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文良接过信后,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给市委”三个字。他翻过来看了看,就交给了崔慈。

 崔慈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道:“他为什么要交给市委这样一封信?”

 为什么?这也是王家栋此刻想知道的,他在想,是不是彭长宜做的工作?

 其实,王家栋冤枉了彭长宜,引发张良老婆把信交出去的导火索是电视节目里一个法制专题,里面说的是贪污犯的孩子上学遭到别人的歧视,没有伙伴没有朋友的故事,看得她痛哭流涕,想到丈夫告诉她,如果小楼被张怀收回,张怀还不打算给钱或者给钱达不到15万块的时候,就让她把信交到市委。既然丈夫都这么说,那就说明丈夫不一定有贪污的问题,张怀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封住她的口。她知道丈夫不在了,自己斗不过张怀,既然斗不过张怀,那还是按丈夫临终嘱咐的去做吧,相信丈夫把什么问题都想到了。想到这里,她对着丈夫的遗像默默了流了半天的眼泪,这才拿起这封信,去了市委。

 张夫人低着头,含着眼泪说道:“他头走的时候跟我说,领导只要看到这封信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我也就不解释了,等你们看完信有什么问题再找我,我先走了。”

 樊书记站了起来,跟她握手,说道:“感谢你对市委的信任,你慢走,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找你,希望到时你配合我们。”

 张夫人眼里就有了泪花,她使劲点点头,咬着嘴唇,就走了出去。

 王家栋出来,一直把她送到楼梯口,这才回到会议室。

 樊文良见他进来后说道:“鉴于当事人让三人共同看这信,那么咱们三人就看看。这封信无论是什么内容,涉及到什么人都需要我们三人保密,不得私自向外扩散,这一点作为组织纪律我强调一下。崔书记,打开吧。”

 崔慈打开后,尽管他很想看,但还是交到了樊文良的手里,樊文良仔细的看完后,眉头就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明显感到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完后,又翻回来看,最后交到崔慈的手里,崔慈看着看着,也震惊不小,他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樊文良,然后又继续往下看信,看完后,就交到了王家栋的手里。

 拿到这封传说已久的信,王家栋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这封信对他来说或许已经不神秘了,他现在考虑的不是信件本身的内容,而是在揣摩此时樊书记的心理,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光落在了信纸上。

 市委领导好:

 估计你们看到这封信后我已经离开了,原谅我等到现在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向组织坦白我的问题。

 首先感谢市委对我的人性关怀,直到现在都没有免我的职。其实我早就写好了辞职信,之所以迟迟没有交给组织,我是有私心的,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贪恋这个职位了,我的私心主要考虑的我身后的一些事。就是现在,我都难以向组织坦白这一切,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我不知道市委是否注意到,在莲花村高尔夫俱乐部的旁边,多出一排小洋楼。是的,这排小洋楼是非法的,尽管是以俱乐部的名义征得的土地,但是却不在俱乐部的名下,但俱乐部没有出钱,也不归俱乐部管,那是非法之物。没错,这六户中有我张良的,还有副市长张怀的,有负责为这个项目牵线搭桥的省政协的一位领导、锦安市政府部门的一位领导,有当时包片干部北城区副书记任小亮,还有俱乐部一位高管的。

 上次张怀来北京看我,他看我重病在身,康复希望渺茫,就开始打我这套房子的主意,说是有个省领导的父母想在北京周边定局,但是北京房子太贵,而且老人也不想在大城市居住,他就很婉转的跟我说让我把那房子让出来,可以补偿给我几万块钱。我当时没表态。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如果我真的不在了,我的家人是很难得到这房子的,出于这个心理我也迟迟没有向组织提出辞职,因为我的确想在有生之年给家人留下一套房子。后来张怀又来北京跟我说这事,我当时就想,即便我不同意交出房子,将来涉及到房子产权问题都要经他的手,我家属肯定算计不过他,所以我就想,与其留给家人一个大麻烦,不如交给组织,本来这个房子从占地到建设我一分钱都没掏过,完全是非法所得,交出去我也就踏实了,九泉之下也安心了,也免得给后代留下一个大包袱。

 我出于私心考虑,总想死后能给家人留下一笔财富,可能是我错了,因为总是还有比我更贪婪的人,所以,今天这封信才会这么迟的交到市委。

 我郑重声明,此事和我的家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毫不知情,只不过是按我的吩咐交出信件罢了。

 张良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八日

 王家栋从头看了两遍,就交给了崔慈。

 樊文良不说话,在屋里踱着步子,尽管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后腮帮在不停的咬动。王家栋知道这是樊文良为了压抑某种内心的怒火而惯有的动作。

 樊书记不说话,王家栋也不说话,大凡在这种场合,王家栋表现的都是特别深沉。

 崔慈暗自磨叨了一句,说:“我的权限只能查两个人,还有一个死了的,这…唉。”

 王家栋两手撑在沙发上,盯着前面墙上樊文良的书法作品,那是上次全市摄影书法艺术展上的作品,因为市领导的作品不许参加拍卖,展览结束后,工作人员就把它挂在了市委会议室的墙上,这是岳飞的千古绝唱满江红?怒发冲冠。

 樊文良踱了半天步才开口说话:“既然你们俩知道了这事,拿个主意吧。”

 崔慈说:“如果要查的话,只能从任小亮身上开刀。”

 樊文良看了一眼崔慈,站住,又把目光落在王家栋的身上,说道:“家栋,你什么意见?”

 王家栋能说什么,他当初同意范卫东的意见,把任小亮放在书记的位置上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那就是让任小亮给彭长宜先占下这个位置,他早就意识到小洋楼跟任小亮有关。小洋楼,就是张怀和任小亮的一处软肋,想什么时候捏就什么时候捏,等条件成熟后,市委必然会把任小亮从北城书记这个位置上移开,那样,他就腾出了这个位置。所以,他提前把局布好,至于最终结局是什么样,那只能天知道了。但是,眼下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了,牵扯出市、省的领导,就显得的非常棘手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封信的真实性我不怀疑,但是从信中给的一些信息来看,无疑还是一个类似于江湖上分赃不均的故事。也就是说张良提前知道了张怀要打他那份利益的主意,才给家人留下这封信,告诉家人在什么情况下把这信交到什么人的手中,而且还要求三人以上,他深知这封信的干系重大,所以才这样做。”

 樊文良皱了皱眉头,崔慈说:“你说的这些樊书记都清楚,樊书记跟你要的是意见。”

 王家栋没理他,继续说:“连死去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干系重大,我想,我们还是冷静处理为妙。”这话说出后,王家栋到现在才有些后悔当初不但没有阻止彭长宜的调查,反而暗示他查清楚这件事。要知道眼下对樊文良来说,稳定,是第一位的,只有稳定,他才能在亢州全身而退,只有稳定,他才能有更好的平台。他很懊恼,自己居然也犯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错误。

 樊文良想了想说道:“鉴于目前马上就要过春节,过了春节紧接着就是我们的两会,明年从上到下都要换届,我的意见是暂且压下这事,暂且不向锦安做汇报,等稳定后再说,你们的意见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