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陵又说:即使像您说的这样,我仍然有一种忧虑,这就是干部问题。毛主席当年就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而目前古城的干部状况却不是这样,一是过多过滥,十羊九牧;二是跑官要官成风,买官卖官的现象也似乎存在;三是由于导向不正,干部们的心思都集中不到经济建设上,一些干实事的干部灰心丧气、意志消沉……不等他再说下去,全世昌已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一点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也是我最忧虑的。一到古城,魏刚就专门跟我谈了这个问题,而且举了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事例。后来我又接触了许多基层干部,大家也对此反响强烈。不过,要收拢人心,扭转这一风气,却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况且我现在毕竟是二把手,在干部问题上没多少发言权。但是,有一点可以放心,只要我认准了的,就一定要大胆使用。就比如你,还有这次任命的经委主任韩东新,我认为就是人才,就是要坚决提拔重用!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和全世昌谈话,完全不必要拐弯抹角、斟词酌句,更不能来那种常见的官场套话,完全是真诚的坦率的发自内心的,在官场呆久的人简直受不了,但是对于赵广陵来说,完全变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享受。有时即使不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也完全能够心灵沟通。不仅在私下是这样,即使在公开场合,全世昌也实在没多少官气、霸气,不用专车,不配秘书,一天到晚总是亲自夹一个硕大的公文包,整个形象就像一个行色匆匆的大学教授或者访问学者……怪不得常中仁就曾多次在私下讲,新来的全市长太不成熟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官儿,省委怎么能派来这样一个领导,这不是对古城人民太不负责了?有了赵广陵这样一个参谋长,有了韩东新这样一个实际操作者,全世昌的调整计划浩浩荡荡地实施开了。目前全球煤炭需求萎缩,孚美公司销售困难,利润不断下滑,市里提出变运煤为发电,制定了一个建设特大型坑口电站的计划,逐级上报到国家有关部门后,已经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正在抓紧进行立项准备。一批新的重点骨干技术改造项目也已确定,有的已经开工上马。古城境内关隘很多,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以边塞特色旅游为主的第三产业开发也提上了议事日程。一些个体私营企业看到市委、政府放宽政策,招商引资,也跃跃欲试,纷纷筹资办项目,大街上不时会响起一阵噼噼叭叭的开业鞭炮声……沉寂了好几年的古城,一下子又成了全省瞩目的焦点,各路记者蜂拥而来,报纸、电视天天都有古城的消息,赵广陵他们也常常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了……一天,赵广陵正忙着接待记者,魏刚突然又到办公室找他来了。自从魏刚离开市委大院,这已是第二次了。对于这位老兄,赵广陵也早想深谈一次了,连忙把一群记者交给常中仁去接待,关上门恳切地说:老大哥,你来得正好。自从全市长来了,咱古城的形势大变了,正是咱们年轻人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和这位老同学说说,重返政坛做一番事情呢?

    下海几年,魏刚似乎胖了许多,在矮矮的沙发上坐着都比较困难,只好站起来在地上踱着:

    这话全世昌也和我说过多次了。但是,怎么说呢?我现在已经是闲云野鹤,自在惯了的,哪里还受得了机关的这种种束缚?况且,我现在办洗煤厂,不是也在为古城经济做贡献吗

    贡献归贡献,但是你这个人我清楚,并不是一个自甘淡泊的闲人,也不是一个没有政治抱负、两眼只瞪着金钱的商人,在政治上我一向认为你是很成熟的,比我要经验丰富得多,过去下海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形势不同了,为什么不重新出山呢?而且你很清楚,在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上,政治两个字始终是很有分量的,要想远离官场做一个纯粹的商人,是根本不可能的。谁说我远离政治了,如果我远离政治,还会来找你吗?魏刚颇有深意地笑着,又重新检查了一次门锁,才压低声音说:今儿我来找你,就是要谈一件大政治的。你想想,既然全世昌干得这么好,而单龙泉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我们不顺应群众的呼声,再设法出一把力,加速一下这个进程呢?你的意思是……要单下台?

