好,他没趴窝?同志们,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这个同志学习,任何时候都挺直腰杆,别趴下?”

    这番话说得与会者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来,省里连派了几个调查组下来,大家才知道,吴明雄的话是有所指的。

    工程指挥部的工作会议开完后,天已蒙蒙亮了。各县市的县市长们又带着各自中标的工程队长进了门,和严长琪并一帮工程技术人员研究工程的实施问题。吴明雄这才躲到隔壁的房间睡了一会儿,且做了一个短促的梦。

    梦醒时,束华如已站在吴明雄面前,笑着问吴明雄:“大老板,你打算在哪里请我共进早餐呀﹖”

    吴明雄一看手表,马上叫道:“糟了,已经八点半了,九点开工典礼,我们快走,看来只能在车里啃面包了。”说罢,就往门外走。

    束华如跟在吴明雄身后,边走边说:“大老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没日没夜地替你打工,你老请我啃面包。”

    吴明雄回过头说:“你替我打工呀﹖我看倒是我替你打工哩?别忘了,环城路的总指挥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大市长?”

    曹务平想,吴明雄的策略现在看来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在更大的阻力来临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战线先行全面拉开,迫使可能的反对者和潜在的反对者们不得不面对一个轰轰烈烈的既成事实。这样一来,干事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吴明雄手里,而批评的主动权则掌握在了别人手里。从为官的角度讲,这是愚蠢的;但从干事的角度讲,这又是极其聪明的。

    原定环城路的开工期是在下个月。根据计划,应在为期一个月的全市捐款活动结束,东环线和南环线密集拆迁区的拆迁工作全部完成后,再行开工。没想到,水利工程那边偏偏出了个合田事件。在大家都还没意识到这合田事件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时候,吴明雄就敏锐地预感到了可能来临的风雨。于是,提出了西环、北环线作为一期工程,先行开工的建议。

    计划大大提前了,各项工作再不能用天来计算,得用小时来计算。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高速运转起来,除了肖道清和那些抓水利工程的同志们,所有在家的市级领导在日常工作之外,都分担了道路工程上的任务,再没有什么日夜之分。有的专管拔电线杆,有的专管军事单位拆迁工作协调,有的专管跑资金。曹务平任务最重,因其是常务副市长,又重点抓工业,从一开始便被吴明雄派去和省、部属企业打交道,负责所有省、部驻平川企业的拆迁。

    西环、北环比较空旷,只有平川矿务局的一家煤机厂和两个加油站要拆迁,工作倒还顺利,开工典礼前的最后48小时内,煤机厂的两个车间在整体爆破中倒下了,15部推土机一拥而上,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规划中的道路打通了。

    东环、南环则比较难办。省、部属企业比较集中,有些企业还比较困难,像省煤炭局的一个汽车大修厂,连发工资都要四处借钱,你让他自己拆房子,自己负责安置,他当然不干。困难企业不干,效益好的企业就有了可比性,也不干。其中最要命的是省物资局的112仓库。112仓库的日子很好过,省物资局又明令112仓库党委服从平川的市政规划,按期拆迁,可仓库主任兼党委书记许祖才就是不动。暗地里还结成同盟,串联大家都不拆。曹务平手下的同志一找到他,他就说,我好办,只要大家都拆,我当然拆;现在大家都不拆,我一家拆就不好了。

    西环、北环的一期工程开工典礼这天,曹务平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上午,他在医院挂瓶时,就把金大华叫到面前,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要金大华马上去找省煤炭局汽车大修厂的党委书记伍圣林。

    金大华一听曹务平的主意就乐了,连连说:“好,好,曹市长,你这点子好,就抓大修厂当个典型。大修厂只要带了头,事情就好办了。大修厂这么困难,都顾全大局,112仓库和其它企业还有什么话说?”

    大修厂党委书记伍圣林却不顾全大局,见了金大华没说几句话就想溜。

    金大华一把拉住伍圣林说:“伍书记,你不想想,你躲得了初一,能躲得了十五么?今天你小子不和我谈,等到曹市长亲自来找你,只怕就更不好说了吧?”

    伍圣林耷拉着眼皮说:“就是吴明雄来找我,不还是这么回事么?我这里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上吊都买不起绳。”

    金大华说:“是的,是的,你们困难不小,我们市政府已在和省煤炭局协商,请省局在经济上给你一定的补贴。”

    伍圣林说:“那好,省局啥时给钱我啥时拆。”

    金大华说:“我们和你们省局协商,总要有个过程嘛,你老兄带个头,先拆迁行不行呢?”

    伍圣林说:“不行,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

    金大华很神秘地问:“老兄,如果我不让你吃亏,你能不能先拆呢?”

    伍圣林一听说不让他吃亏,马上来了精神,耷拉着的眼皮睁开了,亮着两只小眼睛问:“咋?金秘书长,市里能给我拆迁费么?给多少?”

