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终于打电话来了。

    接到陈良的电话,陈默第一句就说,陈良,你到哪儿去了,走了也不打个招呼,这么久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陈良说,哥,我看你那个忙,就不想打扰你了。然后陈良又说,哥,娘生病了。

    陈默吃了一惊,问,娘生什么病了,现在在哪里?

    陈良说,娘肚子痛,还没有去医院,家里拿不出钱。陈默想都没想,说,陈良,赶快包台车,把娘送到楚西市人民医院来,我先去那儿等你们。

    陈良说,楚西市医疗费更贵,钱怎么办?

    陈默说,这个不要你考虑,娘的病要紧。

    放下电话,陈默立即把自己所有的存折翻了出来,在省城的两年,他存下了五千块钱,工资本上还有两个月的工资共三千多块,其他就没有了。陈默知道,现在医院一个普通的外科手术,没有上万元是不行的,可是,这钱怎么解决呢?

    陈默有点心酸,从外面看来,自己是个公务员,大小还是个副处级,其实公务员也差别很大,不同地区的公务员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贫困地区公务员工资只够糊口,即使是县长,也只有一千七八百元,不上二千。陈默在省里时,看到省里的公务员副处级光车贴费都是三四千,比他的正工资都多一倍多,心里很是不平衡。而社会上一提到公务员,仿佛都是贪官似的,在别人看来,每个公务员都有灰色收入,其实哪是那么回事!

    愣坐了半晌,陈默想,只有借钱一条路子了。只是,向谁开口借呢?他初来楚西市不久,还没有什么朋友,市委办那些年轻人无疑也是没有什么钱的,刘安邦、李一光这些人,如果他开口,他们会借,但他怎么拉得下面子去!想了半天,他觉得只有三个人可以开口,一个是张园,一个是舒芳,还有一个就是他的朋友马宁。盘算了半天,最后决定向马宁开口。自从和舒芳恋爱后,陈默心里总是对张园抱有歉意,觉得是自己负了张园,因此实在也不好向她开口。至于舒芳,还没有结婚就向未婚妻借钱,也不是好选择。只有马宁,彼此是铁哥们儿,马宁当着《海钓世界》的编辑,还开着公司,是个先富起来的主,口袋里有几个闲钱,拿着去钓鱼也是花销,而且他为人慷慨,只要开口了,没有不应手的。

    盘算好了,陈默就给马宁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打就通了。马宁一听是他,就说,怎么想到打我的电话了?陈默说,马宁,我遇到点儿难事了,不向你求援还向谁求援?马宁说,什么事,说吧。陈默说,我娘病了,要住院动手术,你知道我的底子……马宁说,伯母住院了?陈默说,还在来楚西市的路上,一到就要付钱,你说我能不急?马宁说,行,把你的卡号告诉我,我马上给你打过去,幸亏我今天没有出海去钓鱼,要不,还真麻烦了。

    放下电话,陈默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下来,拔脚往医院赶,刚出县委大院,迎面碰上了司机小向开车进来,小向停了车,问,陈主任,要去哪里,我送你吧。陈默见车上没有坐人,就说,也好,麻烦你送我一趟到市人民医院。小向说,看你客气的。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小向问,陈主任到医院去看哪个?陈默回答说,看一个朋友。陈默不想告诉他,一般来说,市委办谁家亲属住院了,办公室都要组织大家去探视一下,以示关心。去探视除了公家买点水果之类的东西外,秘书们看人情厚薄都要给病人五十到一百块钱,这牵涉到人情往来。陈默不想让大家知道,有两个考虑,一是他才来不久,办公室好多人以前有什么事儿,他没有机会去送礼,现在一来就让人家破费,不好意思。二呢,他心里对办公室能来几个人探望母亲实在没有把握,别看秘书们一个个外表洒脱,其实都是人精,把人情往来看得很重,而且从政的天生势利眼,领导家属生病住院,大家挤破头往医院去看,如果是一般干部的家属,只怕有些人根本不来,就是来了,不过给病人五十块钱,遮个羞以便日后好见面。既然没有把握,还不如干脆瞒到底,免得到时自己尴尬。