    对!正是这样。魏刚说着,立刻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打印整齐的材料,铺在桌子上说:这是一份情况反映,具体内容都是真实的。我已经联络了一批人,包括齐秦在内,他们都同意署名,只是还缺少一个像你这样有分量的人物。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字,其他就不用你管了。赵广陵看看他,又看看那份材料,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说:不可能吧,齐秦可是单龙泉最铁的人,他怎么会起来反对他的老上级呢?

    魏刚嘿嘿直笑:这你还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哩,关键还在于单龙泉做得太过分了,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现在可是众叛亲离了……原来这样……赵广陵一边自语,一边却犹豫起来,匆匆浏览着那份材料。尽管心急眼花,一目十行,但他依然很快就弄清楚了。正像魏刚说的,这份材料的细部倒是真实可信,但是那种种言过其实的表述,过分激烈的措辞,却总让他觉得不舒服,似乎有一种“文革”的味道……他的心沉下来,正准备从头再看一遍,魏刚已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一把抢走了文稿。怎么样?签吗?!

    魏刚沉下脸来。

    老兄,你知道,我不是齐秦,我有我自己的观点……你让我再看看……不行,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来痛快点,你到底签还是不签?

    我觉得有些词句不太妥当,也不太公允……再说,我毕竟是单龙泉用起来的,这样做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赵广陵尽可能和缓地说着,魏刚的脸却已经铁青了,声音不大但很凶狠地说:

    软骨头!我就知道你没骨头,韩东新还不相信。算啦算啦,君子不强人所难,由你去吧。不过——咱可有话说在明处,如果你把这事捅给单龙泉,我可饶不了你!

    不等赵广陵反应过来,魏刚已猛地一摔门走了。

    天哪,这次真算是把魏刚彻底得罪了!赵广陵觉得一阵头晕,躺在沙发上再也爬不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前前后后的楼房都熄了灯,小保姆也和孩子睡了,只有赵广陵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云迪从卧室出来,叭的一声关掉电视,他才发现原来电视屏幕上也早打出了“再见”的字样,只好长叹一声跟着云迪进了卧室,和衣躺在床上。云迪已睡了,又呼地坐起来,不高兴地瞪着他。

    云迪,你说说看,人们为什么总要斗来斗去,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呢?

    云迪冷笑一声:毛主席他老人家早说过了,中国有七亿人,不斗行吗?(四十一)

    赵广陵又说:如果一个人心不狠,是不是就搞不成政治?

    云迪依旧冷笑着:这也是一位名人说的,姑隐其名。

    赵广陵也冷笑几声:一个人,如果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一种人生悲剧?

    云迪却哈哈大笑了:我记得你当年曾经说过,你就是知其可为而不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你自己的豪言壮语嘛。

    那是许多年以前,我现在大概真的老了……不要再胡说了,睡觉!

    云迪叭地一关灯,拉拉被子蒙上了头。

    但他依然睡不着。

    黑暗中看不清云迪的面容。只看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朦胧身影,好像一只卧着的小猫。只有一片细微又匀称的呼吸声,表明她早已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他轻轻溜下床,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出去溜溜吗?夜的确已经很深了,整个宿舍院静悄悄的,整个古城市也静悄悄的,一切好像都已经睡去,也许只除了某些夜行的动物。

    打个电话说说心思?南方人叫拷电话煲。这几年电信产业迅猛发展,但是打开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拨,谁又愿意深更半夜和你聊天呢?全市二百万人,你有一个可以倾心相谈的朋友吗?

    想到聊天,赵广陵忽然想到了上网。家里就有现成的电脑,也早已上了网,平时工作起来昏天黑地,竟从来也没有正经八百上过一次网。在这个时候,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可以倾诉的强烈的冲动。他于是溜进书房,迅速打开电脑,在那么一个漫无边际的虚拟空间里游荡起来。名字嘛,就叫孤魂野鬼好了。不一会儿,便有人钩住他了,坐定老僧,有意思。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最孤独的人。

    你知道什么叫孤独?