    金大华说:“你很清楚,这条环城路你们在平川的企业都受益,也就都有责任做点贡献。拆迁费市里是不能给的,得你们企业自己解决。再说,市里也确实没钱。不过,对你个人的困难,市里倒可以帮忙。听说你有个从部队退伍的儿子还在家呆着,想到市府小车班开车是不是?”

    伍圣林乐了:“哎呀,金秘书长,您的工作做得真叫细,我服了,服了。”

    金大华说:“那好,你马上把你儿子的情况写一下,交给我,我负责三天内让他到市府小车班上班。你呢,在下午的省、部属企业协调会上就带个头,表态无条件拆迁,好不好?”

    伍圣林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说:“咋?金秘书长,你还真以为我会卖厂求荣,拿原则做交易呀?我儿子待业不错,我厂里还有几十个干部职工的孩子也待业呢!他们要知道我这么干,还不把我的皮扒了?!你要真不让我吃亏,就帮我把这问题总体解决一下吧。”

    金大华不高兴了:“你还真指望市里把你这几十口子待业人员都安排了?这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伍圣林说:“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能多解决几个,就帮我们多解决几个。你看解决15个人行不行?小伙子、大姑娘们都不错哩。”

    金大华想了想说:“最多五个。今年市政府招待所内招服务员时,可以考虑特批五个指标给你们。”

    伍圣林说:“那就八个吧?这样,我的亏还是吃得很大呀。金秘书长,你不想想,我要扒掉小半个厂子,别的不说,光土建一项就得300万,省局我又不敢指望,这日子怎么过呀。”

    金大华说:“我知道你眼前日子难过,可我也知道你日后的日子好过。60米宽的大路摆在你们厂门口,你一个厂占了200多米的门面,啥生意不好做?别说汽车大修,就是飞机大修也能干了。另外,还可以出租门面,哪愁拿不回这300万?”

    伍圣林笑了:“这倒也是。”

    金大华又道:“咱可说清楚了,给你这八个指标,你儿子的事,我们可就不管了?”

    伍圣林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行,就这样定吧。”

    在下午的协调会上,伍圣林的态度变了,第一个到会,坐在长条桌前吃瓜子时,就和112仓库主任许祖才说:“咱凭良心想想,也觉得市里不容易呀。你看,人家曹市长病得这个样,又来给咱开会了。”

    这时,发着烧的曹务平正被人扶着走进门,身后跟着金大华。

    金大华想和伍圣林打招呼,伍圣林头一扭,装作没看见。

    许祖才发现了异样,狐疑地问伍圣林:“伍书记,你小子是不是被市里收买了,要当叛徒吧?”

    伍圣林脸一红,忙说:“什么话?你老许不想想,市里有钱收买我吗?!”许祖才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然而,瞅着金大华出去小便,伍圣林马上跟过去了,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站在小便池边又和金大华讨价还价:“金秘书长,我可被你坑了,老许他们都骂我是叛徒了。你看指标能不能再多给我两个?就十个,多了我也不要。”金大华应付道:“好说,好说,关键看你今天怎么表现。”伍圣林乐了:“金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果然,伍圣林好好表现了。曹务平和金大华都还没开始点名,伍圣林就代表省煤炭局汽车大修厂第一个发言,先很慷慨地讲了一通曹务平和金大华在会上反复说过的大道理,又说了一通自己企业困难的小道理,最后说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他这企业再难,也不能给平川市政府增加负担。伍圣林一脸庄严地说:“同志们啊,我们难,平川市政府不难吗?不难,他们会发动全市人民捐款修路吗?大家想想,我们的企业也在平川,就没有责任和义务吗?修好的路,我们走不走?我们要拆迁,这就是说,我们都在大路边,有这么好的路守在咱家门口,咱们还怕往后日子不好过吗?所以,尽管我们大修厂是最困难的,但我们还是决定第一个拆房,明天就拆,再不和曹市长、金秘书长讲任何条件。”曹务平和金大华带头鼓起了掌。伍圣林也真做得出,再不管昔日盟友的利益,竟笑眯眯地点名说:“我们这么困难都想通了,都不提条件了,许主任、陈经理,你们这些有钱的主就更没话说了吧?就不好再拿我的汽车大修厂做挡箭牌了吧?”许祖才等人气得直翻白眼,可也无话好说。最后,只得被迫一个个向曹务平表态,无条件拆迁。这次协调会开得非常成功。散会后,曹务平觉得自己的病也好了一大半。当晚,伍圣林找到了曹务平的办公室,当着金大华的面,落实内招指标的事。金大华脸一板:“什么内招指标?哪有这种事?!”

    伍圣林一下子拉长了脸:“金秘书长,你可是代表曹市长,代表市政府的呀,政府要是言而无信,日后谁还敢相信政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