    到了医院,陈默向小向道了谢,把他打发走了,自己坐在门诊大厅里等着。又过了一个小时,陈良他们才赶到。

    陈良是包了一台面的车从酉县直接赶过来的,在等待他们的时候,陈默以为娘的病不过是老病发作,哮喘病这种东西,不是什么急病。不料陈良他们的车一停下,他就看见陈良背着母亲下来了,这才觉得问题严重起来,娘向来很坚强,不是病到起不了身是不会要别人背着的。陈默迎上去,就听到娘在虚弱地呻吟,央求陈良把她放下来。看到他,娘也没有顾得上打招呼,而是直接从陈良的背上梭下来,一直梭到地下去了。

    娘。陈默喊,想用手去搀扶娘。娘却把他的手推开了,娘痛得厉害,弓着身子只想在地上滚,陈默和陈良挽起手来,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急诊室,放在一把椅子上。直起腰来,陈默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急诊室从门口直到走廊都排满了人。陈默没有想到医院会有那么多的病人排队,所以一直在门诊那儿等着陈良,既没有提前去挂号,又没有来站队。现在只能排在最后面,眼看着娘痛得冷汗直冒。陈默跑去挂了号,回来时,娘痛得坐不得了,蜷缩到了地上。陈良招呼陈默,说,哥,我们把娘搀起来,叫医生给先看看,至少先打一针止痛的吧。陈默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对着排队的人一拱手,说,对不起大家,请让我的老人家先看一下吧,她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排队的病人们看到老人痛成那样,都说,你们先看,你们先看,我们没有意见,病也有个轻重缓急不是?都是病人,谁不晓得痛的难受?

    兄弟俩一边道着谢,一边搀扶着娘挤到了最前面,进了急诊室。因为人多,挤路让路的,闹出了小小的动静。急诊室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正在给一个病人看病,一抬头见兄弟俩搀扶着老人插了上来,劈头就呵斥道,插什么队?出去!

    陈默说,医生,对不起,她痛得受不了,让我们先看看吧,我们和大家讲好了的,大家没意见。

    金丝眼镜看了他一眼,说,不痛谁还到这里来,都插队,还要不要规矩?

    陈默说,请您快给她看一下吧,医生,她痛得受不了了,实在不能再等了。

    金丝眼镜说,怎么的,你还指挥我来啦,谁叫你等来着?要想不等,就配个私人医生好了。

    陈默看来头不对,就住了口。陈良却忍不住了,接口说,医生,你怎么说话这么冲,我要是配得起私人医生,还到这里来挨你骂?

    金丝眼镜斜了陈良一眼,说,我说话就这口气,不爱听你换别的态度好的医院去!陈良还要说什么,陈默拉了他一把,他才气咻咻地闭了嘴。

    医生看完了一个病人,说,12号,谁是12号?

    一个患者应声走了进来。陈默说,医生,求求你先给我娘看看吧,她痛得实在受不了了。

    金丝眼镜似笑非笑地看了陈默一眼,说,等着吧。

    陈默还要说什么,金丝眼镜给12号病人检查去了,再也不理会他们。就这样,金丝眼镜按照桌上压着的号子一个一个念下去,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念到他们的号子。陈默看着娘的呻吟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就连那些看病的病人都看不过去,纷纷说,医生,还是让他们先看吧,病人痛得厉害,他们插在我们前面,我们愿意。

    金丝眼镜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念起了号。陈默实在忍不住了,说,医生,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挨痛吗?

    金丝眼镜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我按规矩办事,不是态度不好吧。

    陈良气得攥紧拳头,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陈默连忙拉住陈良,说,算了,再等一等吧。

    陈良气呼呼地甩手走了出去。一会儿,陈默发现金丝眼镜腰间的手机响了,金丝眼镜一手摘下手机往耳朵边贴,一边给一个女患者检查,刚喂了两句,金丝眼镜停下了检查女病人的手,诧异地看了陈默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边对着手机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马上给病人看。说完,挂上了手机,对那个正在检查的女病人说,你稍等一下,还是先让老太太检查一下吧。说着,朝陈默笑了一笑,说,把病人扶过来吧。

    金丝眼镜突然间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默简直当自己是在做梦,根本没有意识到金丝眼镜是在喊自己,直到有人提醒他才醒悟过来,连忙点着头,连声说着谢谢,把娘扶了过去。金丝眼镜让娘仰着睡在一张床上,检查起来,查了血压,问了病人情况。态度竟然很是热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馨!金丝眼镜检查完后,开了一个单子,对陈默说,把老人家扶到透视科去照个片子,老人家犯的大概是腹膜炎,或者是阑尾炎穿孔,照了片,就去外二科住院吧,要动手术。