    孤独就是你周围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可以沟通,孤独就是你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却没有一句发自内心,孤独就是你们天天都在交流,却永远走不进对方心中。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孤独吗?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知道之后也就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为什么?

    你孤独,是因为你走得太远了。你孤独,是因为你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你孤独,是因为你和流行的也就是社会普遍认可的价值体系发生了龃龉。

    那……我该怎么去做?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纵遗世以独立兮,虽九死其犹未悔……那就只好享受自己的孤独吧!

    忽然间停电了,一片漆黑。

    在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中,古城上空的空气也似乎含着隐约的焦糊味儿。星海广场的早晚聚会更加频繁,干部们见了面,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神色各异、各怀鬼胎地秘密交谈。终于有一天,一位省委副书记亲自来到古城,召开了一个全市处以上干部紧急大会,当众宣布“免去单龙泉古城市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任命全世昌为市委书记,古城市市长一职由常务副市长代理”……坐在台下的赵广陵,依旧注意观察台上各位领导的神情举动,心里不禁一阵凄凉。与上一次内容相似的大会相比,今天的会议气氛本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看似强悍的单龙泉却远没有当年的韩爱国那样沉着、坚强,明显地有失风度,举手投足都显得不自然,告别讲话隐含着一股怨愤,嗓子也哑哑的,似乎上了火,据说散会之后和省委副书记饭也没吃就去了医院……而作为胜利者的全世昌,也毕竟年轻了些,就职演说气势汹汹,大有一股杀气腾腾又得意忘形的味儿。赵广陵真不敢相信,这还是原来那个全世昌吗?

    新书记一上任,办公室立刻挤满了人。每天上了班,常中仁都要向他报告一遍新书记的情况,什么新书记不住小洋楼,在外面租房子了,什么新书记租好房子煤气坏了,新书记的夫人来古城看夫君来了,新书记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呢,据说在念大学一年级……整天让这样一些信息包裹着,赵广陵便不由得又疑心起来,是否又回到了近十年前自己刚来古城的那个时候?赵广陵不想凑这个热闹,一连过了好几天才第一次走进书记办公室向全世昌表示祝贺。才几天时间,这间一向令人压抑的办公室风格大变,平添了一股书卷气和亲切感。特别是墙上挂的那一溜字画,很是惹人注目。其中的一幅龙蛇大草,录的是白居易的《秦中吟》,气势磅礴,一气呵成,只是不知出于何人手笔。看到赵广陵一直盯着这幅字,全世昌得意地说:看不出来吧,这是我的手笔。我学的是米芾。怎么样,颇有神韵不是?当年白居易去拜访米芾,报上名字后,米芾说,白居易,白居易,长字米贵,白居不易啊。后来看了白的作品又说,白居易,白居易,若凭此诗,白居容易。听过这段逸事吗?米芾……白居易……赵广陵当时就觉得头脑噌地响成一片,吃惊地瞪着这位博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学的是经济,对文史掌故不甚了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两个人摆在一块儿。但他已不想再像年轻时那样口无遮拦了,只好含含糊糊应着,迅速离开了这里。这天晚上,赵广陵刚下班回家,老丈人云跃进就找上门来,一进门就严肃地对他说:

    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我们古城区的那个书记的确调走啦,市委马上就要研究任命新的古城区委书记了。昨天市委组织部来区里宣布这一文件时,并没有明确由齐秦主持工作,只说是由齐秦临时负责、兼顾区委的整体工作……由此可见,这个书记齐秦绝对当不上,你要赶紧活动,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老丈人已经六十虚岁,马上就要退休了,对于政治却依然如此热衷,不禁让赵广陵感慨良多,他只好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这事我岂能不知道?但是,不知爸是否想过,由我当那个官儿合适吗?

    当然合适,最佳人选!云跃进非常肯定地说:对于咱古城上上下下的所有干部,爸是最熟悉的,也许比韩爱国都熟悉。举目环顾,认真地排一排,再没有一个比你合适的人选了。当然,想当的人多的是,即使那些偏远县的县委书记,哪一个不想调整到城区来?但是,据我分析,这些人的可能性都不大,能对你构成真正威胁的,基本上是两个人。谁?

