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某报提前约我写一篇关于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小文章,我是带着任务看节目的。我猜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没想到张艺谋会给全世界人民上一堂简明中国古代史的课。从照亮日晷到敲击瓦缶,从牵线木偶到敦煌飞天,从泼墨宣纸到华表高耸,从四大发明到丝绸之路,耳熟能详的古老中国元素都展示出来了。当那位古人手棒司南的时候,我担心外国朋友会望着那个大勺子纳闷:都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他怎么只顾自己一个人喝汤呢?记得事先看到过路透社记者说过一句话:看了开幕式彩排,至少焰火是好看的。我收看节目时,想起那位英国记者,说话怎么比我们中国人还含蓄?老外也都人精了,批评起来绕着弯子。鸟巢内外夺人耳目的只是焰火,最绝的是升腾在半空中的二十九个焰火脚印,飞赴国家体育馆鸟巢。焰火不时在空中形成五环奇观,这也是极具中国意味的想象。开幕式场面之阔大,气势之恢宏,注定是空前绝后的,除非再让中国人办一次奥运会。如果有类似的国际大奖,开幕式的技术运用稳可获奖。只是,这堂历史课太冗长、太沉闷、太单调、太乏味。

当开幕式转入运动员入场环节,历史课不经意地换成了地理课。这是体育地理,也是文化地理,还是爱和欢乐的地理。地理课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它的有趣在于导演可以暂时休息了。如果要说导演,地理课的导演就是自由、轻松和欢乐。这时候,我的电话陡然响起,原来是一家报纸要采访我关于开幕式的观感。我问:可不可以讲真话?记者说:我们接到指示,只作正面报道。我便说:我只说一句话,焰火很好看。我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地理课比历史课有趣。猜到还会有记者打电话进来的,我马上关了手机。我不习惯讲假话。

希腊运动员按照奥运会的惯例第一个入场,古代希腊留给了人类永恒的体育狂欢,全人类共同给希腊回赠无尚的荣光。希腊运动员的白色服饰,令人联想奥林匹亚采集奥运火种的圣坛和那位白色长裙的圣女。我也是一名火炬手,那圣火也在我手中燃烧过。

土库曼斯坦热爱绿色,他们运动员的服装是明绿色的,国旗也是明绿色的。这个中亚西南部内陆国家的地下储满了石油,它是中国自古传说的汗血宝马的故乡。很多国家运动员的服装都选用了国旗的颜色,不管这种颜色穿在身上多么夸张。巴基斯坦运动员全身的橄榄绿与他们的国旗同色。塞拉利昂运动员身穿白色长袍,天蓝色长马夹,浅绿色小圆帽,用尽了他们国旗上的所有颜色。西班牙运动员的大红外套,明黄衬衣,女运动员脚上的大红圆头皮鞋,也都是国旗上的颜色。中国男运动员的大红色,女运动员的明黄色,也是我们国旗上的两种颜色。

非洲运动员几乎都是跳着舞进场的,他们的舞姿同服饰都是热情奔放的。马里是非洲西部撒哈拉沙漠南缘的内陆国家,运动员身着雪白的长袍,围着白头巾,女运动员头上还有富丽的金饰。黑亮的皮肤,雪白的牙齿,跳着欢快的舞步。巴布亚新几内亚,男女运动员都穿着红黄黑大花图案的上衣,风格极为热烈张扬。他们跳着舞着,不停朝观众们送出飞吻。据说他们的祖先是八千年前从亚洲移居过去的狩猎民族,有着游牧人固有的骁勇。乌拉圭和尼日利亚女运动员的舞步最为欢快,不停地举手击节,高声欢呼。布隆迪的女运动员最性感,穿着大红色的抹胸裙,亦是载歌载舞。

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是两个著名的海洋国家,他们的运动员身上体现着明显的地域风情。澳大利亚运动员身着蓝色衣服,那蓝色从上到下由浅而深,叫人联想碧蓝的神秘海洋。新西兰旗手身上披着一张兽皮,似乎一个渔猎民族从远古而来。从运动员的服饰和表情,我们似乎还可以读懂他们的文化和历史。土耳其年轻旗手的眼神那么纯真清朗,让人忘却一切纷争和灾难。土耳其是特洛伊古城的故乡,那块《荷马史诗》描绘过的古老神地,历经了太多的战争与离合。当李宁高挚火炬绕着鸟巢上空奔跑的时候,我愿意相信全世界的上空都飞翔着白色的鸽子。这个创意倒是非常的天才,李宁凌空飞跑的那几分钟太叫人激动了。主火炬点燃的刹那,我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