    陈默一迭连声地道着谢。

    陈良走了起来,却扳着脸,低声说,一只狗!陈默生怕金丝眼镜听到,偷眼看时,金丝眼镜的表情明显是听到了,见陈默看他,金丝眼镜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陈默连忙拉着陈良搀扶着娘挤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正常,他们赶到放射科时,那里也排着很长的队,他们的单子递上去,医生就立即念了他们的号。扶着老娘从排着长长的队列中走过去,陈默不禁对那些*了队的病人满含歉意,一边朝四面八方点着头,一边从人墙中挤了进去。

    确诊出来了,是阑尾炎,而且已经穿孔了,难怪得娘痛成了那个样子。陈默和陈良一块把娘推到住院部外二科病室,刚把床位安排下来,医生就通知他们立即手术。

    看着娘被几个医生和护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去了,陈默心里安静下来,和陈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兄弟俩都不说话,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坐了好一会,陈默才问起娘生病的具体情况,问爹为什么不来。陈良说,家里还有一头牛,六七口猪和十来只羊,爹来了,牲口还不饿死?陈默感慨地说,我出门在外,爹娘是太辛苦了。

    陈良说,是,娘他们很辛苦。

    你也辛苦了,陈良。陈默又说,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心里柔软得像被春水浸泡过的土地,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想起上次陈良来找他,想要通过他找一份工作的事儿来,他心里充满了歉意。他想等陈良先提出来,然后再给他解释,但陈良却像根本上忘了那件事,压根就不提那件事。陈默歉意地看着陈良,接着说,上次那事,我实在办不到,你还是安心在家吧,爹和娘老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个人。

    陈良笑了笑,说,嗯,我懂。

    当农民是苦了点,但也自由,再说现在这时代,只要脑瓜子灵活,外加上不怕苦,当农民也可以发财。陈默又说。

    嗯。

    回去后,不要再到矿上打工了,太辛苦,而且危险。陈默看着陈良清瘦的脸,继续说,在家里做,有好姑娘就给自己找一个,咱爹妈都盼着孙子。

    陈良笑了笑,说,嗯,我懂,别光说我,你要抓紧。

    知道。陈良说,就再没话了。在陈默面前,陈良总是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付服服贴贴的样子,其实兄弟俩也就差个两岁。陈默考上大学那年,陈良16岁,正在读高一,为了让陈默读得起大学,他辍了学,全力支持陈默学业。由于陈良在哥面前过于温驯,兄弟俩也就没有多话可说,陈默说一句,陈良应一句。陈默不说,陈良也就没有了话。聊了一会儿,陈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于是住了嘴。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个护士推着一床病人出来,陈默和陈良连忙赶过去,却不是娘,是另一个病人。兄弟俩只得又回来坐着。刚坐下,对面的电梯门开了,几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直接走到陈默面前,喊,陈主任,老人家怎么样了?手术还没有做完吗?

    陈默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老七,带着酒店的几个员工,肩扛手提的拿着礼物,显然是来探望病人的。陈默连忙站了起来,说,还在手术室里。说完,又奇怪地看着老七,问道,七哥,你怎么知道我娘生病的?

    老七笑了笑,不回答。回头拉了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说,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委办陈主任,我的老乡。中年男子连忙伸出手来,说,久仰久仰。老七又向陈默介绍说,这位是崔敏崔院长,我们现在踩的就是他的地盘。

    崔敏连忙谦虚,说,看七哥说的,我们都是在市委的领导之下呢。又对陈默说,陈主任,我要向你作检讨,刚才让老人家在急诊室等久了,那个姓樊的医生态度恶劣,违反了院里关于医德医风的制度,我让医院总务科派人去查了,那个樊医生,我们初步考虑作停岗处理,以观后效。

    陈默听了好久,这才把话听懂了,原来崔敏是市医院的院长,正为刚才医生的恶劣态度检讨呢。这么想着,陈默就知道刚才那个医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是因为什么了,肯定是老七插手了这件事。只是,老七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母亲生病来到医院,又知道他们在急诊室的遭遇呢?还有,老七一个私营业主,充其量也就一个暴发户,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把市医院院长都调动了呢?