    赵广陵也严肃起来。毕竟,能当一任区委书记,不论于公于私,对他而言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超越。

    一个是齐秦,一个是韩东新,而且后者的威胁更大一些。

    为什么?

    你想想,单龙泉这次马失前蹄,不管是谁在前台,幕后主谋一定是韩爱国。对于那个看起来有些软弱的老家伙,我太了解了,那才是真正的大政治家啊。不说韩东新的资历,就冲着知恩图报这一点,全世昌也一定会有所考虑的。不过,你也有你的优势,你没有背景,在当前古城这种复杂的背景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全世昌也是很欣赏你的。那么,爸你认为,我们该做些什么呢?云迪本来在看电视,也似乎听出了兴味,赶忙蹭过来了。

    云跃进深深吸了几口烟说:你这些年来,吃亏就吃亏在太顾脸面了,遇到关键时期,总显得有点软,手段不硬。这个教训必须汲取。从现在起,就什么工作也别操心了,腾出身子来主要做这个,一方面你要继续做好全世昌的工作,另一方面我和你到省城找找老关系,还有你爸的那些学生什么的,只要有关系就不要错过……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总认为,在当前这样一种干部风气下,一定要舍得花钱,该出手时就出手。爸这次可是拼上了,即使把我这些年的家底全拿出来,花他十万二十万,也一定要把这事弄成。反正你爸也这么大年龄了,要钱还干什么,不就是为你们小一辈的铺一条路子吗?云跃进说着,平素总耷拉着的眼皮突然张大,两眼炯炯地望着他们。赵广陵不由得吓了一跳,脱口道:

    那……不是让我也买官吗?

    别人买,你为什么不能买?

    对!云迪接口道,老爸说得很对,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别人买,你为什么就不买呢?

    看他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赵广陵觉得真好笑,却又实在不敢笑也笑不起来,只好长久地沉默着。这类话,对于老岳父来说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云迪居然也一样,难道只要一踏上官场就像是着了魔,就再也挣不脱它强大的引力了?一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尽可能平静地说:你们说的也许都有道理,但是,对于全世昌这个人,我要比你们了解得多。其他人我不敢说,但是对于全世昌这个人,我敢打保票,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你们说的那种事来。

    你就那么自信?云迪依旧不相信地看着他。

    云跃进也接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是会变的,当了官就更要变。一定要从最坏处着想。

    放心吧,不管他是否真那么学富五车,但这一点我绝对相信!

    姜毕竟是老的辣,老岳父的话虽然言过其实,不可全信,但他的分析还是很中肯的。特别是他提到了韩东新,让赵广陵真的有种拨云见日之感。这些年来,和韩东新工作上的接触倒是从未断过,但是心灵的沟通几乎绝缘了。特别是听说他和阎丽雯结了婚,见了面就更是有点期期艾艾,尽可能客客气气的,颇有点儿貌合神离了。而且,凭感觉,韩东新对他也似乎没多少好感,不知是不是受了阎丽雯的影响?正所谓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两个人竟然又转到一起了。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却又显得很小,小到仿佛是一座独木桥,迎面走来都错不过路去。在内心深处,赵广陵真不愿和韩东新处于这样一种尴尬位置,但是又仿佛绕不过去,正所谓情势使然,人力不逮了……一天下午,魏刚突然打来电话,约他和云迪一起出来吃饭,赵广陵忙问还有谁,魏刚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立刻压了线。听着听筒里一片强烈的嘟嘟声,赵广陵怔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云迪走进来,才失神地撂下电话。结婚这些年,云迪一直默默操持着家务,从不干涉他的生活。但是,自从上次老岳父和他谈话之后,云迪也似乎变了一个人,对政治格外敏感起来,一见面就不住地和他分析、议论,打听各种小道消息,似乎深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中。这种感觉,真让赵广陵有点隐隐的担心。一听说魏刚要请客,云迪立刻敏感起来:在这种时候,别是什么鸿门宴吧,依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赵广陵觉得老婆真逗,只好笑着说:怕什么,即使是鸿门宴,有你这么个樊哙相陪,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云迪也只好笑笑,你看我这么身单力薄的,哪一点儿像樊哙——况且,即使我是樊哙,你能有刘邦那么无赖吗?

    等如约来到丽江大酒楼,赵广陵不由得暗暗吃惊,不能不佩服女人的直觉和敏感。魏刚带着韩东萍,韩东新居然还带着阎丽雯,竟然是这么三个家庭的聚会。不管别人怎么想,赵广陵首先就不好意思起来。偷眼看一看阎丽雯,仿佛陌生人似的,礼貌而又冷淡地和他点点头,扭身就和韩东萍说话去了。云迪的反应似乎更强烈一些,表情好半天都不自然,垂着头只顾闷吃。一伙人中,只有魏刚最潇洒自然,从始到终谈笑风生,大家刚落座,魏刚就开门见山说:今儿咱们纯粹朋友聚会,一定要开怀畅饮,痛痛快快玩一宿,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本来我还想把齐秦两口子也叫上,谁知道人家大区长忙得很,一直联系不上,只好作罢了。为什么要搞这个聚会呢?因为这些天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总是不住地回忆过去的一些事情。想当年我们刚来古城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荒芜的小镇,物质也很匮乏,但是,我们大家多么单纯,多么快乐,正所谓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记得有一次我们喝了酒,齐声高歌《友谊地久天长》,那深沉忧郁的旋律让我们每个人都潸然泪下……说到这儿,魏刚自己先喝了一口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两年自从下了海,魏刚总是狂饮滥醉,身体又比过去胖了许多,看他剧烈地咳嗽着,真怕他会闹出什么毛病来。韩东萍心疼又无奈地瞪着他,连说你少喝点吧!魏刚却根本不理会,反而好像愈加兴奋起来。听他这样说着,大家的心情也忧郁起来,陷在各自的沉思之中,却不像他那么冲动。像他的那种感觉,赵广陵就怎么也找不回来,只好听他继续演说: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好端端的朋友也不朋友了,同学也不同学了,想起来好没意思……好在我现在总算退出来了,好歹还赚了几两碎银子,所以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搞这么个聚会,这既是缅怀过去,更是面向未来……魏刚这番话说得太好了!真想不到,年届四十的魏刚倒依旧是条血性汉子。下了几年海,少了股子官气,反而更加可爱起来。赵广陵也慢慢激动起来,端起酒杯刚喝了几口,云迪却在桌子下不住地踢他,只好努力克制着。韩东新却似乎控制不住了,不仅敬他,还敬云迪酒,一直喝得脸红脖子粗,才口齿不清地嚷嚷着:今儿咱们弟兄们聚在一起,一定要卸下面具,说点真心话!马上就调整干部了,说白了咱们俩都在竞争城区书记这个岗位是不是?但是,我们一定要摒弃多年养成的那种恶劣的官场习气,要良性竞争,不要恶性竞争,要文明比赛,而不要勾心斗角、互相残杀,要……不等他再“要”下去,赵广陵已呼地站起来,大声说:你不用再要下去了!人生在世,诚信为本。今儿当着大家的面,我也表个态,不管市委用不用我,我赵广陵绝不会做对不住朋友的事情!

    好的,我们一言为定,干杯!

    两个酒杯砰地碰在一起。

    韩东萍忽然说:不过你们俩也一定要注意,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不管谁当,反正不能让别人插进来。

    那当然!魏刚说,你们可一定要汲取我当年的教训。当年我该当没当上,如果这次你们俩还当不上,就太丢我们大学生的人了!

    岂止大学,人家可还有研究生哩!一直沉默不语的阎丽雯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我和咱们的著名演员也喝一杯吧。云迪忽然顽皮地望着阎丽雯说。

    不管新书记老书记,不管谁当一把手,古城区的书记总是要空缺好些日子才会任命,这似乎也变成了一条铁律。在许多人焦急的等待中,一年又过去了,元旦过了,春节过了,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又一个寒冷的早春时节,赵广陵突然接到通知,下午要召开干部大会,公开推荐古城区委书记后备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