    陈默正想着,只见陈良走了过去,一把握住老七的手,说,七哥,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出面,只怕我妈她痛都痛死了。老七笑着说,陈良,一点小事算什么,其实你只要提一下你哥是市委办的,医生也不敢马虎。崔敏插嘴道,这主要是我们管理不善,医生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我们将以这次当教训,好好开一个会,整顿一下医德医风。

    陈默这明白过来,一定是陈良从急诊室出去的时候,给老七打了电话,老七又给崔敏打了电话,才使得医生转变了态度。见崔敏这么说,陈默就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自己以官压人似的,于是说,崔院长不必过于自责,个别医护人员素质低,我们都能理解,处理就大可不必了,吸取一点教训也就行了,要真是把他处理重了,不骂我一万个朝天娘才怪,咒也要把我咒死啊。

    崔敏见陈默这样说,也就没再说处理人的事了,说,陈主任,你是宰相肚里行得船,大人大量,这样吧,我还是把姓樊的那家伙叫来,叫他当面给你认个错,你也出出气。

    陈默见崔敏这样说,就要推托,陈良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将出口的话就吞了回去。陈良低声说,那个狗日的医生,是得教训一下,你拦着做什么?!

    崔敏拿出手机,拨了号,说,办公室吗?你通知樊仕春到手术室这里来一下,他狗日的干的好事!

    听到这里,陈默才说,算了,崔院长,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道什么歉。老七说,陈主任,你不要拦崔院长,这是他的份内的工作嘛,那狗日的医生,医术不怎么样,摆谱倒是摆上了天,不教训一下怎么了得,这医德医风还怎么改善?

    崔敏连连称是,说,还是七哥是搞企业的,懂得管理,我正要以这件事为契机,给全院的医德医风整顿抓一个典型,不是说要典型引路吗,反面典型也是典型。

    正说着,就听得楼梯有脚步想,那个姓樊的医生一头汗水跑来了,估计是等不到电梯,直接就爬了上来。见到崔敏,姓樊的脑袋勾了下来,喃喃地叫了声,崔院长……崔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樊仕春,总务科的人找到你了没有?樊仕春像蚊子叫一样回答说,找到了,院长,我错了,我检讨……

    崔敏转过身子,把屁股对着樊仕春的脸,拖长了声音说,姓樊的,你听着,楚西市三百多万人口,要找一个什么天才我是找不到,但要找一个外科医生,老子他妈随手一抓一大把,你以为你是谁?你神气什么?!现在医学院毕业出来的本科生硕士生都他妈没人要,像你这样的歪瓜裂枣,能有一碗饭吃也就便宜了你……

    陈默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崔敏当着大家的面电闪雷鸣地训斥樊仕春,心里不禁惕然,生怕樊仕春受不了会反唇相讥。他想,再怎么着樊仕春也是个医生,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好面子,性格耿介,崔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他下不来台,只怕会起抵触情绪。正想着,却见樊仕春弓着的身子弯得更低了,鼻子都快要碰到崔敏的屁股了。樊仕春一脸哭丧相,头上汗水一道道像小溪一样流下来,那闭着眼睛等死的样子,全然是一个任人捏巴的软蛋,一想起刚才他那种盛气凌然的样子,陈默真是又可笑又可气,人的两面性真是可怕啊,谁能把眼前这个小心翼翼哭丧着脸,仿佛一头待宰羊羔的樊医生和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樊医生联系到一起来呢?

    陈默更没有想到,他不是在行政机关,不是在省里市里的政府部门,而是在一家市立医院的手术室前,那么真实地,触手可及地感受到了权力那神秘的可怕力量。

    陈默正想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衣服,回过神来,樊仕春正弓着腰,脑袋拉耷在他的面前,喃喃地说,陈主任,我向你道歉,我是狗眼看人低……你是大人大量,原谅我吧,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工作,我老婆下岗了,孩子还在读书,我不能停岗,陈主任,陈主任,你说句话吧,只要不让我停岗,怎么处理我都可以……

    陈默看着樊仕春的表演,一股碰到死蛇似的厌恶感袭来,他简直就要作呕了。他强忍着心里的厌恶,冷冷拂开樊仕春的手,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樊医生,我听说,医者仁术,所以人们把医生称为妙手仁心,白衣天使,这主要是对医德的赞美。医生眼中应该只有患者,没有地位高低,没有贵贱亲疏之分才是。

    陈默每说一句,樊仕春都频频点头,连称是是是。

    最后,陈默说,要以这件事为教训,你去吧。

    樊仕春偷眼看了崔敏一眼,不敢动,嘴巴却对着陈默的方向,问,陈主任,您原谅我了?

    陈默强压厌恶,点了点头。那樊仕春还不敢走,仍然偷眼看着崔敏。崔敏怒吼一声,你他妈的还不快滚!樊仕春才如获大赦,擦着头上的汗,猫着腰迈着碎步消失在楼梯间了。

    樊仕春走后,崔敏鄙夷地看着他消失掉的背影,啐了一口,回过头来对陈默说,陈主任,不要和这类垃圾一般见识,你一句话,要我怎么处理他?

    陈默说,崔院长,谢谢你的关心,其实这事对我来说倒没什么,主要是关系到医院的声誉,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你们医院的事,我也不好干涉,只是作停岗处理,是过重了一点。

    崔敏说,陈主任你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不停岗也行,反正不能轻易饶了他。

    老七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时才插话说,崔院长,这事就算卵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扣他几百块钱,给个教训也就够了。

    陈默赞赏地点头,他从心里觉得,老七这人看起来粗俗了一点,其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至少比崔敏明白。虽然说崔敏是为了让他消消气,但这种睚眦必报、对下级盛气凌人,一副得势小人的样子,又实在让陈默看不惯。因此,在心里对崔敏也就往低处去打分,心想这又是一个刻毒的小人,以后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和护士簇拥着娘走了出来,陈默他们立即围了上去,见母亲虽然脸色苍白,但疼痛已经轻多了,也就放心了许多。一个医生还把开刀割下来的一截阑尾和几粒粪石拿给陈默和陈良他们看,阑尾的一头都变黑了。医生笑着说,手术进行得很成功,要家属放心。接着又交待了一些事项,比如等病人苏醒后要让她走动走动,以免肠粘连,等等。

    一群人簇拥着老人到了病室,是一间单独的病室,陈默考虑到单间比较贵,当着老七、崔敏他们的面,又不好马上提出来换房,心想等他们走了后,再要求换一间便宜点的病房。

    大伙儿坐了一会,崔敏说院里忙,再三道着歉告辞了。老七带来的那些人把花和礼物放下后,也走了。陈默过意不去,说,七哥,你来了就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老七说,你这就见外了,这东西值不去几个钱,是一份心意。又说,你一个人在楚西市不容易,老人家住院期间,你工作抽不开身,我下午给你调几个人来,轮流伺候老人家。

    陈默说,这哪儿行,这哪儿能行。老七说,你不要讲了,你的娘就是我的娘,当儿的给娘尽点孝,有什么不行,再说,当儿的服侍娘,巴屎巴尿也不方便。

    陈默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下午的时候,老七果然从酒店里调来了四个女服务员,个个都漂漂亮亮,嘴甜懂事。为头的叫素芬,是个有经验的女孩,把什么事儿都安排得头头是道。四个女孩自己排了一下班,白天两人,晚上两人轮值。

    自己的老娘住院,却让别人来轮班侍候,这确乎是一种特权,而这种特权又不是应得的,陈默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但这几个女孩奉了老板的令,赶都赶不走。陈默无可奈何,也就由她们去了。

    手术后的几天,病人有一些尿路感染,不到几分钟就要走一趟卫生间,素芬她们尽心尽力,侍候得非常周到,陈默想,要不是有这几个女孩轮着伺候,还真是够戗。有了人侍候,陈良就回家去了,怕爹一个人在家理不抻。陈默也尽量地正常上班,一下班就赶快往医院跑。

    老太太身子稍好一些后,就有了闲心了,看着那四个姑娘个个漂亮勤快眼红,在陈默扶着她散步的时候就说,儿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爹盼着有个儿媳妇呢,一年到头,村子里红事喜事天天有,就是我家还没有。

    陈默就笑,说,娘,不急,会有的。说着,就想起了舒芳,心想舒芳知不知道娘住院的消息呢?知道了,会不会来呢?陈默有时很想给舒芳打个电话,叫她来一天,让老太太看看,但又忍住了。陈默推测,以老七和李一光他们的关系,老七知道娘住院的消息,李一光就会知道,李一光知道了,舒芳也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